"你睡着了,我不知道方向。"兰狄很是无辜的说。
哼!他还有脸解释!明明知道这可能造成不能逆转的后果。真是万幸他没有一大早起来,打着哈欠准备向朋友道早安却发现阿贝尔横尸在他家客房。
"你说现在几点了?"阿贝尔没好气地说,算是原谅了他,"我下午还有工作,得抓紧时间赶回去才行。"
"十二点了,你看起来挺累的,但我不确定这个时间再继续让你睡下去是否妥当。"
伴随着兰狄此刻听起来像丧钟般沉重的声音,两个大字无情的压在阿贝尔背上:迟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 4 章
一个急转弯,那辆银天使像一头迅捷的黑豹,闯入了这条人烟稀少,破败颓废的柏油马路。两边的老房子上画满了涂鸦,横七竖八的电线把天空分割成一道道的碎块,石砖铺就的人行道坑坑洼洼的,路旁堆满了垃圾,散发出阵阵恶臭。一只黄色的混血狗被铁链拴在电线杆上,看见这个飞驰的异类,发出警觉地吠叫。
楼上的居民察觉到异状,纷纷从锈蚀的窗棂里探出脑袋,阿贝尔趴在他故意摇下来的后车窗上,朝他们挥手致意,注意到他们脸上的惊讶之情,不禁露出一丝窃笑。
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光顾过他工作的那家超市,有家庭主妇,公司小职员,公立学校的学生,甚至他原来的老板,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收银员,谁都可以对他大吼大叫指手画脚,而他却只能笑脸相对,生怕得罪了人,谁叫顾客是上帝,老板是衣食父母呢?可现在,他们全部拿一种愕然夹杂着有眼不识泰山的悔意的眼神看着他。
阿贝尔感觉到他的虚荣心正像热气球一样膨胀,朝云端遥遥飞去。如王尔德所说,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比被人议论更加糟糕,就是根本没人议论你。当别人羡艳的目光聚焦在你身上时,就像给大脑打了一针兴奋剂。原本干瘪的自我实现感忽的充盈起来,无可救药的刺激。
阿贝尔朝兰狄转过头,他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方向盘上敲击着,后视镜里,表情一如既往地漠然。
他的无动于衷并未出乎阿贝尔的预料。毕竟他住着带泳池的别墅,开着劳斯莱斯,即使不是上流社会的一员,也至少是个有钱人,早已习惯别人的过度关注。
不过没关系,就让我不争气的沉迷于这白日梦吧,阿贝尔想,反正我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人物而已。
经过一小段滑行,根据他的指示,车稳稳的停在阿贝尔工作的地方外。
"嗯,虽然你也应该知道我迟到完全是你造成的,但还是谢谢~"向兰狄道谢是头一次,这种感觉很奇怪,阿贝尔有点不习惯。过去他在他面前总是牢骚满腹,谁叫他老是出状况?现在想来,能忍受他的婆婆妈妈,也需要一点超凡的耐心了。
"唔。"兰狄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要是不了解他,阿贝尔会觉得他在害羞。和他道过别。触到门把手的时候,一个念头闪电般的滑过他的脑海。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得意。
"喂,门好像打不开也~"装作用力的摇了两下把手,阿贝尔向后视镜投去一个无辜的表情。
"怎么会呢?"兰狄回过头,微微收拢眉头。r
阿贝尔又把刚才的戏码重演了一遍,最后放弃般的说:"还是打不开~要不然你出去试试?"
考虑了一下,兰狄跑下车,轻松的一按一拉,门开了。在外人眼里,就像司机给主人开门。
"谢谢配合~"阿贝尔笑着钻出来,爪子不良的搭在兰狄宽阔的肩膀上,"只是心血来潮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介意吧?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单纯!"他笑起来得时候,茶色的眸子像透明的琉璃珠,乐天中散发着坏坏的光芒,有点孩子气。
兰狄盯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个玩笑有点无聊,而且他的确在心里冷笑了。虽然他认识的人中能称得上朋友的也不少,但一脸大大咧咧和他闹着玩的几乎没有。
他和阿贝尔之间那种无知到纯粹的友情,让他感觉很新鲜。要不然他早就离开罪恋了,走得远远的。那里提供的工作糟糕透顶。即使有天妮克丝坦白说她是为了报复他才介绍他去的,他肯定也能欣然接受。
"别磨蹭了,快进去吧。"兰狄用一贯缺乏变化的口吻说,不着痕迹的掩饰了浮上嘴角的笑容。
阿贝尔撇了撇嘴,似乎对他这个反应不太满意,他是宁愿和人大吵一架也不愿遭人冷落的类型:"告诉我,你大概从来不用去医院吧,伙计?"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机器人,只需要定期上点机油,充点电,就能照常工作。你的制造者十分失败,甚至忘了给你分配容储存情感和幽默感的硬盘空间。我为你感到惋惜。"他耸耸肩膀,"回头见。"
"别迟到。"兰狄说。阿贝尔大步流星的横过人行道,一把推开旋转门走进那家小超市。他的五官和身材有几分东方人的特质,长相虽不出众,但看起来干净而舒服。一头茶色的短发,微微弯曲,看上去很柔软,让人想抚摸宠物一样把它弄乱。很难想象这副纤细的身体居然容纳着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比方说在你耳边喋喋不休把人逼疯这方面。
"除了面部表情,还有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阿贝尔。"一直盯着他,兰狄沉吟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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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阿贝尔看了看腕表,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是时候下班了,生意不景气,再继续营业也没什么意义,贫民窟就是这样的,所以他们收工很早。
今天他已经出够了风头,每个走进店里的人,包括这里的老板和其他员工都突然对他肃然起敬起来。没人再敢招惹他。托兰狄和那辆拉风的骑乘的福,终于有人关心起他的身世来。
说不定他是个富家子弟,在这里体验生活!把他们的表情翻译成文字,大概就是这样。阿贝尔装作一脸什么都不知道,不阻止,甚至用暗示给他们的想象力煽风点火。当然了,也有人不屑一顾,说他只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这类人阿贝尔不能原谅,用鸡毛掸子狠狠的鞭打他们的屁股,只是在想象中。事实上他除了不快的轻咳一声,啥也办不到。
说别人坏话就算了,还非要当着别人的面那么大嗓门吗?!
"阿贝尔,"老板把外面的报纸架收了进来,对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语调难得的客气。
"什么事?"阿贝尔放下算了一半的账。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今天你早点回去?"
奇了,他居然用这种商量的口吻对我说话。
"怎么,时间还没到为什么要赶我回去呢?是不是我又迟到您不高兴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改。"他一脸诚恳地装蒜,欣赏老板下不了台。这是平时小看我的惩罚!
"是这样......这附近治安不好嘛,再说你晚上好像还有兼职。"
"哦,不用担心,这里离我的公寓只有几步路远,死不了人。只是您突然关心起我的安危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别这样,阿贝尔,"听出了他是在戏弄自己,老板为难的搔搔头,"我知道我以前对员工态度不太好(不太?阿贝尔挑眉)......对了,你今天晚上是自己回去,还是有人接?"
"拐弯抹角还真是难为您了。你是不是想问中午送我来的那家伙是谁?"
见老板点点头,阿贝尔自豪的露齿一笑,说出早就计划好的答案:"他既然帮我开门那就是我司机啦!笨蛋!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不能多说!"故意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陷阱。
"是是......"
"那我走啦!你说的!"
"慢走慢走......"
看来老板这回真被吓到了。阿贝尔前脚刚迈出大门就开始狂笑。看他那唯唯诺诺的蠢样,活像一个大马铃薯!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加薪呢,只要他以后小心点别露出马脚。不枉昨晚倒霉了一夜啊,现在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哼着欢快的小调,拐进一条小巷,湿漉漉的石地板反射着路灯昏暗的光,只能勉强看清楚路面。租的公寓还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他已经可以认出那栋年久失修的破房子斑驳的墙面,爬山虎摇摇晃晃的挂在上面。底下一层空着,几条横木把深深的窗户封死。十米,五米,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上积满灰尘的楼梯。
拉瓦进来时,兰狄已经等了他几个小时。从发型,脸到身材,甚至连装束动作都大同小异,松开白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黑色长风衣随意的敞开着,袖子卷至肘部,双手插在兜里。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似乎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倒影。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的兄弟,"拉瓦先开口了,他的表情虽也是漫不经心,但那上扬的嘴角却透露出一丝精明,"有何贵干?"
"你昨晚午夜在哪?"兰狄开门见山的问,他们虽然是双生子但父母离异后就分开了,兰狄跟了母亲,拉瓦跟了父亲。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感情一直不和。再说兰狄也讨厌一个跟自己如此相像,几乎是自己的复制品的存在。他相信拉瓦也是一样的。
"你说呢,床上,女人的,往常一样。"拉瓦摊开双手,"名字需要告诉你具体吗?知道我们的口味一向很一致,各方面都。"
兰狄沉默的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深深地扎在桌上。那是他昨晚从阿贝尔身上搜出来的。他本以为后者一早起来会奇怪他口口声声说的重要物证怎么不见了,甚至都为此准备好了借口,可阿贝尔似乎是睡得太好了,没弄丢自己叫什么就是万幸。他就是这样,在细节上吹毛求疵,可阵风一过,就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一个处在生命危险中的人来说,也太大意了!
"嗯......"拉瓦沉吟着绕到桌边,指腹在刀刃上兜了几圈,"好刀一把。礼物,给我准备的?"
"别装傻。"
"好吧,这刀本来就是我的,谢谢你给我送来。"拉瓦把刀从会议室里的红木桌子上拔出来,拿在手里把玩着,"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不奉陪了,外面还有人等我。"
擦肩而过的时候,兰狄一把逮住他的领子,拉瓦低头,一把黑森森沙漠之鹰抵在他下巴上,保险已经打开:"别、装、傻。"
真可笑他弟弟在胁迫别人的时候也是一副正气凛然的口吻,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望着那双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湖绿色眸子,拉瓦冷冷的笑了:"你真的下得了手,我不相信。再说这么多年没摸枪,你确定你不会走火吗?"
抓着他衣领的手异常坚定,压低的眉头下,紧盯着他的眸子也没有丝毫放松,兰狄只是在等待他的回答而已。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拉瓦曾想模仿他,但只是没有那该死的似乎天生就高人一等的贵族气质。他相信这不是他的错。如果当时母亲选择的是他的话......
"你想知道事实,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拉瓦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是的,你猜得不错,我去找那个年轻人,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了,想杀了他,可惜没有成功。因为一个装年轻的老女人,关于她,你最好去问当事者本人。"
阿贝尔怎么逃脱的,这是一个疑点。兰狄昨天本想在车上套出他的话,但或许那个人格分裂症的谎言编得太出神入化了,完全吸引了阿贝尔的注意力--还是那句老话,善变的家伙。"理由呢?"为什么有人盯上阿贝尔,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打工族,生活规律,履历清白,没钱没名,而且照他那圆滑又胆小的性格,也不至于故意结下什么仇家。
"执行委托不需要理由。"拉瓦把他的手挥开,"行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兰狄皱了皱眉头,但没再坚持:"我不会让你动我身边的人的。"他向外走去。
拉瓦愣了一下,虽然他不认为他们的关系很亲密,但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同卵双生兄弟--几乎相当于另一个自己,会对自己宣战,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那样的话,恐怕已经迟了。"得意,玩味,好奇?他也不知道自己那语气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心里确实涌起一丝类似的感觉。可能触碰到了兰狄的一个肉角呢,他本以为他是无懈可击的。毕竟当了十七年杀手然后全身而退过起隐居般的平静生活的家伙可凤毛麟角。
如他期待,兰狄回过头,疑惑里半掺着不安。
"别紧张,我的弟弟,我只是给你的朋友寄了一个小小的礼物,"听到这里兰狄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刷的转身朝外走去,拉瓦神经质的笑了,提高音量,确保对方依然能听见,"因为我发现,不知为何,他每个月都会收到来自署名T先生的汇款,而这个月,突然没了,我只是不想让他太失望。怎么样?你觉得这比直接跟踪他到男厕所干脆的给他一刀要来得更有创意吗?"
第 5 章
时速表的指针已经摆过了100,从后视镜里,兰狄看到顶着红蓝双色闪光灯的巡逻车追了上来。他知道他早就已经超速了,这是条繁忙的马路,但他依然一脸平静的踩下油门,方向盘轻盈的一摆,闪过几辆卡车,将交警远远的甩在后面。即使在高速状态下,车内也非常安静,兰狄仿佛能听见被他超车的司机破口大骂。
最高时速225,七秒钟内能从完全静止加速到96,即使除去真皮座椅,桃木装饰,以及纯手工制作的车钥匙等赤裸裸的优越感的标榜,银天使的出色的引擎就已经足以让人为之倾倒。
不过体验它速度全开的状态兰狄倒是头一回,不是说他对自己的车技没信心,但凡事都有万一嘛。特别是他过去的老大妮克丝把它送给他,作为金盆洗手的贺礼,的时候,就皮笑肉不笑的撂下了狠话。
"掉一块漆你准备提人头来见我!"
本来还在为那经过多次打蜡,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折射出黑曜石般光彩的车身在心里唏嘘不已,妮克丝完全是威胁的口吻像一柄利剑一样穿透了兰狄,并在他脸上撒下几道阴影。他不清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就像他永远都不能对妮克丝的性格下一个定论。
这个女人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比方说曾经有个不怕死的女人勾引了她的情夫,兰狄本以为她会杀了那个第三者,或那个男的,可她一声冷笑,几天后,兰狄听说那个女人跟妮克丝跑了。
那好吧,做最坏的打算,妮克丝是说真的,这不是意味着兰狄每次开车出来都得提心吊胆?既然如此,虽然挺可惜的,他也只有......
看穿了他的心思,妮克丝继续一字一顿的宣告:"把它停在车库里等着扬灰?不,想都别想,总之要是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没开着它你就死定了。"
两头都被堵死了,兰狄开始怀疑这包裹在礼物的甜蜜糖衣下的,其实是枚重磅炸弹!
凭GPS上给出的最近路线,他穿过几个街区,离市中心越来越远,四周的灯火越来越稀疏,下高架公路后,街道上几乎难得见到几辆车。快到阿贝尔工作的地方,早上空荡荡的街道却突然反常的聚集着一大堆人。
鳞次栉比的矮房子中,有一栋着了火,浓烟滚滚,映得夜空半边通红。不宽的道路上,停着消防车,警车,救护车,新闻车。警察忙着牵黄线,疏散围观的人群,里面大部分是附近的居民,用不知所措的呆滞目光看着眼前的混乱。小孩在母亲的臂弯里哇哇大哭,还是早上那条狗,用力的吠叫着。
他来迟了!兰狄把车停在路边,跑了出来,突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看见救护车的后车门打开,几个穿白大褂的正忙着搬运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血渗过盖在他身上的被单,白色中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
"现在您收看的是晚间新闻的现场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爆炸......"一身套裙的女记者举着话筒,摄影机在她和起火的房子间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