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凤————雁过留声[第五卷]

铉月一方是沙漠，可是另外一方却是阴冷的石林，山峦层叠的石林，阴风不断，没有人烟，柳怀一此时抱着颖烨正是往那个方向逃离。
眼前就是高耸的石林了，柳怀一心底暗自吁了口气，脚下加快。
下一秒，他却停了下来，竖起了耳朵，不敢向前。
"什么人！"厉声喝喊。
"怀一......"身影转出。

柳怀一看到慕容申的身影从石头后面走出，他愣了一下，终是安心的笑了出来。
安心的同时，身子一软，揽不住颖烨，竟是软软的靠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申一步抢上，结果柳怀一的身子，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扫了一眼颖烨，却因为对方身上的衣着没有认出来，但是他仍旧可以感受到那人从衣服下射出的探索和担忧的目光。
不过看得出柳怀一的疲累，他并没有多问，而是带着两人转身进了林立的石林。
柳怀一缓过了力气，便开始四下打量起来，迎上慕容申的目光，他笑道："想不到这个天然的屏障竟会让你先找到了。"眯着眼睛，好像一只猫，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了头，看向颖烨。
苍白的面容，柳怀一知道那人比他难过，于是靠过去，柔声道："睡一会吧。"
颖烨扫过慕容申，却摇了摇头。
柳怀一说道："他是我的兄弟，如今不知道还要逃多久，今后有什么，你......睡一会吧。"感觉到颖烨担忧的目光，他揽过对方，低声道："乖，我就在这里的，睡吧。"颖烨定定的看着柳怀一片刻，才柔柔的点了下头，却又不放心的拉住了对方的手，放在怀里，才闭上了眼睛。柳怀一看着她闭上了眼睛，空出的手轻拍着她的肩膀，顺带的点了她的睡穴。
慕容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柳怀一。
印象中的那人总是像个任性的孩子，要旁边的人去迁就他，如此温柔，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心底说不出什么感觉，嘴巴张了张，只觉得苦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只是，他知道，那个女人就是颖烨。

柳怀一在暗处看着慕容申变幻莫测的神色，微微笑道："你怎么了？这般神色，比我还会变。"慕容申听了瞪了一眼柳怀一，心说原来他知道自己善变脸色，只是如此坦然承认还是头一次。禁不住又惊讶的看着对方。
柳怀一见了，不由得皱眉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长大了。"掩不去心底的惆怅酸楚，可是仍旧忍不住这样开口，慕容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不过看到柳怀一如同以往一样的挑高了眉毛，他心底那股子不舒服却淡了一些。
"我本来就已经快三十了，早就是个大人了！"撇嘴，不屑的看着一眼慕容申，嗤笑道："你不是同我一般，该不会是做了人父，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吧。"

那牙尖嘴利依旧没变。
慕容申苦笑。
如果不是他说，自己似乎已经淡忘了，原来自己娶了妻，生了子。
手，不自觉的探入了怀里，那里温热的存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交给柳怀一和那人。
"怎么了？"
柳怀一蹙了下眉头，询问。
慕容申不答，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自己那份断不了的妄念，会让对方更加困扰吧。
于是，只能苦笑。
柳怀一不是傻子，也非呆子，他看着慕容申，却淡然了表情，低垂下头，想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最后开口，却是说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片刻的沉默，慕容申复杂的看着柳怀一，开口说道："陛下也来了，就在石林之内。"
蹙紧了眉头，不安的瞟了一眼沉睡的颖烨，再次看向慕容申，等待那人继续。
"陛下和凤遗思议定，趁着铉月大乱之际，带你出来......铉月的混乱也是陛下和慕容远一同......煽动的......"很轻的声音，慕容申看不清楚黑暗中忽明忽暗的柳怀一的脸，更加猜测不到那人的心思。
如今，慕容昭可还是那人心中最重的存在么？
他怀疑，却没有问。
无论是与不是，对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发过了誓言，不离不弃。
只要柳怀一需要自己，自己就一定不会离开他......

第六十四章 红烛尽，莫失莫忘
"那么，凤遗思现在在哪里？"片刻后，空旷的山林中才传出了柳怀一冷静的声音。
"凤遗思留在了大漠那边......"
柳怀一听了冷哼了一声，夜色中他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星星，只是更加明亮，泛着幽幽的光芒。
"他以为若是我一定会从大漠那边现身吧，又或者......他以为颖烨会将我交给颖炫，而那样的话，他的人也好将我劫走。"对于凤遗思的心思，柳怀一猜测的一点都不错，只不过他不知道，慕容昭也参与了进来。
慕容昭和凤遗思共同到了这里，凤遗思是颖炫相求的对象，而慕容昭却是颖炫爱慕的对象，即使在颖炫身旁的是慕容远，但是慕容昭知道，如果自己出现，那么颖炫就会明白这一切。所以他不敢等在离宫殿更近的大漠，所以他守在了这里。
更何况，自己守在这里，颖炫也许想不到。
"你说......他就在这里？"手没有意识的一下一下抚摸着颖烨的头发，那个样子像极了爱护妻子的丈夫。
慕容申不经意的皱起了眉头，低声"唔"了一声，却问道："你有了选择了？"
"选择？什么选择？"
伸手指了一下颖烨，慕容申不用说话，他怕自己开口便是压抑不住，嫉妒的恶毒。
柳怀一看着颖烨温柔的笑道："我的选择永远都不会变。"
心，不会变。
因为他只有慕容昭了......
"那么，她算什么？"不解的蹙眉，慕容申无法理解柳怀一的做法。
"她是责任吧......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我的。"黯然了眼神，如果颖烨成为了他的责任，那么他和慕容昭之间势必要有一个人退让，他不敢想慕容昭离开自己的情形，因为拒绝去想，才会害怕。
为此，他苦恼，皱眉不已。
"如果......不是呢？"
"不是？"柳怀一没有想过不是，曾经想过，可是现在已经不会去想了。
怎么想呢？自己已经相信了。
苦笑......他不知道如果不是，那么自己到今日所有的付出又算是什么？
那个时候，会是心灰意冷让自己脆弱到无法站起，还是愤怒被欺骗而让自己失去理智？
似乎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要的。
因为没有想过，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慕容申。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慕容申大概可以明白柳怀一的想法了，他苦笑着开口询问，问的是当下的局势。
可是柳怀一却仍旧陷在疑惑中，所以他皱眉之后，轻声问道："小王爷，那个时候你可有后悔？"看到慕容申不解的目光，柳怀一别开脸，不自在的说道："娶妻的时候......有没有怪过......谁？"低下的声音，他想问的是"有没有怪过我"，可是到了嘴旁，却问了其他，是他没有勇气，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轻笑，慕容申打量着柳怀一，心底猜测着对方的想法。
正因为喜欢，所以不需要猜测就可以了解对方的需要，可是也正因为喜欢，才会去猜测对方想要的答案，因为想要讨好。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是身为玄苍皇室的使命吧。"苦笑，娶了梁思洛的迎王是，娶了尤玲的成王是，而娶了莫语的自己也是。
唯一不同的也许只是在于心意。
迎王不爱梁思洛，梁思洛也不爱迎王，他们的爱早已在相识之前就注定给了旁人，强求不得。然而，自己也许是幸运的，那个温柔的女子，满心的爱都给了自己，无奈不能回应的是自己，只因为在求的这份婚姻之前，他所有的炙热都给了眼前这个男子，已经无法收回的炙热，剩下的相敬如宾的温柔留给了妻子，他知道她是不满的，不满他从不曾有过激烈的炙热，可是她也是满足的，满足他每每给与的那份似水般的温柔和体贴。
也许，成王才是最幸福的那一个吧。心中的爱人，与身旁的爱人是同一个。
这大概是唯一的，可以将现实和梦想合二为一的愉悦幸福吧......
正因为知道这份使命，身为皇室的使命，所以慕容申在接受的时候，并没有太过的不满，他仅仅是伤心，在哀悼自己恋情失去的同时，意识到了这样的结局也许早就安排好了。他有娇妻陪伴身旁，有幼子承欢膝下，他岂有不满，他可该后悔？
"我不会怪任何人，这......是我的命......"
"命？"柳怀一偏过头，"我从不信命的。"
是的，他不信命。
可是他却也信了命，信了这一生一世，他只有慕容昭一人，他的生命仿佛都是为了那个人而存在，虽然他不曾承认，可是却也无法否认。

慕容申温柔的看着柳怀一，他喜欢对方说"不信命"时候的表情，但是他知道，柳怀一其实是信的，所以在牵挂多了之后，他变得柔和了，磨平了棱角，因为他怕，他怕有报应，有天谴。他不怕应誓的是自己，但是他怕应誓的是其他人。
是变得温柔了，还是本来就是如此温柔呢？
慕容申有些恍惚，仿佛很久都不曾看清楚柳怀一的为人，但是即使看不清，他却爱着。
虽然可笑，但是却一点都不好笑。
那个女人也是一样吧......
慕容申想着。
她可知道全部的柳怀一？
她可见过大开杀戒的柳怀一？
她可见过放声大哭的柳怀一？
她......爱着他什么？
那么，自己又爱着他什么？
苦涩的看着柳怀一，慕容申坐到了他身旁，鼻息间是淡淡的血腥味，可是掩盖不掉这人与生俱来的清新味道，中毒了一般的嗅闻，让柳怀一好笑出声，推推他，问道："在闻什么？"
"你的味道......"想也不想的回答，让柳怀一蹙了下眉，转开却冷哼道："血腥味么？"
"不是。"断然否认，慕容申摸摸自己的鼻子，对上柳怀一探索的目光，笑道："是你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是很清新，很香甜......"说着，闭起了眼睛，凑过去狠狠的闻着，让柳怀一红了脸，却没有推开他。
过了片刻，柳怀一才幽幽问道："究竟......喜欢我什么呢？"轻柔的声音不像是问着慕容申，而他的眼神也没有看着慕容申，但是却还是较那人听了去，好似不解的询问，慕容申诧异的看着柳怀一，随后笑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想这种问题呢......"
柳怀一苦笑，怎么会不想，在离渊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何是他？只是不敢问，因为那个时候太过骄傲。
如今为何会问呢？也许......真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吧。

"喜欢你什么呢？"慕容申打量着柳怀一，"啧啧"两声，苦恼的说道："你......即不温柔，也不顺从。"看到柳怀一挑高了眉，他无畏的笑道："聪明，却爱算计别人，嘴很毒，而且得理不饶人，很漂亮，却好像长满了刺，让人无法接近，小心眼，被得罪了一定要讨回来......"
柳怀一听得咬牙切齿，只是慕容申开始的时候还看着他，可是后来已经是自顾自说话了，柳怀一也不知道怎么打断，只是狠狠地看着他，继续磨牙。
"......唔......为什么喜欢你呢？"细细蹙起眉头，慕容申温柔笑道："你太爱逞强了，让人看着就担忧，总是希望你可以多依赖一些其他人，而不是所有的心事都放在心里，都担在自己心里。不愿信任别人，其实......大家真的是为你好，没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勾心斗角，更何况是真心对你好的人，喜欢你口硬心软，还总是护短，喜欢你其实很温柔，虽然......啧......表现的有些与众不同吧......"
柳怀一静静的听着，最后却垂下了眼睑，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
没有人不愿意听夸奖，所以柳怀一红了脸，几次想要打断慕容申，却看到对方向往的眼神心下不忍。
开始的时候那人说着自己的好，最后却说着自己和那人一起的事情。
听他一件一件说来，柳怀一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两个人之间一起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也许他和这个男人患难的时间要比和慕容昭长......
只是，为何不是眼前的男人呢？

"为何，你喜欢的不是我呢？"同时，男人询问。
柳怀一气息滞了一滞，转开头，低声道："我怎么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的缘由......"
"是啊......喜欢就是喜欢，何来缘由？"笑着看向柳怀一。
慕容申没有问如果最先遇到他的是自己，是否他可以得到慕容昭如今的殊荣？
如果，永远不会出现，所以，他不问。
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所以，他不问。
不给自己希望，也许残忍，但是比起给了希望还要生生承受失望，前者或许才是救赎......
他知道，柳怀一因此从来没有给过自己希望。
那不是狠心，而是一种温柔......

揽过柳怀一的肩膀，让那人靠在自己身上。
稍稍僵硬了一下，随后柳怀一还是放松了身体，老实说，他的确累了。
"你也睡一会儿吧。"
温柔，自己与他已经不可能了，从这里回去，自己就要附上自己的责任，温柔的妻子，乖巧的孩子。
那个时候，这个人应该踏上和帝王的归途，那是......帝王安排好的，杜绝了天下众口，确立他位置的大典。
然......
这里是他们最后的终结，此役过去，他只是玄苍的小王爷，莫语的夫君，不会再有非分之想。
而他也只是玄苍的苍王，帝王的皇后，不该再有任何的纠缠......
这心思，慕容申不说，柳怀一也懂。
他乖巧的"唔"了一声，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沉入梦境前，他低声呢喃："小王爷，对不起......"
何须对不起？
慕容申苦笑，心甘情愿，无须抱歉。
搂着柳怀一，他虔诚的奉上自己的细吻，落在那人光洁的额头上。
睫毛微微颤抖，他知道那人没有睡，只是没有拒绝，这......已是那人最大的恩赐。
他搂紧这怀中的珍宝，温柔浅笑不语。
仅是一夜......
于他足矣。

第六十四章 红烛尽，莫失莫忘
继续奔跑，柳怀一和慕容申护着颖烨继续向石林内奔跑，这里石林广阔，即使慕容申和柳怀一想要找隐藏在里面，或者同样的搜索他们的玄苍大军，却只是徒劳，身后颖炫已经跟了上来，大队的人马，柳怀一和慕容身都不敢以硬碰硬，所以只能拼命向上奔跑。
柳怀一提起真气便不敢放下，他不会忘记当初自己缘何来到这里的。
而颖烨却因为身体不适，已经经不起奔波，腹中一阵阵的绞痛，让她的步伐渐渐软了下来。
揽着她的柳怀一一下子就可以感觉到怀里人的不对劲，停下脚步，他盯着颖烨，那人只是软软的靠在他怀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骨节泛白。
蹙起眉，搭上脉搏，他咬唇不语。只能扶着颖烨坐下，柔声道："你怎样？"
摇头，苍白的脸说不出话来，她抬起头，这一瞬间从柳怀一眼中看到的是对自己全然的关心，微微一笑，推了推柳怀一，想叫对方先走，却被对方凌厉眼神制止。
柳怀一摇头，"要走一起走。"咬了一下牙，柳怀一扶起颖烨，将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弯低身子，"我背你。"
皱起眉，颖烨看得出柳怀一的疲惫，自己如何可以......
犹豫着，肩头一激，竟是慕容申拍她，"快些吧，追兵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