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象是一场美梦啊......
"你来了多久了?弗朗斯。" 弗朗斯,是谁?
"有一会儿,"等等,我这是在做什么!安德烈惊恐地想,但身体却坐上了围着翠色穹顶的大床,"真是好累啊,被曼德尼当作猴子一样训练!"半开玩笑地抱怨着,撒娇似地滚到熟悉的身边,"下午又要被亚库塔逼着拼写,罗达,救救我嘛!"这种恶心的样子......怎么会?神啊!这究竟是谁?
"我很累呢,没空管偷懒的小鬼。"略带恶意的微笑浮现在嘴角,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半真半假宠溺之言,"将成为人君的弗朗斯你,不应该是这种小狗的娇态吧!"话虽如此,躺在床上的精灵并没有拒绝寻求安慰的青年,"等到你可以熟练运用那些知识的时候,"他亲吻着凑过来的额头,把比自己强壮的身体揽在怀里,"即使没有我们在这里,魔灵或者其他东西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疼?即使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人生,安德烈仍旧对离开这两个字产生了过度的反应。"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曼德尼他们会回到天界,至于我呢......如果可以熬到契约结束的时候,大概也能跟他们一起回去吧。"浓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说着这样事实的黑精灵王似乎真的被疲惫整垮了。"这是人类的世界,理应由人类来统治,说到底,这并不是我们的家乡。"
对不起!安德烈突然问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大概可以跟曼德尼一起回去......罗达,你不跟他们一起吗?我是说......"
"大概还有七十年,或者八十年,曼德尼就该接替我了。"接替?怎么会呢?"他比我年轻得多,而且净化能力也将强于我......虽然我也曾经那么年轻过呢。"轻柔地微笑着,"生存了将近万年的精灵就好比秋天要落入大地怀抱的果实一样,是必然要走的道路......我的任务就是把整个族群交到继任者手中。你们人类不也是这样么?"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我父王还在人世,"那么并不会轮到自己坐上王座。难道说......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你是多么强大啊,罗达。
"曼德尼将会在我的葬礼上完成誓约,继承整个种族的命运。"觉察到悸动的黑精灵王拍拍颤抖着的后背,轻声安慰着:"生死是宇宙循环的基本道理,活得太长久,并非令人愉快的事情呢。何况,对我而言不过是完成身为精灵的寿数罢了。"
"我可以装作不懂么?"把脸闷在精灵王浓黑长发中的青年伸手环住纤细苗条的身躯,"今天这些话我会努力忘记的。"
"真象小狗呢......随你高兴吧,弗朗斯。"弗朗斯,就是弗朗索瓦。
天啊!弗朗索瓦!意识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安德烈差点跳起来。可是,这馨香和温暖令他,或者是弗朗索瓦感到沉醉。就如此被淹没吧!他想:让时光停下来,或者就这么死去,不要让我面对即将到来的那场背叛。不要!
"罗达......"
"嗯?"被深情呼唤的精灵王睁开金眸,他看着脸色通红的学生,那种纯净的光芒完全不像是生活了将近万年的生灵,"怎么了?弗朗斯。"当他察觉到青年下身忠实的反应后,并不缺乏这方面经验的美丽生物轻笑起来,"以后不能叫你弗朗斯了。"那是属于小孩子的爱称,"不知不觉都十年了,总让你过这种禁欲的生活真是不太合适。"十年?在这精灵的宫殿里学习了十年了么?"适当的时候,可以出去找个女孩子,或者......"
"罗达!我想......"
"皇帝陛下!安德烈!醒醒!醒醒啊!"
第八章 活在他乡 V
该死的,不要打扰我,让我说完!安德烈粗暴地咆哮出声,同时睁开眼睛,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塞迪恩狂乱到近乎错乱的眼神。我没事......没事,脑袋快要炸开一样的疼痛席卷了他的意识,四肢折断版的疼痛,好像被什么人狂揍过一般。"我也爱你啊,弗朗索瓦,你是我最后的学生。"最后的,学生。
"你干了什么,安德烈!"气急败坏叫嚷着的红衣主教攥着皇帝的衣领,"不是说好不要随便使用那里面的法术吗?"那里面的法术?还不是很清醒的君王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空气里仍旧弥漫着刚才那境界中清甜醇香的余味,那是属于罗达的,或者说那幻境中的罗达。
"我不知道......"觉察到自己坐在地上的安德烈借着红衣主教的力量重新坐回到床上,窗外,是深沉的夜。
"今天晚上我会在西侧马厩那儿。"那美丽的精灵之君曾拜托伊万传话,但安德烈并未马上践约。虽然已经过了一天,这邀请兴许还有效吧。"塞迪,现在我必须出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他会等我的,会的!抱定这样判断的君王跳下床,不顾身上衣服单薄,闪过意图阻拦的红衣主教,冲出了房门。
景物在视线里飞退,熟识路径的安德烈朝既定的目标奔跑着,那里有他想知道的答案。突然,一道白影横在了前面,"弗朗索瓦,你要去哪儿?"眼前骤然出现的丽容并不属于人类,淡金色的长发垂在胸前,一双金色的眼睛正微笑着,"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是想见罗达吗?"曼德尼王,白色的精灵。
"曼德尼啊,"这是怎么回事?更加无法解释的是浑身披挂着白色骑装的自己,"其实我最想见的是你呢!不过罗达也很重要。"听到这种奉承的白精灵王哈哈大笑,他侧过身子与来访者并肩而行。"早几天来你就见不到罗达了,"曼德尼语气平静,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上次净化后,昏睡了好长时候,昨天才醒呢。"
好疼......
"罗达他,情况不好么?"
"没有什么。"曼德尼仍旧是微笑着,"可能坚持不到契约结束的时候,罗达已经命令王佐寻找适合休息的地方,大概也不会很久。"即将接下权柄的白精灵王轻盈地行走在浓荫蔽日的森林中,美丽地仿佛在水面上留连的天鹅。"他很想念你呢,弗朗斯。说起来,罗达最疼爱的就是你......当上了国王以后生活很忙碌吧,"端庄的脸庞如同最精美的大理石雕刻,这样的曼德尼令人神往,"最近净化的事情不是很多,看来返回天界不过就是几年后......以后罗达就拜托弗朗斯你照顾了。"
被以爱称称呼的青年国王停下脚步,显然曼德尼的话让他很困惑,"罗达真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曼德尼。"
"不愿意也没有关系,"走在前面的白精灵王转过身,"不过想起罗达一个人留在这里,如果有人经常去祭扫沉睡的地方才不会寂寞吧。"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这是唯一泄露不安的地方,"我也很希望罗达能够返回天界,安眠在神的怀抱中,"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曼德尼,"走到那扇房门前,以弗朗索瓦的思维进行着询问:"如果罗达去了,你不伤心吗?"接下这貌似尖锐的问题,白精灵王脸上的笑意更浓厚了,"这时罗达的意志,弗朗斯,连我都不抬明白呢。"他拍拍青年的肩膀,"快进去吧。要是过了药效,罗达又要昏过去了。"
仍旧是翠色的大床,还是那落地的长窗,只是在厚厚的窗帘遮掩下,已经看不见那铺天盖地的绿。身体衰弱的罗达惧怕阳光,所以这个房间里连照明用的夜明珠都已撤去。安神的香料在暖火的烘烤下渗透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但是仍旧无法遮盖罗达身上特有的馨香。
"是弗朗索瓦吧。"低沉谙哑的声音缺乏必要的活力,"你一进结界我就知道了。"白皙的手伸出被子,带着邀请的意思,"走近点,我看不清楚你。"白色的骑马装在这阴暗的室内是如此醒目,怎么会看不清楚呢?那璀璨的金眸不是最为敏锐的吗?即使连飞得最高的鸟儿都无法逃脱罗达的视线吧。"现在的我已经差不多快瞎了呢。"触摸到学生手指的罗达许是感觉到对方情绪的波动,于是用最平静的口吻告知了当前情况,"早知道会有如此无力的时候,在接下这个种族前应该谈谈条件才对。"
令人心悸的疼痛,安德烈切实地感受到这具身躯中那个灵魂的痛苦,好像他意识到失去阿尔蒙的那一刻所感受的那样--窒息的痛。
幸好有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真是令人怀念的感觉。"虽然你跟弗朗索瓦一样聪明,但是也不能如此乱来啊。"柔软的嘴唇按上额头,这是精神疗法的一部分,"塞迪恩大人,把你们的陛下带回去休息,别让他再到处乱撞。"
不要放开我,不要!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死命搂住包裹着黑袍的腰身,被法术反噬到高烧的安德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本书里不该有这个啊。"他从哪里学来的?难道留下的东西比意想中更多吗?"灵魂随便穿越时空之门,真是疯了呢。"这股子疯劲跟弗朗索瓦也很相似。敢于违背神约的那个臭小子,连黑精灵王的事情都想插手呢!
"罗达,不许你离开我!不许......"
卡住腰身的双手锁得更紧,脸色煞白的塞迪恩盯着埋首在罗达怀抱里的安德烈,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个法术还在起作用吗?"塞迪恩的问题得到了肯定,被紧抱着的异界生物低声念起了咒文。
浓雾里,是罗达苍白的脸。
周围,有很多人。
"曼德尼,跟我回去!"声音冷冰冰的,是那个亲爱的罗达吗?"胡闹也有个限度,曼德尼!不要忘了你为何而生的。"也许是觉得态度有些过分,乌黑的长发间露出大片银白的黑精灵王向被呵斥的同族伸出了和解的手,"过来,小小的曼德尼,不想和大家一起回家吗?"
小小的曼德尼,这是最后的妥协了吧。安德烈看着那斐然金眸中越来越暗淡的光,无法感受已经半瞎的罗达的心。"弗朗索瓦,放了曼德尼!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属于我,罗达陛下。"理直气壮地发出宣言的,应该是弗朗索瓦,不,应该是我吗?安德烈似乎已经习惯于那人的身份和情感。"曼德尼哪里也不去,他也会留下来陪我的......你说是不是,亲爱的曼德尼。"
如大理石一般的白精灵王站在一边,金色的眼睛盯着绞在一起的双手,"我跟你回去,罗达。"他的声音平板干涩,失去了特有的活力。"对不起,弗朗索瓦,我的生命是罗达给的。"晶莹的泪珠从精致的面庞上滑落下来,双肩因为压抑着伤感而发颤,他抬头望向罗达,哽咽着:"不拥抱我吗?不再疼爱我了吗?请象原来那么爱我,我的罗达。"
伸手把继任者搂在怀里,难掩疲态的罗达温柔地安慰着:"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啊,曼德尼。"
□□□自□由□自□在□□□
第九章 敌我难分的战斗 I
安德烈醒来后没有问任何关于魔法的事情,也不再提起亡灵召唤术。至于塞迪恩,他显然很乐意安德烈不提那邪门的法术,此外第二次魔灵战争因为预言的准确而必将来临。
所谓第一次魔灵战争结束到现在已然一千二百年。
曾经精心记录下来、唯恐漏掉细节而形成的一万六千两百三十二卷圣战典籍,被清洁魔法保护着,只有红衣主教和皇帝才有资格阅读里面极小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就算有人能够将整套典籍研究透彻,也很难跨过横亘在文字与现场情景之间的巨大鸿沟。
如果能够有人说说那段历史,给与比文字更多的信息该有多好啊。面临第二场魔灵战争的人们在对浩如烟海的文献厌倦后如此感慨道。然而经过那场战争的人类都已死去,就算是终生保持强健体格、顺利度过一百五十年人生的开国皇帝也早已化作了白骨。
只有黑精灵王和他的臣民还记得那一切,而那些东西对他们而言代表的并非荣耀。所以当塞迪恩向罗达提出建议时,没有指望顺利得到答复。
"要看什么时候的影像呢?"将安德烈从那时空漩涡中拯救出来后,罗达似乎比过去更易相处。他总是滞留在行宫内,并且将大量时间都用于解答人类提出的问题。基于这种情况,惊讶于要求被纵容的红衣主教提出了进一步的请求。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够了解最后一役的情况。"
"最后一役?你是说红月七日吧。"乌黑的长发将留恋在发丝间的月光扭成曼妙的银丝,在"红月七日"战役中,天空中显现了整整七昼夜的月亮也曾涂抹出这如水的光华。"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你确定要显示那时所有的一切吗?"
罗达把身体靠向椅背,等着红衣主教答复。冷冷的笑容挂在美好的嘴角边,那神情好像是看守灾难之盒的妖精。
越危险就越具有诱惑力,越禁忌就越惹人遐思,就算是睿智如塞迪恩也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当然.为什么不呢?"虽然仍旧可以后悔,但是红衣主教并不打算利用这个权利。
"如你所愿,塞迪恩大人。如果到时令你感到不适的话,还请原谅。"
会感觉不适吗?那场战役是以人类的胜利收场的,当然,是在精灵部队的帮助下。自那以后,只有小规模遭遇战发生,人类也由猎物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狩猎者。"也许......"罗达微笑着,但是那眼中之冰足以冻死任何生物,于是红衣主教选择闭嘴。
事实证明,包括塞迪恩在内的所有观看者都在影像开始后不久感受到了那种"不适"。
红月照耀的大地上,进行的不是战斗,而是屠杀。杀人者和被杀者都属于同一个种族--人类。简陋的村庄被烈火撕扯着,粮食和财物被征服者扔上套着辗重马的大篷车。老人、妇女、儿童以及那些先天不足的男子,在骑士的长矛和战士的屠刀下快速地迈向死国。成年男子被穿过锁骨的铁链串成纵队,背上的烙印昭示着终身为奴的命运......
这根本就是人类战争中司空见惯的一幕,就算是傻瓜也能看出来。
被愚弄了!在座的大多数人类都这么想。当这种羞辱变成愤怒后,坐在长长会议桌两边的贵族们,将目光射向一直闭目养神的精灵君主。但无论是近乎可以杀死任何生命的目光,还是漫溢在全场的愤怒,都不能撼动罗达分毫。
"这就是最后一役,红衣主教大人,"嘴角划出讽刺的弧线,他说:"跟在魔灵后面收割的人类军队,不知疲倦地重整财富的分配,现在看起来还是相当有趣啊。"
要么是典籍撒谎,要么是罗达撒谎。从少年时就对最后一役的所有记载深记在心的塞迪恩心中泛起不安的狂潮。圣战典籍用了整整一本书描述魔灵与人类联军混战的情形,那里面漫溢的英雄主义情节曾经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布雷肯青年。"转折性的伟大战役"、"弗朗索瓦大帝成就伟业的起点"等等里程碑式的标签下面,竟然是罗达所显现的场面吗?就算睿智冷静如塞迪恩,也不自觉地选择相信典籍。
"人类内战,应该在最后一役之后三十年左右爆发,这点是有明确记载的。罗达陛下您,是不是记错了。"
"典籍上是这么说的吗?"罗达睁开那对金眸,好像丝毫不感到诧异。"我还一直以为您的祖先是最诚实的人类呢。塞缪尔雷斯基家族的传人啊,"那毫不掩饰的挫败感比起冷冽的话语更为致命,"写下那些谎言的时候他大概连良心都抛却了吧。真可惜,那时候我们可是从上万名牧师中挑选出见证人的啊......"看来也不过如此。黑精灵王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座的每一位人类替他补上了--除了安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