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敌我难分的战斗 III
与此同时,在布雷肯帝国皇宫的阳台上,身着戎装批阅军情的安德烈猛的感到些许寒意。"伊万,是不是起风了?"年轻的公爵摇摇头,在这被罗达用结界隔离开的地方,莫说是风,连过热的骄阳也变得温煦起来。"也许是您累了吧,陛下。"神态雍容的孔雀漫步在花岗岩铺就的甬道上漫步,这些鸟灵是被用作安全的标志,只要魔灵无法侵入的结界还存在,当作临时总指挥部的布雷肯帝国皇宫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怎么可能呢?我可是被多许了一百年生命的家伙呢!"安德烈伸了个懒腰,顺手摸了摸腰间的武装带,"有里斯伯爵的火枪,还有塞迪恩大人的平安符,想要不打起精神来都不行啊!"接过伊万手中刚泡好的红茶,同样三天没有合眼的帝国皇帝望向北面的天空。"那些鸟灵怪好看的......对了,伊万,蛮族那里有什么消息?"
"蛮族已经和魔灵交上手了。"从阳台下经过的巡逻队向眺望的君主致意后,又催动马匹往下一岗行进,伊万看着安德烈不耐烦的表情,考虑怎么能够合适的说明情况,"大魔园的祭祀相当能干,贝尔加殿下也非常英勇,暂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安德烈没有看满头大汗的伊万,在他直觉所涉及的某个角落,危险似乎正对着一切张开血盆大口。
传信用的鸟灵都是把第一手信息送到主教宫,虽然塞迪恩是值得相信的,但是有阿尔蒙遗体事件在前,红衣主教究竟会把多少消息呈给自己也值得探究。无论是蛮族的祭祀还是其他国家的法师,对付魔灵的招数都来自于魔法书的传授。然而对于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的魔灵来说,再多的法师、牧师、祭祀都是不够的。"如果在拥有强大外援的情况下都无法彻底消灭魔灵,那么时至今日胜算又有几筹呢?"自认不是悲观主义者的安德烈喃喃自语,插在内腰带上的那柄匕首上所附着的私密嘱托仿佛就是最后的办法。
就在这时,有清脆的鸟鸣从天空中传来,紧接着一只翠绿色小鸟拖着绚丽的长尾直接落在安德烈的右肩上。"真是越来越像魔法世界了啊,"他伸手捉下驯顺的小鸟,"带来什么糟糕消息了呢?小东西。"
温泉地区陷落,包括皇家温泉在内的所有区域中没有撤退的人类都被吞噬。蛮族大部分领土被占领,除了被烧烂的草场,留给那些牧人的只有无尽的沙漠。还有的是,火山通道还在鬼族控制之下,在那里督战的罗达很快就会返回充作临时指挥部的皇宫。从吐露人言的鸟灵嘴里,安德烈获得了综合起来不好不坏的信息。
"可是陛下,鸟灵不是该去主教宫那里吗?天啊......"难道是主教宫里也出现了魔灵,感到震惊的伊万在僵当地,硬生生地把话吞进了肚子里。这可能就是所谓人类力量孱弱的时刻,年轻公爵深为自己突发的胆怯感到羞愧,他定了定神:"要不要去接应塞迪恩大人?"
"他不会有事的。"比起躲避魔灵的鸟灵,拥有一定法力的塞迪恩不会轻易受制,还算平静的安德烈相当认同塞迪恩这个从小就埋在书堆里的朋友。"命令卫队和火枪队不要走出结界,另外叫留在这里的牧师对躲进来的人进行适当的净化。现在每个人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出差错!"
罗达说过,这将是一场全面战争。
布雷肯帝国宗教核心所在地主教宫并没有受到罗达力量的保护,这对以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为傲的牧师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如果黑精灵王对这建筑施以防护的话,反而容易让这些研读法术的知识份子们感到不快。
此时在华美神坛占据了中心位置的主教宫图书室内,所有牧师都在一边尽心祈祷一边翻阅具有千年历史的文献资料,不过这里面并不包括他们的最高首脑、拥有红衣主教圣职的塞迪恩·德·塞缪尔雷斯基。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宗教领袖目前所站的阳台,是望日塔顶层苦修室除陡峭的螺旋绳梯外唯一可以通向外面的所在,由于在这座塔建造完毕后,至少有四十位红衣主教从这里一跃而出,所以这窄窄的两平方米也被称为制裁平台。施加了法力维护的天鹅绒帷幕、千年来被压出凹坑的大理石座凳,还有盘旋在高空特有的冷风,这就是那些跨越了栏杆后走向地狱或者天堂的人们最后留连的处所。
塞迪恩沾上少量蛛丝的红色法衣随风飞舞,深褐色眼睛所凝望的方向,是皇宫外围折射太阳光而显出彩虹色彩的防护结界。"不过是第一天,怎么会这样呢?"比起清晨时,那结界已经较之刚设立的时候混浊了许多,本应拥有自净化能力的防护罩仿佛非常不稳定。"不会这么快力量就衰竭了吧!"防护结界的力量来自缔造者罗达,那位精灵王的净化能力直接影响到所有施加的额外保护。"或者是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被古书中精美插图所影响的塞迪恩同所有看到那美丽形象的牧师一样,明白当前的黑精灵王乃是隐藏了真实相貌的生物,而且这种隐藏从他进入人界的第十个年头就开始了。
如果说因为亡灵召唤术事件而使红衣主教因绝望而屈下双膝的话,那在看完记载着真容的画卷后,塞迪恩心中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感动。金色的瞳孔,乌黑的长发,纤长有力的身躯,甚至具有人类特性的表情,都是因无法抛却那段生活而保留下来的,如此珍惜记忆的罗达更像是失而复得的老友般可以托付。
但是,隐藏真实的自我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量,这也许就是罗达的法力并未完全释放而出的原因吧。是要强大到无法理解的法力还是留下那珍贵记忆,也许很快就要做出这样的选择。黑精灵王会怎么做塞迪恩无法揣测,同样的事情放在他自己身上,红衣主教自认也会被这两难的境地所困扰。
生而冷血可能会更好些吧?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塞迪恩露出了困惑的笑容。"如果是安德烈的话,一定会大喊‘把阿尔蒙还给我就行,别的都没有关系'的狂言。"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脱口而出的青年,发现皇宫结界防护罩的混浊度又发生了大幅度的降低,"不过无论是罗达的意识还是阿尔蒙的人格,都不会象那个家伙那么简单......"
说到底,安德烈这种不管不顾的性格应该更为幸福才对,虽然无论是塞迪恩还是罗达都没有泄露跟阿尔蒙人格有关的任何信息给那个痴情的家伙。但是,如果真的爱那个人,也多少意识到了吧......
"真是,可怜呢。"潜意识里被思念折磨,表层感官又被怀疑折腾的人类灵魂,就是魔灵生长的土壤。痛苦、思慕、贪婪......这一切的一切,最终要吞噬的就是始作俑者自身啊。"要是这样的话,从我心里生长出来的魔灵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象殉道者一样裹紧了血样长袍的塞迪恩如此自问。
按照古书上所言,如果主体带着怨念而死的话,就会变成魔灵。被这种念头蛊惑的塞迪恩解开围栏上的符咒,幻力生成的栏杆顿时消失在眼前。只要往前走一步就可以得到答案了,即使得不到答案也可以解脱......褪下长袍,身着灰色修道短衣的青年朝虚空踏出了一步。
安德烈,我死以后,你会怀念我一点么?被强风拉扯着的塞迪恩闭上眼睛,为临终前最后的痴想彻底包围,应着大地的引力坠向黑暗......
深蓝色的尤尼恩落在阳台地面上,"咔嗒"一声。
"想要寻死吗?"浓黑色的袍带,冰冷的声音,还有柔软的触感,"要死的话就不要召唤我,红衣主教阁下。"此外就是鸟类鼓动羽翼的轻响,"早知道如此,就不要拒绝保护结界啊......你这家伙,那么想跟魔灵接触吗!"
第十章 候补神 I
深夜的时候,罗达终于出现在皇宫防护结界之内。不过这位黑精灵王表现出来的反常令等待在书房里的伊万深感不解。给人盛气凌人和睿智温情两种截然不同印象的罗达,浑身上下充满了异世界的气息,然而今天晚上,从火山口归来的他却像普通人似的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罗达陛下,您是累了吧。"乖巧的年轻人用最保险套词来隐藏内心的慌乱:"皇帝陛下在等您呢,要不要我马上去请他?"
"他不是睡了吗?"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那里坐下,披着战甲的黑精灵王将脸埋在沾满血点的双手中。"伊万,方便的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要试图拒绝我,我什么都知道!那沉在沙发中的美丽身影以强大的精神控制力暗示道:现在你的陛下帮不了你,快点坐下!
这是无法抗拒的命令。
"这是个私人问题,不过既然我想知道,就不要试图隐瞒什么。"比起强硬的气场,罗达问话的口吻却出人意料的温柔,他把脸从双手中解放出来,却不看向被询问者所在的方向,"你对安德烈,不,贵国皇帝陛下有什么超出主从关系的感情么?"
"是的。"干净利落的回答把伊万自己吓了一跳,他低下头,红晕迅速蔓延了年轻光滑的面颊,"不过皇帝陛下对我没兴趣,"他说:"作为替代品,我不过是正好在那儿罢了。"虽然被同性拥抱已经成为上流社会公开的秘密和潮流,但是从小生活在乡村的伊万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体面事情。"怎么说呢......"在对方纵容的态度下,没有跟任何人吐露过的心声好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涌了出来,"陛下认为我最象里斯伯爵,所以他需要我......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会努力的,再给我几年......"如果这场战争失败了,不但几年不可能,甚至几个月、几天都可能是痴人说梦。"您认为我们能够打败魔灵么?"随着焦虑而转换着话题,伊万还是没有勇气对着那双眼睛提问。
"坦率的说,我不知道!"罗达笑起来,但是显然不是发自内心。"即使失败了也没有关系,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死。新世界代替旧世界,从这个角度看,魔灵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说出这番言论的黑精灵王将修长的四肢摊开,好像准备触碰最为舒适的感受,"神没有不允许魔灵存在,只是说要镇压他们;反过来,如果人类令神不满的话,那么魔灵也是相当不错的工具。"
"怎么会呢?那么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被反过来询问的罗达把头颅靠在沙发背上,这样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投向穹庐顶端的金百合花纹。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令人沮丧的漠然写在金光斐然的眼睛里,过了好一会儿,罗达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夜晚的寒气从半敞开的窗户渗进来,孔雀模样的鸟灵在深大的庭院中咕咕轻鸣。
金色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柔韧强健的身体,从这三方面来看,其实罗达和阿尔蒙·里斯伯爵非常类似,但是某些细小的差别加上态度、语言和服饰,又绝对不会让人将二者混为一谈。然而这明显的不同之中还有更为微妙的东西存在,就好像同一家族的不同男子,即使身高体型各异,却有着难以捕捉的某些共通之处--正是这些东西无法形容却客观地影响着观察者的判断。
也许就是因为那些难以言喻的微妙之处,让伊万产生出近乎荒诞的联想。
好像过了二十分钟,直到伊万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适应这难堪的寂静时,黑精灵王突然开口了,"我也不知道呢。"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如果神什么都昭示出来,那么神就不是神了。"
又是这样,毫无新意的不能接受。洞察到公爵心中所想的罗达开始为自己这浪费时间的倾诉感到懊恼,他站起来,绕过化石般呆坐在椅子上的伊万,朝通往走廊的那个门走去。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听见有人喃喃的说:"无论如何我要保护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需要我......"
皇帝陛下需要我......真有自信啊!不过,不管你如何自信,现在不要打扰我想做的事情。罗达轻易地起了一个咒术,封住了那扇门。他记得那个房间,当还是人类的时候,那里有过无数个销魂的夜晚;被那些旖旎的回忆引领着,让过那些被暗示法术迷惑的卫兵,将一层一层的黑袍抛落在地毯上的罗达,走进了那间如同鸡蛋内部般暧昧润濡的寝房。"你好,安德烈。"他听见自己清澈的声音在这熟悉的空间里发出回响,随后就是"罗达......"低沉到梦呓的回答。
坐在床边的男人伸出手,将裸露在空气中的纤细肉体拉进了自己的怀抱。"为什么这么久才来......"雄浑的气息来自被结界保护的男人,似乎这是黑暗中唯一安全的港湾。
"我在寻求不杀你的理由呢,你这个混蛋。"
"其实我就是个混蛋,而且很乐于继续做下去......"
我也很乐意做下去,金色眼睛的主人阖上了美丽心灵的窗,为淫欲打开了门。情欲迅速地冲垮了两个人之间仅存的理智,被大力冲撞着的雪白肉体牢牢地攀附着入侵者肤色略深的躯干,意图将他捆绑在肢体的枷锁之内,浓黑与金黄纠缠在一起,被汗水浸得闪闪发光。放纵地呻吟着,用近乎嘶哑的嗓音呼叫着爱人的名字,忘记两者体力差距的罗达竭力索求,在一次次的尖叫声中释放着内心无尽的恐惧。
"杀了我啊,安德烈,杀了我!"只有被你杀死,才会让你永远无法忘记我......你是我的,不属于别人,安德烈......可惜的是,用精灵语言发出的叫喊,在人类听来不过是情欲巅峰的产物罢了。
"罗达你还真是欲求不满呢!"一切平静下来后,安德烈仍旧呆在那温暖的窄道里,"竟然跟你一起这么疯闹,大概我也快不正常了。"一点没有担心成分的口吻,玩笑似的抱怨,是从这情爱中获得满足的人类最直接的反应。
沉溺在余韵中闭眼喘息,罗达炽热的身体因为笑意轻轻抖动起来。"你们人类好像喜欢说这是恋爱的需要吧。"意识到自己吐露出恋爱这两个字,黑精灵王轻轻皱起了眉头,发自内心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无法掩饰的落寞写在充满情欲美的脸上。
"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如果要谈恋爱,怎么也要年龄合适才行!"还没有完全被性爱的甜蜜冲昏头脑的安德烈从内心里怜悯露出这种表情的精灵,"经历万年岁月的您和我这样的毛头小子一起,不会产生那种魔法效应的。"话音刚落,那金色瞳孔里一闪而过的绝望令他马上就产生了悔意。"其实我不是......"
"你说的完全正确,安德烈陛下。"纤细却有力的手臂离开他的腰,恢复平躺姿势的罗达闭上了眼睛,"我保证不会再碰你了,请原谅我吧。"刚才还因为情欲而炽热的胴体稍微往外移了移,似乎恢复了平静的黑精灵王与安德烈的肉体之间形成了一道空气组成的间隔。"人类的爱情和我没有缘分,让我们还是保持契约关系吧,安德烈。"
不得不承认,那个叫伊万的里斯公爵比起这具躯壳更有资格谈论爱情。不但如此,能够说出"皇帝陛下认为我最象里斯伯爵"、"陛下他需要我"这样话语的青年,比那个不懂得爱惜眼前情愫的所谓阿尔蒙更值得去爱。"我死以后,你就自由了,"在肉体和精神双重折磨下,落入昏睡的黑发青年嘟囔着,"所以就让我死去吧......你们都要活下来。"
被拉开的间隔顿时消失,把因为惊愕而僵硬的人类君主拉在怀里,被梦所困扰的黑精灵王违背了清醒时的保证。"安德烈......安德烈......你是骗我的吧......"哼着令他倍感愁苦的问题,将嘴唇覆盖在安德烈的唇瓣上,不带矫饰的深吻就象特有的标签--甘甜而羞涩。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人类的眼角滴落到精灵右胸上曾经重创过的地方,热切而又绝望。"你......"原先朦朦胧胧的猜测被这样证实,但是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说什么不会有爱情产生的蠢话,安德烈,你这头猪!"安德烈诅咒着自己,也诅咒着怀里的人。"变成妖精回来的你,那么想死吗?自私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