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问、段天问……你口口声声只有段天问对你的伤害,那么我阿娘呢!你对她的伤害又要怎么算!”楚云七丢掉木棍,拽起段人杰的领子对准他的鼻梁就是一拳,“我阿娘的死对你来说难道什么都不是吗!你和那老畜牲又有什么区别!你凭什么自称我爹!凭什么!!”
他这一拳用足了力道,段人杰被他打得两眼发黑,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可他竟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反倒咧开嘴笑了,鲜血顺着他的鼻孔流下来,染红了他一口白牙。
“有血性。”他吃吃地笑了起来,“不愧是我的儿子。”
楚云七发出一声痛苦的悲吼,他又是一拳过去,但这一次段人杰没有叫他的拳头落下,他用掌化去了这一拳,然后拽住楚云七的手往后一推,只听得咔嚓一声,楚云七的腕骨被硬生生推得错了位。楚云七痛得脸色发白,但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吭。
段人杰捏着他脱臼的手腕警告道:“你现在恨我,但往后你就知道,血缘才是这世上最亲密不可切分的联系,你阿娘早已死了,我才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如果真是这样……”楚云七咬牙切齿道,“你又为什么要把段天问的死栽赃到我头上?”
“我是为了你好!”段人杰吼道,“若我不这样做,你又如何会跟段临风那小子断了关系!他是段天问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你们是最不应该混在一起的两类人!他能给你什么?他只会叫你软弱无能!”
“段临风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楚云七也吼了回去,压抑在胸腔内的所有悲愤和痛苦一股脑倾泻而出,“他又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用他父亲的错误惩罚他!你逼我们决裂,逼我们对立,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我一辈子都不会认你做我的父亲!”
段人杰终于失去了耐心,扬手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段临风已经死了!不管你想不想认,我都是你的亲爹。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毁掉清泉山庄,就像我毁了平乐盘口,毁了白马镖局,毁了段临风,毁了段天问,而你会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些事发生,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楚云七却忽然看着他笑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你来了。”他说道。
段人杰愣了愣,他想要转过头去看看来者是谁,但喉侧却被剑刃不动声色地抵住了。
“放开他。”
剑锋冰冷的触感叫段人杰的胃中翻涌起一阵久远而熟悉的战栗。
“你是……”
“你儿子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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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w字超长章节预警。可能有会引起不适的创伤性描写。
第75章
段人杰松开楚云七的手腕,怔怔转过身去。在看清段临风那一刻,他的脸上血色尽褪。
“你不可能还活着……”
“同样的话,我也可以对你说。”段临风淡淡道。
段人杰张狂地笑了起来:“你想要在这里杀了我,对吗?为你父亲报仇。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一切么?”
“他不值得我为他报仇。”段临风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只因你在伤害我在乎的人。”
“那你就动手吧。”段人杰笑着展开双臂,将自己的死穴暴露在他的面前,“你动手了,你会后悔。”
段临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稳了稳手中的断水剑,问道:“为什么我会后悔?”
段人杰冷哼一声:“你不会觉得我的复仇就这么简单吧。段天问死了,还有你,你死了,还有你的妹妹、你的姐姐,你们的师叔、师弟、清泉二十八个盘口的所有人……整个江湖!要是你连这个小小赌注都不敢下,又怎么配得上清泉少主的名号。”
段临风没有说话。他知道段临霜是安全的,因为她就藏身在几米之外的草丛中,但是其他人呢?段人杰这一次是孤身而来,并没有带上他的手下。他的手下都去了哪里?周歌又去了哪里?
段人杰见他沉默不语,又继续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在三天以后必须到某一个地方送出一只鸽子,如果十天以后这只鸽子没有到它该到的地方,到时就会有人跟我一起陪葬。”
段临风在心中默默算了一算从这里到清泉山庄的脚程,莫说是鸽子,就是人用十三天走一个来回都绰绰有余,那他要送口信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段人杰突然摸出几颗石子甩手打了过来,段临风立刻提剑劈去。楚云七看清那些石子,顿时一惊,因为那不是石子,而是包裹着粉末的肠衣,他张口想要叫段临风收剑,但还是迟了一步,白色的粉末破衣而出,阻挡住他们的视线。就在这时,段人杰一把将他们两人推到水里,然后拽过马缰飞身上鞍,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如今正值冬末,即便楚段两人都识水性,但还是被这骤然而来的刺骨寒意扎得头皮发麻,险些呛水。段临风因被困崖洞时天天攀登冰瀑,所以先缓了过来,马上回过头去找楚云七,幸而楚云七离岸边也不远,向他比了一个没事的手势,很快也往岸边游去。
等到他们两人游上岸时,段人杰已是鞭长莫及。这时段临霜正好赶过来,看脸色实在被吓得不轻。见他们两人都浑身湿透了,她连忙将背上的包裹往两人手中一塞,说道:“你们快把湿衣服换了,我再去捡柴生点火。”说着她便匆匆跑开了。
他们这一趟出来带的衣物实在不多。段临风将自己的衣服脱了,勉强翻出一件亵衣披上。扭头一看,发现楚云七面色发白地坐在一边,只用左手勉力穿脱,右手则脱力一般垂在手腕上,掌心还有一道未愈的血痕。
段临风才想起楚云七的手腕在方才打架时就受了伤。他连忙从包裹中翻出伤药和麻布带凑了过去,口中责怪道:“受了伤怎么一声也不吭。”
楚云七却伸手将他拦下,说道:“你不是见不得血么,别看,我自己来。”
“别逞强!这点血能吓死我不成?坐好别动。”段临风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胳膊查探了一番。幸好只是脱臼错位。他将楚云七的手腕放平,然后摸着骨头往里一推,咔嚓一声过后,他的手腕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楚云七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好了。这下我真能自己来了,你快去洗个手。”楚云七催促着他。他似乎不想叫段临风看见自己的颓态,说话时一直偏过头有意躲闪着段临风的目光,但他泛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
段临风想了一想,也不再坚持,而是把手中的伤药都交给他,然后坐到他身边看着前方慢慢说道:“我是从我父亲死的那一天开始怕血的。”
楚云七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事,但见他不再坚持要替自己上药还是松了口气,他调整好自己的心绪,顺着这话问道:“你没和人说过吗?”
段临风摇了摇头:“一开始觉得丢脸,以为很快就会过去,但是过了很久都不见好。我怕人知道,怕人觉得我软弱,可是后来镇渊台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好像就无所谓了。”
楚云七听到他提起这三个字忍不住就心头一抽,连忙宽慰道:“没关系,或许以后会好的。”
段临风再一次摇了摇头:“我知道它不会好,但我不在意了。不是所有伤口都必须要愈合,有些伤口可能一辈子都会留在原地,你只能学着和它相处,不要让它的痛伤到自己。”
明明段临风只是在讲自己的事,楚云七却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停下手中包扎的动作,偏过头去轻轻蹭了蹭鼻子。
“想哭就哭吧,我都在你面前哭过多少回了。”段临风接过他的手,替他将布带扎好,“谁不都是哭着来到世上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云七再也强撑不下去,一把抱住段临风埋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阿娘。阿娘。明明这不是他选择的命运。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他的心还是这样痛,痛得好像要撕裂。
段临风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安静地等着他的情绪慢慢平息。
终于,楚云七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风,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么。”他还是不好意思叫段临风看见自己的狼狈,只趴在段临风肩头闷闷说道,“就在前面的林子里。”
“嗯?”段临风偏了头轻声应道,“好啊。去哪里?”
“去带你见一见我阿娘。”楚云七擦干自己的眼泪,拉过段临风的手,起身往记忆中那个墓碑的方向走去。
阿娘,我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
等到他们两人回去时,段临霜正急得满地乱转。见到他们终于出现,结果一个没穿多少衣服,另一个还穿着湿透的衣服,她气得张口就骂道:“你们是要吓死我!才转了个身就不见踪影!还以为你们又丢下我自己跑了!”
“哪敢丢下小姑奶奶你呀,否则你哥哥岂不要我好看。”楚云七捏了捏段临风的手,段临风看着他抿唇一笑,也没将手松开。
“真是受不了你们!”段临霜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火堆已经生好了,快点去将衣服烤干,一把年纪也不怕风寒!”
三个人重新围坐在火堆旁边。段临霜用草木搭出了一个简单遮风的草棚,火焰的温度渐渐驱逐了寒气。他们原本只想着歇一歇脚就继续上路,然而终究是扛不住连日以来赶路的疲惫,三人很快就东倒西歪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楚云七再度醒来的时候,烈日已经高悬在天。段临风和段临霜都比他早醒。段临霜在耐心地烤蘑菇,而段临风正低着头仔细琢磨手中的地图。见他醒了,段临霜从火堆底下扒拉出一个被泥团所包裹的东西:“给你的!难得烤出这么好的,哥哥都不让我尝一口,非要等你醒来!”
扑面而来的香气将他腹中的馋虫都勾了出来。楚云七凑过去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叫花鸡,再看看段临风满身野鸡毛,想也知道是他特意抓了给自己吃的,嘴角忍不住悄悄扬了起来。他将烤得干透的泥团扒开,然后扯下一条鸡腿招呼他们两人一同过来分享:“我一个人吃怎么好意思,你们一同来。”
段临风这才抬起头来,他没急着吃,而是先看了看楚云七受伤的手腕,又将准备好的伤药塞到他手里:“换了药再说。”
段临霜一看他们俩这眉来眼去的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扯下一只翅膀塞在嘴里,然后将位置一让,远远坐到了他们对面:“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追查虚虫帮么?”
段临风回想了一下段人杰离开之前说的话,道:“我总觉得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我想不明白他说的口信要送往哪里。”
楚云七凑过去看了看他手中的地图:“去清泉山庄用不了十三日,难道是去正武堂?”
段临风比划了一下平乐邑到正武堂的距离,然后摇了摇头:“从这里去正武堂至多七日。”
段临霜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丢了鸡骨头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图册在一个地图上并没有标注的点上粗略比划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归虹谷。去归虹谷差不多要十三日。”
楚云七和段临风对视一眼,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第76章
一尾小舟沿着河流蜿蜒而下,晃晃悠悠流连在一个叶子形状的巨大峡谷入口。
船家偷偷望了望身后船舱中三个人,暗自叹了口气。归虹谷那地方向来邪门,进去的人多半回不来,就连他们这样常年生活在周边的船也只敢远远停在峡谷入口,不敢走得太深。若不是他家中还有老小要养,而这三位少侠出手又阔绰,他也不想好端端接这倒霉生意。
只希望他别挨上这邪气就好了!
他将船往边上靠了靠 ,转脸说道:“三位客官,说好了,我可就送到这里了!”
话音刚落,里面个子最小那个剑客就直起了身子。这位小剑客似乎心情不好,臭了一张脸也不多说一句话,还不等他靠岸,竟直接施展轻功踩着水面过去了。见他出去,坐在一旁同样拿着把剑的男人也直起身来,他的轻功不逊于那位小剑客,一点脚尖就追了出去,根本叫人反应不及。
坏了!可不是要逃账吧!船家心里懊悔不已。
这时,还留在船上的第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将银两往他手里一塞,然后说了句多谢,也跟着一脚窜了出去,转眼便远了。
手中的银两尚存了余温,三人已经消失在岸边的深林之中。都知道归虹谷邪门,平日素来少有外客来访,也不知这三位客官行色匆匆,究竟是去里面做什么。
船家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重新撑起船桨。反正,他只赚他的银子,谷里谷外发生什么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
段临霜一踏进归虹谷的密林之中,就被这片林子中静得出奇的诡秘气氛给震住了。
她曾经听颜寄欢说过,归虹谷与其他门派不同,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群居建筑。凡是拜入归虹谷的弟子都散居在山林各处,有些在树上造屋,有些在溪涧扎营,彼此之间互不干扰,平日没事时几乎连面都见不着。唯有供奉山神的庙前有一块草台,那里是归虹谷弟子聚众议事的场所。但是这个地方隐藏在深林之中,如果没有人带路,寻常人根本连门都摸不到。
她没来之前,还抱着微弱的希望,觉得大小不过是一片林子,再怎么难找,到处走一走总能找到路,最起码也能见到一两个人问一问路,她却想不到颜寄欢的话没有半点夸张。归虹谷外围常年被雾气所笼罩,没有任何指路标识,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参天古木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落叶、枯枝与藤条像蜘蛛巨网一样张牙舞爪缠绕在一起,像天然的屏障一般阻下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