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两道冰冷的视线同时聚集在他身上。阮棂久瞧他的眼神在古怪中又捎带上了几分怜悯之色,仿佛他当真说了什么失智的胡话。
阮棂久慢悠悠地扯了扯衣襟,问:“我这身衣服,你瞧见了没?”
北望派的衣服,认得吧?
李老六点点头:“瞧,瞧见了啊。”
没什么特殊的啊?
阮棂久叹了口气,又问:“我说我是谁,你也听见了?”
我是无寿阁阁主,听到了?
李老六再次点点头。
“……”
听到了,吓坏了。
阮棂久还问:“我向你打听了谁,你还记得?”
李老六这一回没有立刻点头,而是迟疑地耷拉了下巴。
算是默认了。
阮棂久摊手一笑,说:“你瞧?不该看,不该听,不该记的,你都做全了,还觉得自己能活?”
无寿阁的阁主穿着北望派的衣服向人打听外乡的大夫。
这是把北望派,外乡的大夫都和无寿阁扯上了关系。若是就这么随随便便放人走了,北望派和外乡大夫不得受牵连?
“……”
李老六这下总算想明白了,人也懵了。
……
此时,何府里里外外正上演着一幕幕鸡飞狗跳。有人哭丧,有人抓凶,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有戚戚,也有人正在无人敢闯的何老爷书房气定神闲地下棋。
“何老板莫要心忧,阿九我最是了解,他与老阁主不同,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如今府上闹得这么大动静,若此时动手,定会牵扯诸多无辜。他就是铁了心要杀你,也不是非选今日不可。”
说话的人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任黑白棋子于棋盘上厮杀,兴致勃勃地独自对弈。
“乔兄,话别说的太满。十文杀尽我请来的武林高手时,可没见他心慈手软啊?”
何季永话虽说的不客气,却保留了对乔长老的信任,依他所言挑了今夜引发骚乱。否则那些背叛他的人他什么时候杀都行,何必着急忙慌的选了今天?
白日他们杀十文不成,且他的心腹,一向足智多谋的赵佑运下落不明。何季永料到自己的行迹目的皆已败露。但惹怒无寿阁阁主是什么下场,他不敢细想。只得寄希望与这位联手已久乔长老能想出什么金蝉脱壳的妙计。
乔长老不负他所望,不急不忙地提议他想个法子再添一把乱,将水搅浑,最好是把整个何府架在火上炙烤。如此,不但能扰乱外人的视线,还能引得无寿阁那位“不谙世事”的阁主警惕,不敢轻举妄动。
“十文的事是我的失算。至于何老板的损失,乔某来日定会加倍偿还。”
千算万算,没算出阁主的身份竟能有假。
向来是鬼煞对阁主言听计从,何曾有人见过,对鬼煞言听计从的阁主?
乔长老落黑子,吃白子。提着被吃了的白子放在眼前瞧了瞧,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无寿阁会变得现今这副阁主不是阁主,鬼煞不是鬼煞的样子,岂非他当年一手造成?
若是当初他没有与阮棂合作,没有算计老阁主,或许根本不会有今日的遗恨。也不必去怨恨一个视自己如师如父的小鬼。
乔长老如古井无波眸底倏忽有黑雾翻涌,他神色一变,绷紧了下颚。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他抬手捏了捏眉头,另一手紧捻着指尖白子。
白子表面受力龟裂,逐渐在他手中化作细屑,漱漱而落,乱了满盘棋局。
“……”
老阁主死了,老阁主身边的鬼煞也都死了。
阮棂久和十文却好端端的活了下来。
既是幸存者,也是收益者。
该死的合该是他们,定是他们的活,造成了那位大人的死。
所以,他们都得死,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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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回有糖?
第133章 将见故人(15)
乔长老拂袖起身,举止从容地抖落染上袖口的粉屑,向何季永告辞:“何老板莫要自乱阵脚,阿九那边我已有安排,明日自会有结果。今日我尚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了。”
见乔长老要走,何季永脸色微变,也跟着站了起来,语气不善道:“乔兄这时候离开,不会是打算见死不救,临阵脱逃吧?”
乔长老笑道:“在何老板眼中,我是如此目光狭隘毫无远见之人?你我既然已经乘坐同一条船,我当然明白‘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的道理。”
何季永:“你我设下圈套欲杀无寿阁阁主的亲信十文,事情败露,你家阁主随时可能上门寻仇,当下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他没有等乔长老杜撰借口,便接着说:“乔兄不厚道啊,当年你送来的东西,我可是一直珍而重之替你妥善保存着。现在大难临头了,你却不肯管我的死活?”
乔长老目光如刀,冷冷剐过何季永的面目,低声道:“他是活人,不是一件东西。”
何季永随声附和:“自是自是。”嘴上虽称是,心里却是不认的。
都那般模样了,还称得上是活人?
但何季永无意惹怒乔长老,他故作轻松地邀功道:“乔兄,说起这茬,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为了保证那人的安全万无一失,我可是将你留给我的傀儡都派去守护。若非如此,今日身边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那是几个月前乔长老与他共商杀阮棂久的大计时,送给他的见面礼。
“!”
乔长老神色一凛,脸上无懈可击的从容终于有了裂缝,从中迸发出熊熊怒火,瞪视着何季永。
“我再三叮嘱过你不可久留——你竟还!”
夏浪已死,他炼出的傀儡如今失了驱蛊人,又不加以控制,岂会一直安安稳稳地听言受命?
何季永将它们与他关在一处——
“糊涂!”
咚咚。
咚咚。
咚咚。
门外猝不及防传来敲门声,两声为一组,有节奏地更替敲击着紧闭的大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无人言语。
何季永认得这约定好的敲门暗号,他蹙眉向着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眼底有难掩的厌恶之色,开口却一如往常。
“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冷风灌入室内的一瞬吹灭了桌角的油灯,门外静候的婢女见状匆忙入内拨动灯芯,须臾,灯火重燃,婢女躬身退下,灯火映照出屋内的倚靠桌边的一道身影,只余何季永一人。他含怒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屋内一处空荡荡的座椅,旋即移向来人,面色如常道:“回来了?”
裹着冷风而来的人,正是下落不明的赵佑运。
……
何府偏门外。
李老六抱着手肘在风里打着哆嗦,向身后二人道:“二位,何府到了。”
阮棂久百无聊赖地地瞅了一眼何府守卫森严门口,道:“换个地儿。”
李老六:“两位还要去哪儿?”
阮棂久打了个呵欠,道:“你看着办吧。”
李老六:“???”
半个时辰前,这位喜怒无常的阁主让自己带路时也是这副语焉不详的调调。
当时他想着,既然是带路,目的又和何府有关,八成是想混入何府,便问:“难道是要去何府?”
谁知对方非但不答,还语气不耐烦地甩回一个反问:“你说呢?”
李老六便当这是肯定了。
可他一个负责传闲话的,哪里会有这个本事带上两个乍一看就古怪可疑的人悄无声息地混进何府?
然后他尚未来得及开口拒绝,阮阁主居高临下的视线就已经扫了过来,仿佛在说:“你难道连这点用处都没有?我留你何用?”只一瞬的功夫,他的胆子就搞丢了。
既然丢了胆子,拒绝的话是断断说不出口的。可让他原地不懂跟阮阁主大眼瞪小眼,又瘆得慌。
无奈之下,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于是乎,他先是自作主张给人找来两件遮脸的袍子,自己则装模作样地当向导。
去的是何府,又似乎意不在何府。
遮的是脸,又仿佛完全没有遮。
如此装扮的二人在他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穿街走巷,哪里称得上遮遮掩掩,反而更像是欲盖
弥彰,平白无故显了眼。
李老六满腔疑惑地带二人走到了何府,像一个称职的向导一般一个门一个门的介绍。身后的
两人却无动于衷,半点没有要闯入的意思。
既然不想进门,让他带路来何府做什么?
溜他玩儿吗?
等李老六向阮棂久介绍完所有通向何府的门路,阮棂久依旧不满意,没头没脑地让他“换个地儿”,甚至进一步威胁说:“办不妥,本阁主取你狗命。”
李老六百思不得其解,被阮阁主难哭了,求助般地扭头看向另一位大佛。
“……”
唐少棠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阮棂久。
在他的印象中,阿九虽不怎么认得路,却不至于把刚去过的地方忘得一干二净。
何况他们不久前才入住过何府,阿九也显然曾在何府自由出入过。此番他们冲着何府而去,还跟了李老六好一会儿,没道理突然迷失目标。
就算是为掩人耳目混进何府,他二人也根本无需旁人带路。以他们的功夫,多带上一个人,反而是拖了个不省心的累赘。
即便如此,阿九仍执意要对方带路,为何?
察觉到唐少棠的视线,阮棂久转过头,神秘兮兮地朝他眨了眨眼。
唐少棠:“……”
无寿阁的阁主不会这样与人玩笑,但阮棂久会。
他认识的阿九会。
阮棂久不是无寿阁的阁主,而是他认识的阿九。
阮棂久突然问:“不问问我想去哪儿?”
唐少棠摇摇头:“不用。”
无论去哪。
阮棂久:“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你也去?”
唐少棠点面不改色,说:“你想去哪,我都奉陪。”
阮棂久愣了一愣,睁大眼睛看他。
唐少棠:“?”
阮棂久偏过头,舔了舔嘴唇,用只有自己才听得清的声音小声嘀咕:“当初喊你糖糖真没喊错……”
嘴还挺甜。
这才偏过头,就看到李老六直勾勾投向唐少棠的求助眼神。阮棂久摆手打断了他的视线,没好气地催促道:“还不赶紧走?这回走错,你小命就没了。”
李老六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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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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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将见故人(16)
为保小命,李老六忍着肩膀的痛,耐着数九寒冬的霜冻,红着鼻子领二人绕过何季永一处又一处私宅与铺房。
他也不知那位自称无寿阁阁主的年轻人究竟想去哪儿,想找谁,是不是在找何季永的藏身地。他只知道,他身后的二人一路跟随,有说有笑聊天气谈美食,仿佛是在享受结伴夜游的乐趣,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会将他们二人引向何处。
对方的懈怠与轻敌,恰到好处地助长了李老六心中歪念。
他想:横竖都是死,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既然他们非要逼他带路,那就带他们去黄泉路!
考虑到身后的人武功高强,能把他们送上黄泉的路可不容易找。故而他一路带二人招摇过市,走遍何府势力,为的就是给何季永的人一个提示,催他们赶紧聚集人手对付强敌。
至于最终的埋伏地点,他也想妥了。
李老六:“还有一处地方,稍微偏僻了一些,也不远了。”
三年前,何老爷在城外花大价钱请来诸多名匠,起了一座制冰坊。当时的工期赶得很,工头因此逼得急,累死了好些个人。百姓捉摸着,何老爷定是已经收了大主户钱,所以才催得那般急。
可等他们见着了制冰坊的顺利完工,工人年年切冰运冰制冰忙忙碌碌,却唯独不见生意风生水起。虽说制冰坊一切运作如常,但始终只有陆陆续续的买卖。既不曾有传闻中的大主户来买冰,干活的人也总是那么几个,不见增多。
人们都以为何老爷这回事失了算,做了赔本生意,李老六却觉得不然。
他熟识的一位工匠家里有走镖的亲戚,是见过世面的人。一日喝多了与他闲话时,说起他在制冰坊的所加所闻。说那里的收留了许多人,有的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有的像是死士。这些人日夜把守,生人勿进。
李老六原本想打听更多,可惜后来制冰坊建成,他再也找不见那位多嘴的工匠,想必是遭人灭了口。若不是他与那工匠的来往无人知晓,恐怕他自己也难逃毒手。
至此,他可以确信,这块地方对何季永来说不同寻常,一定有高手把守。
李老六望向孤立寒风中的制冰坊,搓了搓手缓缓止步,把冥思苦想出来的骗人鬼话淡定说出口:“两位,前方也是何老爷的地盘,您别看它看着不起眼,其实啊,它可是个宝库。”
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哦?”阮棂久挑眉一笑,没看前方的制冰坊,反而朝四周望了望,轻笑了一声,大步走向工坊的大门。敲门前,他回头冲李老六热情招呼:“你怎么不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