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双无怨的眼————江洋

"......"
"不是我狠心，你也要考虑一下影响，林曦在你跟前，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话来，让人误会。"
"他不会......"
"可你会，这几天他一直不醒，你就像掉了魂似的，日夜不休地守着他，当年你妈病重时，都没见你这么孝顺！"
"你！"
"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过别人可是会注意到的，你对他的态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叔叔对侄儿的态度了！"
"......他病得不轻，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问过医生了，没什么大问题，心脏是老毛病，还能稳定得住，现在昏迷是因为淋雨引了发肺炎，所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等消了炎就会好起来了。"
"嗯。"
"看他这样子可能一两个月都缓不过来，我看你还是给他办休学手续吧，保住了学藉，明年接着上学可以了。"
"啊，对，我都忘了。"
"你还能想得起来什么？"
"......"
"不是我说你，你在外面玩玩花样也就算了，怎么能玩到自己侄儿的头上？太出格了。"
不是，不是的，爸爸他和我才不是玩玩呢，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林曦在心里大声地呼喊着，感到心在滴血。
"......"李奕没有说话，心里也在想，不是的，你根本不明白，我，我是......我......唉。
他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呢？
这样的事，怎么能让人理解，又怎么能让人接受？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也一直在竭力避免，可是，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人发现了，不伦的恋情，爆光在社会舆论之下，引起的滔天大浪，足以把自己和林曦这两条小船，打得七零八落，再也凑不到一起去了......
再深的感情，在这样的重压这下，也变得苍白无力了......
"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守着林曦。"
"好吧，我不拦你，不过你稍微注意一点，别让人再误会了。"
门一响，李奕的妻子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一站一卧，一醒一昏。

*28*
"林曦？"李奕走到床前，轻轻地叫他。
林曦一动也不动。
"林曦--"李奕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握住林曦的手，把脸埋在上面。
林曦的手软弱无力，细瘦苍白，骨头节都清晰地突了出来，让李奕好一阵心疼。
咦，手上好象有湿润的感觉，是......爸爸哭了吗？林曦感觉心里热热的，却死也不肯睁眼。
"林曦，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好。"李奕低低地哭了，中年男人的压抑的、微弱的哭泣声，让林曦的心好痛，眼泪不由自主地缓缓流出紧闭的双眼。
"林曦？"李奕吃惊地看着他，摇了摇林曦的身子，却见他一动不动，紧紧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
"你醒了？"
林曦一声不吭。
"你说句话呀，爸爸知道你醒了。"
"......"
"唉，林曦，可怜的孩子，都是爸爸对不起你......"
"......"
"你不想说话就不说吧，不过不管怎么样，一定得快点好起来，我已经通知谢达他们了，他们今天来看过你，不过你没醒。"看了看林曦毫无反应，李奕又说："明天我去给你办休学，今年咱们不上了，好好休养，明年再接着上，反正可以保留学籍，不用怕，晚一年毕业也没有关系。"
"......"
"林曦，我知道你恨爸爸......"
不是的，我不恨你，我只是......林曦心里想着，只是不肯睁眼说话，心里莫名地觉得，如果这样，爸爸就不会走了吧？就能留住他了吧？即使只能留几天......多留一会儿也好啊。
"我也恨自己！"李奕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头，用力地揪自己的头发，痛不欲生。
林曦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吃惊地看着他，见他抬起头来，忙又紧紧地闭上了。
"可是，我......林曦，爸爸是个成年人，有不得不顾虑到的事情，我......你李光哥哥就要回来了，你从小最喜欢他了，我叫他来看你......"
不，不要！林曦心里一阵羞急，差点就要叫了出来。
--不要，不要让李光哥哥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要！
想到可能出现的尴尬情况，林曦好害怕，自己从小失去了父母的疼爱，他们总是吵啊吵的，后来就离婚了，因为两个人和不来，如果李奕爸爸和婶婶也离婚了--因为自己的原因，那李光哥哥怎么办？他会恨自己的，他会......
不敢想了，林曦急促地喘着气，心率监视仪上的曲线忽然跳成了一片高峰。李奕吓了一跳，忙跑出去叫医生。
医生来了，检查了一下，说："病人情绪很不稳定，不要刺激他，他目前经不起刺激了。"
李奕连连答应，心里一片茫然，自己说了什么让林曦这么激动啊？
不知过了多久，李奕伏在床边，昏昏沉沉地迷糊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林曦已经睁开了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充满了哀伤，依依不舍。
爸爸就要走了，自己的亲爸爸死了，现在这个好不容易又找到的、对自己无比亲密的爸爸也要走了，他有不得不面对的事，要顾全一家人的声誉......
自己呢？虽然他很疼爱自己，可是比起其它的重要事情，自己也变得不重要了......不是不重要，而是不得不舍弃......
林曦哭了起来，无声地，默默地流着泪，一滴一滴，一行一行，锥心泣血，恨不能立时死了，死在最亲爱的人眼前，让他为自己哭泣，让他后悔，让他永远想着自己，再也忘不掉......
李奕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林曦静静地躺着，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脸上似乎有泪痕，细看，却又没有。
"林曦？" 自 由 自 在
没有回答，林曦昏迷着，并且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到了李奕不得不走的时候，又来看林曦，不厌其繁地把自己给林曦做好的各种安排一项一项说给他听--不管林曦是不是醒着，他猜想林曦是醒着的，只是他又陷入了自闭的情绪里，既不睁眼，也不开口。
"爸爸不得不走，这是没办法的事，等过一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好好配合治疗，赶紧好起来。家里的钥匙给了李姐，昨天她带婷婷来看你，你知道吧？她答应替爸爸好好照顾你，你回家后就去找她。"摸了摸林曦的额头，感觉他的体温还算正常，李奕放下一点心来，左右看看没人，终于凑了上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迟疑了一下，又轻轻地擦过他的鼻子，但终于没有吻他的嘴唇，而是在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温馨的感觉，让林曦心里一阵热流涌起，险些就要睁开眼来，扑进他的怀里，大哭大叫起来！
"爸爸！爸爸！"他在心里拼命地叫着，身体却像封在了石头里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只是脸色泛红起来，呼吸急促。 自 由 自 在
"林曦？"李灏迟疑地叫了一声，正想说什么话，门轻轻地打开了，他的妻子轻轻地说："走吧。"
"......"李奕深深地凝视着林曦苍白的脸，心里也在滴血，从前两个人曾经讨论过不得不分离的情况，那时还有过激烈的争论，只不过，争论的话题，是"死别"，而如今不得不面对的，却是"生离"！
谁也没有想到的（也许是不敢想的）生离啊！
怎样的伤心彻骨的痛啊！
怎么舍得？
又怎么能不舍弃？
"生离"，真的比"死别"还要痛苦上一万倍啊！
那种活生生把心撕裂成两半的感觉......
李奕终于走了，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杳不可闻，林曦才慢慢睁开眼来，泪水已经爬了满脸，一声一声地哽咽着，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费力地，他爬了起来，手上还带着吊瓶针，顾不得了，头好晕，也顾不得了，一条腿迈下床去，伸手扶住旁边的床头柜，努力地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吊瓶管子，慢慢挨到窗前，望向下边的院子，想再看一眼李奕。
看啊看啊，好久，才看到李奕和妻子走出了楼门，从院子里过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回过身来，向上看了一眼，似乎在看林曦病房的窗口。
林曦急忙向后一缩身，险些摔倒，停了一下，又慢慢探头去看，只看到李奕的一点身影，在大门口一闪，被大理石的门柱挡住，就再也看不见了。
泪，再次滑落，这次林曦没有压抑自己，拼命地哭出声来，却因为太伤心了，失去了声音，张大了嘴，却只是无声地哭着，苦涩的眼泪，流进自己的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啊--......"他声嘶力竭地哭着、哀号着，想要当下里死去，宁可死在这剧烈的痛苦之中，也不想面对以后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寂漠。
没有了爱，没有了最爱的人，怎么活得下去？怎么能够忍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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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忘了挥别的手
含着笑的两行泪
象一个绝望的孩子
独自站在悬崖边
曾经一双无怨的眼
风雨后依然没变
匆匆一生遗忘多少容颜
唯一没忘你的脸
飘过青春的梦呀
惊醒在沉睡中
我用一转身离开的你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摘自《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词曲：郑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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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李灏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景：林曦哭得抽搐着，跪倒在地上，额头碰到了地面，手上的吊瓶针早已经被扯了下来，有点青肿的手背上，一丝细细的血正蜿蜒地流了下来。
"林曦！"李灏惊叫一声，冲上去抱起他来，发现他已经昏迷过去了，急忙大声地喊："大夫！大夫！"
一阵忙乱，终于林曦平稳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他的心已经死了，留下一口气的，只不过是这个脆弱的身体罢了--手上插着吊针，鼻子上扣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心率监视器。
李灏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林曦就真的死了，再也救不回来了。
其实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林曦一住进这家医院，李灏就已经查到了--他一直在跟着林曦。
只是因为林曦的家人一直守着他，李灏身份尴尬，不好露面，才一直忍着，只在暗中观察，为了方便，干脆利用舅舅在这家医院的关系托了人，住进了医院--心脏一点儿病没有的李灏，居然住进了心脏病区的加护病房--好在这种加护病房费用非常昂贵，总有空房，于是李灏就把这儿当成酒店来住了，跟林曦的病房只隔两个门。
终于耗到李奕他们都走了，剩下林曦一个人，他才急忙跑过来，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林曦哭到昏死过去！
唉，这个可怜的家伙，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吧？连自己那样对待他的时候，他也没哭成这样！
那个该死的李奕，他凭什么就得到林曦这样深的爱啊？！
李灏愤愤不平，又担心地望着林曦，觉得他好象一只飘飘荡荡的风筝，跟这个世界只连着一条细细的线，而这条线是那么的细，随时都有可能断掉，离自己而去。
不要啊！
千万不要啊！
林曦，你不要死，我不让你死，你是我的！我爱你！
我......咦，我......我怎么了？
我爱林曦？
我爱林曦吗？
李灏自己也吓了一跳，呆呆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怎么回事，平生头一次有这样的想法，自己爱上别人了？从小就除了自己谁也不爱的李灏，居然爱上别人了？
我爱林曦......
是的，没错，我是爱他，这种感情如此强烈，如此纯粹，没有犹豫，没有其它的杂念，我真的是"爱"他啊！
我爱上林曦了！李灏在心里大声地呼喊出来，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伸手捧住林曦的脸，仔细地看着，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是的，真的是爱上他了，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爱深了，想要永远看着他，永远守着他，再也不舍得失去。
以前自己真是疯了，怎么能忍心那样伤害可怜的小林曦，好象用刀子在割他的心一样，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羞愧无地......
可怜的林曦，他那样柔弱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他本来是那么光明，那么美好的一个孩子，一直受到过分的保护，保持着惊人的纯洁与完整，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却被自己给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打碎了，变成一堆光华四射的碎片，那样的美，却又那样的凄凉......
李灏忽然间发现了心里最隐秘的感情，自己也吓了一跳，对于以往自己的所作所为，顿时后悔起来。
他自己从小也受到了过分的保护，骄纵异常，目空一切，觉得除了自己，谁也不值得重视，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都天生向往美好的东西。遇到了林曦，不知不觉就受到了他的吸引，越来越不能自拔，在他自己发现以前，早就已经爱上了林曦，只不过因为赌气、因为骄傲、因为自视太重，所以才感受不到。
这时看到已经处在生死之间，进退都只差一步的林曦，忽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不想失去他，宁可失去自己的一切，也不愿意失去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早就爱上林曦了，只是爱得太残忍，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可怜的林曦，受到了这样的打击：被强暴、被要胁、被心爱的人抛弃，奄奄一息......
这样的他，叫人心里好痛，好舍不得啊！
默默地，李灏流泪了--发自内心的泪，没有嚎啕大哭，而是伤心地、默默地哭了，为林曦，也为自己......
林曦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屋里还亮着昏暗的灯，一切都那么蒙胧，有点看不清楚，就像是在梦里。
他吃力地却了动手指，眨了眨眼睛，觉得身体好难受，鼻子上多了一个透明面罩，微微的凉凉的气息正在不断地吹进鼻子里面去。
唉，怎么还没有死啊？林曦在心里面叹了口气。
胸口堵得好难受，自从淋了大半天的雨，又情绪不稳，时而激动，时而痛苦，大悲大怒之下，心脏承受不住，微弱地跳动着，肺部炎症也很厉害，呼吸非常费力。
他用力地咳嗽了几声，觉得嗓子眼有点发甜，胸口憋得难受，想要吐出点东西来，却又吐不出来。
"你醒了？"
咦，是谁？林曦听到这个声音，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抬起眼睛，果然看到的，是李灏！
"咳......"林曦心中一急，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李灏急忙给他把氧气面罩拿下来，扶他坐起来，让他咳嗽得畅快一点，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林曦的后背。
"哇--"林曦痛苦地咳嗽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口东西来，被单上洒了一片鲜红。
血！
林曦吐血了！
李灏吓得手足无措，一松手，向外跑了出去，大声地叫喊："大夫！护士！快来人哪，他吐血了！大夫......"
林曦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吐血了，居然吐血了呢，看样子这回可真活不成了。
嗯，当年林妹妹不想活了，就伤心得吐血了，然后就真的死了，自己也会这样死去吧？
林曦轻松地想着，微微地笑了，昏迷了过去。
......
不管怎么说，林曦的身体比林妹妹强了一点儿，或者说，现代的医学，比当年进步得太多了，所以不管林曦愿意不愿意，当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又睁开了眼睛，并且看到了自己除了爸爸李奕之外最依恋的人--谢达，还有唐逸，他们都来了，再靠后一点，是李姐那含泪的眼睛，那个素来强悍的女人，这时居然眼泪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