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神志再恢复的时候,林曦发现自己躺在了沙发上,头被李灏捧在手心里,他另一只手拿着自己平时用来急救的气雾剂,还在离自己鼻孔不远的地方举着,神情焦急,双目紧紧地盯着他,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咦,怎么了?他在害怕什么?
林曦茫然地看着他,耳朵里忽然又听到那种奇怪的声音,是......性爱时的声音......
啊--
林曦惊叫一声,坐直了起来,脸色煞白,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好难受,他向旁一倒,倒在了李灏的怀里,又拼命地挣脱开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耳朵里却还听到那种刺耳的声音在不停地响着......是自己,是自己在哭泣求饶,那是自己和李灏......在床上......
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要疯狂了,害怕得要疯了,气愤得要发狂了,他全身打着哆嗦,恶狠狠地盯着李灏,恨不得天上打下一个炸雷来,就这样当面把他劈得粉身碎骨,再不然,就把自己劈得粉身碎骨也好,再不要处在这样尴尬羞耻的境地!
"别怕,我只是不想你去告我......"李灏有点害怕,没想到林曦的反应这样激烈,刚才他昏迷过去的时间很长,长得李灏都开始害怕了,怕他会再也醒不过来。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害怕,应该服软才对,可是现在他这个样子,倒像是一头被惹毛了的小猫,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眼睛里发出可怕的光,爪子也伸出来了,牙齿也呲出来了......虽然不会致命,但也产生了一种惊人的威摄力。
"你别害怕,只要你不去告我,没人会知道这件事,也没人会看到这些......"
林曦的心跳得很厉害,张大了口喘着气,非常难过,但心里的刺痛,远远超过身体的痛苦。他费力地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那上面的人体还在纠缠着,热烈而惊心动魄......
啊!
他赶紧扭回头来,短促地叫了一声,感到心在流血,那样的痛,痛不欲生......
只要不去告他,就没人会知道,没人会看到,反过来说,如果去告他,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些,自己的亲人、朋友、同学、老师......李奕、谢达、唐逸......他们都会看到这些,看到自己和人上床--和男人上床,这样的激烈,这样的不知廉耻......
啊--
林曦低低地哀号了一声,扑在沙发的靠背上,拼命地咬住沙发套,无法克制地激烈颤抖着,心像受到重击的玻璃一样,碎成了粉末,扎得身体痛不欲生,眼前一片血红,脸色一片雪白,似乎全身的血都流光了,却偏偏流不出眼泪来......
从来没有恨过人,在他二十一年不长不短的人生里,一直过于平静而简单,几乎不知道"恨"是一种什么样的强烈感情,而现在,林曦觉得,自己真的是在"恨"了,恨李灏,也恨自己。
好恨!
恨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为什么居然傻到会去相信一只恶狼?
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软弱,竟然因为害怕再受到强力的伤害而顺从他的无理要求?
恨自己心志不坚定,因为想要赶快离开这尴尬的处境,竟然丧失了做人的原则,做出这样的事来,以至被别人当做了把柄!
真傻!
好恨自己!
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怒发欲狂!!
不管去不去告他,这些耻辱的影像,是再也抹不去的了,将长长久久地、明明白白地、惊心动魄地......记述着他的耻辱......
还不如拼命地反抗,死在他手里,也就算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现在什么都完了,说什么也都晚了......
真傻、真傻......
还不如死了!!!
李灏吓坏了,林曦的反应太过奇怪(他自己这样认为),并不像表哥说的那样,会受到威胁,会害怕,会求饶,会永远听自己的话,从此被乖乖地抓在自己的手心里,想要揉圆还是搓扁,全凭自己愿意--他表哥就是这样对付那些想出名的新人的,有了这样的把柄在人手里,那些人永远都得听经纪人的话,否则就会在娱乐圈子里被搞臭,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再也翻不得身。
可是林曦他怎么......
虽然他好象也在害怕,可是他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还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要不要自己告诉他?说从此得听自己的话,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要他陪自己他就得乖乖地陪自己?
想到这里,李灏刚要开口,却见林曦转过头来望着他,那样清澈的眼神,无比清晰地表现出绝望的神色,让他吓了一大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李灏......"
这是林曦第一次直呼李灏的名字,让他心头一喜,竖起耳朵倾听。
林曦正想说什么话,却恰好听到电脑里播放的影片已经快到了尾声,一个清亮而又娇柔的、略带一点哭腔的声音在说着:"......我爱你......"
林曦的脸一阵扭曲,终于落下了两行清泪,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是......自己的声音......
"我爱你"......
我爱谁呢?
谁爱我呢?
我是谁?
这是谁?
......
是被强迫的吗?为什么会这样说?谁会相信......
眼泪又干了,眼睛好痛,似乎要再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血--从心底里、从灵魂里流出来的鲜血......
忽然林曦疯了一样跳起身来,冲到电脑前面,就要去删除那个文件,李灏抱住他,大声地喊:"那不过是个拷贝,我录了三盘呢,三个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别发疯,没用的!"
林曦挣扎着,语无伦次地哭叫着,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着,恨不能立时死去,免受这无穷的羞辱。
李灏抱起他,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大声叫着:"哭什么,你别怕,我不会给别人看的。"他心想,我还舍不得呢!本来他还想威胁林曦,要他以后随时得答应陪伴自己,但看他这样激动,这话就没敢出口,想以后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林曦止住了哭,坐在地上,只是茫然地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身体里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又如堕冰窟,难耐地煎熬着,痛得麻木了,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认真地看了李灏一眼,见他正紧张地注视着自己,忽然想到,这个混蛋,他这样的人,会知道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在他的心里,可能只会想到以强硬的手腕来逼人低头,任他摆布吧?
哼哼,林曦在心里微微地冷笑了一下,反倒一片清明,事已如此,再说什么也没用了,那样的强暴,居然还不是最严重的侮辱,眼下所见的,才是真正无可挽回的伤害......
恨,真的恨他,好恨!
算了,一切都算了吧,赶快回家去,回到爸爸的身边,再看他一眼,然后......然后......
林曦擦干了眼泪,冷冷地说:"我要回家!"
李灏一愣,明明看他刚才还伤心欲绝,怎么忽然又这么冷静了起来,只不过这种冷静,好象......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象林曦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一样。
咦,素来温柔和善的小林曦,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事呢?
他张大了嘴,还没说出话来,林曦已经站了起来,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又抢过李灏手里的气雾剂,向自己鼻子里喷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又说了一遍:"我要回家!"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的门。
李灏追出去,两人下了楼,李灏正在翻找雨伞,林曦已经打开了大门。
门一开,狂风夹着暴雨,扑面而来,李灏扑过去把林曦扯回来几步,不让他冲进雨里去,急急忙忙地找到了雨伞,把他楼在怀里,两人出了门去车库。
车子在公路上开着,雨太大了,路况不好,来往的汽车都打开了大灯,慢慢地行驶着。
雨水哗哗地冲涮在车子玻璃上,一片迷茫,林曦的心里,也是一片迷茫。
刚才那样的激烈反应,好象用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现在只是一片茫然,浑身无力,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李灏一边开车,一边偷眼看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说点什么,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话题,林曦却好似根本没听见,又像是丢了魂似的,只是木呆呆地坐着,不言不动。
这个小家伙,究竟怎么了嘛!李灏很不满,觉得他太奇怪了。
快到林曦家的时候,立交桥上堵了车,一大溜的汽车都打着灯,一步一步地缓缓挪动着,雨还在不停地下,桥上水流成河,桥下已经成了一小片汪洋,有车经过,溅起一片水花。
林曦忽然不耐烦起来,猛地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林曦!"李惊叫一声,见他已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之中,向车子相反的方向大步跑走了,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27*
苍天有泪。
这漫天飘洒的大雨,是苍天的眼泪吧?
只是,究竟是什么样伤心的事情,让上天哭成这样?
那扯地连天的泪水啊......
林曦在雨中慢慢地走着,任冰冷的雨水把自己浇得湿透,身上淌着水,脸上淌着泪,心里头......淌着血......
这从天而降的水,是苍天的眼泪,是最干净的吧?可不可以,把自己冲洗干净,回复到从前?
可是,这冰冷的雨水,为什么只从身体外面流过去,为什么不从身体里面流过去?这样子只洗表面,里面的肮脏怎么办?怎么能洗得干净?
也许,已经脏了的灵魂,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吧?
......
身体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泪早已流干了,血也流干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在苍茫的雨中,缓缓地走着,漫无目的。
不知不觉中,居然又回到了小区门前,雨小一点了,林曦犹豫了好久,还是走了进去,对门卫亲切又吃惊的招呼声,根本没有听见。
前面就是自己家所在的那一栋楼了,林曦突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抬头向上望去,雨还在连绵不断地从天上落下来,迷了他的眼,看不清楼上,也不知道自己家里有没有人?爸爸回来了没有?
雨一直下,没完没了,空气又湿又冷。
林曦浑身打着哆嗦,嘴唇冻得青紫,脸色苍白,已经长长了的头发被水淋湿了,粘在额头上,有点扎着眼睛,冷冷的水不断地流过脸颊,流进他的嘴里,好象带着苦涩的味道。
终于,林曦站在了自己家的门前,身上流下来的水在干燥的地板上汪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在走廊灯的照耀下反着淡淡的光。
伸手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刚扭了一半,门里面一响,大门突然被拉开了,李奕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大声说:"你跑到哪去了?!"
突然看清了林曦的样子,他惊呼一声,一把将林曦拉进了门来,吃惊地问:"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
林曦一见到他,猛地扑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了,就想放声大哭出来。
"别这样!"李奕猛地推开他,有点焦虑,又有点尴尬,情不自禁地扭头向旁边看了一眼。
林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大吃了一惊,只见李奕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婶婶,正站在旁边,另外还有几个人坐在沙发上,定了定神细看,原来是李奕的哥哥和他的两个小舅子,也就是自己的一些长辈们。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林曦疑惑着,说不出话来,已经就要爆发出来的哭声堵在了胸口,憋得他气也透不过来。
"你这是跑到哪去了?弄成这个样子,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避一避,还不快去换换衣服!"李奕着急地说着,又刻意不能流露出太关心的样子。
他今天刚从拘留所里出来,在自己哥哥和妻子以及小舅子们的陪同下回到家--为了他的事,全家都出动了,结果却发现林曦不见了,屋里冷清清的,居然像是好久没人的样子,不由得忧心憧憧,担心林曦出了什么事,在外人面前又不能过分表现出来,忐忑不安了好半天,这时一见到林曦,情绪才发作出来一点,语气有些生硬。
林曦呆呆地站着,想哭又不敢哭,想抱他也不敢抱,一口气哽在胸口,喘不上来,憋得脸色发青,觉得身体好象都失去知觉了,一动也动不了。
"你怎么了?"李奕察觉出了林曦的不对劲,伸手过来想扶他,却见林曦直直地向旁边倒了下去,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却一片茫然,似乎失去了焦距。
"林曦!林曦!"李奕急忙伸手接住他的身子,自己跟着跪倒在地上,把他放平,连忙去他口袋里摸索那些急救的药品。
喷了几下气雾剂,林曦却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又垂下了头。
李奕心急如焚,他的妻子冷静地说:"你快去备车,送他去医院。"
其它的人也上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把林曦抬到车上,急急忙忙地送到了医院急救。
林曦醒来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却有点激烈,好象在吵架一样。
咦,这是那里?
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林曦好半天才看清自己是在医院里,四处一片雪白,就像自己的心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叫算了,那么明显的伤痕,林曦他受到了......受到了伤害是肯定的......"
是爸爸李奕的声音!他发现了,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情爱痕迹!那是李灏特意留下的,密密麻麻,像要刻意宣示对林曦的占有,占有他的每一寸肌肤!
林曦心里一急,几乎又要晕过去,后面的话就没有听清,等他回过一点神,又听到李奕在说:"......不行,我不答应!"
"你也不想想,平白无故的,李院长他们能这样帮你吗?"
"可是,这不是等于把林曦卖了吗?"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你去告他?让林曦上法庭作证?"
不!不要!不要上法庭!!林曦在心里急切地尖叫着,痛苦地想要哭出来,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奕没有说话,想来也是为难,他痛苦地喘息了几下,又说:"可是林曦他......"
"他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关系,将来也不会因为失了贞操嫁不出去!"
"你......"
"关键还是你!你也不想想,你和他的这种关系......"
"啊?你......你怎么......"
"你表现得也太明显了!"李奕的妻子语气有点尖锐,不能怪她,这样的消息,放在谁身上也是很难心平气和地。
"本来我还不敢相信......可才说一句你自己就露出来了......"
原来她只是试探我,李奕心里一阵后悔,自己太心虚紧张了,没有留神。
"你瞒得了别人,怎么瞒得过我?况且你对林曦太紧张了,别人是还没往这上面想,要是往这方面一想,你还想瞒得过谁?难道你想身败名裂吗?"
"......"李奕哑口无言。
是啊,这样的事,如果传扬出去,说是身败名裂一点都不夸张,自己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却跟自己的侄子有这样为人不耻的关系,一旦泄露出去,不但自己会被人唾骂,没脸见人,连家人亲戚都抬不起头来,人言可畏,舌头底下压死人哪!
"可是......"
"李光就要回来了,下星期二的飞机,正好你也出来了,咱们这就得回去,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后天走,你哥和我弟弟他们都是请了假来的,这次也一起回去。"
啊?李光哥哥就要回来了?林曦吃了一惊。
李光是李奕的儿子,比林曦大一岁,五年前去了法国留学,现在已经该回国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还得等几天才能走,林曦这个样子......"
"你看着办吧,不过我劝你还是一起走,别让人看出什么来了,反而更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