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别的,你还不知道先回潇湘阁麽。”舒明献想著这人既不是正牌的影君,便也不必按照影君的规矩约束他,只是这话一说出来便走了味道。
沈挽又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一次是瞪。随後,他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不过走了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你说的简单,我又不认识路。”
舒明献差一点笑出来,他也觉得这个人挺有趣,不过他是不会真笑出来的。依旧是冷冷的瞥了沈挽一眼,却问了另一句话。“你叫什麽名字。”
仁主与影君共处了一夜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这大概是打从法界建立开始到现在唯一的一次,说将出去都可以当笑话来听了。沈挽想著有这麽一个笑话来当饭後的谈资也不错的,嘴上却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沈挽……你呢?”
夜色沈,月挽弓,风揽亭寂杯半空……沈挽,名字不错。
“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沈挽又问了一句。
“你还不配知道。”舒明献虽然是故意这麽说的,但是那冷漠的语气说出来却比真的还真三分。
沈挽立刻讨厌起了这个人,他告诉自己以後绝对要将这个家夥漠视到底,於是也不管自己知不知道潇湘阁的路,身形一转便消失了。
“这麽没气量,真幼稚。”舒明献盯著沈挽消失的地方,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在与谁说。
之後的两天,沈挽秉著“眼不见为净”的原则,除非是一些仪式上的必要的对话外,他基本上对舒明献看也不看,更不要说两人之间的交谈。他不说话,舒明献也不说话,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几乎可以冻成冰,伺候的众人心里没了底,於是便有人将此事禀告给了前仁主。
前仁主听过之後,只是冷冷一笑。“这样没什麽不好的。”
“这样没什麽不好的。”陆峥喝了半杯酒,缓缓的说了这麽一句。
结盟的第四天沈挽按规矩回惑界见他师尊,恰好遇到了来看望他师尊的陆峥,於是便被他抓来当诉苦对象。说起陆峥,其实也是个有来头的人物,诡界冥王手下有四员得力的魔将,而陆峥便是镇守北方的将军。他与惑界师尊相交多年,按著辈分沈挽还应该管他叫一声“前辈”。不过,陆峥虽然素来冷漠寡语,却与沈挽十分的投缘,也很有耐心陪著沈挽玩闹,是以被沈挽称为“酒肉知己”。
“怎麽你也这麽说,你就这麽喜欢看我天天郁闷?”沈挽一杯酒灌进了嘴里,不满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孩子气的撒娇。
“至少等你师兄回来的时候,你不会有什麽放不下。”陆峥回答。
“我有什麽放不下的,我现在看到那家夥就想弄死他。”沈挽说著又是一杯。
“我们认识也有百十来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麽讨厌一个人。”陆峥安静的喝酒,安静的说。
“因为这百十来年就没见过这麽讨厌的家夥……这也就是我师兄那脾气的能惯著他,这要是在崆鸣山上,我非打到他没脾气为止。”沈挽越说越生气,连嘴里的獠牙都露了出来。
陆峥看著他这个样子,也没再说什麽,只是端著个酒杯在心里默默的想著:这要是真有了什麽瓜葛,吃亏的肯定是自己面前的这个。
“不过,我还真是越来越佩服我师兄了,那法界的新仁主虽然性格上有缺陷,但毕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啊……”沈挽咬著筷子,笑起来有些傻,很显然是喝多了。“放这种人的鸽子,真够有个性的,哈哈。”
唉……陆峥看他这个样子,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按照习惯,他起身接过沈挽手中的筷子,并将人扶到床榻上放好。沈挽又缠著他说了一会,待到那话都说的驴唇对不上马嘴了,人也就睡了过去。
回头再看那桌上的残烛,火光如豆并微微颤动著,照进陆峥那冰冷的眼中,连那不动如深潭的漆黑眸子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寂寞。
沈挽拉著陆峥陪他喝了两天的酒,又找上青狼君和金雕云鹏搓了一天的麻将,赚了个盘满钵满,才意犹未尽的回了法界。这一次回了法界,沈挽依旧对某个人继续施行漠视的政策,对待其他人却是非常的和蔼,有时候还会和潇湘阁里的侍女们聊上几句,说些见闻给她们听。
除了每个月例行的一些公事外,沈挽基本上是清闲到了无所是事的地步,每天呆在潇湘阁中不是看看闲书就是睡睡懒觉,再无聊一点便找侍女们聊天,也因此经常能听到关於舒明献的事情。
大多时候,侍女们都会说仁主大人有多麽多麽的繁忙,顺便抱怨一下影君大人有多麽多麽清闲,多麽多麽的不懂为仁主大人分担之类的话。沈挽就老老实实的听著,听完也是微微的一笑,好像并不在意,其实心里总是在很开心的想著:累死活该。
舒明献这几日接连著收到从诡界发来的密信,简直被扰得不胜其烦。自千年和平以来,被法界看做潜在敌人的诡界就没有过什麽引人瞩目的举动,整个诡界基本上沈静的如死水一滩。不料近一个月来,诡界频频修改原有的兵力部署,并不断修固连接三界的黄泉道,其狼子野心可昭天日。诡界的这麽一番大动作,自然会引得其他三界的瞩目。舒明献虽然年轻,也懂得以不变应万变,虽然诡界对法界最有威胁,但是他也想先看看其他两界对此的态度。
不过等待是难熬的,尽管他在心中已经对此事的发展做好了几种不同的应对法子,并做好了在其他两界不与支持下孤军奋战的准备,但是他依然希望事情不要糟糕到那种程度。
“还是不够沈稳啊。”无人的时候,他总会这麽对自己说,并轻轻的叹气。
上午在坤天宫议事完毕之後,舒明献翻著堆叠在桌子上的一堆奏折,都是关於诡界的动向的,於是心中起了莫名的烦闷。揉了揉有些酸麻的颈子,舒明献抬起头望著窗外无限明媚的阳光,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出去走走了。
挥手阻止想要跟上来的随从,舒明献漫无目的的走著。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心思沈重的人,师傅也说过他有的时候不够冷静,所以这麽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磨练自己的心智和耐力。也许是有诡界这个大患压在心头,使得他无论处理什麽事物都不禁要多想上三分,心思沈重的都有些阴郁了。
或许该找一个人聊聊天,开解一下。
舒明献想到了师傅,师傅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师傅听,师傅一定会如过去一般轻轻揽著他的肩,用温和的声音抚平他压抑的情绪。不过……舒明献一边想著一边笑著摇了摇头,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身为法界的最高统治者,他已不能也不可再躲在师傅的怀中。师傅是对他充满信心的,并将仁主的位置交给了他,他不可以有损师傅的期待。
想著走著,舒明献冷不丁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潇湘阁的附近。自从影君之盟後,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潇湘阁,其中大多的原因是政务繁忙,还有一点是他不愿意说的,那就是他不想见到沈挽。
想到沈挽,他不禁叹了口气。他与沈挽之间并没有什麽恩怨,怎麽就到了两看生厌的地步。也许是因为沈挽身为近玄师弟的身份才让他如此的心存芥蒂,原来自己还是放不下被那人背叛离弃的事,以至迁怒於毫无过错的沈挽。
“还是不够冷静啊。”他低低的自语著,继续向潇湘阁走去。
月清浅 魇黄昏4
沈挽正站在庭院中教侍女们练一种叫“十巧拳”的功夫。这种功夫是根据十种禽鸟的姿态演化而来,施将起来动作优美飘逸。尤其是女孩子们衣摆飘飘长袖翩翩的,将这拳法软软的施将出来,犹如舞蹈一般的美妙,妖娆不可方物。
沈挽看著女孩子们舞拳,觉得甚是美妙。
惑界的妖历来是施法弄术的,後来他师尊说妖类太容易心浮气躁,不如修习一些拳法来沈稳心静,有益修行。时间长久了便成为了一种习惯,凡是来崆鸣山拜师的妖类,都要在自身修行咒法的同时修习拳法来磨练心境。
沈挽也是闲来无事,他在崆鸣山惯来是替师尊教习新进师弟妹们修习拳法的,对初学者极有耐心,於是见潇湘阁的侍女们每天也是无所事事,便兴起了教她们练拳强身的主意。恰好这“十巧拳”修习起来比较简单,而且拳法优美,很适合女孩子来修习。女孩子们最初也是抱著玩心来学习的,没想到沈挽教的分外耐心,况招式动作优美,也就有了兴趣。
女孩子们舞了一番拳,便都央著让沈挽再舞一次来看。沈挽也不推辞,叫各人看好了,便将“十巧拳”舞了出来。
沈挽本是狐妖,身型不似一般男子那般的高大强壮,尤其是肩膀略显瘦弱,倒有几分似女子的斜柳细肩。瘦身窄腰被一袭白袍裹得紧致,加上柔韧度极好的纤长四肢,飘洒如豔丽春花的红发,这一套拳舞出来不但有男子的洒脱飘逸,也有著几分女子的娇柔灵媚,当真是美不胜收。
不愧是在惑界与近玄齐名的人物,果然是……舒明献远远的看著庭院中的沈挽,眼中闪过几分赞许。不过心念中不小心闪过那人的名字时,他的心情又变得阴郁了起来,连眼中沈挽那柔美的身姿也带上了几分那人的影子。
沈挽的笑是开朗的,配著那并不出众的五官,却也显得十分的顺眼。偶尔笑的矜持时,那眉眼中掩不住的风流便显得十分的动人,可称是妩媚天生。
舒明献瞧著那眉眼的风流,想著这人那夜便是用这妩媚的眼看著自己的,心里不禁一动。不过再一想,又觉得这人用那眼神看自己的时候实在有些不敬,自己当时心中恼怒也是没错的。此时这人又用那眼神看那些侍女们,简直就是把他与那些侍女们做了同等对待,心中便又恼怒了起来。
沈挽舞了一番拳,又指点了侍女们一会,便拖了张靠椅坐在院子里看侍女们玩闹,瞧著瞧著也就睡了过去。睡的正舒服的时候,便有人来传话说仁主大人召他去坤天宫。沈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脸的不可思议,虽然他不乐意去见舒明献,却也不能不去。
沈挽依旧是漠视舒明献的,见了面只行个礼,连话都没说一句便垂目垂手的站在了一旁。舒明献原本只是恼他与侍女们嬉笑,又见他这副样子对自己,简直比那一班子侍女还不如,心里的火又强了几分,再加上这些日子被公事压抑的心情,便一起爆发了出来。
沈挽被他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一时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麽,竟傻呆呆的怔在了那里。见沈挽不反驳他,舒明献心里这火又压不下去,嘴里的话也难听了不少。“你这影君当的真是风流清闲啊,整天与女人勾三搭四的混在一起,就算你这狐媚子的本性不知廉耻,我这做仁主的还要脸呢。”
接著又说:“怎麽著影君大人,不说话是什麽意思,难不成你还觉得我委屈了你,还是你觉得你潇湘阁的女人还不够?要不要我连这坤天宫的人都拨给你啊。”
沈挽想著这家夥是不是犯了什麽邪火没处发泄才找上自己的,想著这家夥抽完风也就算了,於是便准备继续漠视著他。不过,沈挽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骂他“狐媚子不要脸什麽的”,於是原本冷漠低垂的眼眸也渐渐的染上了怒气,一双暗红色的眼瞬间赤豔如火。
他握紧了发白的手指,眼角一瞥高高在上的舒明献,冷笑著说道:“听仁主大人的这番话原来不过是因为我与潇湘阁侍女们过近了,不过您这一口一个‘狐媚子’,两口一个‘不要脸面’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我现在不过是暂时担任影君之位,还不是你仁主大人的後宫,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停了一刻,他又补上了一句。“还是先管好您自己的事吧,否则我师兄就算回来了也不见得愿意再做您的影君。”
沈挽这最後一句正踩到舒明献的恨处。舒明献心中恼怒,“啪”的一拳捶在紫檀桌案上,几乎将桌面捶裂,直震得桌面上的笔斜墨翻,堆叠的奏折散落了一地。
“沈挽!注意你的身份!!别以为你现在位居影君我就不能把你怎麽样!!”舒明献被沈挽气极了。他向来尊贵,几时被人这般挖苦对待过,只是心中虽然急恼至极,嘴上却说不出什麽更刻薄的话。
沈挽闻言不过冷笑一声,双手往身後一背,昂首正视居於高台之上的舒明献。“好啊,那我倒是想看看仁主大人能把我怎样了,最好您免了我这影君的名位,也省的您看我这狐狸精不顺眼。”
又沈了声说道:“既然嫌弃狐狸精,又何必同意狐狸精做影君,真是吃饱了撑的。”
舒明献微怔,他似乎没想到沈挽的态度会这麽强硬,略微思及自己之前的言论,忽然觉得有些窘迫。他训斥沈挽的初衷不过是恼火对方刻意对他的漠视冷待,却不料两人针锋相对时皆触及了对方的痛处,结果变成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沈挽见舒明献不说话了,瞪视对方的眼便垂了下来,长睫挡住了他渐渐回复成暗红色的双瞳。他知道若为了自己著想,他是不该用这麽强硬的语气与仁主对抗的,尤其想到此事若是传到了那极度看不上自己的前仁主耳中,自己必定是少不得一番责骂,甚至会连自己的师尊也不得安宁吧。
思及此,他不禁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与侍女们玩笑了。”言罢,也不等舒明献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舒明献没想到沈挽会突然说出服软的话,又是一怔。只是看著沈挽离去的身影,却忽然觉得那人略显纤瘦的孤寂身影竟有种说不出的傲然。
沈挽不再与侍女们玩笑,甚至不经常在潇湘阁出现了。水一天郡是法界的都城,可以玩乐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沈挽很想得开,他根本没有必要将自己圈在小小的潇湘阁,反正也没有什麽规矩规定影君就必须天天的守在潇湘阁中。
舒明献一边看著来自边界的军情报告,一边听人向他禀报著沈挽每天的动向。
“影君大人今早在庆宏楼用的早点,之後去逛了沘源寺,又在沘源寺後的沘源湖旁坐了两个时辰。然後去了北边的燕集,买个一只翠花钗和一串糖葫芦。将糖葫芦给了檀香阁楼下的小孩後,影君大人上楼要了一壶蒙顶银针,歇息了一个时辰後,又去了风月楼,一直到现在。”
“风月楼?那是什麽地方?”舒明献从奏折堆里抬起了头,问道。
报告的人支支吾吾的似乎很不好说,舒明献便明白了,他虽然从小便被养在坤天宫,极尽尊贵,也不是没听过那豔楼销金之事。想来这下面的人都认为影君入那销金之地,对他这仁主是极为不尊不敬的行为,便不好开口,也是怕惹祸上身。
吩咐人继续跟著沈挽,舒明献再次埋头於繁杂的事务中,只是觉得这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无奈。
沈挽在风月楼里听了一会儿曲子,便觉得有些无聊了。在惑界就听说过法界有这麽一种挥金无度的销魂地,於是好奇的来了,却又有些失望。楼里的女子们确实风情万种,只是那种以钱财为基础的风情,实在引不起他半点兴致。被身旁的姑娘们劝著喝了几杯酒,沈挽算计著那跟踪他的人也快回来了,便付了所谓的酒资起身离开了。
离开风月楼,沈挽漫无目的的走著,顺便买了包五香花生来磨牙。天色已经见晚,水一天郡的夜风柔和清凉,抚著各商家悬挂在店外的灯笼,摇摇摆摆的,倒也十分的可爱。沈挽不想回潇湘阁便又回了庆宏楼,开了间上房并要了一小坛子沈香酒。
沈挽推开临街的窗户,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抱著那一小坛子沈香酒慢慢的喝著,凝神望著那窗外的点点灯火,渐渐的眼中的繁华夜景化成崆鸣山夜间的点点星光,一切喧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耳旁似乎只有那宁静山中的虫鸣声。
忽然一阵怪异的声音自头顶的屋檐上响起,沈挽心中惊疑之时,又感到一种混杂著人气的妖气扑面而来。於是,他的身形忙向屋内一闪,便见到一袭黑影从屋檐上翻将下来,落进了屋子里。
沈挽後退一步,还没等看清那人的样子,便见那人迅速转身将窗户关好。下一刻,那人手中已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刃,并直接向沈挽袭来。这人动作极快,从翻身入屋到关窗到翻刃袭向沈挽,几乎是在呼吸之间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