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沈挽毕竟是修炼了五百年的妖身,见那人袭来便身子一转闪到了那人的身後,不料那人的另一只手也握著一柄短刃,在沈挽转到他身後之时,竟斜斜的刺了出来袭向沈挽的腰腹。
身手不错。沈挽在心中暗暗叹道。手指加了三分力道,按压在那人握刀的手背上,并顺势向旁边一送,身子再次躲开。收回手指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上竟然沾染了鲜红的血液,於是又打量了对方一眼。
那人一身黑衣,黑布罩面,只留著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睛的颜色浅棕带金,犹如上好的琥珀所制,只是眼中难以掩饰的阴狠之色让人看的有些心寒。
见那人又要动手,沈挽轻轻的摇了摇头。“你这半妖之身并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又有伤在身,还是省省力气吧。”
那人闻言,向後退了一步,眼中的阴狠之色更重了。“没想到你们这些魔竟然追到这水一天郡,便是我今天逃不掉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说著,又要动手。
这都是哪跟哪啊。沈挽无奈的想著,手却极快的夺下了那人的武器,并一手扯住了那人的衣服。“你眼睛有毛病啊,你才是魔呢。”
那人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动作,又听他的话,眼中不禁也闪过了一丝困惑。看著沈挽那豔红的长发以及深红色的眼眸,他还是心有疑虑的问了一句。“你不是魔?”
“你好歹也是半妖之身,我是不是魔你自己感觉一下不就知道了。”拜托不要以貌取人好不好……沈挽深觉这法界人以貌取人的坏毛病真是要不得啊。
沈挽是妖,只会有妖气,不会有魔气。那人虽知道他不是魔,却又不禁怀疑他这惑界的妖来这水一天郡的目的,敌对之势虽然略减却依然没有放松。沈挽见那人戒备他的模样好似一只炸了毛的乌鸦,心里觉得十分有趣,便忍不住问道:“你在躲著魔?”
那人不语,眼神依旧戒备,但身形却有些摇晃,再看那人似无意般护在身前的手上早已染满了鲜血。沈挽心中好奇这个人的身份,想著要不要先擒下这个人,但是看那人眼中的坚决,又怕那人再次做出自绝的行为,於是略带询问的说:“你受伤了,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不用。”那人断然拒绝,不过气息却有些凌乱。很明显的,他身上的伤并不轻。
“既然如此,请慢走,不送。”沈挽见对方毫不领情,便也懒得搭理了。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沈挽往床上一滚,也不管这屋子里还有个人在。
那人见沈挽兀自的去睡觉,并不像是有什麽阴谋,便微微的松了口气。这一放松警惕,便觉得身上的伤势越发沈重了起来。勉强撑住摇晃的身子,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身上还有来自诡界的密信,他必须尽快送到大人那里。
手刚搭在门上,便觉得又一股不明显的魔气自门外传来,他心中一惊,连忙後退了几步。虽然知道那些魔不会轻易放弃,但是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追的这麽紧。那魔气并不强,很显然那追杀他的魔还没有靠近这个房间,自己此时若是出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想著,他不禁又後退了一步,他不怕死,但是身上的这封信绝对不能丢。
眼角一瞥身侧床铺上的沈挽,却不料那红发红眸的妖正淡笑著望著他,遂心中一惊。然後,他又见沈挽用手轻轻的拍了拍里侧的床铺,心中一动,接著人便翻进了床铺中,并感觉到视觉瞬间黑暗了下来。
月清浅 魇黄昏5
沈挽用缎被将那人盖住,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掩饰那人身上的血腥气,至於那人身上的妖气麽,只要被更强烈的妖气压住就不会被发现吧,虽然这样做可能会引起门外那些魔的注意。缓缓的催动自身的妖气,屋内的空气渐渐的变得凝重起来。沈挽闭著眼睛感受门外魔气的动向,感觉有一股强烈的魔气正向自己这边靠近,但是只到了房门前,那魔气的主人便停住了。
“这种强度的魔气,莫非是诡界将军?”沈挽低声自语著,心里有些没底,若来的真是诡界的将军,恐怕能力不会在他之下。虽然他与陆峥相交百年,那人却极少在他的面前释放过自身的魔气,所以沈挽也只是猜测来者会不会是诡界的将军。不过,法界若是连诡界的将军到了自己眼皮底下都不自知的话,也太白痴一点了吧。思及法界人的种种不是,沈挽深觉这种白痴也是有可能的。
那魔气的主人在门外踌躇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待魔气完全消失了,沈挽轻轻的松了口气。看来有必要提醒那仁主大人多多注意水一天郡的防务了,不过想到那人那眼神还有那说话的语气,沈挽又不禁怒从心起,心想:就让这该死的法界倒霉去吧。
“喂,你还好吧?”沈挽伸手轻轻推了推躺在身边的人,没有动静,心下不由得一惊。
扯开缎被才发现那人已经昏厥了过去,身下的锦褥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沈挽知道那人身上有伤,却没想到竟然伤的这麽重,连忙小心的翻转对方的身子,将衣服解开查看身上的伤势。仔细看来,那人身上只在左肩上有著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他之所以昏迷不醒也是因为这个伤口导致失血过多造成的。
沈挽见那伤口上隐隐有著一层黑气,便知道是被魔所伤,暗暗念动咒法以自身的妖力驱除那伤口上的魔气,随後又用剩下的沈香酒擦干净了伤口上的血迹,并扯了干净的白布给那人裹了伤口。想起自己身上还带著惑界妖族修行用的药物,便也找出来塞给那人吃了。
撤去染血的被褥,沈挽坐在那人的身边,叹了口气。“我可不是大夫,死了可别怪我啊。”
刚才解开那人的衣服时,也顺便除去了那人脸上罩的黑巾。沈挽看著那人因失血而惨白的面孔,心中忍不住又叹了一句:混血的孩子果然长得好看啊。
伸手将那人散落的银发拢好,沈挽扯了另一条被子盖在那人的身上,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人的怀里似乎裹著一封信。随手将信抽了出来,信没有封口,正面一排小字“纪韬大人亲启”。这个叫做纪韬的人沈挽是知道的,是法界仁主身边的重臣,於是又看了床上那人一眼,并将信从新塞回那人的怀里。
摇了摇还剩下小半罐的沈香酒,沈挽又推开了窗户往窗台上一坐。此时,夜已深沈,天边孤月高悬,几丝薄如烟雾的浮云将月光遮的半隐半现,柔和的如同拂面轻纱。沈挽喝著酒,微微迷上细长的眼,模糊的视线望著天边,心里想著宁静的崆鸣山。
寂寒烟眯眼望著坐在窗边喝酒的沈挽,从沈挽用酒为他清理伤口的时候,他便醒了过来,只是因伤所致才无法动弹。然後直到沈挽坐到窗边喝酒,他才将眼睛睁开望著那救了他的,此刻却在对月独饮的陌生人。淡淡的月光笼罩下,那人散落在肩头上的豔丽红发被夜风轻抚著,飘摆的极其柔美。寂寒烟看著他,觉得月光朦胧中的那人看起来到有些谪仙的闲逸,却又觉得十分的寂寞。
次日天不亮,沈挽便找了辆马车,将人放在车上後又告诉赶车人将人送去纪韬的府邸。本想就此走人,又怕再出意外,便偷偷的跟著马车到了纪韬的府邸,并看著那人被接了进去,才放了心。
又想起自己似乎好久没回潇湘阁了,於是顺便买了些蜜糖菱角五味蜜饯之类的零食给侍女们做礼物,便打道回阁了。
寂寒烟的伤好的很快,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挽给他吃的那粒药的原因,他发觉自己属於妖的敏捷力和洞察力都比过去强了许多。密信已经安全的送到了纪韬的手里,而且连那夜的遭遇他也没有隐瞒,只是在自己提到那红发的救命人时,纪韬似乎有些吃惊,随後又了然一笑。
“寒烟啊,你遇上贵人了。”纪韬笑著拍了拍寂寒烟的肩头,随後略加思索,又说道:“等你伤势好了,我再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法界的影君并不是一个清闲的差事,不但要参与政事为仁主出谋划策分忧解难,还要主掌一切有关祭祀祭奠,以及星相命相之类的事务,毕竟影君这个职位的根本其实是法界仁主的守护神官。当然,既然“守护”这个词放在神官之前,也说明了这个职位专对於法界仁主的独特性。不过对於沈挽这个异界的临时影君来说,他的例行公事也就是陪同仁主大人参加某些特别的盛大的活动,比如每月两次的大朝,比如每月一次的大祭,还有就是接见各界的使臣之类。这较之真正意义上的影君有著很大的差别,不过既然是暂代,也就没什麽所谓了。
“仁主大人,您一直不让代影君接触政务是介意他暂代的身份,还是介意他惑界妖族的身份呢?”只有君臣两人时,纪韬这样试探著询问舒明献。身为法界仁主最亲信的两人之一,纪韬有著为主分忧的职责。
“文功,你什麽时候开始管我的私事了?”舒明献斜倚在盘龙软榻上,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冷脸,语气中却没什麽不悦的味道。
文功是纪韬的官名。如诡界冥王身边有四方魔将一般,法界仁主的身边也有著“文功武略”两名身份至高的心腹。从舒明献被前仁主定为继承人开始,纪韬便以下代文功的身份一直跟随在舒明献的左右,并与舒明献一起接受前仁主的教导,所以舒明献的心思如何,纪韬是了解的。
见舒明献并未不悦,纪韬淡笑应道:“仁主大人的私事属下是不敢过问的,只是这为主分忧的职责属下是不敢忘记的。”
舒明献对他这貌似温和实际无赖的笑容很是无奈,想了想自己与这人相交这些年,又有什麽事瞒得住这心腹之人。不过关於那事毕竟只是他的臆测,若真的说将出来,会不会显得自己疑心太重了?
“你觉得这代影君如何?”舒明献略微思索後,对纪韬问道。
“这个问题该仁主大人您自己回答,毕竟与代影君接触比较多的还是仁主大人您。”纪韬这话说的十分的巧妙。虽然听说影君与仁主之间的关系非常的淡漠,但是至於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还是需要当事人来说才比较可信吧。何况他并不确定这影君在仁主的眼中是何地位,若轻下断言,惹了主子不喜,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舒明献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也油滑了,遂说道:“说错了也不会治你的罪,何必在我这里玩这花样。”
纪韬见主子这麽说了,便笑著接过去。“那属下就逾越了。说实话,属下对这位代影君的印象不错,性格直爽,待人随和。”说完,他便看向舒明献,并发现舒明献立刻不悦的挑了挑眉。
“似乎所有人都对他印象不错……”舒明献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的醋意十分明显。随後,语气一转。“你不觉得作为近玄的师弟,他的个性太简单了点麽。”近玄那人虽然看似温文,却是心思缜密擅长谋略的人。相较来说,沈挽的个性却直白的多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就像一个孩子似得。
“莫非仁主大人怀疑代影君是故意……好让其他人对他放松警惕?”纪韬沈吟道。
“只是臆测。”舒明献的腕子搭在盘龙软榻的扶手上,指尖有意无意的把玩著一只翠绿的竹笛儿。“若是惑界想不动声色的在法界埋下暗桩,最好的方法便是这个明面上的影君吧,所以最初惑界师尊指派近玄与我相交是很正常的,毕竟这件事必须由心思缜密的人来做。”
纪韬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但是,现在却换人了,还换了看似个直白如孩子的人。”舒明献用手指肚磨蹭著竹笛儿上的声孔,一个一个的慢慢的磨蹭著。“这种临时换将的行径背後又有什麽缘由,或者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作为一界之主,我不得不谨慎……”其实,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近玄的离开,只是个人的原因,而不是谋略上的需要;而沈挽对他的漠视也是根源於对他个人的不屑,而不是让他放弃戒心的做作表演。
“仁主大人,您的思虑属下明白,不过这件事只能在暗地里调查。”纪韬略加思索後,再次笑道。“那这件事就交给属下吧。”
舒明献微微的点头,然後将手中的竹笛儿缓缓的握紧。
沈挽懒洋洋的靠坐在坤天宫外百里悬桥的栏杆上,也不管那奶白色暗花的织锦长袍被那桥栏杆压得皱皱巴巴的糊涂了一片。宁红软缎的里子衬著白皙的手腕斜斜的搭在用来加固桥栏的粗麻绳上,粗黄配著白皙,嫩的就好像滚在黄米面中的一块糯米糖。微微眯著的细长眼眸好似在偷遐小憩,实则是在斜睨著自坤天宫进进出出的众多官员。
今天是坤天宫大朝,所有在水一天郡的法界官员都必须进宫向仁主请安,所以向来安静的坤天宫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按理说,这大朝期间沈挽是要陪在舒明献的身旁,一起接受百官的朝拜的,只是他上一次私自外出并因长驻在外而误了一次大朝,所以这一次舒明献故意让他在宫外长时间等候而不宣,却又不允许他擅自离开。
“我真是没事找罪受。”沈挽瞄了瞄头顶上分外明媚的阳光,想著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不知道等了几个时辰了,心情也愈加的郁闷了起来,早知如此他便不来了。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沈挽决定在午饭之前以睡觉来打发时间。
寂寒烟远远的走过来时就看到了他,与那一夜近似仙逸的朦胧略有不同,白天的沈挽看起来却是一副孩子气的慵懒。鲜豔的红发被镂金的钗子随意的挽住,余下的如其主人一般懒懒的垂在肩头背後,衬著那一身的白,好似将胭脂打翻在粉盒里,豔的这叫个触目惊心。
走在前面的纪韬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容,回应著来往官员恭敬热情的问候时目光却扫向躲在一旁睡觉的沈挽。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後的寂寒烟,纪韬径直向沈挽走去。“纪韬,见过影君大人了。”
沈挽正睡得舒服,隐约间他感到了有些熟悉的妖气,然後又听到了纪韬问安的声音。略显茫然的睁开眼睛,沈挽看著面前纪韬的笑脸呆了一会,又将目光转向纪韬身後的寂寒烟,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寂寒烟在沈挽将目光转向他之前便将自己的视线从沈挽的脸上移开了,只因为那人睁开眼时那一刻的茫然,看的他心中不禁起了烟雾。
收回目光,沈挽微微一笑,抱拳还礼。“文功大人您好啊。”
“前几日多谢影君大人施手襄助,纪韬甚为感激。”纪韬再一次向沈挽施礼,并招呼身後的寂寒烟道。“寒烟啊……还不来谢谢影君大人的救命之恩。”
寂寒烟向前给沈挽施礼道谢,低垂的眼微微抬起正与那倚在栏杆上笑的懒洋洋的人看了个对眼,便又忙将视线垂向自己的脚面。沈挽看著面前垂著眼的人,想起那夜这人那倔强的眼神,又觉得这人很有趣,不禁笑出了声。“不必客气。”
寂寒烟听到沈挽的笑声,顿觉窘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惹得这人好笑。
“纪韬还要入宫面见仁主,就暂时失陪了。寒烟啊,你就留下陪著影君大人聊聊天吧。”纪韬瞄了一眼脸色有些僵硬的寂寒烟,嘴角翘起了几分,遂向沈挽施礼,转身离去。
寂寒烟自然不会看漏自家主子脸上那点表情变化,只是心里却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向来冷静的眸子也多了一分懊恼。转眸望向面前懒洋洋的那个人,却发现那人依旧笑著在看他,眼中闪烁的趣味光芒看的他後背一阵的发毛。
这人的眼神怎麽跟他家主子想害人时候的眼神那麽的像。寂寒烟的额上渗出了一滴冷汗。
沈挽不说话,寂寒烟也不说话。挨著过了一会,沈挽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的问道。“你的伤好了麽?”
寂寒烟没想到沈挽会问他受伤的事,怔了一下才点头,并又要给沈挽施礼道谢。沈挽抬手扶住寂寒烟的肩肘,示意他不必多礼,并笑著拍了拍身侧的栏杆。“我来法界这些时候了,第一次看到同族,若不嫌弃便陪我聊聊吧。”
月清浅 魇黄昏6
寂寒烟只是半妖,是人与妖产下的孩子,为四界正统所蔽弃。沈挽说他是同族,便是不在意他的血统问题,这一点令寂寒烟很感动,不过他却没有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