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寒烟是纪韬的侍卫,但是做的大多是调查暗杀的工作,所以比较沈默寡言。两人都坐在栏杆上,沈挽问一句,寂寒烟答一句,若不是沈挽一直面带笑容,仅看寂寒烟那张冷静过度的脸,任谁都会以为他们这是在审讯犯人。
“这水一天郡好玩的地方不少,好吃的东西也不少,但是我就是觉得这里不如崆鸣山。”沈挽坐在栏杆上微微摇晃著身子,散著的红发随著身子的摇晃轻轻飘舞著晃乱了寂寒烟的眼。“如果可以早些回去就好了,我好想崆鸣山的月亮啊。”
崆鸣山的月亮和法界的月亮都是一个吧。寂寒烟默默的想著,不过嘴上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崆鸣山真的那麽好麽?”
“那是当然啊,不过口说无凭,等以後你来惑界看了就知道了,到时候一定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哦。”沈挽的眼立刻亮了起来,嘴角得意的翘著,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寂寒烟的目光又转开了,心里觉得这个人挺可爱的,不由得眼中也多了一丝暖意。
纪韬回来的时候说仁主召影君进去,沈挽头痛似得叹了口气,说:“这位大人总算还有点良心,我以为他得让我等到吃晚饭。”随後,又向著寂寒烟淡淡一笑,也不说话便离开了。
“跟影君大人聊的不错?”纪韬看著沈挽离开,转目於寂寒烟,嘴角又是一翘。
寂寒烟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觉得这人笑的很无聊,便没开口回答。从桥栏杆上下来,随手拍了拍蹭在衣服上的尘土,又想到刚才那人那一身白衣就那麽随意的偎在这栏杆上,真是可怜那伺候他的人了,於是禁不住好笑。
“寒烟,我已与仁主请示过了,从今天起你便跟在影君的身边,做他的贴身侍从。”纪韬的脸上带著笑容,看在寂寒烟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主子不会随便让他跟随别人的,更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跟随别人。果然,纪韬又补充了一句。“好好伺候影君,不过也别忘记你的身份。”
寂寒烟後退一步,对纪韬躬身行礼,并直到纪韬离开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後才缓缓直起身子,回头望向那巍峨庄严的坤天宫,忽然有种那人再也回不来的感觉,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沈挽不会回不来,只是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舒明献明显就是故意跟他不对付,不就是忘记一次大朝麽,反正他就是参加也没什麽事做,与其在朝堂上打哈欠睡觉,还不如找个合适的地方去玩呢。心里虽然不满,出了门,沈挽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跟那种性格上有缺陷的家夥一般见识,岂不是贬低了自己?
出了门,寂寒烟便迎了上来,还没等开口,沈挽就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走吧,回潇湘阁。”
潇湘阁里多了个寂寒烟也没热闹起来。沈挽依旧是每天半死不活的赖在屋子里,寂寒烟跟在他身边倒比在纪韬那里自在多了,大多时候是在屋子里看书,偶尔会在院子里练刀。本来他是按照在纪韬那里的习惯,每天守在沈挽的门外听候调遣的。沈挽在屋子里睡觉,睁开眼睛看他在门外,睡一觉後又看到他在门外,翻了半本书一抬眼看到了他,趴著窗户发愣打个哈欠又瞧见他。
如此过了三天,沈挽终於忍不住把寂寒烟叫到了面前,无奈的说:“给你两个选择,要麽你每天在你自己屋子里爱干嘛干嘛,要麽你就在我这屋子里看书,别像个杆子似得杵在门口碍事行不行。”
寂寒烟很好说话,想了想,便每天改在沈挽的屋里看书,理由是这样既方便沈挽叫他又可以随时保护沈挽的安全。
沈挽对此报以一笑,心想:让一个修行不如他的人保护他,不是那法界仁主脑子抽了,就是那纪韬脑子抽了。不过笑归笑,沈挽可不会说出来。
潇湘阁中藏书颇丰,估计是前多少代影君的收藏。寂寒烟坐在屋子里看书,每天换一本,天天不重样。不过,虽然是看书,这书其实没怎麽看进去,沈挽醒著的时候,他认真的看书;沈挽睡著的时候,他低头看书,眼角瞄著沈挽。
沈挽睡觉的时候喜欢抱个枕头在怀里,样子看起来很像偷鸡蛋的老鼠。寂寒烟偷偷的看著他,觉得沈挽这个人跟个孩子似得,竟然这麽无防备的在外人面前睡觉,不过想起初见那夜沈挽也是这麽不在乎的爬上了床,又觉得这一切很正常。见沈挽睡熟了,他便走过去拿了毯子给沈挽盖好,还细心的掖好被角。
然後回去自己的房间,写了一张纸条,并将其叠好放在屋外第三个花盆的下面,随後便在院子里练起了刀。按照一般的习惯,等他练好刀,那花盆下的纸条便已经被取走了,而沈挽也快要睡醒了。
沈挽站在房门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看到寂寒烟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银亮亮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头,柔软的好似沈挽领口上绣成芙蓉花的细丝银线,向来苍白的面孔还残留著被热气浸过的红润,倒令沈挽想起来崆鸣山大雪後映雪怒放的寒梅那粉嫩嫩的花瓣。
“天气虽然不错,但是若让头发就这般湿漉漉的放著,还是有著凉的危险哦。”沈挽看著他淡淡的说著,随後招呼他进屋,帮他擦头发。
寂寒烟很少与人这样亲密的接触,沈挽的手指抚著他的头发简直像卡住了他的脖子,身子僵的都快失去知觉了。偏偏沈挽还丝豪没有知觉似得,擦了头发又说他头发漂亮,要帮他梳起来。寂寒烟身子一抖,心想这头要是梳起来,自己非死了不可,连忙伸手去抓沈挽的袖子,却不料正抓住了沈挽的手腕。
“不必了,影君大人。”寂寒烟反射性的松开了手,只是指尖残留著的温度和肌肤的柔滑触感,还是令他一时走了神。
沈挽歪头看著他,忽然眯起了细眼儿,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寂寒烟一看他这样,心里又是一滴冷汗,这表情怎麽看都像是要算计人啊。谁料,沈挽却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
“寒烟啊,晚上出去玩吧?”
寂寒烟跟在沈挽的身後,简直就是个会自动移动的购物车。沈挽也不是个很喜欢血拼的妖怪,只是好奇心比较重,所有没听过的,没见过的,没玩过的东西,一样来一个。寂寒烟抱著一堆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脸色寒的可以冻上一层冰,几乎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是下意识的绕著他走,省的触了霉头。
好在东西虽多却并不重,只是让寂寒烟这个看上去就算不是酷狠也是酷帅级别的男人抱著这麽一堆八岁以上孩子都不屑一顾的东西,走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夜市中,实在是可以被称作奇观。
看著才走了一半的夜市,寂寒烟的冷脸终於挂不住了,於是不得不跟正在对著糖人贼眼闪光的沈挽商量明天再接著逛如何?沈挽立刻应允,原因不是因为寂寒烟抱著一堆儿童玩具不好看,而是他考虑到要是把夜市逛完了,明天岂不就没得玩了。
将寂寒烟怀里的东西分发给夜市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沈挽提议找个好地方去喝酒。
於是在庆宏楼买了沈挽最喜欢的沈香酒,又捎带著买了卤肉花生之类的小菜,两个人也没特别找地方,直接就在庆宏楼的屋顶上开喝。沈挽喝著沈香酒,眼中的夜景又幻化成崆鸣山的莹莹虫光。寂寒烟拿著酒发愣,沈香酒的味道勾起之前他在庆宏楼的记忆,那时沈挽用这种酒给他擦的伤口,如此想著不知觉中耳根便开始发烧。
“寒烟,这酒的味道不错吧。”回过神来却发现沈挽正笑嘻嘻的看著他,於是冷著的一张脸也禁不住有点发红,手里的这杯酒却是怎麽也喝不下去了。
舒明献每天看著关於沈挽日常生活的报告,觉得这只狐狸精的日子过的倒是满滋润的,尤其是看到关於出去玩的事,不知道怎麽的,他自己也看的非常有趣。也许是由於他自小就被教养在深沈庄重的坤天宫里,尊贵到了极致反倒对这些平民的东西有了兴趣。想著两人之间这般打冷战也打的很久了,不如去逗逗那狐狸精打发时间吧。
沈挽这午觉睡得非常的美,美得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舒明献坐在桌子的对面看著他。於是,他看了看房间,是潇湘阁的;再看了看摆设,是自己屋的;最後又看了一下自己怀里的枕头,确实是自己睡前抱的那个……所以,他翻了个身,继续又睡了下去。
舒明献见他这样也不说话,只是找了本书来打发时间。
“今天这太阳……”原以为沈挽又睡著了,却不料他忽然说出这麽一句。
“打西边出来的。”舒明献毫不在意的接了半句,并继续看书。
“怪不得,我就觉得大白天的怎麽会做噩梦呢。”沈挽又嘀咕了一句,便没了声响。
寂寒烟在院子里练完刀又去冲了个澡,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沈挽抱著个枕头坐在软榻上与桌子对面的舒明献大眼瞪小眼,那表情跟吃馒头噎到了似得。寂寒烟先给舒明献行了礼,又给两人倒了茶,便站到了门的旁边……这个位置最安全,如果发生什麽恐怖事件,也可以第一时间躲出去。
沈挽目带哀怨的瞪了寂寒烟一眼,心想求人不如求自己,於是目光转回来继续瞪著舒明献。“仁主大人,有何贵干?”
舒明献看著自己面前的茶碗,就像在看一朵花。
“您老喝茶。”沈挽翻了个白眼。
“最近你们经常晚上出去?”舒明献表情庄严的喝了口茶,“你们”自然是指沈挽和寂寒烟。
这吃饱了撑的人又来监视他……沈挽眯著眼睛瞄著舒明献的表情,瞄了好一会,忽然嘿嘿一笑。“想搭夥就掏钱来。”
“许你下次不用参加大朝。”舒明献继续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
“晚上酒钱你付,其他免谈。”沈挽讨价还价。
“小气。”舒明献冷笑,算是同意了。
寂寒烟很郁闷,走在他前面的两位爷,真的是他爷爷。
若是在以前,他只要看住沈挽就可以了,偏偏这此多了个舒明献一起来凑热闹,这位仁主大人虽然是第一次来逛这种平民的夜市,却并没有显露出如沈挽一般的好奇,无论看什麽东西都是一副漠然表情。而最让他头痛的就是,这两个人好像是故意的一般,总是分开走著,一个路这边,一个路那边,中间夹杂著浩浩荡荡的人流,让跟在最後面的他根本不知道该保护哪一个。
一个是自己受命保护的影君,一个是法界至高无上的仁主,哪个出事都够他死几回的。寂寒烟冷著脸,眯著眼,心里烦的都快能炒瓜子了,却还得不动声色的跟著,一会看看这个,一会找找那个,简直比夜市里摆摊的还要忙。
走了半条街,两位爷终於统一路线了,寂寒烟暗暗的松了口气,跟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竟然站在风月楼的门口。
风月楼不愧是水一天郡最大的销金窟,楼上灯火辉煌,门前车水马龙,还有几个妙龄少女穿的坦胸露背的倚在门前招揽著生意,迎来送往中笑的那叫一个妩媚。那叫一个勾魂。
沈挽挑衅一般的看著舒明献,那眼神的意思是“敢进麽?”舒明献看了一眼霓笙浪语的风月楼,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随後他瞄了一眼沈挽,意思是“你进,我就敢进。”寂寒烟看著两个人的眼神,心情立马黑暗了,心想:影君彪著仁主逛妓院,这两人真要嘬(zuo)死啊。
沈挽进了风月楼倒是随意,反正不是第一次来了,见老鸨迎了上来便微笑著喊了声“妈妈好。”随後又吩咐说要找个清净雅致一点的房间,找几个擅长弹唱的姐儿,也不要多妩媚撩人的,清秀大方就好……老鸨见沈挽这番说道,便知道面前的几位爷口味比较高,想必是这城里的达官贵人,於是不敢怠慢了,忙吩咐了人去准备。
舒明献是没进过这风月场所,他也不想进这风月场所,但是跟沈挽堵了口气,硬著头皮也进去了。舒明献是个骄傲的美人,平时最受不了他人的不敬,原本他便觉得沈挽看他的眼神太过直白令人讨厌,但是进了风月楼之後才发觉,沈挽平时那眼神真叫含蓄。只这楼内寻欢之人看他的眼神,便让他有种想灭了这肮脏之地的冲动。
沈挽见他脸色一变,也不管俩个人之间的冷战,便扯住舒明献的衣袖往楼上走。他们可是偷著来这里玩的啊,真被这脑子有问题的家夥闹起来,谁也别想得好了。
月清浅 魇黄昏7
进了屋子,沈挽自然是习惯性的坐窗户边,舒大仁主什麽时候都得端著个范儿,自然不会去与那狐狸精抢地盘,所以霸占桌子。只是可怜了寂寒烟,看这个看那个,不知道该跟在哪个後面……他的本行可是当杀手的,哪会懂那麽多伺候人的道道,於是按照自身对最“安全”的理解,依旧站门口。
“寒烟,你莫非是石狮子精变得,干嘛没事就杵门口?”沈挽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表情极不自然的寂寒烟,想当然要调戏一下,只是他没注意到他喊“寒烟”这个名字时,舒明献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悦。
这狐狸精跟谁都亲热,就见了他跟见到狗似的,一张脸恨不得拉到脚面上,本想著就这样不管不顾的随他去,反正不过是个代替品;但是一想起那狐狸偶尔露出的直白小眼神,这心里就会有被爪子勾了一下的感觉,是抓著也不是,放开也不是,真是闹心的要命。
沈挽知道寂寒烟难做,自己也坐到了桌旁,招寂寒烟坐下首位置。寂寒烟偷偷看向舒明献,见仁主大人也点头了,才敢坐下。
喝著酒,听著花姑娘唱著清词小调,沈挽又开始神游……这风月楼其实还是比较不错的所在,除去那些个吵吵嚷嚷紫醉金迷的表面,光只是这屋内的摆设,这桌上摆的陈年美酒及各色小点,以及长得水灵灵的花姑娘那堪比黄鹂的歌喉,就足可以奠定这风月楼在水一天郡花街中的鼇首地位。
沈挽算计著要是有可能该拉著陆峥逛逛这种地方,那小子冷著的一张脸虽然没有寂寒烟寒度那麽高,但是绝对比寂寒烟憋闷……回想第一次扯寂寒烟来这里时,寂寒烟脸上那表情实在够看的,而舒明献实在太要面子,不够好玩……如果是陆峥的话不知会怎样,沈挽想著想著,嘴角翘起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勾勾。
沈挽神游著,另外两人则不动声色的看著他神游……不同的是舒明献是明目张胆的看,而寂寒烟只是偶尔瞄一眼,便立刻将视线转开,毕竟直视上司的老婆还是很那个的。
舒明献一边喝酒,一边盯著神游中浑然忘我的沈挽,那细长的狐狸眼眯著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媚,看时间长了还真是勾人的厉害。都说酒是迷乱心智的汤药,这喝了酒之後看沈挽也不觉得他长得难看了,尤其是那一头保养的极好的红发,被温黄的烛光染了层薄薄的金色,金红耀眼,迷乱心神啊……回过神来时,舒明献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的勾住了几缕红发,发丝柔软滑腻,摸起来就不想放手。
“喂……松手,不要扯我的尾巴。”沈挽的美好神游被舒明献这一摸给打断了,於是冷冷的白了对方一眼。这家夥难道不知道狐狸的尾巴是不能随便摸的麽,在狐狸来说摸尾巴简直就等於是在调情,或者难听一点叫做性骚扰。
“尾巴?”舒明献觉得很有趣,狐狸化成人形的时候尾巴就会变成头发啊,怪不得这狐狸精长得虽然不出众,这一脑袋头发倒是漂亮的与他本身十分的不配,原来这点精华都集中在这里了。如此想著,手指又不自觉的扯紧了一些。
“快松手!”沈挽白嫩的脸蛋渐渐的红了起来,尾巴是狐狸的最大弱点,一旦被抓住便什麽办法都没有了。舒明献扯著他的头发不放,简直就像把他压在身下了一般,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原来他怕这个……有了这个认识,舒明献向来紧绷的唇角忽然翘了起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後他故意将沈挽的头发拉向自己这边。沈挽被他扯著头发,就像被捏住了脖子的小鸡,根本就不敢太过挣扎,只能顺著舒明献的动作移动身体。好在两人坐的并不十分的远,否则沈挽非躺在地上不可。
等到沈挽的头靠在舒明献的肩膀上,舒明献才稍微放开了他的头发,不过仍留了一缕缠在指间,反复磨蹭著。转目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寂寒烟和屋内唱曲的姑娘们,舒明献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意思就是“碍事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