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也插不上话,她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削苹果。铁路用的万用小刀儿分量不重,容容拿在手里还是歪歪斜斜的。好容易削好一个,她想了想,递给了袁朗。袁朗在吃的方面是实在人,给就吃。吭哧吭哧地嚼着苹果,袁朗琢磨:有这把刀,我能干出多少事儿了。可惜刀子到了嫂子手里,也就削个苹果了。周墨林倒觉得嫂子是个细致的人。你看她削苹果,皮儿都不断……
铁路是两个星期以后出院的,还是不太能走,得扶着拐。回来那天,袁朗去接了。铁路下楼的时候不方便,容容有点儿不知所措,冯越他们正要去找担架抬,袁朗看了看,说:“不用。”一低头把铁路背了起来,稳稳当当地下了楼。
把人背在身上,袁朗觉得出来:队长瘦多了……
周墨林安排冯越他们送嫂子回的家。
回到老A基地的时候,铁路没对三中队抱太大希望,他知道周墨林一个人忙活不过来,袁朗……未必能上的了手呢。如果抱期望不大,人就比较容易满足。看了看下个月训练大纲,再盯了眼模拟对抗。铁路埋怨周墨林:“夸大其词了。这也不是没我就过不下去啊。”周墨林挺认真地说:“多亏有袁朗帮忙……”铁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队长说:“袁朗是个人才。”
铁路后来跟袁朗说:“什么叫人才?就是会学习,肯动脑,总能把自己适应到环境当中去的那些人。”袁朗耷拉着脑袋说:“所以您老敲打我做人不能太独。”铁路笑了:“能反应到这一点儿,说明我没白念叨你。”
从军校出来的袁朗回了老A,好像一个睁开眼睛的人重新打量自己熟悉的世界,有点儿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的意思了。那阵子三中队干的有起色、顺风顺水。人这辈子不知道占了什么光。太平盛世让中国军人没有用武之地,不过沙漠风暴之后,中央对于科技强军的思路倒有了一个划时代的转变。
那阵子大形式空前地好,铁路这类推崇最新战法的少壮派军官挺有用武之地。周墨林虽然身体差一点儿,可是他经验丰富,秉承着铁路的想法做战术策划干的不错;袁朗从军校毕业之后挺能领会这类意图,自己带着相对机动分队开始摸索着怎么把这些思路运用的实战中去,新方法的训练得热火朝天。
铁路办事稳妥,齐桓还是跟着三中队普通训练任务,暂时不掺和进来战斗更新的事儿。
看着袁朗他们天天战略啊、计划啊、节点啊什么的念叨。齐桓也怪眼馋的,袁朗趁机跟周墨林念叨:“有空儿也得派齐桓出去进修进修,磨刀不误砍柴工啊。”周墨林跟铁路商量了商量,觉得问题在日常的任务可能有人手空缺。关键时刻袁朗挺身而出:“我愿意多担负一点儿。队长、副中队长,齐桓同志出去进修对我们老A长远的发展,是有好处的。”铁路跟周墨林碰了个头儿,决定年后给齐桓争取个学习的机会。齐桓为这事儿挺感激袁朗的。从那儿以后,这俩人私交不错。
后来不久,军区来了内部通知:新的一轮爱尔纳突击选拔----会在年底开始。
这消息挺磨人的。上一次的突击任务干脆不是从北京军区选的人。现如今机会轮回来了,时移世易:三中队现在不是老A的绝对主力了,四年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即便英雄如铁路,现在也不敢称是军区的王牌了。派谁不派谁,军区看来还在权衡。
铁路那阵子总是看着西下的夕阳发呆。那天训练回来,袁朗看着铁路,忽然觉得心酸。因为他明白:爱尔纳突击……是队长一辈子的梦……
爱尔纳
突击----国际侦察兵竞赛,以高难度、大强度、远距离、多课题和“惊险惨烈超乎想象、真枪真弹酷拟实战”而闻名世界。
不光铁路惦记,袁朗也惦记。用袁朗自己的话说:“我记得四年前听队长念叨过这个事儿。”其实他那些日子满脑子里都是这个事儿。
拟定训练大纲草稿的时候,袁朗想起来队长说过:“爱尔纳突击是国际上强度最大、条件最艰苦的侦察兵比赛。”设计长途奔袭方案的时候,袁朗记得队长跟自己念叨过:“爱尔纳突击强调在模拟实战的背景下要求参赛的小分队在‘敌占区’内完成长距离、多课题侦察作战任务。”甚至半夜让周墨林抓差帮他核对体能达标数据的时候,袁朗耳边儿都能猛不定回放铁路的话:“爱尔纳突击旨在通过很强的实战性和苛刻的比赛规则检验参赛的各国侦察兵在复杂地形和体力超常消耗的情况下,熟练使用手中装备以及协同作战的能力。”
略一闪神,傍晚铁路一个人看黄昏的样子又在他眼前晃:队长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三七五主峰上。淡金色的夕阳虽然好看,可是倒底亮度不够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把他的身子弄成了个黑漆漆的剪影……
袁朗“哐啷”一声站起身来,在周墨林诧异的注视下,理直气壮地----上了趟洗手间。他拿凉水呼噜了把脸,寻思:我得想想办法,要不然我先神经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想,报名参赛呗。人选,人选是个大问题。袁朗那天晚上裹着被子在床上轱辘着琢磨,把三中队的人挨个拉出来过筛子,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够好。
周墨林事后总结:我们袁朗也学会跟个指挥员一样思考了。
不过当时周墨林没这感慨,他觉得袁朗这翻来覆去怪闹人的。袁朗喜欢躺炕上想事儿,跟他熟的人都知道,铁路为了这个专门笑话过他:“运筹被窝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折腾到后半夜的时候,周墨林终于忍无可忍:“袁朗,睡吧。人家张恒都说过你,要这么翻下去,你就是张饼,也该熟了。”躺在那床上的袁朗愣了一愣,忽然蒙着被子乐,然后就老实了。
转天早上袁朗以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打量着在他们旁边训练的四中队。看得张恒浑身发冷,冯越也觉出来了,他说:“哎,恒啊,我怎么有种大姑娘让流氓盯上了的感觉呢?”张恒回头看袁朗,小声儿跟冯越嘀咕:“估计不是流氓,是色狼。咱小心点儿。”俩中队长的窃窃私语导致整个四中队都过得毛骨悚然的。
老A有句名言:不怕袁朗偷,就怕袁朗惦记。冯越知道袁朗这是肚子里揣坏呢,肯定不能这么便宜放过了自己跟张恒。他还真想对了,事后不久,袁朗真的像他们出手了。就在袁朗刚刚晋升上尉的那个下午,倒霉孩子死活拉着他们俩再加上周墨林出去喝一杯。
袁朗酒量不行,那天哭着喊着非要以红脸汉子自居,酒到杯干,周墨林拉都拉不住。部队上的人还是比较直的,喝酒讲究个气氛,那天气氛不错:一壶热酒,四个亲人,八个家常菜。哥儿几个聊的挺深:说说过去,想想将来,唏嘘加感慨……气氛融洽的一塌糊涂的。
酒过三巡,袁朗赤红着脖子拽着冯越的脖领子不放,舌头都大了:“越……越哥……你说,队长对咱怎么样?”冯越说话也不利索了:“没……没的说……”袁朗一巴掌拍到张恒的大腿上:“那你们俩……回来……帮队长完了这爱尔纳突击……的心愿……不过分吧。”张恒一愣,冯越一个酒嗝喷了袁朗一脸。
醉酒不醉心。现在这俩自己领一个中队了,别说手底下多少闲杂事儿直接关系到晋升,就是他们俩自己,如今也有资格领一队兄弟去参与一把。中国人的传统: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何况铁路……现在能算个凤么……
张恒沉吟了下儿,不说话看冯越。冯越低头想了半天,再抬眼,看见对面周墨林正那样看着自己……冯越知道,爱尔纳也是周墨林的心病。多少年以前,周墨林搭上后半辈子的健康,要争取的不就是这么个机会么?周墨林心宽,不在乎输赢胜败跳龙门,他想要的就是个和兄弟们一起凤凰展翅给全世界看的机会啊……
冯越心里一阵儿难受,忽然血撞脑门子,他举起来半瓶子老白干儿,一下子墩到袁朗跟前儿:“袁……朗……你把这半瓶子给老子干了,老子就……回去……怎……么样?”
袁朗晃荡着盯了那瓶子酒半天,以抡锤灌顶的气魄深深吸了一口气,轮起瓶子气儿都不换地把酒都灌了下去,然后……就晕过去了……
第二天还好是休息日,哥儿四个睡一起了谁也没起来。周墨林睡到中午才起来去打饭,冯越和袁朗吐的一塌糊涂地,张恒揉着脑门儿给他们把衣裳扒下来洗。
听说中队长级干部非战斗减员,铁路过来看看情况,闻着这一屋子酒气铁路不太高兴,他问:“这是怎么了?”冯越晃荡着脑袋说:“袁朗……难得……请客……突击……不能便宜……了他……”袁朗迷糊地看着铁路都不会说话了,就“嘿嘿”傻笑。
铁路没再多问,低头把他们俩脑袋掰到自己大腿上,挨个儿给揉太阳穴。冯越趴铁路腿上,抿着嘴不说话。袁朗闹腾,哼哼着说:“队长……疼……”铁路顺手扇他脖子,然后下手就轻多了。让队长按地挺舒服,袁朗“吭哧”了一下,贪暖和似地继续往铁路怀里蹭。铁路推了推他,没推开,顺手戳袁朗脑门儿:“都多大了?”袁朗耍赖:“唔……”铁路笑:“唔什么唔,你狗啊……”袁朗闭着眼睛乐:“狗,我也是……黑贝。”
周墨林和张恒一起翻白眼儿。
这白眼狼……这狗东西……
转天清早列队的时候,铁路的选训队列外多了两个人:张恒和冯越着装整齐,赖笑着跟他兑付:“队长,能收留我们一回么?”
铁路打量他们那倒霉德行半天,忽然笑了。他一挥手:“入列!”
那天铁路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跟他们说:“今天啊……是个好天气……”
张恒跟冯越一听脸儿就绿了,心里那个悔啊……
铁路那天可把大家折腾了一个够,看着选训队员们一个个儿呼哧带喘的样子,他心里热乎乎的,这情形怎么就跟自己刚训他们的时候一样?
艰苦卓绝地过了两个月后,袁朗在日记里写了这么一句:我们选上了。
临出发的时候特别郑重:领导总动员,战士表决心,铁路跟要参加突击的队员们挨个儿干了一碗。然后铁路专门找人堆儿里的周墨林也干了一碗,周墨林没参加这次选拔,他体能不行了……
可铁路也没饶了他。这次铁路带队走,把三中队、四中队全托付给周墨林了。俩大海碗一碰,多少话真在酒里了。 周墨林是个血性汉子,跟铁路一口闷干了这一大碗,说:“队长,你放心!”铁路盯着周墨林的眉眼点了点头:“拜托你了。”然后俩人挥手摔了酒碗。
那一下子摔的狠,酒水飞溅,碎瓷乱飞。壮士此去,慷慨为国!
热血沸腾气氛让袁朗觉得:只要是跟着队长――这就是一去不回也认了。
他认周墨林不认,多出色的几个特种兵啊?怎么能一去不回?那是组织的损失!临走的那天晚上周墨林细细的给袁朗打的行李,一边儿收拾一边儿嘱咐,少有的婆婆妈妈。
冯越都看不下去了,说:“林子简直跟送闺女出嫁一样。”可把周墨林闹了个大红脸,袁朗脸皮厚,不理冯越,接茬儿磨着周墨林帮他收拾那些鸡零狗碎儿的野战装备。张恒心细,把冯越拽走了:“林子去不了了,袁朗这也是让他过过瘾。”冯越摸摸脑袋,不说话了。
临上直升飞机的时候儿,周墨林塞给袁朗一个小包袱。袁朗打开看:里面儿是双特供的野战靴。周墨林说:“那次交流赢回来的。穿他跑步不遭罪。”袁朗点点头,就穿上了。他活动了活动脚腕子跟周墨林说:“好鞋。真的。”
周墨林笑……
这鞋的确好,二十来个钟头之后袁朗深有体会。
袁朗在跑,迅速地跑,短小的树枝不断的抽打在他的脸颊,可他顾不上了。现在有将近20公斤的装备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更别提后面还有十个全副武装的步兵在轻装追袭。不过袁朗拿这些不当事儿,以前铁队训他们的时候比这更没人性。想到这里袁朗就想乐:老A比步兵残酷,主官比敌人残酷,训练比实战残酷……
这种思考方式挺实用的,严将严兵的下场是袁朗经常在任务里面遗憾:“就这点儿本事还出来违法犯罪呢,这不是找砸么?”为这个他没少挨铁路的脖拐。挨也没事儿,队长不真使劲儿,也就是那么轻轻地,轻轻地打一下儿。胡思乱想着,袁朗一边儿跑一边儿翘着嘴角儿笑。
这是队长交的任务,也就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袁朗,把那十个人引开!咱们在下一个集合点会合。”然后铁路头也不回的带着张恒、冯越他们扎下去了,多一个眼神儿都没甩给袁朗。
袁朗二话不说扭身就去了,潜袭动作干净利索。
铁路放心袁朗,张恒和冯越也放心袁朗。是啊,现如今论军事技能,可以制住袁朗的也大概就剩下队长了,可这世上,赶的上队长的能有几个?别怪他们眼光儿高,反正后面这十个追兵捆一块儿也比不上。
丛林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茂密的植物给袁朗造成了困扰也没便宜了追兵。袁朗对这些枝枝蔓蔓应付的游刃有余,一路狂奔时还有余力潜伏打几个冷枪。开火儿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枪枪咬肉。后面儿跟着的那十个爱沙尼亚民兵就挺受罪的,追了三公里就让袁朗干掉了四个。
剩下六个爱沙尼亚士兵让袁朗激起了心火,一路在后面紧追不舍。枪声不断地把袁朗送到集合地点。走另一条路完成了测绘任务的铁路听着这动静儿就知道是袁朗来了。枪声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清楚袁朗飞奔的身影,张恒和冯越开始考虑要不要给他火力掩护。铁路一抬手让他们保持隐蔽,其实铁路现在要支援也有困难,眼前一道深溪把袁朗和铁路小队隔了个咫尺天涯。
袁朗显然也看到了,目测这条深沟的高度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回头:那六个爱沙尼亚士兵放慢了脚步拉开散兵线不紧不慢地撵着他跑,而且都用一副把驴堵磨房里的表情瞄着袁朗。
袁朗倒退两步,朝对面纵身一跃,爱沙尼亚士兵立刻开枪,空中躲避的袁朗立刻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滚到沟里。身在半空的袁朗咬牙低呼:“队长!”早有准备的铁路挥手把攀登绳抛了过去,这一下和袁朗配合的恰到好处,下坠中的袁朗一把抓住绳子,借势一跃,拽着绳子扭身开枪,一串清脆的连发,对面六个毫无防备地爱沙尼亚追兵立刻被宣告“阵亡”。
下一秒钟袁朗揽住绳子,单手撑地,“噌”地翻上来。稳健落地之后不忘朝对面不服不愤的“阵亡将士”狠狠地……扮了个鬼脸儿。
当兵的都是血性汉子,哪国都一样。这六个爱沙尼亚士兵也豪爽,一路打下来觉得袁朗这家伙的确身手不错,虽然自己挂了,可还是一起鼓掌表示对中国特种兵的精彩技艺表示尊重。
咱中国是礼义之邦,既然已经完成了这个节点的任务,那也没必要继续兵戎相见。铁路带头向对方追击部队敬礼相还。袁朗满脸微笑地向对方“烈士”立正敬礼,嘴里跟铁路嘟囔着抱怨:“队长!下回您绳子扔的早点儿!”铁路也是笑容可掬地……暗地踹了袁朗一脚。
后面的行程愈发艰苦,爱沙尼亚昼夜温差大,气候多变。78小时的比赛时间里第一天是烈日炎炎,入夜之后反而是暴雨如注,天快亮的时候甚至莫名其妙地下了冰雹。劈头盖脸的冰雹砸的队员们缩着头躲,执行警戒的袁朗简直被冻透了膛,他哆嗦着想:幸亏……周墨林没来……可是一想起来周墨林给他们送行的眼神儿,袁朗不由自主地又把武装带紧了紧,他跟自己说:所以更不能输!
看出来袁朗快冻木了,铁路习惯性地把他拉到身后的树凹处避避风。谁知道袁朗居然一翻身躲了过去,朝铁路笑笑,一溜烟返回自己前方的警戒位置。冯越搂着枪唧唧嗦嗦地笑:“队长,孩子大了,不用你操心了。”铁路掂量着制式匕首面儿拍了拍冯越的脑门子:“都中队长了,你还这么多话。”顺手递给他一支能量棒:“喝了,看你冻的那德行。”张恒偷偷笑:“咱队长,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铁路扬了扬嘴角儿,就着熹微的晨光一抖腕子,手里的匕首直直的掇上了十米外的人体靶心。看的张恒一吐舌头,耳机里传来袁朗清晰的声音:“六点方向,清除。”
开赛后的第二天清晨,一夜无眠的铁路小队在控制站突然受领到任务:派狙击手到湖中的小岛上敲掉指定哨点。袁朗这次主动请缨,铁路一把推开他,笑:“你队长我也是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