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腿内侧受了伤走路不方便,所以铁路就带袁朗走在了队伍后面。
又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程,队伍停了下来。对面山坡有个村落,隔着小山能看见里面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拿着枪。
铁路眯起眼睛:“发现目标,张恒掩护,冯越陈强带队过去,袁朗,你行动不便留下来给我当观察手和掩护手。”说完,冯越和陈强就带队潜向对面的山村。
被派了个轻松的工作,袁朗慢慢松了口气。潜伏在他身边的铁路淡淡的说:“别放松,狙击手如果让敌人发现,我们就是第一被攻击目标!”他调着狙击枪的瞄具,语气云淡风轻:“在以前如果发现周围有狙击手,军队一般都是调炮把狙击手可能藏身的地方炸平再说。”袁朗才想起来以前听周墨林说过:“铁队也是狙击手出身。”
都是行家,第一次看铁路露真章儿,袁朗不自觉地兴奋,不过他觉得没铁路说的那么邪乎:“我觉得他们根本没有炮兵。所以我们的阵地基本安全。”
“是么?”铁路也不反驳,慢悠悠地递了袁朗一个瞄具和一个风向风速测定器: “装在枪上,上面有测距仪,看见村中间的那个树桩了吗?把数据念出来。”
“距离450米,风向西南,风速79米/秒。”袁朗一边把数据读出来,一边把自己的瞄具也调好。耳麦里逐渐有了动静:“冯越就位!”“张恒就位!”“陈强就位!” “……”一串就位回应传来。
“先清理屋子里的人,冯越负责道路!行动!”
铁路一声令下,边上就传来了冯越冲锋枪轻快的点击声。袁朗的瞄准镜中,街上的流寇一个个胸前爆出一篷血雾,倒在地上。
身边也同时传来几声有节奏的加消声器的枪响。
铁路开火儿了!标准的一声脆响儿一篷血花儿。射击稳定而有节奏,与着弹点配合着好像带水音儿。
袁朗有点儿崇拜地看着铁路一眼,心说:这家伙角度真刁!
的确是刁钻到家的位置。对方倒下五六个人后,那帮家伙才意识到有狙击手,猛醒一样朝铁路方向开枪狂扫。子弹打在周围的树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有两发子弹打在袁朗身边的地上,他下意识地低头隐蔽。铁路在旁边骂:“盲目射击!他们看不见你。你是掩护手,我不是!”强压下子弹在自己身边近距离射入的恐惧,袁朗咬牙抬头,刚瞄了一眼瞄准镜,就看见一个家伙扛着RPG火箭发射器从墙后蹦了出来,火箭弹带着长长的尾巴就冲这里飞了过来
“RPG!”不等袁朗反应,铁路一把又把他摁回到地上。
“轰”地一声,火箭弹在背后的山林中爆炸,大地都在震动。
不等震动过去,铁路镇定自若地再次开火,一枪致命,利索地把刚才发射火箭弹的家伙干掉,他看了袁朗一眼。“阵地很安全?嗯?”说完又举枪瞄准。
袁朗一声不吭地拉开枪机,瞄准山坡下面——有几个人跑向这边。从瞄准镜中瞄准其中一个家伙,军用瞄器精确率超高。他们的脸上的汗滴狙击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镜中的人脸,袁朗心里“咯噔”一下。正在犹豫要不要开枪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已经根据铁路的弹道发现他的隐蔽位置。这小子一梭子子弹就打了过来,子弹噗噗地打得铁路身前尘土飞扬。袁朗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随着枪响,镜中的脑袋从眉心炸裂,整个脑盖被揭了开来,红白的脑浆像打翻的浆糊向后飞去,那个家伙被打了个跟头,一个倒翻栽倒在地上。
这是袁朗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枪杀,而且还是他自己开的枪!
看着瞄准镜中爆开的人头,他愣了一下神。不过耳边传来的子弹的破空声,提醒了他身处何地。几乎不敢再用瞄准镜,袁朗快速地打完一匣子弹,多亏平常训练有素,他闭着眼睛把弹匣拔下来,接上左边的弹匣,对准山下又是一阵点射。射击,连续不断的射击……
直到耳机里铁路的声音响起来:“袁朗,他们全被你打倒了。”
这时村中的流寇也被全部解决了。
冯越带人出现在村中央,朝他们打出了任务完毕的手势。
袁朗“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觉得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身上全是冷汗……
回去的路上,接应的军医给袁朗扎了针止疼剂,袁朗放任自己迷迷糊糊的从车上就开始昏睡,直到铁路把他抗进了卫生所也没醒过来。
看着袁朗昏睡的德行,铁路想:狼崽仔睡着了比醒的时候可爱,他还抓住人的衣角儿不松手!铁路暗暗给袁朗今天的表现打了80分。还行,虽然还是有点儿独!
可老让人这么拽着也不是事。想起来今天冯越的举动,铁路突发奇想地捅了捅袁朗还有点儿婴儿肥的腮帮子。果然,还在梦里的袁朗下意识抬手划拉自己的手指头,狼崽仔迷迷糊糊地说:“唔……不许……不许……戳……我脸……”
甚愿生
袁朗伤不太重,在卫生所混了一天当观察就给放回去了。铁路的意思呢:“你多住两天没关系。”袁朗非不,喊着闹着要回去,陈强这等搏击好手都摁不住他。陈强看着他闹的欢,好奇地问:“袁朗……你为什么不多住两天啊?”袁朗梗脖子:“我就烦医院。”说着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腿,怪不自在的。
铁路一看就乐了,大手一挥就签字让袁朗归队了。
冯越说:“铁头儿您真信着袁朗胡闹。”铁路笑着说:“他是怕大夫护士用修理的眼光瞄他大腿根儿。”然后又补一句:“别再传了啊,这小子脸皮薄。”结果冯越抽着嘴角儿走了。看得陈强毛骨悚然的。
不过归队前,袁朗领了一堆药回来,什么内服什么外敷,问的很详细。铁路有心笑话他,还是袁朗自己说:“我怕感染。”想一想,又补一句:“我怕死。”
袁朗这话让铁路愣了个神儿,人都怕死,即使是老A,不过这事儿大伙儿心照不宣,只要穿着这层皮,就谁也不说的。中国人讲究个党的领导,思想教育。在部队,尤其特种兵大队,多少政工干部天天在耳朵边儿念叨给你吹起来茧子的话: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袁朗这小兵蛋子敢在自己主官面前嚷嚷怕死,也算胆儿肥的。
也知道自己说这话犯歹,那天袁朗挺镇定的看着铁路,他说:“自从我开枪把对面儿朝我冲过来的人击毙。看着他脑浆崩裂在我瞄准镜儿里,我就明白了,原来我怕死。这么怕,我想不了自己死了是什么样儿。只要一想起来自己和那些被我击毙的人一样,脑浆子砸一地,咣当一声摔地上了。然后这世上再出了什么新鲜事儿都和我没关系了。我就怕,想着就怕。真的。铁队,我不瞒你。”
明明是毁前程的话,可是袁朗俩眼亮晶晶的瞧着铁路,就显得那么真。二十岁的小士官,那么坦白的看着你,都让你不忍心责怪他什么。
头一回,铁路觉得自己预备的那么一肚子为国为民的话说不出去了。好在铁路是个随性的人,说不出去就不说了。他拍拍袁朗的肩膀儿,说:“回去好好睡一觉,等伤好了,精神过来,再说。” 然后直接就把袁朗给薅回去了。
那年头儿还没心理干预。新兵见血,对所有要在老A服役的小兵蛋子都是一考验。而且你没办法帮他们。有人天生不是杀人的料儿。
这一关,主官只能在旁边看着。他们过去了就过去了;过不去,就筛下来了。
所以军区每年都给老A足够的人选,所以在心态上铁路是占制高点的,他得不断地跟自己说:我不缺人……
那天回了宿舍,袁朗和周墨林俩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周枪神听铁路跟他念叨了:“袁朗动手杀了人了,小子拧,你多敲打敲打他。”要说周墨林是个好同志,对铁队的话一向上心。要怎么劝袁朗才好,难为他自己在屋子里预备了一下午,对着镜子准备了三遍,就差写稿儿了。
谁知道那天袁朗回来之后精神儿挺不错,先嚷嚷着吃饭,后吵吵着洗澡,呼朋唤友的跟大家勾肩搭背。可怜周墨林预备了一肚子话,看见袁朗活人,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容易他消停了,也该熄灯了。
那天晚上没月亮,黑灯瞎火的,俩人各躺一床谁也不出声儿。
半天,周墨林起来喝水,做不经意状,问:“袁朗,你……完成有效射击了啊?”袁朗琢磨了琢磨才明白有效射击是说什么。停了一会儿,他在眼前伸出来个巴掌:“五个……”然后没把手缩回去,黑洞洞地自己看着自己的爪子发呆。
周墨林一口水喷了出来:“行啊你小子!我当初才仨!”
袁朗翻身爬起来:“分队长,你……什么感觉?”周墨林脱口而出的感慨:“我感觉我得好好练练了,要不然你很快会接替我成为军区最棒的狙击手。”神情颇有点儿怏怏,就要躺下,又忽然想起来不对,他“噌”地又坐起来,赶紧问:“袁朗,你是说杀人之后有什么感觉吧?我当时挺害怕,挺恶心的。你呢?你害怕么?”
袁朗想也不想:“我不怕。真的。当我和黑暗融为一体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把狙击步枪,我都枪了,我还怕什么啊?只有别人怕我的份儿……”周墨林斜眼看看袁朗。袁朗翻了个身,没再说什么,就睡了。
周墨林转天跟铁路汇报:“有人过这关,容易。”铁路说:“有人挺难。”
后来的日子过的比较风平浪静。周墨林手好了,又重在机动分队挂了号。袁朗的腿没三天也不瘸了,按部就班的参加正规训练,成绩稳步提高,而且逐步在一些行动中开始露脸儿,虽然看起来还是些镶花边儿的活儿,可是毕竟他是新人,你啥事都不能着急不是?
总之袁朗的进步挺大的,铁路都承认:前些日子的总体考核当中,袁朗同志以射击赢了陈强,搏斗赢了周墨林,打赌自己能胜过两大强人而赢了冯越的三冠成绩,让张衡翻了半天白眼儿。
总之,那阵子什么都是太阳底下,欣欣向荣的。瞅着眼前这一窝棚长势喜人的南瓜,连铁路也几乎相信,那个小兵蛋子杀人见血这一关就这么没心没肺的度过去了。
后来出了件小事儿,挺小的个事儿,让铁路觉得,这事情又没那么简单。
临时的一个任务,都不能算机密级别的。就是个有几条人命的杀人在逃犯被发现在边境附近的村落边缘出没。那阵子有个地方闹森林火灾,地方武警都协助灭火去了。上面的脑袋们好心眼儿的派一队最近的特种兵帮忙搜索。
一帮子全副武装的老A对付一个最多揣把杀猪刀的,警察们觉得是屈了材了。可子弟兵兄弟们来的这么及时,还是挺让人感动的。那村子挺大的,加上最近外出打工的多,好多人家儿也就留下个看门的老头儿老太太,场院里空屋子多了去了。再加上地里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以狙击手的眼光看,这地方要藏个把人还真不费劲。袁朗和周墨林对视一眼,同时嘀咕了一句:“还好不是巷战。”
于是就搜吧。老A们自持艺高人胆大,单兵作战,迅速散了开去。
袁朗负责搜索一片废旧的砖窑。仔细查过一个个黑洞洞的窑口,袁朗听见了些许细碎的异常声音。判断一下,应该是人。
袁朗想:我大概是中了头彩了……
向声音源头摸过去的时候,袁朗并不害怕,第一次单兵实战的要逮个谁,他有点儿紧张他承认。而且,还有点儿兴奋……
他略弯下腰,落地无声地向砖窑深处走去。在发出异常动静的窑门口停了下来,仔细听一听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来某种呻吟。趴上墙缝,借着微弱的光线,袁朗看见一个家伙靠在窑里微微哆嗦着,仔细看看侧脸,完全附和逃犯特征。
几乎是要痛打个落水狗的任务。袁朗猛地站到窑口边,他喊:“举起手来。出来!”噼里啪啦一阵砖响,里面的家伙好像摔倒了。因为任务实在不难,就在袁朗考虑着是呼叫警察发现目标了,还是自己就这么把人绑回去就算了的时候。那家伙一下子扑了出来。
多少年以后,袁朗还记得那人的模样。毫无疑问的恶人,样子看起来也像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那家伙破烂衣衫,蓬头垢面,脸上身上都有些烧伤的痕迹,显然是长期潜伏在密林里被意外山火烧出来的狼狈不堪,额头上还有处伤口的烂肉狰狞反卷着,一张脸上血肉模糊。就是如此,他还是张牙舞爪的,手里紧紧攥了把改锥。
袁朗没在意那把改锥,他走神儿了,这逃犯的样子,蓦地让袁朗想起了被自己击毙的那些家伙……一样的疯狂的眼神,一样狰狞的面孔,杀一个够本儿的叫嚣,肮脏而丑陋。
袁朗恍惚了一下儿,你说:太阳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恶人?看着那家伙朝自己凶神恶煞的朝自己扑过来的一瞬间,他有点儿傻眼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全副武装的……
可是人家没忘,他要杀人夺路的!身体接触的一刹那,袁朗的右臂一阵剧痛,改锥穿透皮肉而出,几乎给臂骨上都带来冷意。袁朗一个趔趄被这家伙压倒,这人也不傻,胡乱在他身上乱翻。袁朗他瞪圆了眼睛:这家伙在摸自己的枪!
平常那么多汗毕竟不是白出的,袁朗猛地拧腰,翻身压制这家伙,俩腿一别几把他摁到了地上,然后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那人究竟是从体力和技巧都跟袁朗同志差的太远,这家伙吐气不顺的当儿,咕哝呻吟着哀求:“我……娘……娘……”按说垂死绝望的眼神儿,跟“娘”这么暖和人心的词儿是怎么也搭配不起来的。可真碰到一起了,听起来格外的让人心里凄惶。袁朗不自觉的,就松了手。
几乎是回光返照的力量,那家伙狠狠的搅动了袁朗胳膊上的改锥。袁朗惨叫一声,涌出的鲜血让他的手指一滑。那家伙趁机起身,拿起来一块砖头就要朝袁朗脑袋上砸过去。
正在这时,两声枪响几乎分不出间隙,然后是尸体跌倒的声音。
不再用伤臂支撑自己,左手开枪的袁朗气喘吁吁地软倒在地,而他想的居然是:“铁队今天怎么没上消音器?”
铁路是真没想到袁朗能丢这么大人,他快步跑过去,把狼崽子翻过来查伤口,一边儿责备:“你TM傻了啊?全副武装的让他扎了?”袁朗低下头,几乎不算解释地诺诺:“他说……娘……”铁路愣了愣:“他不配叫娘了。在他杀人放火的时候,就不配了‘娘’这么善的字眼儿了……袁朗,你做的对……”帮袁朗好歹包扎包扎,铁路揉揉他的刺儿头脑袋: “没想到你个狼崽子心眼儿还挺善。”
袁朗这阵子缓过来了,他揉揉胳膊,自我解嘲的笑了:“善管屁用啊,还不是让恶伤成这德行?铁队,我给你丢人了。”铁路那天格外的通情达理,他说:“回去养伤,等好了我就告诉他们是M16的近距离穿透,呵呵……别说,还挺像。战斗英雄了你就……”袁朗难得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不满足:“铁队,你还是比我出枪快……”
铁路小心翼翼地把袁朗拽起来:“因为,我不能让我的部下负伤!”
回去的路上,袁朗说:“铁头儿,我想明白了。我还是怕死,不过,我得让那些恶人先倒下……”
从那儿以后,铁路不自觉地开始观察袁朗,慢慢地,他发现,其实袁朗不是特别怕死,他就是一个特别喜欢活着的人。特别特别喜欢地那种喜欢……
中头彩
当袁朗和铁路承认自己怕死的时候不是一点儿心理压力没有的。当时血气上涌,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说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英雄了得的中队长不会为这怂话责难他。而铁路还真就没说什么。松口气之余,袁朗也说不清楚自己哪来的这种笃定,后来想想:大概就是种直觉……
而人和人的情分,总是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开始。
从那儿以后,铁路开始有事儿没事儿的把袁朗带身边儿,训练的时候盯着他也比较多。铁路自己就是狙击手出身,他对□狙击手颇有心得。比如说周墨林就是他铁氏出品的NO.1。不过袁朗赶的时候不如周墨林好,铁路现在已经中队长了,比以前忙多了,没那么多功夫儿磨玉似的跟袁朗玩儿命。以前他是直接把狼崽仔撒给周墨林了,现如今有点儿往自己怀里揽的意思。
打磨个狙击手很费精力,比如说伪装隐蔽训练,经常在野外一混就是一天。铁路时间就显得不太够用。不过忙他也不太愿意撒手,尽可能的下心思自己教。什么出枪的时机角度,隐蔽地点,狙击与反狙击,自己的经验教训没少跟袁朗念叨。袁朗也喜欢呆在铁路身边儿。他呆也不老实,上窜下跳的不安生,总有用不完的精神头儿。有的时候也弄地铁路挺烦,“狙击手没个踏实劲儿!”为这个铁路没少训袁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