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倔强地扭过头,久违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曾失语
滚烫的泪水滑出眼角,啪嗒啪嗒的砸落在耳边的树叶上。成为这相对封闭环境里唯一的声音。天应该蒙蒙亮了吧?可是树洞里没有一丝光亮,虽然脸上盖着树叶,可是好歹也应该透些光进来吧?袁朗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感受着光线。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铁路大概把树洞给封上了。是啊,这地方对铁路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坟墓了。
袁朗后悔了,疯狂的后悔。他觉得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肯定会抓着铁路的衣角不放他离开。哪怕你一枪毙了我!好过在这里活受!可是他没这个机会了。
时间在寂静里慢慢的溜走。高烧失血让全身都虚飘飘的,四肢躯干已经消失了一样的冰冷麻木。只有嘴里的手雷拉环存在感越来越强。含着拉环的牙齿开始发酸,脖子因为迁就手雷的角度也开始胀痛僵硬,更别提手臂上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大概是呼吸系统受损,喘气也能带来摩擦的痛苦。一片漆黑里,袁朗胡思乱想着:也好。也好。也许再疼一点儿也没关系。听陈强说过:足够难受的人就不怕死了。希望到时候自己拉手雷会痛快点儿。
至于什么时候拉手雷,袁朗从铁路离开的不久就开始琢磨。他用了全部精神来对抗一阵一阵的迷糊,袁朗知道自己早晚会昏过去,然后也许不再能醒过来,他努力的想,努力的琢磨:这圆滚滚的铁疙瘩是最后的依靠了,也是最坏的打算。所以不着急把它拽响了。万一铁队回来呢……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渺茫的希望变得像越来越尖锐的钉子往袁朗的心底扎进去。心里的酸楚直直地涌到眼睛里,努力地眨掉泪水。失血让他很渴,掉眼泪的时候都有点可惜这点儿水分。不过泪水是他控制不住的,老A没教他如何控制住这些软弱的液体,铁路也没教过。
想起来铁路,袁朗委屈地抿起嘴,唇部肌肉略一紧张,嘴里的手雷拉环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即便已经被活埋了,这个轻微的响动还是让袁朗毛骨悚然,他赶紧放松,直到确定手雷没有被激发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对自己说: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即便铁队不回来了,我也得等他走的足够远,爆炸会引来敌人的。我得等铁队完全脱离危险了,我得等,等着……
可是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血腥味的身体引来了很多小虫子在伤口周围爬动,疼痛里夹杂着麻痒。长时间的不能吞咽,让口腔里积满了唾液,不知多久以后终于控制不住从嘴角满溢出来,滑腻腻的流了半边脸……
袁朗这一辈子也没这么难受过,黑暗和绝望已经渗到骨头里。他闭着眼睛想:陈强瞎说。为什么都这么难受了,我还是想再坚持一会儿?哦,对,是为了让铁队走的更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神智渐渐模糊了,袁朗好像从上方看见了铁路背着自己艰难行军的样子,闻到了树洞里铁路环抱着自己的气息。眨眨眼睛,脑子里闪出来的是铁队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疲惫的样子……袁朗安慰自己:放下我是对的……铁队尽力了……袁朗……你死的有价值……
昏昏醒醒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奇怪的声音让他警醒:有人在树洞口移动,他试图进来!特种兵的训练让袁朗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咬紧了拉环。“扑拉”一声,枝叶被拨开的瞬间,袁朗的瞳孔准确地对准了光源。
突如其来的光让袁朗晕眩。迷乱中,他觉得:自己看见了铁路……
袁朗瞪着眼睛想:阎王是长成这个样子的么?
打开树洞前伪装的时候铁路的心情可以说是惊恐的。这是他自从当上特种兵第一次这么快完成反狙击。匆匆把狼崽仔隐蔽在窝里,尽可能的把追击来的敌人引到远处,再干掉他们……说来容易做来难。
不过铁路以一敌三,还是全身而退。他跟自己说:为了洞里的袁朗,我TM也不能死。面对敌人,无声的潜伏在丛林里,把自己融化成环境的一部分,铁路慢慢恢复了信心。不过他紧张,因为这次心不定,对付袭敌的时候不自觉地支着耳朵听着远方是不是会轰然发出一声爆响。偶尔会瞥一眼那边的树冠,铁路不能控制地提心吊胆。他有点儿后悔留给袁朗一颗手雷,狼崽仔还太小了,也许会崩溃的……可是理智上,他们执行的是绝密任务,宁可死也不能暴露。而且在这么危险的丛林里,什么都会发生。他不能不给一个骄傲的战士选择尊严的机会……
铁路更愿意相信袁朗是能抗住的。追兵压境,自己不能给他任何关于活着的承诺,老A不开空头支票!不过作为自己□出来的狙击手,铁路希望袁朗能支持住,等他回来……
刻意忽略了身体的疲惫,铁路尽可能地迅速撤回。看着隐蔽完好的树洞,铁路略松了口气。特种兵的习惯让他伏在地上听了听:里面死一般的寂静……
铁路觉得心口冰凉:这么憋屈的地方,狼崽仔至少该动一动啊。于是急忙去扒隐蔽,打开树洞的一霎那铁路的手抖了。结果比预期的好很多,袁朗的眼珠立即随着光亮看向自己的方向。狼崽仔显然哭过了,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可怜兮兮的样子狼狈又凄惨。可是他还活着!活着!铁路一把把他搂在怀里,感觉着他微弱而平稳的脉搏,铁路高兴地呼噜袁朗着头发摇晃他。闭上眼睛,要好几个深呼吸才能平复心跳。
被熟悉而安全的气息笼罩住,袁朗觉得自己在做梦。努力的往铁路怀里拱一拱,是真实的人体!铁队的声音!铁队的味道!他真的回来了!回来救自己了!袁朗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海浪汹涌而来,高高的水墙把能量集合到最高处,然后在自己头顶上轰然倒塌。
几乎是崩溃了一样,袁朗紧紧扎到铁路怀抱深处,那么委屈地抽泣起来……
感受着胸前的作战服点点滴滴的被袁朗的泪水濡湿,铁路的心渐渐踏实了下来。还行!比想象的好很多。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行军作战,漫天的疲惫这才涌了上来,铁路尽可能平静地说: “袁朗。没事了。我们回家!”袁朗含糊地“唔”了一声。铁路才想起来,狼崽仔嘴里还叼着一个拉环!好笑的帮他擦干净腮帮上的口水,铁路掰袁朗的腮帮:“张嘴!”
袁朗的伤看起来稳定些了,铁路还想喂他点水……
树洞外面再一次发出不吉祥的声音,“喀嚓”一声,有人踩断了铁路布置的发声报警树枝。铁路和袁朗同时偏过头观察。对方显然知道暴露了目标,立刻隐蔽到一个射击死角,并且不断晃动周围的草丛!铁路想:糟糕!他们在吸引自己注意力。树洞的侧翼一定有人!
把袁朗推到自己身后,摸着几乎打光了子弹的狙击步枪,铁路摒住了呼吸。
那是一次简短的接触性试射。对方十分狡诈,没有给铁路任何机会,凶悍的火力把铁路和袁朗死死的封在了树洞里。子弹很快告罄,诸多诱敌深入的战术动作没有奏效。而对方显然耐心十足,他们有节奏地慢慢压了上来。
最后的时刻总是突如其来。铁路权衡了一下不可被活捉的命令,再看看显然失去战斗力的袁朗。他做了个决定。
于是袁朗觉得,自己被铁队扶了起来,这次不一样,是被钳制型的压迫到他怀里。而这次他的重点是自己嘴里的手雷拉环。忽然明白了铁路要做什么,袁朗的瞳孔立刻放大!他惊恐的摇头:不!不要!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不能接受再次摔回去的恐怖。袁朗用尽全部的力量挣扎,眼睛里是坦白的绝望……
可是挣扎也没用,袁朗即使在巅峰时刻也不是铁路的对手,何况现在?他很快就被压制住,铁路腾出手来,去拉袁朗嘴里的拉环……袁朗闭上眼睛狠狠咬下去!嘴里很快充满了铁路手指上鲜血的味道,涩涩的……
而那点伤口对铁路来说显然构不成伤害,在袁朗的嘴里搅几下,利落地掏出来被含出袁朗体温的拉环。忽然空荡的口腔,让袁朗有叫喊的冲动,他说:“铁队!别……”
下一秒钟,铁路的嘴唇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狠狠地堵住了袁朗的嘴。感觉着铁路的舌头滑过自己的牙床,带着压迫力量的□,最亲昵的唾液交换。
袁朗彻头彻尾的傻了……
听着身后的围捕者慢慢靠近到有效杀伤范围,铁路的左手勒紧了袁朗,右手拉开了手雷的保险。铁路闭上眼睛,他不忍心看袁朗眼睛里懵懂破碎的光芒,那是比砸掉他的狙击步枪时更加让人难过的表情……
15秒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丫冯越茫然又困惑:“铁队!你们干什么呢?”
陈强仰望苍天,喟然长叹:“冯越你傻×啊,人工呼吸都不懂……”
被自己人伏击虽然在丛林作战当中时有发生,但是也是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铁路对自己部下的反应很满意。而伤员袁朗也被及时的送到了医院治疗。
部队的医院条件不错,袁朗很快脱离了危险。
可是小小兵显然心事重重。即使荒凉的丛林换成了整洁的医院,即使斑驳的树叶换成了舒服的被褥,及时狰狞血腥的尸体换成了赏心悦目的周墨林。袁朗还是看起来很……呆滞……
喂袁朗喝了两口补血的鱼汤,周墨林好奇地看着袁朗机械的吞咽下去。他伸出两个手指在袁朗眼前晃:“袁朗,袁朗,这是几?”袁朗抬头,迷惑地看了半天,说:“二……”于是周墨林确定袁朗有毛病了,搁平时他根本不会回答。
那天,周墨林嘴不停音地对袁朗嘘寒问暖了很久,急的汗都冒出来了。袁朗忽然说:“周分队,那天在林子里……我觉得我让铁队给亲了……”
晴天霹雳!周墨林立时噤声。上级主官对下级耍流氓,这事情说大了可以把铁路送上军事法庭的。
两个人默默许久,周墨林清了清嗓子:“袁朗同志,我觉得你是想多了。”袁朗抬头,信任又疑惑地看着周墨林,那表情是非常希望他说服自己。周墨林忐忑地问:“我比你帅吧?”袁朗迷迷登登地点头:“帅。”于是周墨林放大了胆子继续:“所以他要亲,也应该亲我啊!”袁朗瞪大了眼睛……
从那天傍晚起,袁朗就不会说话了。医生查房的时候给了诊断:失语症。
病因:重大刺激。
老大夫拍着闻讯而来的铁路肩膀说:“新战士么……很常见啊……”
毒攻毒
医院对于袁朗同志失语的问题还是很重视的,专门组织了专家会诊。X光、CT、验血……能查的都给查了一遍,然后主治大夫很负责任地跟铁路队长说:“没有器官性损伤。就是心理障碍。我们主张开点镇静安神的中药。配合你们做做思想工作,大概就好了……”
铁路从大夫那里回来一巴掌就把周墨林给糊墙上了,那次是真动了肝火:“我费那么大劲把个狼崽子给背回来,流血负伤命都快搭上了他还会跟我要水喝呢。怎么叫你小子一陪伴就把人弄成这样了。你说!你怎么吓唬人家了?”周墨林让铁路吓地大叫:“哎哟哟!队长饶命!小的不敢!”磕头作揖了好办天,铁路才成全周帅哥两脚着地。
那天周墨林护着脖领子看铁路,眼珠子的颜色忽然深了些。他说话的声音降地挺低:“队长……袁朗跟我说,你……把他给亲了……”铁路迅速地愣了一下,旋即气定神闲:“你胡说什么呢!周墨林!我那是为了把你们吸引进有效杀伤范围不得不堵上袁朗同志的嘴!”和铁路呆久了的周墨林还是听出来了不一样,袁朗同志,多生分的说法,一般队员铁路不这么叫,喊名字还带踹一脚地亲昵。按照周墨林的性格,他就不问了,自己去品。可是那天神使鬼差,周帅哥追了一句:“那您就拿嘴堵啊?”铁路难得老脸一红,他解释:“那不是俩手都占着呢么!”
于是周墨林就无语了。
总之,那天铁路的结论是:“周墨林!你小子怎么把袁朗吓唬没声儿的,怎么把他捣鼓响了,要不然……你自己琢磨吧!”周墨林如丧考仳地回了袁朗病房……
要说周帅哥是真不容易,喂水喂饭、哄着劝着、鲜花素果,就差给袁小爷前面上三柱高香了。可是袁朗还是癔癔症症地不说话,不过他这毛病也邪性:饭照吃,话不说。三天下来,仨饱俩倒,就是打死也不说,袁朗这边儿眼瞅着就胖了一圈儿,倒快把周墨林折腾地细了一号。
不过咱周墨林也不白给,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那天周末,周墨林就呼叫那三个桩子支援了。陈强早就想来看,可是一直抽不出功夫来。冯越跟张衡纯属凑热闹。他们俩看着袁朗呢也比较手足无措,无外是给说个笑话,胡噜胡噜地劝一劝。可是也没什么起色。陈强就不一样了,透着经验丰富的样子,小伙子捋胳膊绾袖子就上了。周墨林觉得这招式奇怪刚想问。
张衡就说了:“强子他姥姥在乡下是跳大神儿地,专治五迷三道。”
周墨林有心拦着陈强搞封建迷信,让冯越给按住了:“反正你也没别的招儿了不是?死马当活马治吧。”
其实陈强用的还算是保守疗法,就给袁朗掐掐人中按摩按摩穴位什么的。基本都是土方儿……
陈强是好意,架不住人袁朗不领情,倒霉孩子手脚乱动的四处躲着不让碰。他身手已经相当不错,要不是身上有伤,再加上张衡跟冯越帮忙按着他,陈强还真进不了他的身。就这样结果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上午,陈强是满身大汗,袁朗还是一言不发,而且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眼珠子瞪地溜圆,一副炸毛崽子的德行。
后来证明:这部队讲究做事还是要有主官跟着是很有道理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们几个大小伙子,本来说好好的劝劝袁朗再给按摩按摩,可是弄着弄着就走迹了……
主要是怎么都折腾不好袁朗,陈强按摩着也腻味了,周墨林眼看着要绝望了。
冯越想给周墨林打个气儿,就拿起来袁朗的爪子往上抻:“林子,你看你看像不像阿童木?”张衡也觉得挺好玩,揪住袁朗的腮帮子往两边扯:“林子,林子,你看这个像不像米老鼠?”陈强拿猴皮筋要给袁朗绑冲天鬏:“这个就是洋葱头!”
这么一折腾,袁朗是真急了,狼崽子瞪圆了眼珠子手刨脚蹬的挣,不过他一个人折腾不过这三员悍将。挣歪着拼命扭动还是让人家压制的死死的。更架不住他们玩上了瘾。
冯越喊:“林子!你想怎么玩?快点上!晚了黄瓜菜都凉了!”
周墨林拿起笔,本来想给袁朗画个狗鼻子避邪,可是看着呲牙咧嘴,满脸通红,急的眼睛水汪汪的袁朗。
周墨林心里一动。他忽然改了主意,慢慢慢慢地朝袁朗走过去,凝重地表情吓得袁朗嘴里“呵呵”直叫。他怕周墨林也含糊,不过枪神还是自控能力非常强的一个家伙。
他捧起来袁朗的脑袋,很认真地端详了半天,然后……他坚定不移地……亲了一口。
袁朗一声惨叫,猛地发力。一瞬间竟然挣脱了三巨头的钳制。
狼崽子一头扎到门口,扑到闻声赶过来铁路怀里,悲愤地喊出声:“队长……他们都是坏人!”
跟我去
铁路是个生物距离比较远的人,从来不喜欢和别人做非必要的身体接触。这也是多年当特种兵练出来的职业病。跟过他的兵都知道这个,所以大家伙儿对铁队长都抱有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态度。 大家伙儿能拿铁队当大哥一样聊天,说心事儿,他也真帮你抗篓子堵枪眼。但是就别跟他身边腻歪,尤其不能弄突然袭击式的跟他勾肩搭背。弄不好他给你一过肩摔,然后还埋怨你反应慢……
四大金刚都吃过他的亏,好在熟了之后大家都知道铁路是个好人,好队长,好兄弟。这么好的一人,他就有这么个毛病……
陈强感叹过:“金无足赤啊。”
那天袁朗一下子朝铁路扑过去。张恒、冯越跟陈强一起扭头闭眼,心说:这狼崽仔还不的让铁队打窗户扔下去摔成肉馅儿?周墨林没闭眼,他是狙击手,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观察情况,何况他心里有底,很奇怪的笃定。
出乎大家意料地是,铁路没把袁朗推开,他甚至都没躲!听任袁朗同志一下子抱住自己的腰,紧紧地把自己给钳制了。这情形让铁路自己都傻了5秒钟。
周墨林眯缝着眼睛看着,他想:5秒!不长。不过对狙击手来说已经是一条命的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