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的陈强削他脑袋:“你还懂个好赖吗?”袁朗梗着脖子不说话,俩眼可怜巴巴的看着铁路。
铁路挥挥手,陈强他们就明白了,几个人你推我搡地钻出去了。铁路坐在袁朗身边儿,半天没说话。后来连袁朗自己都别扭了。他才说:“多好的事儿啊。多少人求之不得?你怎么就是不去呢?”袁朗豁地抬起头来:“队长,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有人说:能化复杂为简单的是天才。铁路很多年之后才修炼到这个地步。袁朗是个有天分的人,明明白白的一句话说出来,直捅捅伸到你心底下,倒让铁路觉得无可辨白,不能抵挡。
于是就是一室的沉默,沉默了许久,铁路说:“傻小子,你还能和队长在一起一辈子么?”袁朗执着的抬头,目光烁烁:“为什么不能?队长,我们现在不是天天在一起么?”铁路站起来,几乎是顾左右而言他地理理衣领,忽然笑了:“傻话!哪能天天在一起?年底了,队长也该回去探家了。这次演习资料整理结束,我就休假回去看你嫂子。哎,袁朗,我不在家你可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话知道么?”
袁朗那是这辈子头一次想明白了队长还有家,还有老婆。以前听大家说过:“队长的媳妇儿漂亮着呢。”“咱嫂子可贤惠呢。”好像也恍惚听大队长说过:“你们铁队媳妇儿身体不好。”可也就是人家那么一说他那么一听,根本串皮不入内。队长有个老婆对于袁朗来说就跟火星有个卫星一样,远远儿的知道有那么个事儿,但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这是头一次打铁路嘴里自己念叨出这么个活人儿,袁朗眨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陈强说:“那天袁朗是癔癔症症的从队长那屋而出来的。”
袁朗也不知道怎么的,从听说队长要回家陪嫂子起,心里忽然就不乐意起来。不过当时他在意的是,队长要去休假了,就不和他在一起了,没办法陪着他训练了。袁朗知道,这次演习结束,队长手里还有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正在选人:听说是什么爱而纳突击。
那天他偷偷趴在大队长办公室外面听到的:名额有限只能选最拔尖儿的去。袁朗听着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最拔尖儿的……那就是队长啊!哎,这辈子要是有机会能跟队长肩并肩的参加这么个各国特种兵的选拔比赛,他就是怎么着也值了啊!可是名额有限啊名额有限。
袁朗那些天紧张的瞪着自己的左右,看着所有队友儿都紧张。他努力的比较着,A大队这些人里,谁更好一点儿?这么多兄里,自己能排老几啊?虽然也立功受奖了,但是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和队长一块儿站出去晾给全天下看?袁朗心里没底。他这辈子心里都没这么揪扯过,怎么想怎么不踏实。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你让他怎么舍得去念那个不着边儿的军校?
而就在这么个心里不上不下的时候儿,队长他居然要去休假了?还是去陪什么个没影儿的嫂子!你说他能不烦么。可是怎么办?难不成拽着哭着不让他走?
袁朗那时候儿虽然不大,但是也学会了什么事儿都不挂在脸上。他那阵子话不多,反正也因为上军校的事儿把周墨林他们得罪了。干脆就任谁也不怎么搭理,自己闷头儿狠狠地练,一天到晚鼓着腮帮子跟自己的枪叫劲。用陈强的话说:“独劲儿又上来了。”
铁路那阵子七事儿八事儿本来心就有点儿烦,这再冷眼看着袁朗……心里更加古怪。
冯越他们都是明白人,有事儿没事儿拿眼睛瞟着铁路,直要队长给个态度。出人意料地,铁路好像是刻意疏远了袁朗,日常训练倒也不像以往盯地狠了……
周墨林心细觉得自从演习回来之后,队长简直是有点儿躲着袁朗走。知道队长拿这狼羔子一时没辙,可这也不是办法啊。
陈强他们没事儿也念叨过:“队长,您还真由着袁朗这么胡臭儿下去?他上军校的事儿就真那么黄了?多可惜。”铁路开始不言声儿,后来让他们问急了,这位爷才吐口儿:“那不是离开学还有大半年呢么?”
周墨林后来才知道:铁路悄没声儿的把什么都压下去了。大队长根本儿不知道袁朗闹别扭这事儿,老A效率高,政委他们七手八脚的早就把袁朗的大名报上去了。也就袁朗自己还傻不错儿的跟大伙儿叫劲呢。
铁路好像是懒得搭理袁朗,袁朗骨子里傲,也再不往铁路身边凑合。
这俩人开始是互相淡着,可是一来二去,这不对付仿佛就当了真了。直到铁路休假,这状态还没调整过来。
于是,就在袁朗进了老A一年之后,经过了风吹,受过了雨打,挨过枪听过炮。转悠了一大圈儿,好像又返回了起初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状态。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队长跟袁朗,莫名其妙地别住了劲!
被选择
铁路承认:那一阵子对袁朗不好,挺冷淡的。袁朗是个通透人,往铁路身边儿凑合了几次看队长不搭理自己就又缩回去了。可是袁朗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儿,久而久之狼崽子的傲性儿也冒上来了,自己趴到一边儿独吃独混。他究竟是小,累了愁了,总是压抑不住看看队长,可是当真跟队长对了眼神儿,他倒抿住了嘴角儿不说话。那眼神儿――怪委屈的。
每每看的铁路心里一动。从那以后铁路就开始忙,忙是个状态,铁路是个控制状态的好手。所以他能让自己特别忙,中国字有意思。忙――心亡。铁路潜意识里挺希望自己死了什么心的。
没人能对铁路的忙碌提出异议,他心里事儿就是多。比如年假前突击选训队员的名单就得列出来,组织上对这次出国任务很重视,派的人必须是从精英里挑起来的出类拔萃。中国人说的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可是代表中国特种部队最高水平的比试,倒哪里也不能给中国人民解放军丢人的大事儿。所以具体派哪个军区的队伍去,其实还没完全决定下来。
铁路那阵子压力很大,他在老A里众望所归,到了军区也能算牛人,真的跟全国的兄弟们比划……还真不是那么有底。再说了……这些年都是他挑别人,这冷不丁的让人家选,他心理还真有点儿微妙。可是微妙又能怎么样呢?当选择权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让自己更好一点儿。好在铁路知道怎么让自己更好。他向来对自己要求高,有的时候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铁路是不能错儿的,他的抉择事关诸多兄弟的性命。长期这样的日子练就了铁路对危险,甚至是潜在危险的特别警觉,简直成了本能反应。比如这次,他的候选名单里压根就没有袁朗。
把候选名单儿报上去之后,铁路没回办公室,站在操场上看着太阳发了会儿呆。然后他破天荒地抽了半天功夫出来陪着袁朗做反狙击训练。要说铁路不白比袁朗多穿那么多年军装,一路奇计百出地把袁朗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袁朗输也输的高兴,一下午嘴角儿抑不住的往上挑。看着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狼崽子不记仇儿,哄哄心眼儿就活过来了,铁路心情也好了许多。
晚上回去的时候,袁朗问铁路:“队长,我什么时候儿才能跟你一样棒?”铁路那天分外的耐心:“经验,经验很重要。”顿一顿,铁路的声音压的低,仿佛说给自己的感慨:“袁朗你已经很好了。队长希望等你再长大一点儿,再长大一点儿……”袁朗一听就不乐意了:“队长!我早长大了!真的。”
铁路笑,胡噜他脑袋:“你呀,也就是个刚睁开眼睛的狼崽子!”袁朗那阵子好多事儿还不明白,听见了也是似懂非懂,根本不往心里去。袁朗后来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太小了,满脑袋最大的事儿还是月底演练是怎么才能比周墨林多打一环呢。然后他叹息:差得太远了,所以好多事情怪不得……
周墨林说:“人啊,知道叹气了。就长大了。”
参加爱而纳突击的人选直到铁路回去探家也没批下来,但是相关人员已经心照不宣了。铁路跟大队长商量:“等我回来,我亲自组队特训,所以等我回来再宣布名单。”大队长基本同意:“行。不着急,你这也好久都没回家了。不着急回来,在家里多呆几天。”铁路点点头,把队伍里的事情跟陈强、周墨林交代了一下,就休假去了。也许是归心似箭,他没跟大家打招呼。
袁朗就记得自己睡醒一觉,再带队的就改成陈强了。他可纳闷儿了一阵子,后来隐约听周墨林念叨:“嫂子又住院了……”
那次休假,铁路家也没回,匆匆赶到了军区总医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铁路直闯胸科病房。日晚偏西的时候,他媳妇儿柳容正沉沉的睡着,雪白脸的显着淡淡的桃红色,远远看着一朵睡莲似的轻柔静好。铁路明白,她那脸色典型的二尖瓣缺损表征,自己这老婆啊,好看也是病态的。长叹一声,铁路守着病床边儿坐下,看着柳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翻搅。
铁路是革命军人,他这婚也结的挺服从组织需要。认识柳容是因为她哥柳川,俩人当初一起在老A服役,没说的,那是铁路的铁哥们儿。柳川人好,枪法也好,就是不爱说话。俩人开始一起当南瓜,后来住一个宿舍,一直也没分开过。
不过开始他们俩不特好,铁路嫌柳川太闷,没劲。后来有一次野外潜伏实在没事儿干了,他们俩闲聊,说起来为什么来老A。铁路记得自己当初是豪情壮志、保家卫国,把铁血男儿那点子心事儿表现了个慷慨激烈。可是柳川不是,吭哧了半天才说实话:“老A待遇好,家里面有个得心脏病的妹妹。还指望着我往家汇津贴呢。”又闷了半天,眼圈儿都有点儿红了:“我们家容容长得好,脑子又聪明。就是这个身体……从事体力劳动是说不上了。按说我着当哥哥的养活她一辈子也应该。可是这年年的医药费……可真够愁人的。”
铁路当时就哑了火儿了。平常也就是光为八五枪族比不上AK发愁的铁路,那是头一次明白过来,感情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柴米油盐的烦恼。后来,铁路跟柳川就成了莫逆。再后来……柳川阵亡了……
枪林弹雨里,大队长把柳川背回来,人就已经没救儿了----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不过他俩眼是睁着的,就是使劲儿的倒气,任凭怎么也不肯走的生生熬着。老人们说:“这叫死不瞑目。”战友们看着揪心,可也没办法。
铁路想了想,擦把眼泪趴在柳川耳朵边儿说:“川儿,你放心,就把容容交给我吧……”听了这话,柳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安详的闭上眼睛,去了。
铁路办事一言九鼎,丧事办完就和柳容领了结婚证。组织上特别照顾,算柳容是随军家属,医疗费组织上包了。柳家老小对部队上是千恩万谢。铁路这立志为特种兵事业奉献终生的家伙也顺手捞了个老婆回来算有所斩获。何况人家柳容长得漂亮,性格也贤惠,虽说和铁路聚少离多,可是对铁路什么时候都是举案齐眉的,也许是跟着柳川习惯了。她管铁路--也叫:“哥。”
除了新娘子身体不好,这婚结的也算皆大欢喜了,当时都上了军报的一个典型故事:战友情、夫妻爱、组织通情、家属答理,四角俱全的难得题目。所以铁路一直觉得自己这婚结的对,没什么可抱怨的。
柳容睡的不踏实,一会儿就醒了过来,看见铁路,她有点儿生疏地笑:“哥……”
铁路也笑,慢慢地扶她起来喝粥。
感觉着老婆身上轻飘飘的份量,铁路开始没拿捏好力气,手重了。柳容不舒服了也不说,轻轻地皱了下眉头。铁路赶忙撤力,心里埋怨自己:这又不是扶袁朗!怎么用这么大力气!想起来袁朗,他忽然有点儿恍惚,再低头的时候,看见柳容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铁路忽然想叹气:这么一晃,自己就结婚五年了……但是他没叹气,反而对柳容笑的很体贴:“等好一点儿,好一点儿就回家去过年。”
也许是回家过年的承诺让柳容有了信心、也许是丈夫的陪伴给了她安慰。柳容又一次慢慢好转了过来。不久,铁路就真的带着媳妇儿出院了,也算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那个年是铁路当兵后第一次没跟战友们一起过。
那段日子,铁路对柳容特别的好,照顾的无微不至。甚至他自己也觉得:即便是安心在家,也自有一段岁月安稳……
休假的日子就这样水波不兴地滑了过去。
爬回来
铁路收拾收拾从家里出来,容容很是依依地送他到大门口。早早结婚的容容本来对这段婚姻有点儿弱女子对本包办婚姻的认命。可是这次比较长时间的相处之后,容容开始对丈夫有了些别样的希冀,一双眼睛柔柔的看着铁路,要嘱咐些什么,却又红了脸。铁路看着容容欲语还羞的神色,忽然愣个神,他把自己的大衣批在容容瘦削的肩头,轻轻地说:“回去吧。外面冷……”容容固执地摇摇头:“我要看你走远……”铁路揉了揉容容软绵绵的头发,扭头走了。
再长的假也有休完的那一天,就如同再安稳的梦也有醒过来的时候。
铁路没想到自己回去销假的那天出事了。回了老A基地,破天荒地大队长不在。铁路刚刚跟政委打了个招呼,院子里紧急集合的哨子忽然吹的震天响。从窗边看明白集合的是三中队,铁路一撑窗台就从一层的政委办公室翻了出去。
集合的时候,铁路很快递发现队列里并缺了几个人:陈强、周墨林和袁朗。张恒压在铁路耳边轻轻汇报说:“十天前一次特别单兵考核,选拔了成绩最好的三个人走。没说去干什么……” 铁路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大队长临时塞到铁路手里的战斗简报写的十分扼要:去国界碑处接应撤回队员。一级战斗警戒。
热带的雨林暗无天日,机动分队的特种兵在国界碑侧搜索前进。那次铁路没能像以往一样当A组指挥。A大队是有纪律的,像铁路这样刚刚休长假回来的军官,必须经过一周的恢复性体能训练才能出席高烈度对抗战斗。所以这次铁路只能坠在后面,远远监控着。
冯越和张恒成双箭头姿态带队前插。临时借调过来的一中队分两部分护住侧翼。趁着寂静的黑夜,他们到达指定位置,272国界碑。上级命令:潜伏待命。
铁路明白:人太多了,不能穿越国界,否则……招眼。
那天的潜伏冗长的好像没有尽头,铁路眼睁睁地看着天亮了又要暗了,雨下了又停了。而望远镜里,永远都只有一望无尽的呆板绿色。铁路默默地念叨:袁朗、陈强、周墨林……给我全须全影儿的回来啊……
潜伏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铁路觉得:应该是要来了。
因为雨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异常安静。空气里充满了煞气,所有小动物都躲藏的无影无踪。气氛紧张到似乎要凝固。
爆豆一样的枪声响的毫无征兆,按照铁路的判断,大概是国界碑南方五公里处打响了高烈度对抗。对方显然家大业大,起码是成建制装备。居然有山地式迫击炮弹威胁性地轰出来,而且着弹点离铁路的潜伏处越来越近。
后来干脆有两发炮弹,炫耀武力似地直直砸在国界碑前方不远处。
拍拍身上的图,张恒低低咒骂出声:“狗日的灰孙。有胆子你打过来啊。”铁路弹了弹通话器,算是警告张恒闭嘴。张恒眨眨眼正要说什么,忽然枪声离国界碑越来越近。近到铁路可以清楚地听明白两只被逼的左支右绌的狙击步枪已经开始为压制对方火力而不得已打出不间断的连发射击。
预估交火地点离国界三公里!听着狙击步枪打出来的火力点越来越稀疏,只有微冲强撑局面地做着扫射断后。大家的心头都开始绞紧,不是没有弹药了,就是其中一个狙击手负伤阵亡。
冯越急的一挺微冲就要冲过去。被铁路冲过去一把拽住他,狠狠地蹬了一眼:“你给我趴下!”
冯越扁扁嘴,不说话了。他们的任务是:在不越过国境的情况下,努力把人接回来。干了这么多年了,铁路什么不明白?袁朗他们参加的一定是个的棘手任务。多棘手?也许那些尘封的档案等自己死了都不能解密。国界那边儿的事情永远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干的。更何况,A大队有不成文的规矩:出丧不能把送殡的也埋了。有些事情已经陷进去三个,就不能陷进去更多。
把冯越死死地压在身边,铁路紧张地分辨着枪声,自己的兵自己知道。袁朗打枪更刁狠,周墨林的速射更利索。所以仔细听,还是能分析出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