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次变成灰(一)
……
学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容肖,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那学长先说
肖,明天我就要走了
……
外面一声惊雷,容肖哆哆嗦嗦地把空调的温度又一次提高。
没用。
即使裹在被子里也嘴唇发青的男人终於忍不住拿起电话。
“阿可,我受不了了我冷。”
“没用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你给我叫个安全的?”
“你说那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冷啊。”
对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什麽,容肖感激地点点头:“那你快点啊。”
二十分锺之後,救命似的门铃声音响起,容肖裹著一大团被子跑过去开门。
“阿可你可来了!”
言毕直扑上去,一把抱住面色不善的高个子男人,满足地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真暖和。”
“屁!”被抱住赞美的男人显然极度不悦,把手里的伞丢到一边:“下来下来你先让我把衣服脱了,奶奶的,这麽大雨。”
容肖听话地松开,眼巴巴地看著男人脱了外套,原本因为阿可的到来而恢复的体温在外面一声雷响之後又降到低点。
“阿可,快,我冷……”
在韩可觉得要被烤得出油的房间里,容肖冻得面无血色,直打寒战。
韩可皱皱眉,把穿著厚厚睡衣的男人抱在怀里,叹了口气:
“唉你呀……”
容肖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坐起来,揉揉眼睛,把空调的温度降下来,回头看看睡得全身都是汗的韩可,抱歉地抓了抓头。
轻悄悄地下床,从冰箱里拿了速冻馄饨,进厨房。
“这病你得治。”韩可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你能不能不说废话。”恢复精神的容肖抹了抹嘴:“要能治我不早治了,要不是你那麽龟毛,我也不至於连个暖床的鸭子都不敢找。
韩可“啪”地放下筷子:“你会不会说人话?!张东那事你不知道是怎的?你没感染上是你祖上有德!那病治不了你知道不?!”
容肖没说话,闷头喝了一口汤。
手机响起,韩可接起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句,站起身。
“我得走了,我骗灵子出来执行紧急任务,她一个人在医院看了一宿孩子。”走到门口,韩可又扭回头:“肖子,你喜欢男的,就找个踏实点的一起过,要不你这病迟早得要了你的命。”
容肖继续吃,头也没回,闷闷地“嗯”了一声。
门“!啷”一声关上,容肖放下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找个踏实点的,阿可,我喜欢的人是谁,你不知道麽?
第十次变成灰(二)
……
子延,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
容肖打开电视,窝在沙发上,上午没什麽好节目,不是好几集连播的肥皂剧就是来回来去的电视购物,换了好几个台,总算有个在报本市新闻。
颓废地丢掉遥控器,百无聊赖地发呆。
设计稿昨天交出去了,作为一个勤劳的SOHO,容肖还真不知道没工作压著的白天,他应该干点什麽。
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又坐下。
去书房打开电脑登陆游戏,玩了一会儿也觉得没什麽意思退出来。
去厨房转悠一趟,回来带了个苹果,啃完。
回到客厅用力地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望著天花板上自己画上去的後现代,郁闷地闭上眼:“靠!”
“这块地下面有王陵,就算开始施工也得半途而废,我是在为开发商考虑。”
电视里的新闻自顾自地播著,容肖听见却猛地睁开眼。
可惜刚才的画面已经闪过,屏幕上只有主持人用万年不变的平缓语调继续说著:“……吕教授坚持认为这块地下有座王陵,但学术界目前并未对他的看法达成一致,开发商……”
揉了揉眼睛,抓住最後的机会记住屏幕上的关键字,容肖一跃而起冲到书房打开网页。
点了几下鼠标之後,他愣了一会儿,抓起电话快速拨号,却又在接通的前一秒挂断。
看了看电话,容肖觉得口很干。
犹豫著坐下,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把他惊了一身冷汗,看了看来电显示上的“韩可”,有种强烈的预感。
果然:
“肖子!我找到吕学长了!”
两个人站在奢华的大门前面不敢上前。
互相看了半天,还是韩可咬咬牙上去,按了门铃。
“请问,吕苏……教授是住在这里麽?”
“你们是?”出来应门的是个五十左右的和蔼阿姨,容肖连忙上前,露出两颗虎牙笑了笑:“我叫容肖,他叫韩可,”继续笑:“是他的学弟。”
阿姨显然被容肖的笑容晃到,犹豫了一下:“吕教授今天早上才回来,还在睡,你们……?”
“没关系!”容肖露出开心的笑容:“阿姨,我们可以在门口等,他醒了您叫我们就好了。”
“哎呀那怎麽好!”阿姨为难了一下:“你们进来等吧,反正里面客房很多,既然是学弟的话……”
“谢谢阿姨!”容肖灿烂的笑容晃得阿姨一愣一愣,除了带他们进房间,还特别送来了松饼、咖啡和打发时间用的杂志。
韩可打量著客房的摆设,有点迟疑地发问:“这真是吕学长的家?肖子,咱们不会搞错了吧?”
“喂,警察叔叔,就算你搞错了。那段视频的声音我听了好几遍,绝对是他,而且,学校网站上的履历里面,中学跟我们是一样的。”容肖咬著松饼,“再说,不是也不亏啊,这麽好吃的饼干。”
韩可白了他一眼,想了想:“那,你见了他,准备说什麽?”
容肖吃饼干的速度慢了一拍,然後又恢复正常:“到时候自然?隼戳耍闵妒焙蚣宜挡怀龌埃俊?BR>韩可停了停,没说话,两人就这麽安静地任凭午後的阳光通过落地窗洒进来,一时间屋子里就只有容肖吃饼干的“哢哢”声。
斟酌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人终於忍不住:“肖子,咱俩这麽多年的兄弟,我想什麽就说什麽,你别挑。”
“你啥也别说。”容肖打断他,“你要是还想咱们做兄弟,就啥也别说。”
韩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第十次变成灰(三)
两个人尴尬地沈默著,直到阿姨满面歉意地过来说:“二位,对不起,吕教授好像不太舒服,他说让二位改天再来。”
“改天!?”韩可谑地站起来,“改天他又跑了!”
“阿可!”容肖拽住他:“他不想见我们就算了!”
韩可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错过这次机会,以後就算被冻死了我也不会理你!”然後拉著他到走廊里,扯开嗓子大喊:“吕苏!你给我出来!容肖要死了!”
某个房间里传出不正常的“啪嚓”一声,韩可两三个箭步冲到那扇门前,一脚踹开。
紫发紫眸,风华绝代。
吕苏斜倚在床上,地上是瓷器的碎片和药汁,空气里弥漫著药香。
看著汤药洒了一地,床上的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是让你们改天再来麽?”
韩可尴尬地戳在门口,脸憋得通红。容肖低著头,半天才抬起脸,一脸笑意:“吕学长,不好意思,因为阿可太想你了。”
“那麽,来找我到底是什麽事?”换过衣服,吕苏出现在客厅,闲闲地落座,看著他们。
“韩可想你了。”
“容肖要死了。”
“哦。”
不理会两个人的高度不一致,吕苏往奶茶里又放了块糖:“继续。”
容肖要再说话,韩可已经狠狠地瞪他,继续说:“吕学长,我结婚了,容肖的病还没好,我把他交给你,就这样。”然後噌地站起来,对著吕苏深深一鞠躬:“过去的事情,学长就原谅我们少不更事!拜托!”然後利落地转身,走人。
吕苏的茶杯僵在嘴边,眼睁睁地看著韩可一个人离开,半天才转过脸来看著同样被震呆了的容肖。
“他结婚了?”
“啊?……嗯。”
“你真没用。”
客厅里恢复死一般的安静,半晌,容肖也站起来:“学长,我也该走了。”
吕苏不说话,容肖尴尬地转身,僵硬地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後传来那人的声音:“你的病要是还没好,就搬到我这里吧,到时候也有个照应。”
容肖惊喜地回头,那人却没再看他,眼睛闭上,似乎已经睡著了。
……
坎特勒,你知道麽?自从遇见你,我就好运不断呢。
跟我有什麽关系,那本来就是你的命啊!
……
时值雨季,雷雨在容肖搬进吕宅的第三天晚上不期而至,电闪雷鸣,大雨瓢泼。容肖把窗户关得死紧,窗帘拉上,用棉花把耳朵堵起来钻进被子,默默地属羊。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知道吕苏很忙,这几天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通常他都是凌晨之後才回来,现在才晚上八点,整个宅子只有孙姨和他老伴在。
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过去。
即使开著灯,外面的闪电亮光还是能在某一瞬间把房间照的更亮,容肖紧闭著双眼,咬著嘴唇。
好冷。
宛如八年前那个刺骨的雨夜。
越告诉自己不要想,记忆就越发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雨水重重地打在身上,寒冷跟绝望渐渐包围了他,容肖掐自己的胳膊,通过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过是心理作用产生的幻觉罢了。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可是却抖得愈发厉害,嘴唇发青。
熬不过的话,要不要给阿可打电话?
阿可还会来麽?
他会不会心疼自己,会不会後悔把自己交给吕苏?
还是不要了吧,阿可现在有灵子,有孩子了。
灵子是个多漂亮的女人啊,那孩子也粉扑扑的,可爱极了。
胡思乱想著,希望能够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没用,越来越冷。
有谁,来救救我……
“容肖!”
恍惚中,有人掀开被子把他抱住,属於男人的体温和气味瞬间让他安定下来,深吸了几口气,神智总算恢复过来。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吕苏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脸上的雨水还没来得及擦掉,容肖哆嗦著往吕苏的怀里钻:“学长,你身上真暖和。”
“嗯。”
外面又是一个闪电,容肖吓得一抖,吕苏把他搂得更紧,用手掩住他的耳朵。
一整晚,吕苏都守著他,容肖就算睡熟了也紧紧地抓著他的衣服。
天光放亮,容肖转醒,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紫眸。
“醒了?”
“哦。”
“你好像,病得比以前重了。”吕苏一边起身一边说。“韩可结婚了,你发病的时候怎麽办的?”
“找鸭子。”
容肖一脸的无所谓,吕苏却盯了他半晌。
“放心啦,我没病的,圈子里有个人感染了,阿可逼著我去检查,结果他妈的可健康了。”
吕苏没答话,站起来打开窗帘和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进来,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找到可靠的伴儿之前,我会管你的,别再找什麽乱七八糟的人,好运气不会总跟著你。”
“哦。”
吕苏抬步往外走,经过书桌的时候瞟见上面散落的图纸,微微惊讶:“你在做设计?”
“嗯,这个月的工作都做完了,这一幅是送去参赛的。”容肖走过去,下意识地想把图纸卷起来。
“这里,”吕苏拦住他,抬手指了一处,“颜色会不会太豔?”
“嗯?”容肖退後两步,“好像有点啊。”
“你平时,靠这个谋生?”一边看著容肖改图,一边不经意地闲聊。
“嗯,也做些投资,不过资本很少,收益也少,嘿嘿,肯定跟你没法比啊。”容肖抬头看著他,两颗虎牙又钻出来:“学长你真挺厉害的,随随便便就买了这麽好的房子。”
“你也快了。”吕苏轻轻地甩出一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後转身走了。
容肖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微的动摇,仿佛八年前的那一幕又重演一样,他忍不住叫了声:“学长!”
“嗯?”吕苏已经走到门口,回头:“什麽事?”
“呃……”容肖慌乱了一下,他只是下意识地叫他,“都好几天了,我……我还没正式向你道谢,让我搬到这里,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清淡淡地回了一句,又要走。
“啊!还有!”容肖努力地把身体站直:“以前的事,很对不起。”
这次他连头都没回,空气中飘来轻轻的一声:“无所谓了。”
第十次变成灰(四)
容肖就这麽在吕家住下,也提过房租的问题,吕苏的回答是:“你爱给多少给多少吧,直接给孙姨,让她买菜好了。”
平时两个人几乎碰不到面,吕苏回来都很晚,容肖习惯在天一变黑就睡觉,只有下雨的晚上,吕苏才会破例早回来,跟他睡在一张床上搂著他,不让他犯病。
韩可经常会来找他,两个人一见面就去外面喝酒,酒量不行的韩可喝多了就会面带得色地说他家孩子又会什麽什麽了,容肖听著心里有点酸酸的。这时对方就会重重地拍著他的肩膀说:“肖子,吕学长对你不错!过去的事看样子他也没在计较了!过去咱俩都小,啥都不懂,这次千万别再错过了啊!”
容肖就只是笑,继续喝。
就这麽住了三个月,在容肖以为一直就会这麽平静地过下去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
那幅送去参赛的作品获了特等奖,颁奖的嘉宾是个六十多的老头,给他颁奖的时候,一见到他手就抖个不停,然後就开始哭。
容肖茫茫然,在一群人的护送下去医院做了DNA鉴定。看著手拿鉴定书狂抖的老头,容肖有种淋到狗血的预感。
“你也快了。”
不知道为什麽,容肖会想起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冥冥中吕苏对著那幅设计不经意的一指,竟然把他的人生指到完全不同的轨道上。
他是S市地产龙头老大李凡李老爷子的嫡孙。
李老头和他的原配只有一个儿子,李老头事业发达,他儿子却无心从商,一门心思地爱上了画画。李老头气极,把儿子赶出门,原指望著他受不了外面的苦就回来,哪知等了一年多,等到的是儿子不幸车祸身亡的消息。
李老头对著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才貌双全的孙子宝贝得不行,一见面就分了李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他,容肖的身价一夜暴涨,各大报纸的头版全是这位“身世坎坷,自强不息”的李家小少爷的全身彩照。同时,一幅已经被容肖忘到脑後的设计不知怎麽在巴黎获得了最佳新人设计奖,这下子连一向清高的时尚界也被惊动。後来,一张被狗仔抓拍到的露著虎牙的照片居然招来了一位知名导演,指名要他担任自己下一部电影的主角。
容肖对著这种轰轰烈烈的惊天巨变措手不及,李老头执意要他搬回李家,他差点就以死相胁了,李凡这才退而求其次,要给他买一栋房子。
他连想都没想,就指定了吕苏家旁边的那一栋。
……
埃西瓦,我是王子唉,你就这麽信不过我啊?
就因为你是王子,我才信不过。
……
眼见著天色由晴转阴,容肖开始烦躁起来。
“小少爷,晚上您想吃什麽呢?”佣人过来请示,容肖一挥手:“不了不了,我晚上去朋友那,不回来了。”
整整半个月,他都被这劈头盖脸的巨变搞得筋疲力尽,幸亏这些天下雨都在白天,使他没在李老头面前出什麽错。不过,也因此,有半个月没见到吕苏。
好不容易李老头出国谈生意,他这才喘了口气。
今晚上又要下雨。
容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出门,过了一条街来到吕宅。掏出钥匙开门进屋,一抬头正看见孙姨。
“你回来啦?”
孙姨还是那麽和蔼地,她对他的态度没有什麽明显的变化,也许是跟在吕苏身边久了,见惯了各种社会名流,反而对他的变化看得不那麽重。
“孙姨。”容肖呲著牙,“我回来了。”
吕苏破例居然在家,容肖哼著歌,饭前啃了小半斤松饼,又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地狠吃了一顿,吓得孙姨直给他盛汤。容肖吃完,摸著滚圆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孙姨,还是你做的饭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