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心静气,望向窗外,车速缓慢下来,东京的艳丽侵入眼帘。稀朗,置身在璀璨的繁华世界中。
车,终于停下来,日山酒店,巍巍耸立,灯火辉煌,支付了昂贵的车费,稀朗深吸一口气,提着行李,走进了一片富丽堂皇。心,快要抑制不住地冲破喉咙。
接待小姐甜美地一声“欢迎光临”,稀朗微微局促着询问预定的918号房,在接待小姐查看房间时,稀朗忽然紧张起来,这不会是林岳阳跟他开的一个玩笑吧?或者,又再捉弄他,先惊后喜?如果真是这样,他该不该原谅他?
正自胡思乱想,接待小姐很温柔地告诉他,房间已于三日前预定好,房钱及押金支付到本周末,他只要出示证件,即可办理入住手续。稀朗不禁松了口气,神情轻松了许多,林岳阳三天前就在等待他的到来。麻利地办完手续,接待小姐又递过来一封信,说是预定房间的客人留在前台给陈稀朗先生的。
这一定是林岳阳的,稀朗赶紧拿过来,电梯里,反复看着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几个日本片假名:陈稀朗,亲收。心里一热,却不禁有些失落,留了信,看来,林岳阳此时不会在这家酒店里。
房间很干净,打发掉服务生,稀朗急忙拆开信封,一张卡片,简单地写道:28日,星期日,上午十点,汤明神社。林岳阳。
星期日?今天是星期四,还要两天呢!林岳阳,已经近在咫尺,可是,依然让我思念更重。稀朗心内一空,倍感失落地倒在了干净、柔软却异常冷清的双人床上。
既来之,则安之吧。洗过澡,坐在床上,无聊地,翻看着日语连篇的电视,原来,等待的角色,依旧是自己。窗外的美景,东京夜,一片绮丽色。
第二日,早早地睁开了眼,望着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本想出去转转,又怕林岳阳忽然来了,扑了空,稀朗按捺住,闷闷地在酒店的房间,徘徊在浴室、电视、窗前,床上。
林岳阳依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第三日,不再点餐,晃荡到餐厅,一个人,守着几碟精致小菜,偶尔抬眼看看走进餐厅的人,每每期望,每每又失望。用过餐,转战咖啡厅,通体明亮的玻璃窗前,将他,与外界,隔离,东京近在眼前,与他,无关。林岳阳近在眼前,让他,惶惶牵挂。
熬到夜幕降临,稀朗反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早早地用过餐,早早地沐浴,早早地上床,静静的房间,独剩怦怦而跳的心声。再过十几个小时,他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他。
第七十四章
走出酒店,稀朗再度被室外闷热的气息逼得透不过气来。东京的天空格外的净蓝,铺天盖地的楼宇,将这片蓝,浓缩成一块块,留给人,阴影片片。匆匆的人流,茫茫地面孔,车水马龙,应接不暇。相同的世界,不同的民族,都是,忙碌的一生。
拿着酒店详细的路线图,汤明神社,传统的黑色木顶,白色窗栊,很快,映入视野。刚过九点,这里,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参拜的人群,接踵而来。
四处走走,随着人群,稀朗入乡随俗地也拜了拜,这里,还真是热闹,热闹得有点喜庆,有点不同,好像,要举办什么重大仪式。神社的广场上,还有不少记者扛着摄像机来回走动。稀朗簇拥在人群里,不禁担心地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这么多人,林岳阳如何找得到他,他又如何寻得见他?稀朗脸现焦急之色,汗水浸透了衣襟。
铛——铛——铛——几声钟声,深远嘹亮,悠悠回荡,不远处的神坛,黑压压地一片身着礼服的人群,整齐划一,列队站立。参观的人们纷纷相簇拥立,翘首而待,神情雀跃。
稀朗正自困惑,焦灼,身边突然有人用中文问道:“你是陈稀朗?”
稀朗惊喜回首,一张从来没见过的脸孔。只好冲来人点点头。那人客气地,操着并不太流利的中文继续道:“林岳阳要见你,请跟我来。”
稀朗两眼一亮,忙跟着那人,穿过人群,向神社的后殿方向走去,稀朗略迟疑了一下,那人回头等了等,催促道:“快点跟上。”稀朗只好加快脚步,正殿后,一个四方的院落,直通前后殿,那里的人更是着装严整,自成仪仗,安静地等候着什么。
引路的人在靠近前方的队尾处,小声地叮咛:“站在这里千万别跑,一会儿你就能看见林岳阳了。”一晃,匆匆离去,不见了踪影。稀朗所有的疑问,都憋在了肚里,看看左右,黑色的礼服,严肃的神情,唯独自己,一件醒目的淡绿色衬衫,夹在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林岳阳,你在搞什么?这么多人,都在干什么呢?殿的正中,自上而下,供奉着不知哪路的神仙,神坛四周,烟雾缭绕。一个身着传统道服的人咿哩哇啦,拖着长音,不知在讲着什么。
稀朗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禁凑过头去,问一旁的人:“这是在参观什么?不能走动吗?”
被询问的人显然很不稀罕稀朗的日语,冷冷地打量他一眼,简单到两个字:“婚礼。”
婚礼?稀朗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见的是林岳阳。疑虑重重,更添几分不安,茫然地,仔细地,从一张张面孔扫过,生怕漏掉什么端倪,也许,林岳阳也正在寻找着他。
没有,没有林岳阳,就连刚才引路的人,也没有找到。稀朗无奈地,厚着脸皮继续问旁边的人:“是不是表演?传统婚礼那种?”
那人显然不耐烦了:“既然来参加婚礼,就要尊重主人,这是高桥家族的婚礼……”
嗡——稀朗的大脑,当场短路,惊愕在原地,汗,瞬间涌上额头,热烘昏晕。那人不屑地别过身去,再也不想搭理一句的模样。
咚咚咚,一阵密鼓响锣,人群肃然注视,主持道人高亢苍老的几声唱和,划出一道颤抖地尾音。神殿正中,鼓声隆隆,繁花团簇,走出一对盛装的新人。镁光灯闪烁,人们喜笑颜开,没有欢呼,却更添神圣之气。
林岳阳,没有让稀朗失望,他,就在稀朗几十米外的地方,一袭黑色和服掩住斑纹褶裙,越发的挺拔、威武,手持白扇,脚踏白色木屐,少有的庄严、肃穆。他,黑白分明地,清清楚楚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中,深深地烙入稀朗的眼帘。清楚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定格。
稀朗的喉咙里,咯楞一响,眼前的景象,清晰又模糊。
一旁的新娘,较小玲珑,身裹层层叠鸾的白色和服,高高的发髻,雪白的脂粉脸,惊心的一点唇红,颔首垂目的稳稳地走在高大英俊的男人身边。
近了,近了,十五米,十米,五米……不知谁,拥挤了一下,稀朗站在了醒目的第一排,脸色苍白地,瞬间,也映入了林岳阳的眼帘。
天地无声,万物空灵,微微地一个悸动,也逃不过几架摄像机的捕捉,五秒钟?也许都不到,林岳阳目光炯然,静静地从稀朗的脸上滑开,凝重地,与他的新娘,华丽地走过……人群纷纷涌动,神社内殿,列位铺设,家属两侧分席而坐,当中的老者,仪态威严,当是高桥弘一,高桥正男,照旧没精打采地坐在一旁,时时看看父亲,又看看弟弟与新娘,偶尔皱皱眉,寻看外面的人群,殿前,几丛,失了季节的樱花树。
林岳阳,不,他已荡然无存,独剩高桥英司,一个高桥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一个受人瞩目的年轻才俊,一个拥有万贯家资的商业新贵,一个喜得佳人的得意新郎……
为什么?此生,注定要参加一个爱人的婚礼?稀朗淡淡地,讥讽地一笑,笑楚良,笑林岳阳,更是笑自己,或者,笑世上一切,痴情的人。
林岳阳,我不恨你,因为,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从你看我的眼神里,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你的爱,你的无奈,和你最后的,果断的,英明的选择,换了是我,也许,比你还彷徨。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稀朗摸摸手上的指环,依旧亮亮的,发着耀眼的光芒,烟花中,它亮不过林岳阳的双眸,那么醒人、那么深邃……“陈稀朗,我们,一生一世。”
誓言?林岳阳,你骗过我很多次,惟有这次,最无聊,一点都不好笑。
新郎、新娘,共饮三杯清酒,你啜一口,传给娇美的新娘,她啜一口,从此,夫妻恩爱,共享白头……石凉桥上,你曾问我“三白酒,喝了没有?”而你,只喝一杯,只因不喜,它过于的缠绵……而今……淡淡的清酒,浓不过,你我的缠绵……
林岳阳,告诉我,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在追随你的脚踪,不曾停歇?桥上的你,停留在我的梦里,梦,终归要醒的,只是我,从来不愿,清醒面对,一个活在童话故事里的傻瓜,今天,眼睁睁地,看着,童话里,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林岳阳,谢谢你,曾经那样的爱过我。但愿你,无论岁月如何匆匆过,请你偶尔,想起我,动人的嘴角边是否还会,牵起一抹,温柔的微笑?让你的新娘,沉醉。
稀朗默默地转身,悄悄地离去,潮湿的风,黏着,身上,自清凉无汗。东京,别离了,林岳阳,为你,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沙扬娜拉……
第七十五章
“陈稀朗”,一语急促地低叫,稀朗停住了脚步,回看去,黄秘书不知什么时候,额头布汗地出现在眼前。
一直不曾流泪,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听着亲切的呼唤,稀朗哽咽了,胸口的堵塞沉甸甸,无处宣泄。
黄秘书一脸的惊惶,来不及询问什么,一把抓过,急急地拉着他,远离这方的热闹、繁华。
僻静之地,左右无人,黄秘书难得地要跳起来了:“陈稀朗,你怎么会来日本?什么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连三问,稀朗无声地笑笑:“我来参加婚礼。”
黄秘书不安地盯着他,想是稀朗气糊涂了,他斟酌开口:“听我说,陈稀朗,英司这样做,有他的道理,你不要误会。事情很复杂,我会向你解释,你不要在日本停留,赶紧回北京去,陈稀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稀朗静静地看着他满脸的焦急,然后安抚似的:“我没事,婚礼,挺排场,不愧是高桥家族。”
黄秘书四下里张望着,踌躇不定地:“稀朗,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实话告诉你,现在,你必须马上、立刻回国,机票我来定,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等我回国,我自会去找你,还有,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稀朗还是静静地,看着有些焦虑的黄秘书:“谢谢你,不用了,我会走的,这里,不值得我停留。”
黄秘书咬咬下唇,低声道:“如果,让高桥正男的人发现你在这里,不仅英司有麻烦,你也会有麻烦的,高桥弘一已经决定英司为继承人,婚礼一结束,马上对外宣布这个消息,这个时候,不能出任何差错,稀朗,为了英司,为了你自己,快点走。”
稀朗心中一凛,忽觉哪里出了问题,忙问:“不是林岳阳让我来的日本吗?”
“什么?怎么可能?”黄秘书怔住了,头上的汗,缓落下来。忽然,明白了什么,越发着急起来:“别废话了,赶紧订机票,越快越好。”
稀朗呆呆地:“难道,一切是高桥正男……”他到底要干什么?对付林岳阳?稀朗一阵恐惧,马上说:“他会不会对林岳阳不利?不,我不能眼看着林岳阳受伤害……”
黄秘书有些火了:“你不走,才是最麻烦的,你以为高桥弘一不知道你吗?你以为这个婚礼意味着什么?英司走到这步……”
“稀朗?是你吗?”熟悉的声音,让人背后一凉,楚良叼着烟缓缓地走过来,目色沉沉地,看了看黄秘书,笑笑:“黄秘书,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稀朗不禁一阵寒,全身戒备地向黄秘书靠了靠,楚良眼中微微难过,很快地,又笑笑:“稀朗?东京好玩吗?你真偏心,我的婚礼,你可是没参加。”
黄秘书冷淡地:“楚良,你先走吧,我这就过去,我和稀朗,还有话要说。”
弹弹手上的烟灰,楚良道:“叙旧吗?让我来好了。”
嫌恶地皱皱眉,稀朗冷冷地:“我跟你,没什么好叙的。”
黄秘书马上说:“稀朗,我们走。”拉起稀朗的胳膊,向外走去。
稀朗不禁回头望去,身后的楚良,茫茫地,站在炎炎烈日中。
出了汤明神社,稀朗停住了脚步,黄秘书催促着:“快点啊。”
稀朗忽然甩甩头,轻轻地说:“不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林岳阳需要你,你回去吧。”
黄秘书愣了愣,想了想,然后道:“也好,我要马上通知英司,以防高桥正男又耍什么新花招,那你……”
稀朗涩涩一笑:“我会马上订机票,你放心好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黄秘书还想说什么,稀朗默默地递过去一样东西:“拜托你,把这个还给林岳阳,我用不着了。”
黄秘书接过来,一枚闪亮的指环,脸色微变:“稀朗,别这样……”
稀朗制止地:“就这样吧,咱们,国内见。”不等黄秘书再说什么,稀朗一头扎进熙攘的人群中,东京的火热里。
逃离,从他生活的城市里,逃离。逃离陌生,逃离背叛,逃离繁华、逃离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幻。我的爱人,我很想为你痛快地哭一次,可是,我没有时间哭泣,为了你,为了我,我必须离去。离开这仅仅存活三天,就已厌倦一生的地方。
沙哑着嗓子,退了房,预定下一班回北京的航班,稀朗无声地收拾简单地行囊,林岳阳曾经说过,心成碎片,一片,一片,细心拾起,不留一片在东京。幸好,心是为你而碎,所以,碎得美丽与纯粹。
有人敲门,想是服务员来查房,稀朗沉吸一口气,镜中的自己,苍白无血色,什么时候,眼角居然,挂满了泪水,说好不哭的,永远的那么不争气。
洗把脸,打开房门,一个威猛的男人冲他一笑:“先生,我们要查验客房。”
正自迟疑,忽然被人封住了嘴巴,一把推进了房间,顶在墙上,动弹不得。又一个男人一闪而进,手脚麻利地掩上了房门。
稀朗惊怒地睁大眼睛,徒劳地挣扎。
两个男人,一个迅速查看房间内外,连衣橱都不放过,另一个低声威吓着:“出一点声,现在就弄死你。”
他的中文实在蹩脚。稀朗腰间一硬,某种铁器隔着衬衫也能触到它的冰冷。
查看房间的男人,翻看着稀朗的行李,将手机、护照等匆匆塞进自己的口袋,稀朗困惑地,如果是抢劫,他们不该对这些感兴趣。
“这小子果然要跑。”两个男人互打眼色,其中一个忽然看了看稀朗,下流地眯起眼,用日语讲道:“嗯——长得还真讨人欢心,难怪二少爷……”
话未说完,另一个叱责道:“混蛋,闭嘴。”回臂一挥,稀朗只觉额前一晃,颈部猛然受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七十六章
背上一痛,五脏都震了震,砰,耳边一声闷响,一道门,重重地合上了。稀朗缓缓地睁开了眼,微弱的光线,透射进来,渐渐看清周边的景象,一只斜在角落里的破木船、墙上的渔网、横在地上的塑料桶、看似一些捕鱼的工具,横七竖八地一片凌乱,这已不是日山酒店的客房了,看上去更像一个废弃的仓库。
空气腥腥咸咸,积尘的味道使稀朗呛咳了几声。刚要动弹,却发现,手脚绳索捆绑,勒得浑身酸疼。猛地挣了几下,没用,一个粽子,结结实实。刚要喊,没用,嘴上贴了封条。
稀朗徒劳地,鱼蹦了几下,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按捺住心中的恐慌,竭力恢复思考能力,记忆,断断续续,酒店里,那两个男人,显然和抢劫没关系,他们的对话,提到了二少爷,稀朗懊悔地闭上了双眼,他被高桥正男的人绑架了,他们绑架他,是为了要对付林岳阳,林岳阳,现在,有危险。
稀朗使尽所有的力气想发出点声音来,汗水湿透了全身,手臂勒得生疼,除了几声喉咙里的唔唔低吼在寂静的仓库里低响,一切,还是徒劳。
林岳阳,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也就不用独自苟且而活。如果,你一切无恙,你还是那个新婚燕尔的高桥英司吗?渐渐地,稀朗没了力气,颓然地,躺在尘埃中,喘息。疲惫地合上双眼,直到再次失去意识。
咣啷啷,一阵新鲜的热气迎面扑来,稀朗再度睁开了眼,脚步声杂沓而至。一群黑衣男子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面色淡白的高桥正男,正笑吟吟地俯看横倒在地的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