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珏瑕蹙着眉头,看样子十分不舒服。他内心不安全表露在脸上,被囚禁,对父亲的担忧,还有风奥猎时不时的骚扰,虽然他安之若素,应对自如,到底只有十四岁,承受不起太多。
“不用担心,你现在安全了。”雾君侧过脸,虽然苏珏瑕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从温柔换成苦涩。真想将他留在身边,但是他做不到,苏珏瑕不愿意的事情他不会强迫他。
苏珏瑕蹙蹙眉头,慢慢睁开眼睛。陌生的房间,熟悉的床边身影。“雾君。”
“你醒了,身上好多了吗?”雾君温柔地问道。
“你怎么会,你应该不在才是。”苏珏瑕感到身体上轻松许多,“给我些水。”
雾君忙将他扶起,将水送到他嘴边,边看着他呷几口水,边说道:“我没有去舞离那里,我知道你在向我呼救……”有些话不用说得很清楚,相知到这种地步。
“谢谢你,我是在你的神域吗?”
“是,我已经通知立禅和你父亲,应该很快会到。”雾君尽量掩饰自己的失落,“你很快就可以回家,成亲……”
苏珏瑕收敛眼睫,柔声道:“谢谢你,雾君,有些话,我想我不必说。”
“是,不必说。”早就心知肚明。
“我父亲身体可好?”
“没什么大碍,你不要太担心。”
“嗯。”
沉默成了唯一的气氛,流淌而不消失。
“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嗯,好。”苏珏瑕躺在雾君华丽的床上,看着精美的床帐,了无睡意。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着身下柔软舒适的床单,心里有一种感情在膨胀,也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不断对他说:“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苏珏瑕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他要在父亲来之前养好身体,不能让那个心思敏感的人再受到伤害。但是,立禅会做些什么呢?这是苏珏瑕好奇的,毕竟这牵连到龙族和蛇族,他虽然和不落烟不同,但这个时候他除了要为了苏蝉影找回儿子和讨回公道,他还会做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事。
真有些可怜爹爹,他看到的立禅都是在对他好,对他温柔的一面,他冷酷无情的一面他知道的太少,甚至不知道。
两颗泪滴从他眼角流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为谁流泪。
香烟袅袅,雾君站在卧室门外,他怀念以前的时光,和苏珏瑕初识,封封书信暗含着深深情意,同爱作画,交换画集。
还有那个冻云黯淡的天气,他们并肩走在狭窄而幽深的巷子里,苏珏瑕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灰色石板缝隙中露出幼嫩的草芽,极淡的一抹绿色,却在逼仄的天空下让人心情不那么压抑。
他们没有交流,原本是为了去寻找苏蝉影曾提起的一位老画家的故居,苏珏瑕叫雾君同他一同前去,但没想到雾君真的来了。那个古宅并不难寻,清漆斑驳的小门,门楣上古意盎然的篆字,没有一丝的奢华。
“很多年了,还留在这里。”苏珏瑕先开了口。
“有些东西能留很长时间。”雾君淡然说道。
“哦。”本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一座很旧的宅子,苏珏瑕只是要个找他的理由。
雾君看着他在微寒的天气里有些发白的嘴唇,轻轻吻了上去,如羽毛抚过。苏珏瑕没有拒绝。
他以为他是接受了他,但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在向他告别,他要成亲了,和初次见到他时和他在一起的美丽小精灵。雾君早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却从未深究,可以说是不愿深究。
眼里雾气蒙蒙,苏珏瑕望着窗外的秋景,初秋之暮,星辰乍现,这么多日夜,难得有此时的心境。
“你身子恢复得很快。”雾君亲自端着鸡蓉粥走进,“喝些粥,好么?”这些天他饮食不是很好,雾君不免为他担忧。
苏珏瑕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移动。
雾君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脸,他的神情似乎极为专注,好像窗外有什么吸引他的景色。雾君却知道他眼里并没有风景。
“已经过去了。”他淡然说道。
“但愿。雾君,叔叔在信里说什么了么?他想做什么?”风奥猎的神域太过遥远,要是和他为敌,好处多是便宜了雾君。
“他不会让我光得好处。珏瑕,你心里也清楚。”这个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少年野心不小,不同于他父亲。
“叔叔想做什么?”苏珏瑕口气平静地问他。
“珏瑕,你会和他们回家,而我,得到一些不想要的东西,龙族也会有变化,但对立禅都是好事。珏瑕,你和浅渺成亲会让你父亲放心,也会让苏蝉影更依赖他。我得到了那些东西,就不能不欠他立禅一份情,而龙族的变化也会让他更多一份保障。”雾君不想对他隐瞒。
苏珏瑕收回视线,坐到桌前,捧起鸡蓉粥,细细啜着,半日才说:“是叔叔的作风。”
“珏瑕,能告诉我,你很喜欢你要娶的女孩吗?”
“当然喜欢,在遇到浅渺之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男孩,因为她我才开始长大。”
不再说话,又是沉默。
“我吃好了,雾君,不要想了。”苏珏瑕一直对他的关心很冷淡,和曾经大为不同。
“珏瑕,你不用这样刻意,我不会做让你恨我的事。”
苏珏瑕缄默许久,幽幽叹了口气,说道:“雾君,这样对你我最好。我不可能因为你而离开浅渺。”
雾君没有说话,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吻上他因为受伤而有些苍白的嫩唇,苏珏瑕没有拒绝,任他亲吻和挑逗。
许久,雾君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苏珏瑕柔嫩的唇,却看到苏珏瑕低垂着眼睫,半睁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情欲,但有一种凄凉中的满足。
“秋夜寒凉,你晚上休息时多注意一些。”雾君放开他的腰肢,向后退一步,和他拉开些距离。
“雾君,我是不是很坏。”苏珏瑕轻声问道。
“不,只能说人心难以控制,你只是心里放了两个人,但你必须从里面选一个。”雾君为他挽好耳边的头发,理解地说道。
苏珏瑕低着头,对他说:“怎么在感情上总是三个人,父亲叔叔之间有个风奥猎,我遇到你和浅渺,前辈还要周旋在两个都不怎么样的神之间。”
雾君淡笑一声,说道:“怎么是三个人,风奥猎单恋你和你父亲,舞离还痴迷过立禅一段时间,任恩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又被另一个色情儿惦记,不幸他没有吸取教训。珏瑕,感情这事,复杂得很。”
苏珏瑕蹙眉道:“你们在不忙正事时,都在弄乱自己的感情?雾君,你也是有后宫三千,你其实有时和他们一样,只在乎你不能得到的,却将身边人的真心抛到一边。”
雾君自嘲地一笑,道:“你说的是,珏瑕,你把感情看得太开,虽然不会伤到自己,但有时也会失去很多趣味。珏瑕,你难道不知,风奥猎和舞离永远不能进入苏蝉影和立禅的感情生活中,而我,却是进了你的心。”
“雾君,感情不是第一位。”
“不是第一位。”雾君自然明白。
苏珏瑕突然轻笑一声。道:“为什么都要为难自己,雾君,咱们是知己,永远的知己。为什么总要将感情弄得那么复杂,你说叔叔算计了许多,怎么不可能刚开始他只是算计要父亲高兴,是事情发展让他有了什么与父亲与感情无关的举动。太多的东西,我不想知道,现在也不想懂。”
雾君也淡淡一笑,道:“可不是,我怎么将大殿上的算计带到了感情中。珏瑕,咱们是知己。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也不可勉强,你我都不想心里怀着愧疚过一辈子,不然幸福也减少了许多。”
苏珏瑕不会因为感情而放弃自己的野心和志向,选择雾君,他将会和他父亲一样,整日居于后宫。而选择浅渺,他本来就对她有情,又可以因为苏蝉影和立禅的关系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帮助,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百年之后,人们都知道苏珏瑕的名字,他将神给人的权力发挥到最大,也将原本处于中等阶层的家族变成最为显赫的大族。但也有人说,他是靠他父亲得到蛇神的宠爱而获得其他人无法得到的权力,又有了蛇神的赐婚,他可以说得到了一切,更何况苏蝉影为立禅延下后代,和蛇族的联系更为紧密。
却没有想过,他只是娶了一个精灵,而不是一个蛇女,他穷尽自己的一生,为建成自己的帝国而努力。
只是有一件事让后人不解,苏珏瑕在弥漫之际,让他的子孙将他火葬,一半骨灰和妻子合葬,另一半骨灰却交给蛇族烛微,不知让他带到什么地方。
……
风奥猎脸色阴沉地听着部下的报道,不等听完就披上外衣向外奔去。江绾猛然拉住他的衣袖,咬牙问道:“难道你要闹到不能收场,难道你要抛妻弃子才称心如意?”
风奥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知道当年秀绾为什么会死吗?因为我和兄长之间的争位。知道我为什么会娶你吗?因为你们家的势力对我统治有帮助,而且和你结合可以为我延下血缘纯正的继承人。江绾,我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不想再失去一次。”
“但他不爱你!他们父子谁都不爱你!”江绾失控喊道,“你是在发疯,你会失去一切。”
“失去好了,为了这个位置我辛苦多少年,却没有多少乐趣。”风奥猎摔开她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江绾愣愣看着他从眼前消失。没有多少乐趣?原来这就是他心里的生活,和她和孩子在一起。
江绾失去控制的能力,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江后,您和主君到我的神域多日,还是头一次到我的小居来。”舞离笑如夏花,坐在石凳上,望自己面前的两个玉杯里倒上上好的茶。
“天狐大人……”江绾还未缓过神来,目光有些呆滞。
“此茶清香悠长,入口幽香,入腹清凉,还有安神的作用。”舞离笑吟吟地递给她一杯茶。
江绾像是无意识般接过茶,送入口中。但她的神志终于开始清醒,她看着舞离,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请她喝杯茶。“天狐大人,您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讲?”
“不是我,是蛇神大人有话想对您讲。”舞离微笑着离开。
立禅?江绾心里揣度,立禅想说什么?她猜测他十之八九已经知晓那事是风奥猎所为。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但她也不是普通女子,不然也不会在神后的位置上坐这么久。
“蛇神大人。”
“我想您也一定希望,今日的会面不会让他人知晓……”
立禅抬眼,天边云叠似峰,如烟如幕,此种景色自己和苏蝉影登山时会见到。他心里念着他,不想让他再受到一点伤害,现在,他要修复因为叛乱给他的神域带来的损失,让所有的神对他心里只有敬畏,不敢对他的爱人和他的亲人不敬。
一番密谈,江绾想着风奥猎刚才说的话,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更甚。她看着立禅冷酷而深邃的眼睛,蛇神是那个人的丈夫,他们琴瑟和谐,而她却要空顶着神后的名称,被风奥猎伤了一次又一次。
青歆是她唯一的儿子,龙族子嗣稀少,风奥猎后宫佳丽无数,但现在只有三个儿子,但也要争那个他不愿意做的位置,他们的母妃也要和她争下一任神龙主君生母的名分。
既然爱情不可能到来,那她就该得到些补偿。
第七十九章:莫可言2
秋风起,吹得窗户连连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成为传入苏蝉影唯一的声音。
如同雪上加霜,苏蝉影原本忧愁万觞的心,更是挑起了伤感的浪。
立禅将他搂到怀里,柔声安慰道:“再过几天,就可以见到孩子了,雾君说他很好。”
苏蝉影没有否认,秀眉微微拢了起来,说道:“我只是最近心里又不太好,现在又有些不舒服。珏瑕的事,劳你费那么多的心。”
“本来是我一时好玩才引出的事,我还担心你不会宽宥,自然要尽力弥补,再说了,虽然他只叫我叔叔,可谁不将他当作我的养子,自家的孩子,我怎么能不上心。”
苏蝉影淡然一笑,眉间愁云不减,黑暗之中,立禅看得清楚。
“蝉影,你心里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立禅将他更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顺便将棉衾往他身上裹了裹。
“立禅,我从未后悔爱你。”苏蝉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立禅难得听见他一句甜蜜的言语,竟然脸上发烧,直烧到了耳根。像他这般尊贵冷凛的神,难得有这么一次。
“我知道风奥猎对我的心思,我也想过很多,要是他,我不会爱上,他的爱不合适我。”他停了停,道,“也不适合瑛儿。”
他有段时间没有这么称呼他的儿子,自从他行了冠礼,苏蝉影就叫他珏瑕。苏珏瑕,这么称呼,时刻提醒着他和其他人,他已经长大了。立禅心里暗叹,要不是他当年强要了他,苏蝉影也用不着为了苏家让自己十四岁的儿子担起家庭责任。
“蝉影,如果你我一开始就相遇,你我会相爱吗?”立禅柔声问道。
苏蝉影凝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很难说,因为在我的观念里,男子相恋,怎么都让我觉得很怪。立禅,其实你的样子有些妩媚,要是个女子,一定很美。”
立禅不懂声色,左手悄无声息地揽到他身后,就像他平时搂着他入睡一样,猛然在他腰际某处重重捏了一下。
苏蝉影身子猛地一僵,半天才缓过劲。“你……”苏蝉影性子散淡,对这类事一直不太熟悉,每次都会在立禅的攻势下丢兵弃甲。他淡若秋水的双眸闪过嗔怪的光。
立禅轻笑道:“蝉影,我若是女子,你岂能招架得住。”
苏蝉影也轻笑道:“就你能这样,这么这样一点没有顾忌做这些事?”苏蝉影现在虽对他心心念念,也耐不得他的性子。
“这也没什么不好,要是我和你性子一样,咱们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蝉影,咱们夫妻间的闺房之乐是应该的。”
苏蝉影闭上清眸,道:“现在好好睡觉。立禅,别想。”
立禅知道他现在心里还为素珏瑕的事情烦恼,只是面上强忍,也不挑逗他,只是温柔地搂着他,让他在怀里睡得安稳些,他轻轻在他唇上吻过,低语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蝉影,一切都会好。”
风声渐弱,苏蝉影眉间淡淡愁云,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但愈来愈将自己的身体向立禅的怀里靠。
……
杯中琥珀玉液微微晃动,雾君轻抿一口,继续凝视棋盘,斟酌地落下一步。
苏珏瑕知道他有意让自己,眉间轻轻蹙了蹙。雾君虽然有意承让,但攻守兼备,让他不得不全力以对。好在他的棋艺也不低,还能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