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吧!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睡吧……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吧!)
(……我终于明白,你在那一年封印我记忆时的心情了。)
耶律枫忍住泪水,定定凝视连峥。黑衣男人满脸惊骇痛心,却仍无法抵御摄魂魔音的效用,眼睑颤动,即将陷入沉眠中。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你便不再会有这么伤心的表情了吧。
这已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忘了我,忘了我给你的痛。)
连峥单膝跪地,双眼似闭未闭,身体摇摇欲坠。忽地,他狠狠咬舌,一口血沫喷了出来。剧痛驱散了摄心术的威力,他睁开眼,眼神恢复清明。
「……我们回临安去。」舌尖重创,他声音含糊,可语气坚定全无动摇,「一起回临安去。」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东方天际,橘红的暖光渐渐晕染开来。一轮红日破开薄云,一寸寸跃上天空。灿烂的阳光笼罩在两人身上,纯粹的红与黑,鲜明夺目。
耶律枫惊愕地看着他,忽然笑了。唇角微弯,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我们一起回临安去。
不论生死。
尾声 绝处逢生
初升旭日下,群豪怔立当地,呆呆望着两人,一时竟无人上前动手。
忽然,地上的蛇阵簌簌作响,骚动不已。倏地,头顶掠过一阵劲风,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玉爪海东青俯冲而下,在低空盘旋不已。
连耶律枫也不禁瞪圆了眼。这不是……怎么回事?这只鸟没死?
但听得蹄声如雷,两骑奔马旋风般疾驰而来。正是耶律曼琳携着小秋双双赶到。
「契丹一族,听我号令,住手!」她甩蹬下马,喝道。
她有奥怙身份,在契丹族人中素有威望。耶律撒八也远不如萧燕果决狠辣,一时不由愣住了。
众人哗然之际,平野尽头忽又出现一个黑衣人,正是邪药师李思南。只见他足不沾地,几个纵跃已到了近前。
「哦哟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幸亏药师我来得及时,免得诸位铸成大错。你们可知道,今日之战咱们宋军能以少膀多,以弱胜强,全亏了这位心狠手辣的红叶美人?」李思南口气戏谑,可语意却石破天惊。
「金兵败得如此之惨,是因为他们的皇帝给人杀啦!军心动荡,故兵败如山倒。而诛杀君完颜亮的人,便是他!」他指向耶律枫。
「国家大义与私人仇怨,孰重孰轻?还望诸位斟酌。何况他命在旦夕,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中原群豪被他拿话逼住,虽觉哪里不对,一时却无法反驳。四下里顿时议论纷纷。
这时李思南朝小秋使个眼色。小孩儿十分机灵,扶着两人上了马。耶律枫伤重不支,连峥便用袖子扶着他共乘一骑,用左手控着辔头。
这时众人议论半晌,忍不住质问道:「但不知药师前辈如何看待死在此人手下的众多无辜?依照前辈之意,他们是白死了不成?」
「……哎呀,人死不能复生。为了死人而逼死活人,更是要不得哪。」沉默片刻,李思南笑嘻嘻地道,「也罢,为了替红叶美人赎罪,今日在场的英雄,此后但凡有什么大病小灾头痛脑热伤寒发烧刀创剑伤,药师我一律免钱医治。诸位看还使得么?」
众人不由怦然心动。要知人在江湖,谁没个受伤的时候,得邪药师千金一诺,可比什么都珍贵。
正在此时,小秋在那匹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记。「哒哒哒」,青骢健马载着连峥和耶律枫两人,甩开四蹄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平野尽头。
「哇,不是吧?太奸诈了吧?」
「奶奶的,条件还没谈好就……」众人怪叫不已,正想追击,李思南身形掠起,已挡在他们面前。
「药师我老人家的面子,真的不作数么?」瞇成缝儿的月牙眼,自有凛然气势生出。
耶律曼琳也踏前一步:「契丹族人若有执意追击的,便是与我为敞!」
这时远处尘沙飞扬,涌出一队宋军骑兵。朝阳之下,「岳」字帅旗迎风招展,领头一骑正是白袍小将张凌。只听他远远喊道:「今日之战,多亏诸位江湖豪杰仗义相助!现下得胜告捷,还请诸位共赴庆功之宴,与当地百姓共庆盛事!」
群豪顿时欢呼雷动。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堪称不世奇功,甚至决定了国家存亡。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与有荣焉,甚为自豪。于是众人将私怨抛诸脑后,随宋军将士一道凯旋而归。
趁着无人注意,李思南朝着张凌瞇眼一笑,远远拱手道谢。哎呀,为了太乙真气的玄秘,为了保住红叶美人他们的命,药师的老脸可是全豁出去啦!
张凌对他凝目半晌,淡然点头,打马离开。 未染小&&坛搬
这时天色大亮,艳阳高照,驱散了漫天阴霾。缕缕黑烟自焚毁的战船上升腾起来,似乎犹有焦烬在风中飞舞,被炽亮的日光一映,渐渐变淡散去。
采石矶之战,终以宋军大捷而宣告结束。此战之后,金国皇族之间争权夺利,内乱不止,国势也随之凋敝。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因此又存活了一百多年。
而曾在江湖武林掀起腥风血雨的那个红衣青年,则在此战之后销声匿迹,不知所踪。耶律世里氏的血脉,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此后的史籍中再也找不到有关他们的记载。
调寄小重山•红叶舞秋山
倦草愁桐秋色残,
浮生谁伴我、醉经年?
金蛇魅影荡狂澜。
西风劲,
红叶舞秋山。
缺月照无眠,
今宵清梦断、泪光寒。
此情脉脉似交煎。
羌笛怨,
何日续前缘?
《全书完》
番外——有关婚礼、药丸与面瘫
喜鹊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喜庆的鼓乐喧天响。大队迎亲人马前后簇拥着一顶花轿自街上抬过,吹吹打打,喜气洋洋。
太湖山庄的少庄主娶妻成婚,堪称地方盛事,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新郎官周立秦,年方弱冠,本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无数怀春少女梦中的如意郎君。只见他头戴金花,身穿蟒袍,骑着高头人马走在队伍最前列,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洞房花烛夜,本就是男人一生里最得意的日子之一。更何况,他这位新娘子可不是轻易得来。为了让她点头许婚,他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受了多少委屈,如今总算苫尽甘来,抱得美人归。棋棋花
「……唉,看周公子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新娘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儿?」
「嘿嘿,这你可就有所不知啦。那新娘再美,也不过是个老女人罢了。」
「你怎知道?」
「我舅舅的干娘的侄女的堂姐的丫头的子的……弟媳,在太湖山庄做奶妈。听她说,这新娘子得亲侄儿都已二十多啦!」
「哇,不是吧?那这新娘子不是少说也有三十?」
「啧啧,可不是么?周公子风流年少,却『嫩肉煲老藕』,真是……」
人群里的窃窃私语传进耳中,周立秦依旧面不改色,得意洋洋。唉,我家曼琳姐的好处,又岂是你们能知道的?
陪他迎亲的好友杨孟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他们说的是真的么?你这位新娘子真有这么老?」他才从北方回来,便听说好友成亲的消息,并没见过新娘的面。
周立秦睨他一眼,嘴角的傻笑仍是收不回来。
「噢噢,不是吧?就算是天仙绝色,三十多的女人,你便送给我我也不稀罕哪……」杨孟讪笑着,忽然眼睛一亮。
原来这时迎亲队伍已到了周府门口。只见偌大个府邸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吉时将至,花炮连声鸣响。新娘于的娘家人已迎了出来,却是个温文含笑的锦衣青年。照礼俗,该是娘家兄弟背着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因新娘子已并无兄弟,来背她的便是侄儿。
杨孟呆呆看着那青年,眼珠子都快爆出眼眶,忽然转头握住新郎官的双手:「好兄弟,不知你这新娘子还有什么姐妹侄女,请务必介绍给小弟!」
「……」周立秦后脑勺滴下一颗好大的汗珠。
轿帘掀开,新娘头戴凤冠、兜着红盖头,娉娉婷婷出了轿子。锦衣青年走过去,一矮身把她负在背上,踏着地上的大红毡毯上向周府门口走。
观礼众人瞧不见新娘的容貌,却见那青年眉目清润,隽秀非常,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不由议论道:「看她侄儿都有这般相貌,新娘定是个绝色美人无疑!」
这边杨孟还在央求:「新娘若无姐妹,表亲姑姨也凑合,只要姿色能有这位娘家侄儿的一半,小弟便心满意足了!」说罢又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周兄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博得那位美人儿的芳心!」
「……」听他这么一说,周立秦也不禁思忖起来。是啊,曼琳姐到底是因何才同意下嫁于我的呢?这真是个至今难解的谜啊!
想当初,他在自家的太湖别馆中初次邂逅耶律曼琳,惊为天人,遂展开热烈追求。当时别馆是借给邪药师使用,她是陪着侄儿耶律枫等人在那里养伤,对他这个追求者爱理不理、漫不经心。
……只不过,因此也更迷人了!哈哈。
他送珠宝,她嫌铜臭;送亲手写的情诗,她嫌酸腐;就连投其所好,在耶律枫那里听说她最爱荷塘莲叶,连夜募集工匠在太湖别馆给他先挖了一座莲塘,种上荷花莲藕,他也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的漫漫追妻路,好生坎坷哪!
直到有一天!
「这是『宜芳斋』精制的新品茉莉花油,抹在秀发上,香气清淡却又馥郁不散。江南的世家姑娘们欲以千金求之而不得,不知曼琳姐可还喜欢?」
「……耶,也就马马虎虎吧。」话虽如此,花油瓶子却已忙不迭接了过去。
周立秦看在眼里,喜在眉悄。这可是曼琳姐第一次对我的礼物表示首肯,值得纪念!呜,一定要记下来,记下来!
「曼琳姐若喜欢,我便让『宜芳斋』的师傅再做些刨花头油、荷香花露送来。啊,还有,他们的胭脂水粉、精雕檀木梳子也颇为有名,也送一套给曼琳姐添妆罢?」
「……周公子,『宜芳斋』的师傅为何听你的话?」
「哎呀,曼琳姐,你有所不知,『宜芳斋』本是我周家的产业,在临安还开的有连锁老字号哩。」
「曼琳姐?」
「……立秦弟弟,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美人抬头,笑靥如花。更加上主动求婚,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周公子的嘴巴里顿时能活活吞下个生鸡蛋。
回忆中断,周立秦感慨万千。唉,定是我的痴心打动了曼琳姐的芳心!
四周忽传来嘈杂之声。正值盛夏黄昏,周府东面临湖,向晚时暴雨欲来,风便格外的大,竟把点好的火盆吹灭了。按照习俗,门坎前须放置烧旺的炭火盆供新娘踏过,有避邪破煞之意。如今还没跨便先灭了,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周立秦不由苦了一张脸。
说来邪门,仆役蹲在火盆前点了几次,都被大风吹灭。眼看吉时已至,再耽搁下去未免误了时辰,宾客们不由议论纷纷。
「这么邪门?」
「啧啧,这门婚事本就蹊跷,新娘来历不明,如何配得上咱们江南武林世家的少庄主?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啊!」
背着新娘的青年自也听到了,面色微微一沉。只是大喜日子,他毕竟不好发作。这时新娘子却怒了,只见红影一闪,她已从侄儿背上跳了下来。玉手一扬,红巾落地,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原来这新娘容貌既艳且媚,与她侄儿大不相像,却是个刚健婀娜的北方佳丽。
杨孟看得目不转睛,喃喃道:「周兄弟.你艳福不浅!呵,新娘一家子都是美人儿……
周立秦已急得满头大汗奔了过去:「曼琳姐,妳怎地这时候便把盖头掀了?」呜,那该是拜堂之后等我来挑的啊。
新娘柳眉倒竖,道:「哼,我还偏不信了,怎会点不着?」伸出手指指向火盆,口中念念有词。临近的客人听到,也辨不出她说的是什么,只觉古奥生涩,宛如咒语。
「呼」的一声,火盆点着了,红红的火苗烧得极旺。众人瞠目结舌。
新娘也不用侄儿背了,撩起裙摆大步迈过火盆,笑道:「耶,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好男人,一个破火盆而已,能难倒我么?」
周立秦已等在门坎内,赶紧弓身把她背了起来,低声道:「曼琳姐,来,我背妳,到礼堂妳才可以下来哦。」
「……你还叫我曼琳姐?」
「啊,是娘子才对!」
夫妻俩打情骂俏,一路向喜堂去了,留下门外两排已石化的宾客。
乖乖!这是什么新娘子?且不说她举动粗鲁,不循礼俗,便是那个念咒点火的事……
「新娘相貌艳媚且来历不明,难道……」
「我看那娘家侄儿也是,男人生得太过俊俏,总是不妥。难不成她一家都是狐妖精怪?」
忽然,一个高瘦男人自他们身边走过。只见他黑衣独臂,脸色苍白,颊上还有墨线的黥印,极为阴森。他面无表情地冲众人瞪了一眼,周围的空气顿时结了冰。那几个说闲话的浑身抖个不停,骇得屁滚尿流。
黑衣男人走到那娘家侄儿身边,两人并肩向礼堂走去,看来是熟识的。等他们走远了,门口几个人才松了口气。
一人感叹道:「唉,那两个美人儿是不是妖精倒也难说,但后面那个……绝对是恶鬼!」
「对对,还是穷凶极恶的那一种!」
众人相顾失色,两行眼泪淌了下来。
「呜呜,有这个恶鬼在,咱们怎么敢进去吃免钱的流水席啊!」
姑姑终于找到如意郎君下嫁,耶律枫心中自是很开心的。只不过……
他转头看看身边的连峥。黑衣男人一贯的面无表情,虽是耶律曼琳大喜的日子,他的表情却似乎更阴森了。
「……峥哥,你、后悔了么?」
「唔?」连峥睁大眼望着他。
「毕竟,姑姑曾那么喜欢你……」青年低声说道。要不是我的话,你们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后面的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斜眼偷觑,连峥的表情仍是殊无喜色。这时喜娘已过来催他们前去观礼,谈话自也被打断了。
进了礼堂大厅,贺客满堂。小秋蹦蹦跳跳奔了过来,嚷道:「王子,师尊,你们好慢!」
耶律枫笑着摸摸他的头,四顾张望了下,问道:「药师前辈呢?」
小秋鬼鬼祟祟望瞭望四周,压低声音道:「他和新郎官进后堂说话了。」
「说什么?」耶律枫讶然,马上便要拜堂行礼,药师哪来的废话?
「那个无良大夫说啊,女人呢,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新郎官要想博得姑姑的欢心,在那方面便必须很『强』才行!所以他在向新郎官推销春药!」
「……」耶律枫和连峥对望一眼,脑门上爬下无数黑线。
不一会儿新人便开始行礼拜堂,底下一片恭贺之声。耶律枫悄悄握住连峥的手,心道:我跟峥哥八年前就在母后面前拜了堂啦。
只是小秋转述的这番话确实令他颇有感触……呃,他和峥哥十多年来分分合合,众众散散,虽说已不止是拉拉小手碰碰嘴唇的清纯阶段,可……有关某方面的配合度问题……仍是个不解的谜!
原来,采石之战后,耶律枫与连峥被邪药师搭救,不仅解决了被北五省绿林群豪追杀的困厄,还蒙他悉心医治,化消了太乙真气逆冲血气的症状,性命得保。可耶律枫当时命在垂危,伤势内外交攻,自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两人在太湖别馆住了半年有余,这才渐渐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