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成吉思汗望向少女的眼神变得炽烈起来。她还是个处女,他从神态上看得出来。成吉思汗妃子众多,可是后宫中还没有这样外表柔弱,眼中却野性难驯的人物。“我是金国的月仑公主。”“我听说你的名字。你在我身边放过暗探,可是事情败露,他已经被我处死了。”“是吗?”月仑公主的脸色苍白起来,表情依然镇定,“真是可惜呀。”
“金国国主派你来做使臣?”成吉思汗不能相信,他听说金国国主是非常宠爱这个小女儿的,难道情报不对?“不,我是自愿来的,我得父皇宠爱,应该替父皇分忧。如今金国灭亡在即,风雨飘摇,所以我不是使臣,是礼物。”“明白了。即是如此,这个礼物不错,我收下了。我对你很满意,会留下你做妃子,可是金国我还是要打。”“那么大汗至少可以保全中都百姓?”“不,如果没有屠城的乐趣,我手下将士怎么肯拼命。你不错,非常好,可惜还没有好到让我放弃屠城的程度。”“你……”月仑公主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金贵族》下部《梦远方》(四)
公元1218年,金国中都城外,蒙古成吉思汗的大帐
“觉得意外?我本来也没答应你们什么,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你决定做礼物的时候就该有这种准备,预料到各种结果才对。”成吉思汗看向月仑公主的眼色中怜悯。眼前这个少女绝望的表情,紧咬着下唇在唇上留下深深的齿印。他见过,是讷木仑,在他决定把讷木仑献给义父王罕的时候。两个少女的命运何其相似,可是那个时候,他看重的是讷木仑的弟弟--耶律楚材的才华。眼前的月仑公主是金国人,正是耶律楚材的仇人,这中间就有很大的差别了。
“大汗可能想不到,我还有一个筹码。”月仑公主脸上绝望的神色消逝,成吉思汗惊异地从回忆中猛醒,眼前这个勇敢的少女毕竟非当年软弱可欺的讷木仑可比。有意思,他喜欢倔强坚强的人,他一定要把她收入后宫。可是还有一个倔强坚强的人呢?
成吉思汗摸着下巴:“呃,你还有什么条件?说出来听听。”成吉思汗的声音柔和了,表情也变得和颜悦色。“我有这个。”月仑公主摊开手掌,掌心中有一个红宝石戒指。成吉思汗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旁边有人惊咦一声,是木华黎。他们两个都记得,这是成吉思汗当年给讷木仑的见面礼,后来讷木仑用它来做传递消息的信物又回到成吉思汗手里。再后来讷木仑死后,耶律楚材离开蒙古的时候,成吉思汗把它给了耶律楚材做纪念,现在怎么会出现在月仑公主手中?
“他在你手里?”成吉思汗心念电转,眯起了眼睛。大帐中似乎忽然涌起了一股寒意,众将不约而同地低头。“不错。”月仑公主点头,“只要大汗不屠城,而且接受金国投降,我就把他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当然,我们不会让大汗太失望,金国可以取消,金国同样可以并入蒙古版图,只要大汗保证皇室安全。大汗不是一直想得到他吗?”
“嗯……”成吉思汗沉吟了一会儿,“倒是个好主意,可是还不够呀。他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留下,你就是把他交给我,他照样会找办法跑掉。”“那大汗要怎样?”“除非让他愿意……”“好,我来想办法。一言为定?”月仑公主笑着伸出手来和成吉思汗击掌。
“一言为定!”成吉思汗欣然击掌,“从明天起,中都换上蒙古人防守,取消所有金国标记。皇室人员还可以住在原处,一切如常。你要留在这里,我的后宫中已经有四位大妃,从今天起,你是第五个,跟其它大妃地位平等。三天后,你带我们去找他。就这样。”月仑公主娇羞地低下了头。她对成吉思汗仰慕已久,这次做使臣也是自愿的,可是真的成为了他的妃子,梦想成真,她为什么又觉得内心慌乱?是不是每一个放弃一切要重新开始的人都会有前途未卜的忧虑?
“他现在在哪里?”木华黎急问,他可是有多年没有见过耶律楚材了,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一想起要和他见面就兴奋莫名。“他在城外西北山中。三天后我带你们去。”月仑公主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木华黎一眼,这人怎么看起来比成吉思汗还要着急?耶律楚材到底是什么人,从成吉思汗的表情看来似乎远不止是爱才呀?!“木华黎,你也想见他?那么和我一起去吧。”成吉思汗盯着木华黎。“大汗……,虽然兵不血刃拿下中都,可是……”木华黎吞吞吐吐,脸上已经见了汗。“你怕有危险?不会。只要多带护卫就不会有危险。我们有很久没见过他了。”成吉思汗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公元1218年,金国中都,龙庆峡
成吉思汗和木华黎、月仑公主只带十几个护卫进了龙庆峡。一进山中,山势突然陡峭起来,不利骑马。一行人下马步行,沿山中小径上山。行至半山时,前面豁然开朗,一个山中大湖蜿蜒呈现眼前,曲径通幽,美不胜收。
在镜子般平滑的水面上清晰看到岸边树木的每一片叶子,如细羽毛般的白云轻盈地浮在水上,天空上一行飞雁人字形翩然翱翔滑过天际,蔚蓝的湖水悠然映出远山的倒影。
“他倒会选地方。”木华黎喃喃自语,看向成吉思汗。他们已经听月仑公主说过经过。“这个淘气的家伙。”成吉思汗也低声嘀咕。两个人不约而同记起初见时耶律楚材为了能闻花香入梦而费力重搭帐篷的事情,看来虽过了数年,耶律楚材依然不减少年心性。
前面没有路了,一艘小船正停在岸边,船上等候的人是月仑公主的近卫阿斯汉。乘船曲折回环地绕过山角,前面出现一个湖心小岛。岛上树木苍翠,涧鸟清幽,林中隐现茅屋一角。
疾步进屋的一行人却发现屋中无人。砚中墨汁未干,显示屋中人离去不久。几案一张纸上墨迹淋漓,却是四个大大的汉字。月仑公主轻声念了出来:“‘流远静深’。流远静深……好文字,隐含禅机。”“他写的什么?”成吉思汗问。木华黎把头凑了过来,也好奇的想知道。“佛说:‘不可说。’”月仑公主微笑,“晋卿佛法渊深,又不肯成婚,难道真是佛子转世?”“晋卿?”木华黎一时怔住。“就是额亦都,啊,是耶律楚材的字。木华黎,你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吗?”成吉思汗微笑回头,却暗自心惊。耶律楚材写的什么他没看懂,月仑公主的话他却明白,再想到这些年来耶律楚材一直醉心佛法,难道他有心要出家不成?
“他去了哪里?”月仑公主问。“禀公主:现在是午时,耶律先生一定是去孔雀岩作画,这些天来日日如此。”阿斯汉说。“呃,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月仑公主看了一眼成吉思汗,这句话也是替大汗问的。“也快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公主殿下,要不我去找他?”阿斯汉转身要走。“不用了。”成吉思汗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叫住了他。
月仑公主秀眉微微蹙起,她觉得奇怪。虽然近夏,山中还是很冷,大汗竟然紧张到出汗,难道是对耶律楚材,为什么呢?单纯因为爱才?还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为他而死的讷木仑,所以爱屋及乌,对她的弟弟格外另眼相看?如果是这样倒没有什么。可是如果不是呢?
屋中一角供奉佛像,佛像边上遗下一串念珠。信佛的月仑公主立刻双手合十,喃喃祈祷。等她回过头来才发现成吉思汗也双手合十,口中说的话却听不清楚。成吉思汗祈祷完,伸手拾起念珠,轻轻捻动念珠上光滑的菩提子,若有所思。
顷刻之后,成吉思汗突然说:“你们留下,我去找他。”月仑公主奇怪成吉思汗明显是想跟耶律楚材单独见面。“可是大汗,额……晋卿会武艺,你不能一个人去。”木华黎拦在门口,不肯让路。“晋卿中了毒,现在连七八岁的孩子也打不过,这一点大汗倒不用担心。”月仑公主微微一笑,伸手将一个瓷瓶递了过去,全不看成吉思汗铁青的脸色,“毒是我下的,这是解药。我承诺能留下晋卿也是因为没有解药,他哪里也去不成,只能听我摆布。我知道大汗是想一个人去,可是总还是多一个人放心一些。让木华黎将军同去可好?”成吉思汗还在犹豫,月仑公主的声音更轻,“大汗,服了解药人会短时昏迷,一个人可有点儿麻烦。”
“既然这样,那木华黎,我们走吧。”成吉思汗大步而出。
“阿斯汉,你去把轿子抬出来。等晋卿回来送他上船,好好照顾着送到大汗的大帐去。”月仑公主抿着嘴儿笑。这一次她可是每一步都料到了,处处给大汗精明能干的印象。靠年轻貌美,在大汗的后宫中不会长久,因为有太多的竞争者,可是聪明,她可是第一。到现在为止,只有晋卿的才华让她佩服,可他是男子,大汗当然只是爱才。总是自己固宠心切,疑心太大了吧。
可是当晚,成吉思汗没有象几天前一样宣召她,月仑公主心中莫名其妙地忐忑。此时离睡觉还早,于是她去了成吉思汗的寝帐。此时大汗应该还没有就寝,也许正和耶律楚材聊天,那么她来加入应该不坏。如果耶律楚材不在,那就更好了。
“公主请留步。大汗吩咐了,哪怕有紧急军情也不得打搅。”护卫语气恭敬可是态度冷冷地,与前几天的和颜悦色大不相同。“什么,连我也不行?”月仑公主一惊。“大汗的命令是对任何人。”护卫这次的口气更是硬梆梆。
《黄金贵族》下部《梦远方》(五)
公元1218年,金国中都城外,蒙古成吉思汗的大帐
月仑公主不禁有气,金枝玉叶的她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入了成吉思汗的后宫也因为大汗宠爱没人敢怠慢,而现在,难道顷刻间就失宠了吗?可是大汗这次只带了也遂同来,而也遂今夜并没有侍寝,那么现在谁在大汗帐中?难道是晋卿?应该不会。可是难道大汗真的……月仑公主越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念头越是不自觉地冒出来。虽然满心疑惑,可是多年的皇家礼仪训练让她的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容,不透露半点儿心事。正在此时,帐帘一掀,一个人走了出来。
月仑公主打量来人,他的身材跟晋卿极为近似,可是衣着不对,穿的是蒙古人的装束--天蓝色的蒙古袍配橙色的滚边,劲风吹来袍子不住抖动使人好象站在水中一样。领口被风展开的地方露出点点红色的痕迹,月仑公主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知道那是什么痕迹--吻痕。他是谁?难道他就是大汗的新宠?可是他的脸……
来人直向着月仑公主走过来,他越走越近,直到面对面让月仑公主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他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象极了美丽雕像,让月仑公主暗自心惊的是那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容貌,自己可是一向对容貌自负,想不到世间真的有让女子也要嫉妒的美丽容颜。
“晋卿,想不到你竟然……”月仑公主心里有很多话一起涌上可是一时哽住说不出来,想不到他竟然和大汗,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美丽,想不到一个是之前她曾经选做驸马而后来一直欣赏的人,一个是如今她的心上人……
“公主弄错了,我不是耶律楚材。”来人笑嘻嘻地说,此时月仑公主也发现不同,那就是耶律楚材从来没有这样轻佻的时候,而且耶律楚材喜欢素色,不会穿得这样艳丽,“我是大汗的贴身文书--塔沙统。公主殿下,我们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交谈好么?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而有些话是秘密。”“去哪里?”月仑公主心里有一个声音跟她说眼前这个不是好人,不能跟他走;可是她太好奇了,事关大汗对她的宠爱和以后的前途,她一定要去。“到我的帐篷去,那里隔音很好,不会有别人听到。”塔沙统轻笑着当先引路,月仑公主稍一迟疑跟在后面。
“呃,你不是晋卿,那他人呢?”月仑公主刚刚进帐坐下,马上问。她放下自己的心事,马上想起大汗可是要把耶律楚材送到他的大帐去,既然帐中出来的人不是耶律楚材,那么他到哪里去了?耶律楚材话锋犀利,可不要跟大汗再起争端才好。
“他么……”塔沙统瞟了一眼月仑公主,“就象公主知道的,他在大汗的寝帐里面。至于他和大汗在做什么,公主想知道吗?”“做什么?”月仑公主只是机械地跟着重复,她已经猜到了,可是不相信那个佛前虔诚祈祷的人会做那样的事情。“大汗和公主昨天在做什么?”塔沙统嬉笑。“你……放肆!”月仑公主眉毛竖起,威严的口气让塔沙统一惊,随即又笑了。“你敢诬蔑大汗?”“别别别,别那么吓人好不好?我不过是说一个事实而已,绝对没有诋毁大汗荣誉的意思。大汗不止爱女色,也爱男风,这早就有很多人知道,只不过大家都不敢说出来而已。我就是大汗的男宠呢。”
“你……?”月仑公主上下打量塔沙统。“觉得意外?其实大汗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我和一个人长的相似。你猜猜是谁?”“晋卿?”“对。可是我在大汗的心目中还是比他差远了。我原来还不服气,可是今天我见到了他的脸。唉,无可奈何呀。”塔沙统摇摇头。
“会超过你?”月仑公主不信。“是呀。就象你看到我时那样吃惊。论起来我们两个面孔都差不多样子,但是我从没见过那样细致的五官,还有那双碧海生波一样变幻莫测的眼睛,那使我产生望尘莫及的无力感。知道吗,大汗最不能忘怀的两个人就是他们姐弟俩。他跟我说:‘没有人可以超过那两双眼睛给他的震撼,一双柔和,一双清澈,还有让人目眩神迷的脸。初见时的那种感觉,象看到夏季开满鲜花的草场,而他们就是吸引蜂蝶的花束。可惜他没能留住他们,就象没有人能留住春日的花朵和露珠,还有当时他们抬头一笑的光彩。’”“这是大汗的话?”“不是原话,是我转述的,大汗的原话还要罗嗦得多呢。”
“塔沙统?我想起来了,你是穆斯林,第一次用文字记录下蒙古人的法典《札撒》。文字功夫一流,对不对?”塔沙统眉飞色舞,月仑公主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相信晋卿会这样做,我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的确不是,可是我会让他是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落在大汗手里与弱女子无异。即使他不想这样也无能为力。”“怎么会?晋卿已经服过解药了!”“解药?哈哈,当然,大汗当然会给他解药的。”“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大汗……?”“大汗听了我的劝告:只有占有他,才能留住他。数年前大汗因为恻隐之心而错过机会,这次不会再错过了。而大汗去之前听过我的劝告,所以大汗会给他服解药吗?小公主,你太天真了。他可是捆得结结实实带回来的,当然隔着轿帘你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如果大汗成功地征服了他,那又何必捆着?这些都是我的计策,只有这样大汗才能顺利占有他。”“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嫉妒,因为不论我怎样做,不论我做什么,大汗都忘不了他。大汗总是拿我和他相比,而我永远比不上他……比不上他纯真!可是经过今夜,看他还能纯真吗?那双眼睛还能清澈如斡难河水吗?”“可是这样做会毁了晋卿的!你这个恶人,我要去告诉大汗……”“你去呀。我们两个的话没有别人听到,你说出去我也不会承认的。而且大汗现在谁也不见,你见不到大汗。等明天你见到大汗的时候,木已成舟,一切都太迟了,那时候谁都回天乏术了。哈哈,我就是要毁了他,毁了他大汗才能在乎我,因为除了他我最美丽。”“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机会毁掉他,毁掉我痛苦的根源。可是这件事谁也不能说,不免美中不足。我就是想告诉一个人。而告诉你最好,因为你也欣赏他和他交好,而现在帮不了他,何况现在这种情况又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你会痛苦,非常痛苦,而那个害我的罪魁祸首更会痛不欲生。我痛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看别人痛苦了,哈哈哈哈。”塔沙统大笑起来,歇斯底里的笑声在静夜中分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