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夏——虫曷

洗完澡，萧阳穿上警服，欣赏镜子里面的自己，他觉得那个自己是崭新的，甚至是有点陌生的。那么，自己还有什么是旧的，是和昨天有联系的呢？哦，对了，手机。萧阳赶紧下楼，他看见街斜对面有一个报刊亭，就过去问。刚好有神州行卡买，萧阳连号都不选，随便拿了一张就装进了手机。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把旧卡瞄准拦马石路边的下水道，丢了进去。

忙完这一切，时间是下午一点一刻，萧阳默默地在心里喊到："这是你的新开始，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北京之夏【5】

生活永远都是细水长流，少见大风大浪。这个被萧阳视为转折的下午，过得平淡无奇。倒是晚上，萧阳见到了自己的室友姚东。姚东和自己竟然来自一个省份，而且他也是刚刚才从北京武警公安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按照身份证上的年龄算，两人同岁，姚东长萧阳一个月，于是两人便以表哥表弟相称。晚上，萧阳和姚东以及隔壁宿舍的两个同事一起玩牌。尽管现在玩牌打麻将蔚然成风，但萧阳家里父母都不好这个，所以萧阳也没有染上这个习惯。这天玩牌至少是萧阳从进大学算起的第一次。萧阳什么都不会，于是其他三个人边教他边玩。姚东还在暗中帮忙，让萧阳不至于次次都要钻桌子。

大学四年，大一想家不适应，大二忙着考CET过四六级，大三先是为考托考G奋斗，后来又转弯为考研饱读诗书，大四虽然保送了读研，偏偏做毕业论文又遇到了出名严格的导师，萧阳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付出了很多，却一直都不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所以这个晚上，萧阳觉得特别快乐。倒不是因为他们打牌玩到了凌晨，而是从这几个同年人身上，萧阳体会到了一种朝气一种活力，以及一种达观的生活态度。他们和之前他所接触到的那些要么斤斤计较、你争我夺，要么物欲当头、穷极无聊的同学，实在有着天差地别。而萧阳觉得自己似乎早就在期待着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现在他终于等来了。这天睡在床上，萧阳突然很感谢张立，他觉得是张立帮助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上班后的第三天，队里忙了这么一段时间的案子宣告结束，尽管毫无成果，但案宗还得照做。于是，萧阳就在刘大志的指导下，开始整理。突然，他的眼睛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照片上的人叫凌厉，是香港大毒枭凌风的独子。香港警方于7月26号提供线索，称凌厉会来北京，而很有可能凌风也会暗中同行，并在北京进行一桩毒品交易。于是队里这段时间一直在和外事组合作，寻找凌厉，但苦于一直没有结果，所以昨天晚上上头开会，无奈决定放弃。

萧阳看着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他希望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庄为民！萧阳一时间乱了手脚，他知道这个人对于全队，对于张立，对于自己的职业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如果他再去与庄为民见面，那么他将给庄为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萧阳虽然不爱庄为民，但是这两天他一直在想，要不是因为那天晚上他们发生了最后那件不堪回首的事，也许他现在和庄为民还是朋友，甚至知己。所以萧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亲手将庄为民送上断头台，甚至哪怕只是带来不利。

刘大志见萧阳发呆，就说："你不大对啊，心思都上哪去了？你也甭否认，肯定是昨晚又和李彪一伙斗地主去了。我跟你说，下了班你们小青年爱怎么玩都行，但这上班时间你可得专心。"萧阳赶紧收拾心情，重新填写案宗。可是他怎么也没有办法平复下来，为什么会是庄为民呢？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要让我认识这样一个人？

整个上午，萧阳都处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下。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偏偏又有人在食堂开玩笑："要我说啊，这次没逮着那小子也是好的，要真逮着了，瞧那小白脸的样儿，非得把我们局里哪朵花给腐化了去。"

姚东插话说："也就你们组有这可能。我们组都是男的，就算有女的，能进我们组，也绝对有超越一般的素质。"

"得了吧，你也就见是一男的，才敢胡侃海吹，要换一女的，要换上张柏芝，你丫准得屁颠颠地凑上去"，李彪一向喜欢凑热闹，　"萧阳，你说是不是？"

萧阳不提防大伙突然把话锋转到了自己身上，手一着慌，满满一杯茶，被他打翻全洒在了饭桌上。大伙哄堂大笑，李彪说："你丫肯定心头有鬼，不然能慌成这样？"

萧阳顿时冒出冷汗来，好在有姚东及时解救："去去去，昨晚萧阳感冒头疼，一晚上没合眼，现在拿什么精神和你们瞎胡闹。"

萧阳赶紧顺藤摸瓜，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了办公室。他想，会不会是自己看花眼了？他赶紧拿出那张照片再看，确实是庄为民。萧阳记得庄为民右手上有硬币大小一块黑色胎记，照片上那个人做着胜利的手势，右手上那块黑斑清清楚楚。

正在这时候，张立进了办公室："哟，怎么在这，吃饭了没有？"

萧阳忙起身回答刚吃过。张立定眼看着萧阳，萧阳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张立又说："你来了这么久，我俩还没有好好聚聚。今晚怎么样？哎，这阵子可把我忙坏了，今晚我们吃北京填鸭去。"

晚上，在一家老店里，张立和萧阳又坐在了一起。萧阳总觉得他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好像也到这家店吃过，于是问张立这家店子叫什么。

"哟，这店子叫***，百年老店了，当年慈禧老佛爷就专吃这家店的填鸭。"

对了，萧阳确实来过，记得那次导游小姐带他们来这里的时候也这样做过介绍。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可不是，我们要不服老都不行了，"张立也感慨了一番。

"你哪里就老到那个地步了？"

"我虚岁三十五咯。以前和我最要好的发小第一次来这里吃填鸭的时候，我们还在念书呢，想想就像在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张立今天有点伤感。萧阳可是从来没有见识到过张立柔弱的一面。

张立喝啤酒，萧阳坚持不喝。自从那天晚上喝酒误事后，萧阳越发对酒有了排斥。几杯酒下去，张立的话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知道我看中你什么吗？"

"什么？"

"你啊，你长得可真像我那位发小，你别不信，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差喊出声来。后来你又主动跟我说你年级长那事，我越发觉得你像他，诚实！真的，你想听听我那发小的故事吗？"

萧阳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他说："我当然想听听！"

"我那发小啊，自打从娘胎肚子里出来，我们就认识了。他父亲是警察，打小他就想做警察。我也就跟着选择了这个职业。我们参加工作后我去了办公室他分到了缉毒大队，有天他参加行动去了就没再回来，后来我们听说他牺牲了。当时我们才毕业不到三个月。打那以后我就申请调了来这个队。好多次我们行动，都是事先上头给了我们相当准确的情报。我们特别感谢那个线人，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直到八年前，我们参加了一次逮捕凌风的行动，没有成功，却打草惊了蛇。后来我们得知他们那边的一个小头头被做了，正庆幸呢。结果当天晚上我们就被上头喊了去开会。我们这才知道，这个被做掉的小头头就是我们一直想见见的线人，就是我那发小。他自打那次行动后，就做了卧底。整整六年他都没有和家人联系，直到他牺牲的头一天，他才在一个地方给他家人和我各留了一封信。里面，他为他隐瞒我们这么多年道歉，他说他选择了做一个好警察，却失去了做一个诚实的人的资格！本来这次我以为是给他报仇的机会，但最后还是没成，我这两天就在想，为什么这件事情就这么难。"

张立的语调变化不大，好像他在说的是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或者就纯粹只是一个故事。萧阳强烈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已经处在一个火山口，只等张立话音落下，就要把自己的千言万语一泻千里。然而萧阳终于还是只说了一句话，一句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张立，改变了庄为民命运的话：

"队长，我能找到凌厉。"

北京之夏【6】

萧阳和张立是在二十分钟后到的局里。之前，萧阳简略地把自己和庄为民，也就是凌厉，结识的过程做了说明。萧阳说得很详细，生怕漏掉什么细节。但他隐瞒了两点，其一他没有说自己是被BXW约去的，而谎称是凑巧路过，至于说他不知道蔷薇酒吧是一个同志酒吧，这本来就是实情；其二当然就是省略了自己和庄为民发生过关系的事情，而只说庄为民对自己有好感。

萧阳以为现在他们要做的，是马上前往银河酒店逮捕庄为民。然而除外事组立即奔赴了银河酒店外，其余人员都按兵不动。十分钟后局里召开紧急会议，因为萧阳是唯一线索，所以也参加了进来。程局长首先发言，由于凌厉本人并没有任何犯罪纪录，他在北京完全是合法旅游者的身份，所以不能施行逮捕。那么目前可行的办法，就是跟着凌厉，伺机找到藏在背后的凌风，并掌握凌风确凿的在北京进行毒品交易的证据，最后绳之以法。萧阳知道了，在整个行动中，他被放置在了卧底的位置。也许这就是命，上天既然给了他一张神似的面孔，自然也会安排相似的命运。想到这里，他往张立那边看了过去，张立同样望着他。萧阳笑了笑，想告诉张立自己并不紧张，张立也笑了，心领神会的样子。

外事组那边很快有了消息，据查实，银河酒店确实有过一名英文名字SAMSON的加拿大籍华裔游客，入住时间是7月31日，但已于昨天即8月12日开。原来凌厉是从加拿大来的北京，一直以来大家都只拿眼睛盯住了香港开来的航班，难怪白费力气。

这个消息不免让刚刚还踌躇满志的大伙，受到打击。因为如果凌厉已经于昨天离开，现在是不是还在北京都是未知数。如果凌厉已经离开，那么这刚刚有了的起色，就要再度归零。

会后张立带着萧阳去了银河酒店，他们进到酒店28层的总统套房。毕竟萧阳曾经在这里留宿过一夜，或许他能发现什么新线索也未可知。

萧阳打开冰柜旁边的柜子，药箱还在里面。萧阳打开一看，上次的绷带还留着他打的结，这种结是小时候外婆教给萧阳的，有永保平安的意思。萧阳又去了卧室，床上依然是白色的床单，再进去卫生间，萧阳发现卫生间的镜子变了。萧阳记得自己上次照过的镜子，上面有小小的一个红色油漆点。因为刚好印在自己的脸上，他当时以为是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镜子上的东西。现在的镜子上没有了那个点，所以很可能新换过。于是萧阳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张立，张立马上询问楼层服务小姐，对方不屑地说："SORRY，他CHECKOUT的时候我不当班。"于是两人又下去总台，查看日志才知道，原来是客人10日早上毁坏了卫生间的镜子，于当日中午修复，发生费用人民币630元。

萧阳心里明白，10号早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也完全想像得出，当自己离开后，庄为民是怎样愤怒地进到卫生间，然后用带着伤口的右手，击碎了镜子。萧阳心里有了莫名的不安，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他和庄为民的纠葛才刚刚开始。

挂在银河酒店的外线，在第三天早上，也就是15号，撤离了。调查陷入僵局。很明显，庄为民在与萧阳共处的那个晚上，并非毫无戒心，所以他才没有向萧阳透露过半点关于自己在北京的计划安排。而萧阳一旦没了线索可以提供，全部工作立刻陷于停顿。

午饭时，李彪开萧阳玩笑："你丫不错嘛，男女通吃啊你。你当初要是肯为我们组织献献身，保不准我们可以在你怀里逮着那小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阳对李彪这句话，十二分地不受用，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大伙似乎也都情绪不高，居然没有一个人响应李彪，他愣了一会，也就搭讪着走开了。

下午下班，姚东约萧阳去西单。"你要买什么去，"萧阳不太想作陪。"我女朋友下周从上海过来，我打算买点衣服装点门面"，姚东说到这，幸福溢于言表。大概是受他感染，萧阳也突然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自己何必这样自虐，干脆去痛快玩一下吧。于是，两人小跑回宿舍脱下警服，便出了门。

他们转了两趟公车，又走了半小时才到。两人都饿坏了，随便进了个商场，就直接奔顶楼餐厅去吃了两份炒饭。姚东坚持要请客，不肯让萧阳给钱，萧阳也就随他了。后来他们开始逛服装，在U2的卖场，姚东选中一件衣服，等他穿出来一萧阳看，竟然是自己那款深蓝色T血，萧阳的情绪立即又低落了下去。姚东买好衣服后，萧阳不想这么早就回宿舍，刚好一出商场就看见了一个露天的咖啡屋，萧阳赶紧提出请姚东喝水，进去坐坐。两人点好东西，萧阳就听见背后好像有人在冲他喊，他回头一看，那个人他并不认识：

"您叫我吗，您是？"

"你那次不是和一个朋友被人砍了吗，你们坐我的车去的银河酒店。"

原来是那天晚上那个的哥，萧阳觉得自己今天可真够倒霉的，他心想接下来要再把庄为民给见着了，今天就算齐全了。

"哟，你那个朋友可真够粗心的，把他钱包给落在了我车上，刚好我第二天起一连两天没出车。等我看见，跑银河酒店去找他，他又不在房里。我啊把那钱包交总台小姐了，你朋友收到没有？"

萧阳解释说自己也一直没和那朋友联络，一边就已经和姚东起身要走。他们点的东西还没有送到，萧阳抱歉地对姚东说下次补起。姚东说你眼看就要立大功，到时候当然要好好宰你一顿。两人都很兴奋，拦了部出租就往单位跑。

张立就住在萧阳他们那幢楼一单元A座，两人敲门，没人开。正要打张立手机，就看见张立提着包什么回来了，萧阳赶紧上前说明情况。张立不等他说完，就问："那位的哥的电话呢？"萧阳和姚东这才意识到，他们刚才没有问那人联络方式，是多么大的疏忽！

北京之夏【7】

张立发动吉普车，三人又火速赶回了那个咖啡屋，然而已经人去楼空。姚东和萧阳都懊悔得不行，姚东说萧阳不懂也就算了，自己是学公安出身的也出这样的漏子，实在该打。张立安慰二人，说明天去出租车公司碰碰运气吧。三人正要离开，恰巧刚才给萧阳他们服务过的小姐从旁边经过，一见萧阳就说道："哟，您上哪去了啊？我给您送水来却不见了人影儿。喏，这儿是着您的5块钱。"接过钱，萧阳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啊了一声。他迫不及待叫住那位小姐，指着里面大声问她："刚才坐我位子后面第三桌那位有些胖的先生，你还有没有印象？"

"怎么了啊，"小姐满脸愕然。

张立赶上来出示了警察证件，说想了解点情况，并让萧阳赶紧继续。

刚才萧阳接过着零时，突然想起那位小姐在收他钱的时候，问过他是否有会员卡？于是萧阳灵机一动，心想如果刚才那位的哥是这里的会员，不是就可以联络上他？万幸的是，与那位的哥一块的另外一位先生，有这里的会员卡，而当张立拨通他家电话的时候，要找的的哥正在他家打麻将。

的哥对于自己卷进这样的纠纷，显得有点紧张。张立一再安慰他不关他事，只是请他协助调查，他才放下电话赶来警局。据他回忆，他是在12号早上9点左右去银河酒店，把钱包交给了大堂总台一个左边眉毛里有一颗黑痣的小姐的。

庄为民在当天午饭时间退房离开，所以这位小姐很可能是在庄为民离开银河之前跟庄为民有过接触的最后一个人！

于是张立三人又来到银河酒店，一查问，酒店里在总台服务的小姐，果然有一个叫朱红的左边眉毛里有一颗豆大的黑痣，但此人已经跳槽去了金帝酒店，12号凌晨1点至中午12点，正好是她在银河的最后一趟班。难怪之前在查阅银河总台工作日志的时候，没有发现关于客人SAMSON钱包的任何记录，无疑是这个朱红小姐临走疏忽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