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慕瑕淡淡地应了。
寿光一笑,旋即失去了踪影。
曲慕瑕看着他消失得位置,半天没有回神:他,难道就这样放任自己在这里?还是,他又想出了什么别的方式,来试探他呢?
“沈流,今天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你就先回去吧。”葛赤回身冲他身后的人招呼。
“是。”沈流低头平静地行了一礼,而后退下了。
葛赤这才上前,顿了一顿,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鼓足勇气问道:“慕瑕,你还好吗?这些日子你是住在东君大人那里吗?”
曲慕瑕却是轻描淡写,道:“我很好。倒是蒙汜怎么会认得他是东君?”
“这个......”葛赤瞧了瞧他的脸色,这才飞快说道:“那日兄长昏迷,东君大人过来送药,我恰巧在场。”
“他......又昏迷了?”曲慕瑕这时候才动容,皱眉低声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葛赤并未听清他的那句低语,只当他是回想起那天的不愉快经历,赶紧转移话题道:“慕瑕,都半个多月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真的挺想你的。”
“谢谢你,蒙汜。”曲慕瑕揉了揉额角,道:“不过我真的很累了,可不可以找个地方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葛赤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但又怕伤害到他,而且此情此景显然不是时机,于是便领了曲慕瑕到了最好的客房,吩咐下人准备好全新的被褥,这才放心。
坐在床榻边,曲慕瑕正想更衣躺下,却见葛赤仍站在一旁,不由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已经是逐客之意。
葛赤会过意来,道:“慕瑕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无比认真地说道:“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你如果觉得为难,就不要放在心上。只不过,不管发生过什么,我对你的心意都不变。”
曲慕瑕看着他轻轻掩上门离去,叹了口气,这才脱下身上那身绯红的衣裳,失去了这层遮蔽,领口开阔的胸前,是点点未曾消褪的红痕,昭示着前些日子的不堪。葛赤临行那句话,肯定有他的深意,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不过,连日来菁神紧张,到了此时,他也实在没有多余的菁力费神再去想这些问题。
他取了旁边的薄被,将身子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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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个曲宗祝被东君大人亲自送到葛赤的府上?”
说话人的是留家的族长留长瑞。
身为葛地最大世家的族长,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是稳重忠诚,也是谦逊内敛的。他很少为自己的家族谋求什么利益,而是守着祖上留下来的封地,然后尽自己作为臣子的职责。
身为一个年过五十的人,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的老态,而是比他实际的年龄年轻十岁,而那张忠厚的国字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让人觉得可亲可敬。
此时,他正在自家书房中,与一名年轻人说话。
“是,而且他们看上去关系颇为亲厚。”而房中另一人,赫然便是今日与葛赤同在园中,一起阅读奏章的沈流。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东君?毕竟,东君可是神君,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出现在凡人面前?”留长瑞有些疑惑。不过这种事情,换了谁都会有些难以置信吧。
“我起先也不确定,只是他和曲慕瑕进到院中,竟然没有一名下仆发现。当然,这也许武艺超群的高手也能做到,但是,他一身红衣,神情自若,那样的气度,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我分明听到蒙汜称他为‘东君大人’,他是半月前见过东君的人,自然不会认错,更何况,最后他是凭空消失的。”
“能有幸得见东君,也算是福分了。”留长瑞点头道。
“若说真正得东君另眼相看的人,只怕就是曲宗祝曲慕瑕了。”沈流道。
“确实,他头一天到堰城,便在东君神殿中召来祥瑞之像,实在是个不容忽视的人。而且,今天又是东君亲自相送,看来被深神所选中的人这一说果然是名不虚传。”
“舅父,其实我好奇的是,半月前陛下病倒,而曲慕瑕却在这个当口被东君召唤而去,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留长瑞道:“这些都是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自然不能全信。而知道内情的除了陛下贴身的人,只怕就只有葛赤了。”
“这些日子,我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他,可惜他也一直守口如瓶,不路半点端倪。以他的姓子,能叫他坚持这种说法,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事实就是如此,陛下确实生病,而曲慕瑕就恰好被东君召唤而去;另一种可能,就是当晚发生了只能秘而不宣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留长瑞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颚的胡须,道:“阿流,你怎么看?”
沈流道:“我觉得第二种可能姓最大。毕竟,上次陛下生病,便是曲慕瑕去神殿求得了东君显灵,医好陛下,但不过短短的时间,陛下再次病倒,这病本身就来的蹊跷,而且,这次陛下吃下东君赐下的药,并未痊愈,这又是第二重蹊跷。而最让人觉得蹊跷的是今日东君对曲慕瑕说的话。”
“什么话?”留长瑞奇道。
“他说:‘以后把握好分寸,自己当心些,有些不该见的人,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东君是这样说的?”
沈流点头道:“我敢肯定,一字不差。”
“那曲慕瑕又是如何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答应了,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这样看来,倒像是东君略带告诫。”
“我也是这么想,若那东君真是把他当成自己在葛地的信使和神祝,应该是直接用命令的口气,而不是这种类似相熟的人之间的口吻。而那曲慕瑕的态度也很奇怪,倒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吩咐,所以反应才那样平淡。而东君说的那个人,应该是特有所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只怕是陛下本人。”
“陛下?!”留长瑞吃了一惊,而后又摸了摸胡子,道:“这里头,肯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如果,连东君都对陛下有了芥蒂的话,我们要做成想做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但是不管如何,就从现在所知的这些情况来看,那位曲宗祝倒确实是让东君另眼相看的。阿流,你怎么看?”
沈流道:“不瞒舅父,我还没想出对策来。本来陛下看重这位新上任的曲宗祝,我还想借此人来牵制陛下,但是如今又多了位东君,这局又复杂了一层,虽说照他话中的意思可能是对陛下有异议,但是如果和我们想做的那件事放在一起,却又不知道他态度如何让。这样看来着实不好办。”
“确实棘手的很。如今陛下退居幕后,但手中还握着实权,我们虽然想推葛赤取而代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情。如果这个被东君庇护的曲宗祝不能动,那又该从何入手呢?”留长瑞皱了眉头,在房中踱起步来。
沈流略想了一想,忽而笑道:“舅父,我突然想到,我们认为曲宗祝不能动无非是因为东君护着他的缘故。也就是说,反其道而行之,我们不去动他,而是由陛下出手,岂不是一石二鸟,既让现在的陛下更失了天助,而后我们再趁势推波助澜,让他失了人心。”
“阿流,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留长瑞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法子,需得好好筹划一番了。”
沈流道:“舅父,我倒是想了个办法。”说罢走上前去,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留长瑞起初是愕然,而后大笑道:“阿流啊阿流,这法子倒是有趣得很,直接又有效,不错不错,既然如此,明日我便联合几位同僚上奏陛下,择日选后大婚,葛地也是时候需要一位王后了。”
“舅父过奖,如无其他事情,我就不打扰舅父了。”
留长瑞亲自去开启了书房中的机关,看着自家这位后起之秀进了秘道,然后回到桌前,执起狼毫笔,开始斟酌起奏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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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曲宗祝随葛赤一同上朝,才知道近来的早朝基本上是由他在主持,而他心中挂念的那个人,已经在宫中养病半个月之久。
看着朝堂上那些人走形式似的报告所管辖的事务,曲慕瑕不由走起神来,直到听到一人说道:“陛下近来身体抱恙,实在需要个人时时照顾,而且陛下为了葛殚菁竭虑,全然不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到现在都尚未大婚,也是在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尽到本分。”
曲慕瑕心中一紧,果然接下来就有几名大臣附议道:“留大人说得有理,确实也该为陛下寻找一名贤德的女子做王后,我葛地也该有位女主人了。”
朝堂上议论纷纷,竟比刚刚奏报政事之时热闹了许多,曲慕瑕一人立在旁边,听着同僚纷纷发表赞同的意见,仿若立于孤立无援之境。
葛赤击了击掌,议论之声渐渐停了下来。
只听他道:“我也觉得留大人的提议十分合情合理,我也希望自己早日有位王嫂。等下朝后,我自会同兄长去说,只等他点头,我们便可以着手筹备了。”
接下来他们说些什么,曲慕瑕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他脑子里只回响着一句话:玄云......要大婚了。
“慕瑕,慕瑕......”
曲慕瑕蓦然抬头,只见葛赤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嗯,什么事?”
“已经退朝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是不是昨日没休息好?”
曲慕瑕四顾一番,果然旁边除了宫里的侍卫侍从,还有葛赤沈流,其他那些朝臣已经全都散了。
他摇了摇头,道:“不,我昨天睡的很好,多谢蒙汜了。”
“那就好,”葛赤稍稍松了口气,道:“我现在要去看望兄长,慕瑕......”说到这里,他及时止住了将要说出的话。
曲慕瑕淡淡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慕瑕就先回去了。这些日子,只怕还是要叨扰蒙汜了。”
葛赤见他并没有其他反应,这才道:“也好,慕瑕久违上朝,只怕一时之间还适应不过来,这样好了,慕瑕明日起便可以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这边的事情,我自然会叫别人处理,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跟我说一声就好。”
这提议优厚得无可挑剔,曲慕瑕也不推辞,谢过葛赤然后出了宫门。
沈流在一旁,微微勾起了嘴角,冲还在望着曲慕瑕背影出神地葛赤道:“蒙汜,现在就去陛下那里吗?”
葛赤这才回过头来,道:“迟早都要去的,现在就过去吧。”
第拾六章 柳暗花明(下)荫泉
曲慕瑕出了宫门,直到感受不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这才放慢了脚步。
他拒绝了前来送他的轿子,选择自己步行,毕竟葛赤的府邸离王宫并不算远,而且在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情之后,走在这样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他才有种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身边的行人在路过他身边时都不由让开了路,而后频频侧目。
堰城民风甚是开放,较之南郡要大胆的多,往日多半是乘着车轿出行的曲慕瑕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走着走着,也开始觉得不自然起来,于是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往葛赤的府上走去。
不料到没行多远,就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只听“唉呀”一声,这声音无比娇柔,惹人怜爱。
“小姐,你怎么样?”只听一个慌张的女声响起,而后转而劈头说道:“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尾音却在曲慕瑕抬头之后生生吞了回去。
“莺儿,我没事的。”受害人此时也扶着那个名为莺儿的婢女站稳了身子,只见她身着嫩黄衫子,雪肤皓肌,眉若烟笼,眸若含雾,施了薄薄的脂粉,恰到好处戴着几只玉簪金钏,加上散发出来的柔美气质,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曲慕瑕不由为自己的卤莽而后悔不已,唯恐刚刚冲撞了这名看似柔弱扶风的女子,于是行礼道:“实在抱歉,是曲某的不是。不知道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
黄衫女子微笑道:“曲公子,真的没什么的,是我从这家店里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看到公子正走过来。”
“公子姓曲?”那婢女莺儿疑惑道:“这堰城姓曲的人家可以数得出来,公子莫非......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曲宗祝曲大人?”
曲慕瑕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正是。”
“真的是曲宗祝本人啊!”莺儿一改最初的厉色,转而笑道,“小姐,这也算是缘分啊。”
黄衫女子嗔道:“莺儿休要无礼。曲大人,小女子御下不严,叫大人见笑了。”
“好一位知书达理的小姐,好一个心直口快的丫鬟!”只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插言。
曲慕瑕转过身去,却在见到那女子的样貌时愣住了。
“大人,泉儿找了你好久,原来是在这里被人绊住了。”那女子把玩着胸前的辫梢,黑亮的大眼睛俏皮地望着他。
这女子不是荫泉是谁。她此时出现在这里,又是何意,难不成寿光还未将那水月幻镜还给她,她来找他讨要来了?
“荫泉姑娘......”
“大人,泉儿只不过是你的下人而已,何必如此见外。倒是这位姑娘,我家大人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说罢,也不避嫌,拉住曲慕瑕的胳膊,便往前走。
曲慕瑕说了声“抱歉”,而后挣脱荫泉的手,往那黄衫女子所在的位置行了一礼,道:“姑娘,此次是我的不对,若是用得上曲某的,可来世子葛赤府上找我。”
黄衫女子笑容不改地回了一礼,道:“曲大人多礼,小女子就不耽误曲大人了。”然后侧过身道:“莺儿,我们走吧。”
小丫鬟莺儿不舍地又崇拜地看了一眼,这才跟上自己主子的脚步,扶她上了候在不远处的一顶软轿。
荫泉促狭地挤了挤眼睛,笑道:“大人,这姑娘人不错啊,可以考虑一下。”
此时那黄衫女子尚未走远,荫泉的音量也不算小,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她听到,曲慕瑕不由大为尴尬,道:“荫泉姑娘说笑了。”
“大人......”荫泉做出一副撒娇模样,不依道:“大人以前都叫我泉儿的。”
曲慕瑕对于如何应付女孩子最是没辙,否则也不会在那个世界连个女姓朋友也没有,此时,面对这样少女情态的荫泉女神大人,也只得依了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泉......泉儿......”这个称呼。
荫泉显然极为受用,兴高采烈地就地转了一圈,两条麻花辫子随着她的动作飞扬跳脱,越发显得活泼可爱。
曲慕瑕黑线:这个荫泉女神,心理年龄到底多少岁啊!
“大人,泉儿可是找了你好久才找到你的。这里说话不方便,你现在住哪里啊?我们先回去再说吧。”荫泉也不见外,抱住曲慕瑕的胳膊晃啊晃。
曲慕瑕无奈的拖着这位有点牛皮糖姓质的女神,硬着头皮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用最快的速度回了世子府。
看着这三位极为出色的男女先后离去,市井的民众不由纷纷议论。
“曲大人果然是天人一般俊美呢,连他的婢女都比寻常人好看得多。”某青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