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矢射天狼 第一卷+番外——吾栖碧山

于是，曲慕瑕的反对被自动忽略，而后让这两人一左一右架到了后院。

初夏的风从月亮门之间吹过，绕过一段短短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碧绿的荷叶散发着阵阵清香，空隙之间是清泠泠的水面，微风吹起褶皱，反射着不算烈的光芒。

沿着荷塘一侧的木桥而行，便到了一个清幽的院落门前，木质的牌匾上写着“风荷居”三个字，笔风秀逸挺拔。

曲慕瑕站在院落之前，有些犹豫。这样风格的居所，似乎更适合在梦境中用来向往，而不是在现实中真正居住。

葛赤别有深意地一笑，道：“慕瑕何不进去看看？”

曲慕瑕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了院门，看到眼前的模样，他不由愣住了--绿竹倚倚，掩映着乌木窗棂浅碧纱窗，竟与当时自己最喜欢呆的湘君庙后院的风景有七八分相似。

“蒙汜，这里......”曲慕瑕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慕瑕喜欢这里吗？”

曲慕瑕闭上眼睛，而后再次睁开，微笑道：“蒙汜，谢谢你。”

葛赤笑道：“慕瑕喜欢就好，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我说过会照顾好你，绝不食言。”

“蒙汜，我不......”

“好了，慕瑕不要再说了，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做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要有负担，安安心心地住在这里吧，我去吩咐管家安排人来再收拾收拾，缺什么只管说。”说罢，他也不待曲慕瑕再出声婉拒，直接转身离去。

荫泉待他走远后，笑道：“大人，这位世子陛下似乎也是对大人一往情深啊。”

曲慕瑕黯然道：“泉儿，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连他也害了......”

“大人，若是你恢复了神力，那就好了，那就不必再顾忌东君，也不会再被他欺负了去......”荫泉难得没有装小扮嫩，表情有些郁卒，不过，她很快吸了口气，道：“不过，这里真的有点像大人以前的居所呢？”

“以前的居所？你难道也去过我以前呆的地方？”

荫泉看了看他的神情，知道只怕是他误会了，于是解释道：“大人，我说的是你在神界的居所--司天宫，那里也是一大片的荷池，大人的住处就在荷池之畔，每每大人临风而至，那风采真是倾倒众生。”

曲慕瑕皱眉道：“荫泉姑娘，不要再说了。现在的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凡人罢了。”

荫泉却不反驳，只是淡淡道：“大人，人言绝处还能逢生，此时结局如何尚未分明，大人何必妄自菲薄？”

“其实我一直在想，纵然我解了身上的缚灵索，也不知道如何运用身上的灵力，到时候面对他，依旧是不堪一击，这样子的话，我解了又有什么用？”

“大人，定论不要下的太早，今晚，也许就会有转机哦。”

曲慕瑕看着故作神秘的荫泉，还想再问出些什么，但是那个菁灵古怪的女子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叫曲慕瑕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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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居的夜风带来竹叶的轻响，还有若有似无的荷叶香。

曲慕瑕倚在床头，不自觉的摸了摸足踝上的缚灵锁，这个东西像是个镣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只不过是个被困住的人，纵然真的是那个传奇般强大的神邸的转世，现在也只是被人置于股掌之间的玩物和替代品罢了。

空气中似乎传来某个人低低的笑声。

曲慕瑕戒备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沉声道：“谁在那里？”

“哎呀呀~~~~~~~~~曲公子不要这样见外嘛，我可是来帮你的。”那声音有些轻佻，带着十足的随意。

“你究竟是谁？还不快出来，这样装神弄鬼做什么？”曲慕瑕并没因对方语气中的轻松而松懈下来，道：“一个连现身都做不到的人，又怎么能取信于人。”

“曲公子不要着急，不是我不出来见你，而是，我无法在人界现身，但是，我会带曲公子去一个地方，在那里，曲公子自然会找到答案。”

一阵风吹过来，曲慕瑕只觉得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慢慢陷入了沉睡......

这......是哪里？

曲慕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如茵的草地上，头顶没有星月，只是一色的空蒙，天色黯淡，旁边有一盏造型简朴的灯，不像是人界所有，因为此时人界显然没有琉璃灯盏，灯光从灯盏里透射出来，是冷冷的白。

曲慕瑕提起灯盏环顾，四下无人。

“喂......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甚至连虫鸣都没有--这地方静得可怕。

静静地侧耳倾听，似乎在某个方向传来极轻的说话声。

曲慕瑕举着灯盏，朝那个方向行去。

鼻端闻到淡淡的荷香，而后这香味越来越明显，天空似乎也亮了一些，前面竟是一方水色，水上有着氤氲的雾气，水中疏密有致地挺立着株株粉荷，无风而动，有种刚柔并济的美态。

缓步走到水边，无意中瞟到倒影着的自己灯光下的样子，脸色苍白冷清地像个死人。

曲慕瑕并未在意，只是淡淡地收回眼光，继续前行，天色渐行渐亮，到后来宛若初晨时分。

前方的桥上站着两个人，似乎是在聊天，但是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听不分明。

曲慕瑕放下手中的灯盏，上前去躬身行礼道：“打扰二位，请问能否告知，这是何处？”

半天没有人回答他，依旧是那样怎么也听不清楚的语声。

曲慕瑕这才察觉出不对，抬头望去，只见那两人依旧专注地说话。

其中一人白衣白发，秀美绝伦，却又带着冷淡疏离的气质，另一人青衣黑发，气质温润，宛若玉人。那青衣人含笑说了一句什么，而后指了指桥边的一朵花苞，白衣人状似随意地指尖轻轻一碰，那花苞便瞬间绽放，而后是毫无保留的怒放之姿，最后，却是一片片完美的花瓣怦然飞坠离逝，而那白衣人只是淡淡地注视着，平静地收回了自己完美无瑕的手。

曲慕瑕望着那残留的花梗，终于明白那个白衣人到底是谁，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而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消失不见，包括那两个人，那片荷塘，还有刚刚站立的木桥，只余下一大片浓浓的雾气。

“曲公子，可还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依旧是那样轻浮的语气，雾气中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一双桃花眼眯成新月的形状，唇角带笑，头发随意地束在身后，却又有几缕散落出来，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穿在身上，全然的浪荡公子模样。

“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你到底是谁？”

“我是梦蜇啊。”这个梦蜇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你就是那个可以随意出入梦境然后施展幻术的梦蜇？”曲慕瑕有些吃惊梦蜇居然是这般模样。

“不错，就是我。”梦蜇很骚包地撸了撸头发，道：“不知曲公子可喜欢刚刚的梦呢？”

“那个白衣的便是司青？”曲慕瑕需要确认一下。

“不错，那便是我有一次偶尔经过司天宫时看到的景象。”梦蜇似乎有些向往，而后笑道，“曲公子难道不想知道另一位神君是谁？”

“他是谁？”

“那个人，可以说是整个神界唯二没有被少司命的寒气吓得止步不前的神君之一--云中君流云。”

“云中君流云？那另一个呢？”曲慕瑕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笨问题，马上改口道：“不过你让我看到这些又有什么用意？不管是少司命还是云中君，现在与我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吗？”梦蜇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调调，“身为少司命司青的转世，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恢复自己的神力？”

“你能帮我？”曲慕瑕上前一步，一片死寂的脸上浮现了希冀的光彩。

“咳......咳......”梦蜇先是一愣，而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道：“这个嘛，我暂时还做不到。”

看到曲慕瑕瞬间黯淡的神情，梦蜇不由放软了声音，道：“不过，自然会有人帮你的，别担心。现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你肯定非常想见的人。”

语毕，梦蜇挥了挥广袖，雾气渐渐散开了些，不远处立着玄衣的背影，消瘦而静默，却又无比挺拔。

“玄云......”曲慕瑕不由喊出了声，却更快地将尾音吞了回去，掉头就走。

那人飞快地转过身，疾步奔来，一把抱住郁逃离的身影。

梦蜇看着这两人情状，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恢复那副轻率模样，别有深意道：“二位慢慢聊，我先回避。”

“慕瑕......”葛玄可以感受到自己怀中人的僵硬，不过，他依旧收紧自己的手臂，柔声道，“慕瑕，不要走......”

曲慕瑕并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冷然道：“陛下，放手吧，我们这个样子，又有什么意义？”

“慕瑕，你终于和我说话了。我很想你，知道你回来了，想去见你，却不敢去。既然这是在梦中，就让我好好抱抱你，不要再避开我，不要躲着我......”

曲慕瑕黯然地站在那里，并未回答，这中间似乎有些不对劲。

“也只有在梦里，我才能毫无顾忌地这样抱着你，不用害怕别的什么人把你带走，”葛玄继续喃喃说道：“是我害了你，如果我能够保护你，那该有多好。慕瑕，我每次都会梦到你，梦到你一句话也不说，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次，你不要再消失了好不好。”

说着说着，曲慕瑕似乎感受到他掉下泪来，但是不管是抱着他的人，还是掉落在脖子上意思泪水的东西，竟没有丝毫的温度。

曲慕瑕终于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了了，他的玄云由始至终都当这些是他自己虚幻的梦境，所以他的眼神从未在刚刚站在自己身前的梦蜇身上停留，因为他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梦蜇的存在。而梦蜇也是坏心眼地将他的意识带来了玄云的梦境，却不肯现身在玄云面前，稍加点破，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不过，现在更让他无所适从的是身后抱着他的那个人，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地拥抱着，带着一种萦绕骨血的伤痛和不愿失去的决绝，叫他不知如何去应对。

是该继续装作冷漠，还是应该转身回抱住他？

曲慕瑕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主意，道：“玄云，不用抱的这样紧，放开我，我不走。”

葛玄哪里敢松开，低声带着讨好的口吻：“我才不相信，我一放手，你就会消失不见的。”

曲慕瑕心中有些苦涩又有些甜意，他的玄云何曾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于是他道：“玄云，我真的不会走。这里可以说是你的梦，但是现在你梦里的我却是我自己，我自己说了不走，自然就不会走。”

这话有些绕口，曲慕瑕也不知道葛玄是否听明白了。

葛玄只是微微一愣，而后讶然道：“慕瑕，这怎么可能？”说着，抱着的手臂松了一松，而后却又更紧地抱住了他，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玄云，你再不松手，难道要我一直背对着你吗？”

葛玄难得地尴尬起来，松开手道：“慕瑕，真的是你吗？”

曲慕瑕转过身来，展颜笑道：“自然是我。”

“慕瑕，你瘦了。”葛玄略略惶了神，伸出手去，试探着触摸他的脸颊。

曲慕瑕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而后看着葛玄仍停在半空中的手，淡然道：“玄云，往日种种，你我从今晚开始便忘了吧。”

“慕瑕......这可是你的真心话？”葛玄收回了手，黯然道。

“是。”曲慕瑕毫不迟疑地回答。

“慕瑕，你回答得太快，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本意。”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曲慕瑕别过头去，大声道，“自从被你召进堰城，我就一直遇到不好的事情，我后悔了，也累了，陛下，你就放手吧。反正三月之期也快到了，我回我的南郡，你继续做你的陛下，我们此生，不要再见！”

“是这样吗？如果你想，我自然会放你自由......”葛玄眼中神色含义不明，而后柔声道：“不过慕瑕，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再让我抱一下你，只是在这个梦中就好。”

曲慕瑕没有抬头，葛玄却不待他回答，上前去紧紧拥住了他。虽然两人都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曲慕瑕突然觉得身上一松，抬头却发现葛玄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梦蜇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只是来看戏的？”曲慕瑕的嗓音有些喑哑，恨恨地盯着梦蜇，道：“在你们这些能够随心抄纵别人的神眼中，我们这样只能任人摆布毫无还手之力，是不是很可笑？”

“曲公子不要误会，”梦蜇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样子，道：“你明明是想要见他，也不想说那些话的，为何勉强自己？如果他放弃你了，你不是更伤心？”

“你又怎知我是勉强自己？这就是我所想的。”

梦蜇笑道：“曲公子莫不是忘了我是何人，这些日子以来，曲公子敢说自己没有做过梦？”

曲慕瑕冷冷道：“没想到梦蜇竟然有这样的癖好。不过，我心中所想和自己所作之事又与你何干？还有，你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何居心？”

梦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嬉皮笑脸道：“慕瑕不要这样见外嘛，其实我是看不惯寿光的所作所为，想站在你一边，协助你找到恢复神力的方法啦。”

“你和他有过结？”

“算是有吧。”梦蜇耸了耸肩。

曲慕瑕皱了皱眉，道：“我不管你是不因为什么缘故出现在这里，但是，如果你是来助我的，那就快点帮我找到恢复的办法。”

梦蜇站直身子，一脸做作的正经，道：“遵命！”

而后他宽松的衣袖一挥，曲慕瑕只觉得自己如坠迷雾，在尚未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大声道：“到底还要等到何时？”

那个懒懒的语声笑道：“快了，曲公子少安毋躁。”

第拾八章 亦幻亦真（下）交易

曲慕瑕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荫泉就守在床边。

她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辫梢，见他睁开眼睛，笑盈盈道：“大人，你醒来了？”

曲慕瑕揉了揉额头，坐起身来，直视她那双乌黑清亮的大眼睛，正色道：“泉儿，你到底知道多少？又瞒了我多少？”

“大人......”荫泉做出一副小可怜状。

曲慕瑕打断她，淡淡道：“荫泉姑娘，你明知我早已经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司青大人了，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呆在我这个无用之人身边。还有那个梦蜇，你和他应该早就见过面了吧，你们有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就只管动手吧，看来我这副身子对你们还有些用处。只是，你大可不必这样瞒着我，也不用日日装成个下人跟在我身边。”

荫泉也不再拿腔作势，而是真正红了眼眶，道：“大人，你真的误会泉儿了，不管是转世或者变成什么别的样子，大人永远都是泉儿追随的人，泉儿没有想要利用大人。泉儿只是想让大人早点恢复自己的力量和意识，大人想要知道什么，泉儿定不相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