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旋风般地冲过来,提起仁杰的衣领,啪的扔到床上。他的身子依偎上来,紧贴着仁杰,俯首一口咬在颈子,“仁杰!三……少……你好狠!”
微微的痒,蚂蚁爬过的感觉。
仁杰无意识地呻吟一声,“小雪!”
他的神志一下子清明起来。
所有的欢喜,幽怨,仇恨……如同石头投入湖泊,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悠悠地荡漾,缓缓地消失,就如未发生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仁杰用力推开身上的男子,“放开我。”
李翔仓促间没有提防,身子被掀在空中,往床外直跌下去,眼看头部就要着地,仁杰急忙拽住他的衣领,生生地将他拉离地面。
“放开我!”李翔嘶吼。
仁杰无法自控地问,“为什么?”声音里,有自己都难以明白的委婉。
“既然无心……就不要出手!”李翔眸光烁烁地探究仁杰的表情。
仁杰冲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不起,我明白了。”
他将李翔放到床上,退后两步,“你消瘦了,请保重!”
李翔笑容有点古怪,“就这么走了,如同在百花春宴时,连一句告辞也不说,忽然消失?”
他神态专注,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对方,仁杰宽肩窄腰,四肢修长,肌肤光洁富弹性,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光,摸起来触感极其诱人,兼有少年的柔韧与男子的健美。
可惜,这个人的心,却冷硬如岩石。
仁杰停下脚步,“李翔,谢谢你进宫解围。”
“没什么,不值得一提。”李翔若无其事地说。
没什么……
不过是高烧不退,神志迷惑地硬闯皇宫。
不过是冒着灭门的危险,挑战荒淫的皇兄。
不过是被责令闭门思过,暂时失去禁军的指挥权。
仔细想一想,真的没什么……
李翔撑起身体,深深呼出一口长气,浅浅地笑道,“仁杰,我明白你怎么想,本王现今有些权势,你便虚与委蛇,倚仗着我支持,在朝廷有所作为,为你和那薛小侯爷作些安排,不过,你羽翼渐丰,已经用不上本王了,我本该乖乖地消失……”
仁杰眉头轻蹙,叹道,“你的想法很奇怪。”
李翔嘴角上扬,显得心平气和,“你也不必辩驳,我自幼在宫廷走动,几经风险,如履薄冰,什么样的阴险小人没见过?你虽智勇双全,耍诡计哄骗人,却未必在行。”
他的口气,就像是讨论天气一般轻松,仁杰心却一直坠下去,沉重得好像停止了跳动。
“不是这样的,我从不会刻意骗你。”仁杰认真地反驳,
李翔一双美眸炯亮分明,原该是锐气逼人,因心有所思,显得迷茫沉郁,“仁杰,我不过是对你有情,为何就变得愚蠢可笑,变得思路不清?”
就算猜到你是虚情假意,还是忍不住追着你?
即使料到你不可能轻易死去,仍然痛彻心肺,每夜难以入眠?
他靠在仁杰的胸口,放缓了呼吸,想将纠结在体内的苦寒,尽量驱逐出去。
仁杰揽住李翔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护在臂弯。
李翔,你为情所苦,为什么我的心会内疚,也会隐隐……作痛?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太确定地问,“难道二哥没有告诉你,我诈死入宫?”
李翔的眼神陡然变亮,捉住仁杰的手急道,“你曾交代过他?”
仁杰点头,“事关重大,我怎敢假手他人?”
在夕阳照耀下,李翔的眼眸闪出一抹妖异的焰红,“我没见着怀礼,你的大哥倒是送了一群歌姬来,还有一封书信。”
仁杰从案几上取过书信,展开一看,字迹已经摩挲得有些不太清楚,但是,并非二哥的笔迹,他无辜地说,“我不熟悉大哥的字,要不回头问问他。”
李翔脸上微红,劈手夺过信纸,揉成一团,“这种事,何必张扬。”
仁杰眉头皱起,想了想先将此事放在一边,“李翔,我看你的气色不好,能否让……”
李翔心结已解开,未待对方说完,一口答应,“请他们进来吧。”
薛神医和朱颜诊断结论相同,李翔唇面苍白,心悸不宁,发热恶寒,头痛如细筋牵引,患了血虚风寒之症。
可用桑椹子,女贞子,防风,葱白,菊花和冰糖入药熬服。
小顺子回忆了一下,“这与御医的药方差不多,可是,王爷日日服药,却愈发病重了。”
朱颜谨慎地说,“刚才说的是表症,惠王爷手腕偶有刺痛,胸闷气短,痛感流窜至心口,看似气滞血瘀引起心痛,但经过反复研判,是中了一种慢性毒,如不能及时解除,不久心肺受损衰竭,身体变得弱不经风,动则晕厥,寿命大减。”
仁杰眉头紧锁,并不感到意外,“果然是中毒,如何解?”
薛神医道,“这毒已渗入心肺,有些难解,而且惠王爷目前体质偏寒,不易用重药。”
朱颜自信地微笑,“我有办法。”
李翔一直目不斜视地瞧着仁杰,见他为自己忙碌,着急,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就连病都轻了几分。
天气不热,仁杰的额头因担忧而冒出微汗,眸子黑亮发出晶光,不住地转动,好像正在用心的思考,李翔看在眼里,有些春情荡漾,只觉得他无比的俊俏,无比的诱惑。
荒唐!李翔冷静的暗斥自己,为什么会对面前的这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和他肌肤相亲,想看他露出真心笑容,辗转反侧,总想讨他欢心?
李翔不满意。
仁杰低声地与人交谈,音波震荡着李翔的耳膜,刺激着他的皮肤,他能感受到仁杰的呼吸开始不稳,情绪开始焦虑,他确认仁杰关心他,甚至是心疼他的。
他的心还是空空的,有一个很大的洞。或许,他期望太高了。
李翔不快活。
他知道,在某些时候,自己过于强势,不通情理,只要一不高兴,就想找一个发泄怒气的对象。
他已经改进了许多,此刻,充斥胸中的是焦灼,对于眼前的爱人,不知如何下手争夺的愤怒。
一只小兽困在斗室,对窗外的春天满怀渴望……
谁能告诉他,他的追逐,注定无望?
李翔思绪恍惚,很快到了入夜时分,仁杰扶起他,将药碗送到唇边。
药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呕,李翔迟疑地问,“怎么有人血的味道?”
仁杰耳语,“朱帮主的血可以解某些寒毒,这是百变门的一个绝密。”
李翔立刻反应过来,有些高兴地说,“那你的沸血症,也能解吗?”
仁杰心里一暖,柔声笑答不行,沸血之毒极其刚烈燥热,朱颜的血只会加重病症。
李翔遗憾地摇摇头,“朱帮主呢?我要亲自向他道谢。”
“刚走,改日自会再来。”
李翔一听,胸口的热意涌动,“你呢,怎么没有一起离开?”
“我今晚留在你府中。”仁杰神秘地一笑。
李翔的心像是上了发条的音乐盒,叮叮咚咚奏起了美丽的圆舞曲,“什么!你陪我过夜?”
“别胡思乱想,我打算找出下毒之人,解除隐患。”仁杰成竹在胸。
一股酸甜难辨的滋味,窜过李翔的心田。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仁杰,粉红的唇瓣微翘,吻上渴盼已久的唇,眼里闪过玉石俱焚的疯狂,那么绝望的情绪,那么激烈的热情,恍若将人卷进深不可见底的黑洞……
“哎呀!”仁杰煞风景地惊呼,向后抱头鼠窜,噌的一下就退出几步远,撞飞了椅子,稀里哗啦的响。
他觉得不太保险,又跃到靠窗的桌案上,扒拉着窗户栓,“大爷,别……别过来,不然,我就从这里跳出去……”
他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外人乍一看,定以为良家公子被人调戏,在向恶势力苦苦求饶。
李翔的太阳穴开始作痛,有点羞有点恼,很想发作……
不行,他忍不住了!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捧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向来温润如玉的男子,突然开始搞笑作怪,在你面前,毫无遮掩,展示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不值得高兴吗?
李翔笑得眼角湿润,隐隐的泪光中,仁杰的面容显得朦胧柔和。
仁杰,你心细若尘,温暖如朝阳。
你这么做,是为了顾全本王的自尊心。
让我如何能不喜欢你?
小顺子闻房内怪声,忠心耿耿地推门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李翔倚案托腮,眼神迷离,身上的白色单衣半开,春光若隐若现,病美人的风姿绰约,让人无法不浮想联翩。他不介意地笑道,“无事,我和窗口的小贼,需要沟通一下。”
见主人迅速恢复生机,小顺子心中叫好,不待多言立刻乖觉地消失。
李翔下床,捡起上方宝剑,神态又痞又魅,剑尖指向仁杰,“想逗本王?我就陪你玩玩!”
仁杰也掏出随身的红宝石匕首,似模似样地比划了几下,露出白森森的牙,嘿嘿地笑,“王爷,小弟誓死扞卫尊严!”
房内好像闹起了地震,噼里啪啦不停……
小顺子靠在门边,眯着眼琢磨,今天的药方真灵验。
过了一会儿,李翔气喘吁吁地说,“小顺子,召集本月新入府的所有仆人,明晨卯时遣送出门,不得有误。”
小顺子应了一声,问,“那几位歌姬呢?”
“一律照此办理。”
“遵命。”
李翔沉吟了一会儿,道,“等一等,既然是夏邑王送来的,本王从未召幸,有点说不过去,今晚命他们献艺,本王有了闲情,想看表演。”
李翔穿戴整齐,来到大厅,拥着一名男宠坐在珠帘后,悠扬乐音随即响起,四名歌女莺莺吟唱,拥着一位绝色少年,翩翩舞于帘外,若惊鸿,若凌波,舞姿之妙,世所罕见,令人目夺神摇。
李翔也不能抵挡起销魂媚态,渐露出轻狂之微笑,不能自持地追逐,以酒杯作乐器,敲击伴舞。
曲毕,那绝色少年回眸一笑,准备退下去。这惊鸿一瞥,欲擒故纵,果然令李翔心魄动摇,不禁出声道,“美人,留步!”
098.采花玉郎
那少年穿着件湖绿色丝袍,式样简单流畅,领口和衣摆处绣着精致的金色乘云图,衬得面容光洁生辉,他恭敬地回,“元昊给王爷请安,您是在唤小人吗?”
李翔眸子发光,“当然是你!这里难道还有别的美人吗?”
紧挨着李翔的男宠感觉很没面子,冷哼一声表示不满。
元昊掩嘴而笑,谦虚地说,“王爷的绝代风华,我等凡夫俗子难望项背,就连您身边的那位公子,也远胜过小人。”
“是这样吗?”李翔转过男宠的下巴,脸对脸凝视对方,“十一郎,有人夸你俊呢。”
那男宠相貌俏丽,眼帘半开半阖,长而翘的睫毛轻颤,恍若一双蝴蝶的翅膀,一扇一扇,将人的魂魄勾得几乎出窍,他不是别人,正是大帅哥仁杰易容所扮。
仁杰很识大体,眨着眼睛,受宠若惊地叹道,“王爷,小人受之有愧……”
如此妩媚诱惑的仁杰,李翔哪里见过?一颗心立刻激动得咚咚乱跳,情不自禁地揽过仁杰的腰,“十一郎,你真俊!”
仁杰暗道不妙,飞快地踩了他一下,嗔笑,“王爷,请放庄重些。”
李翔痛得跳脚,咧开嘴,嘶嘶地吸着凉气,不怀好意地淫笑,“本王性喜渔色,你忘了?”
他有点开心,有点甜蜜,没什么脾气脾气地自嘲,“什么世道,想吹捧你,夸奖你也不行吗?”
仁杰的手肘顶着李翔的胃部,不客气地翻了一下白眼,“王爷谬赞,元昊公子还等着您。”
这么粗旷的动作,由大帅哥来做,别具风味,颇为撩人。
李翔记起今晚的重头戏,恋恋不舍地放开仁杰,“十一郎,你去取些酒菜,送到我卧房,本王要与元昊公子共度良宵。”
元昊眼睛一亮,夸张地拜倒在地,“多谢王爷恩宠。”
仁杰闻言愁闷地说,“是,王爷……”他脸色黯淡,满怀心思地走出殿去,临到门口,忍不住酸溜溜地凝眉长叹,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一位男宠的深宫幽怨,对喜新厌旧的主人,既不甘又无奈的矛盾心情。
小顺子将仁杰领到豪华的大厨房,这是一幢大宅院,十几个房间,分为茶、酒、菜、药和点心等不同部门,由专人负责。
几碟精致的夜宵,摆在两个大托盘里,仁杰为难的摸摸下巴,“小顺子,我一个人怎么端?”
“我找人帮你吧。”小顺子转头看向周围,“照规矩,厨房的仆人没有资格见到王爷,今晚就破例,你们谁愿意为王爷上菜?”
他吆喝一声,四下逼视。
大家赶紧埋头干自己的事,没有人敢去搭腔,王爷素来喜怒无常,特别是这阵子,他心情燥郁,动则得咎,听说明天就要赶走一批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有勇气去出这个锋头?
小顺子怒道,“一个个藏头锁尾,真没出息!有人愿意去的话,赏一两银子!”
药部一名黑脸膛小厮,观望了一番,自告奋勇,“一两银子?小弟来赚。”
仁杰打量对方,“新来的?叫什么名?”
“我叫陈石头。”那人模样憨厚,挺胸答话。
仁杰存心吓唬,微笑着说,“你傻乎乎的,万一惹主人发火,可是掉脑袋的事。”
陈石头一惊,鼓起勇气道,“能赚点也好,明天小的就没饭碗了。”
“走吧。”仁杰满意地端起托盘。
“你们二位先行,我给王爷选一瓶好酒助兴。”小顺子微笑送别,转身走入酒部。
仁杰与陈石头慢悠悠地并排而行,一路无话,两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夜幕中。
惠王府的大殿堪比皇宫,规模虽小些,但是同样气势磅礴。左右两边,是错落有致的院落,后院有一个庞大的花园,中央为占地百余亩的淡江,书斋画室,戏台楼阁,分布在淡江池边,岸边的斜坡绿茵掩映,四季鲜花盛开,淡江池中停着两艘画舫,雕琢精致,色彩艳丽,船中桌椅齐备,灯笼高挂,望之如仙境。
走在淡江池边,仁杰只觉心驰神往,拍着一个参天榕树感叹,“石头,若在这里荡舟饮宴,岂不是比神仙还逍遥?”
陈石头黑脸上笑意一闪即逝,“想成仙还不容易?小的助你一臂之力。”他飞起一脚,将仁杰踢入淡江,咕噜噜地冒了几个水泡,池面就平静下来。
两人手中的碗碟摔在草地上,哐当几声就没了声息。四周静得吓人,陈石头听见自己的心脏混乱地剧烈跳动,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对方居然毫无反抗,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他谨慎地扣了暗器,张大眼睛,搜索半明半暗的水面。
忽然,白光闪亮!岸边榕树上发出惊鸿一剑,透肩而过,将陈石头的身体钉在地上。
水面哗啦一分,仁杰如出水蛟龙,跃到半空中,丢出一团淤泥,糊了陈石头的满嘴,把他呼痛的惊叫消灭在萌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