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杰将他连人带被抱到屋中央的镶玉大床上,轻点他秀挺的鼻梁,“小雪,那女子动了情,便将情郎当作天下第一,论风采,谁能与你美公子并肩?再说,她也不是娇弱女,刚才差一点害我的小雪破相,这笔账,我还没算呢。”
小侯爷被心上人一捧,顿时精神焕发,喜滋滋搂着仁杰的颈子说,“这样啊,我觉得小杰丰神玉秀,世间谁也比不上。”
两人柔情蜜意,互带高帽,殿中杀机已除,红烛高照,映出缠绵春意。
仁杰脸色微红,侧过脑袋,眸子幽深闪闪发光,将话题导向刺客身上,“小雪,你这么看今天的事?”
小侯爷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仁杰的面颊,“如她是沈家姑娘,那么有几种可能性,第一,沈兆旭投奔了突厥,她乃是突厥奸细。第二,她受人挑唆为父报仇,第三,她不过是大公子手中的棋子,受命行刺。”
“幕后者是谁,大公子又是谁?江南暮雨,是定情之地,还是一个代号?”美色当前,仁杰心脏激跳,将脸凑近小侯爷肩窝,尽量不看对方,集中注意力思考,“或许,这些都是烟雾弹,故意引我们入歧途?”
联想到前一天小侯爷的中毒事件,仁杰脸色转为郑重,“宫中危机四伏,不能耽搁太久,我可能要改变计划,速战速决。”
小侯爷不安分地爬到大帅哥身上,像只小动物似的蹭来蹭去,“小杰,你说那姑娘为什么想令我毁容?”
仁杰下腹被磨蹭得发热,开玩笑地说,“莫非,她想抢夺天下第一美人的宝座?或者,她的情郎暗恋小雪,她出于妒忌前来?又或者,大公子与你有世仇,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小侯爷美眸晶晶亮,睫毛轻扇,看起来无比清纯魅人,“小杰,是什么?”
“说不定,她的情人看上了本大帅哥,特遣恶女来迫害你这个强大的情敌,呵呵……”仁杰说着,乖觉地抱着头往床边滚去。
“自恋狂!臭小杰!看剑……”小侯爷笑吟吟的并指一戳,尽显大侠风范。
“小雪,饶命!”仁杰躲不过,便抱着美人的腰不放,任捶任敲。
天空清月朗朗,殿外树影婆娑,曲意的一只耳朵里塞了棉布,手抱剑鞘,半闭眼睛,在角落里打坐。
白一和丁二巡视完毕,相对耸耸肩,对两位主子夜半练功,已习以为常,尤其敬佩仁杰在暴政下的威武不屈,以及出色的柔软身段。
月圆人和,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清晨,小侯爷穿着簇新的蓝色云缎锦袍,脚步轻逸如风,来到宫中御花园,身后紧跟着小杰侍卫官等人。
御宴的来宾不多,皆为朝中权贵,非烟招招手,太监将小侯爷引导到他身边的案桌入座,仁杰也得以伺候在侧。
小侯爷轻弹衣袍,问,“大总管,这么隆重,招待哪位外番贵客?”
非烟神色清朗,向仁杰微微点头问好,笑答,“回侯爷,是东突厥的二王子,代兄求亲,今天要献上几样宝物。”
小侯爷有些不解,“我父王正与突厥小规模作战,此时和亲,时机十分敏感。”
仁杰听见”突厥“二字,心里动了一下,决定认真观察。
这时,太监唱诺,“监国大将军惠王爷到。”
仁杰有一阵子没见李翔,听说他近日闭门静养,不知一切可好?
他抬眼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微笑瞬间凝在嘴角。
096.探病
只见李翔束紫金发冠,穿金线罗纱儒衣,张扬的朱红,衬出他遽然消瘦的身材,仿佛风一吹,人就会飘走。
而他的一双眸子,黝黑如亘古不变的深潭,寂静、安宁,不起一丝涟漪。
他慢慢地走过来,好像与晨雾清风结合在一起,变得虚空透明,没有存在感。
仁杰大大地震动了,久久无法将视线收回。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惠王爷,那个人是嚣张跋扈的天之骄子,绚烂如夏花,热烈如火焰,为何一脸死寂,失去了勃勃生机?
他中毒了?患上重病?
还是,他承受了什么可怕的打击……
李翔冷淡地扫了全场一眼,平静地入座。
接下来,又有几位皇亲国戚到场,最后,皇帝驾到,色迷迷地剜了小侯爷几眼,在非烟的身边坐下,李内侍宣请突厥贵宾上前晋见。
来者共十余人,为表示对上邦的尊重,特地着汉服,垂眸躬身来到御前,为首之人带头恭行大礼,“小王阿史那叶良,代表西突厥君主向陛下问候,并为我的大皇兄提亲,期待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
仁杰听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暗自留神细看。
那二王子抬起头来,眉宇间高华威仪,面容俊朗,竟然是日前被朱颜刺伤而逃逸的小良美人!
当时暗卫追了下去,小良逃出宫外,被一群蒙面人所救,遁入突厥驻京城的会馆,没想到他的身份这么特殊。
仁杰心头咯噔一下,在错综复杂的局面中,似乎抓到一丝线索,但还不能完全连贯起来。
二王子叶良向皇帝献上贡品,礼单很长,从塞外血汗宝马,到稀珍古画,可谓诚意十足。
皇帝听得微微点头,笑道,“二王子,贵邦居然有王羲之的墨宝,寡人正欲观赏。”
李内侍听旨后,吩咐两位太监接过那卷上贡的书法,小心地展开。
皇帝凑上前去,像模像样的点评起来,“飘逸流畅,如行云流水而又笔力雄健,精品,实在是精品!”
几位朝中权臣赶紧表现自己的鉴赏力:“此书若断还连,疏密有致,妙不可言啊。”
“每一个字都变化不同,点画之间相互照应,正是书圣王羲之正锋取劲,侧锋取妍的笔意。”
“遒媚劲健,绝代更无……”
皇帝向李翔道,“朕听说,惠王爷和紫衣侯都是名震京都的才子,拥有一双精妙神奇的鉴赏慧眼,依王爷看,这是否出自王羲之的手笔?”
花园中,桃花灼灼,清风摇动树梢,流水潺潺,李翔缓缓地打量卷宗,面目变得柔和,神情专注,周身贵气萦绕,仁杰觉得,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最为恰当:惊才绝艳。
过了一会儿,李翔行礼,“禀告陛下,此乃赝品。”衣袖一挥,回座不再多言。
皇帝听了甚为惊奇,犹豫是否追问李翔,如何看出来的,不过,李翔神态淡漠,心不在焉,只顾低头饮酒,他便作罢,转头对非烟说,“爱卿,紫衣侯称病未朝,不然倒是可以请教他。”
非烟一笑,魅不可挡,“陛下说的是。”
皇帝老儿心神一阵恍惚,盯着美人不住地回味,嘿嘿地干笑,将其他人晾在一旁。
气氛有些冷场,二王子叶良好像早已料到这个情况,沉着地说,“据说,贵国翰林院有一位颜侍书,擅长鉴定书法,请陛下让他出来一看便知。”
李内侍嘴快的接道,“陛下,宫中确实新入了一位颜侍书。”
“带他上来。”皇帝金口一开,小太监立刻去召唤。小侯爷纵然想引开话题,已来不及。
朱颜的江湖地位虽高,但是书画方面才艺却不曾听闻,不知他是否能蒙混过关。
仁杰与小侯爷对视一眼,这个小良美人费力淘神,摆了那么多噱头,只为见朱颜一面吗?
还是他有更歹毒的安排,将一举破坏朱颜进宫的全盘布局?
仁杰仔细思考了一下,有非烟与小侯爷在场,皇帝耳根子软,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小良对朱颜用情颇深,此刻以突厥王子身份见驾,没有理由贸然揭穿朱颜的真实身份。
若小良真是为朱颜而来,一些谜底就会快浮上水面。倘若小良发难,他在心中想了几个应对之策,到时小良会十分难堪,无法顺利脱身。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明争,不如暗斗,何况,朱颜恐怕正是小良的克星。
仁杰决定静观其变,后发制人。
不久,朱颜翩然而至,他的扮相清秀有余,俊美不足,脸颊还多了一道粉红的淡疤,与其国色天香的真面目相距甚远。
皇上打量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咳嗽了一声道,“颜侍书,听闻你的书法造诣颇深,能否鉴赏一下书圣的作品。”
朱颜进入御花园后,感到某人炙热的视线,盯得他脊背发凉,他不动声色地一瞥,有些吃惊,不禁再一瞥,心中也陡然凉了。
没想到小良的地位尊贵,他追着我,究竟图谋什么?
难道想本大帮主宠幸于他?
朱颜露出一抹冷笑,静静地观看了书卷,他沉思的模样,落入小良眼中,真是又帅气又洒脱,怎么看都是风采出众。
万一他答不上皇帝的提问,会不会惹下杀身之祸?
小良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晋献礼品完毕,按原计划,应该讨论和亲之事,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多说了一句话。
他无法放开朱颜,正如他无法放过自己。
也许,是不甘心被朱颜轻视,想让他知道今非昔比,本王子不再任人宰割,不再卑贱无能。
这么努力,这么……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得到一个赞赏的目光。
可惜,如此简单的期盼,朱颜却吝于给予,明明看见了他,却恍若无事。
小良紧紧地凝视着朱颜,眼角有些酸涩,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朱颜的视线在仁杰身上一转,微笑着向皇帝行礼,“回陛下,这幅书法并非真迹。”
皇帝忙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朱颜请太监把这卷书法举高,对准阳光,展在皇帝眼前,他用手指着“之”字和“清”字,神情温雅自在:“这个之字的捺和清字的点中,有一层比外层更黑的墨痕,王羲之的书法笔走龙蛇,古雅绝俗,超妙入神,岂会有这样的败笔?”
仁杰在心中不禁为之鼓掌,朱颜不愧是江湖第一神秘大帮之主,随机应变,融汇贯通,立刻抓到重点。
皇帝听了,对朱颜的眼力有几分赞赏,吩咐赐座。
小良被人揭破书法为赝品,一点儿也不着恼,态度温和谦卑,自责了一番,然后笑吟吟地请求,“陛下,鄙国一向仰慕中原文化,今日得见高人,十分敬佩,小王有个不情之请,想邀颜侍书来本邦会馆,品评一下我新购的几张书画,恳请陛下恩准。”
朱颜侧头,漫不经心地望着小良,衣诀随风飘舞,脸上的浅笑,不是自嘲还是唏嘘。
小良心头咚咚直跳,不转睛地观察对方。
方才未出声的李翔忽然重哼了一下,“东西突厥联合挑衅我国北疆,两国兵将聚集边界,战事一触即发,二王子倒很有闲情,来京城聊些风花雪月,只怕有什么不告之秘?贵邦虽非泱泱大国,但也人才辈出,既然能寻到以假乱真的赝品,就找不到一位颜侍书吗?”
非烟道,“惠王爷言之有理,请陛下三思。”
皇帝展现出天子的雍容大度,“西突厥有意修好,二王子所请,容寡人再考虑一下。”
小良好像没有听到李翔的斥问,脸色温和,自己找台阶下,“陛下说得是,小王求才若渴,是有些急躁了,长安城内精彩的人物太多,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他态度不卑不亢,隐然有一种万里鹏鸟羽翼暂蔽,随时将振翅高飞的气势。
仁杰心中一凛,此人不可小觑,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以他的武功、地位、和心机,会是一个难缠的潜在对手。
他对小侯爷耳语,“小雪,这位小良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坐在远处的李翔忽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和小侯爷。
仁杰心里窒窒的,垂首避开李翔探究的目光。
皇帝听了小良的恭维,开颜颌首道,“二王子所言非虚,在座的几位大臣,就有当朝书法名家,薛将军的字帖乃是千金难求。”
小良愉快地笑了,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太好了,薛将军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塞外,小王正有意求一幅他的字,连珍贵的鼠须笔和蚕茧纸都准备好了。”
皇帝热烈地注视着小侯爷,“薛将军可否当场题字,为本朝争光?”
小侯爷见李翔和朱颜都有所表现,也起了一分好胜之心,他的视线斜斜地在仁杰脸上流连了几圈,异常勾魂夺魄,然后一本正经地出列行礼,“谢陛下抬爱,小臣献丑了。”
仁杰本想跟过去为心上人洗笔磨墨,但在众目睽睽下,危机暗伏,为免横生枝节,他还是乖乖地呆在桌案后。
小侯爷定气凝神,提笔悬腕蘸墨,透出自然无极的魏晋古风,他整个人好像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以他为圆心向外,一种雅到极致的空灵风韵,淡淡的,柔柔的,缓缓的,弥漫了整个御花园。
仁杰两眼注目心爱之人,只觉得神为之夺,小侯爷的种种美态,笔下洒脱的烟云,已幻化成仁杰心间的氤氲。
小良不失时机地夸奖,“薛将军的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众人纷纷上前赞美,将小侯爷吹捧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小侯爷谦虚地微笑,在人群后寻找仁杰的身影,眼中透出自得之色,小杰,小爷我本事多得很,厉害吧……
李翔的视线透过今日的主角,落在桃花枝头,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闷。
他推案起身,“陛下,臣弟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皇帝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也不重要。
李翔回府后,就入卧房休息,闭门拒见任何人。
到了下午,小顺子鼓起勇气敲门报告,“王爷,宫里来人了,是薛侯爷遣来的,想替您诊脉,但求一见。”
过了许久,屋内传来一声叹息,“本王累了,让他们走吧。”
小顺子回头对身后之人道,“颜侍书,薛神医,王爷不见,小人也没法子劝说。”
陪同颜侍书的那名侍卫,自作主张上前拍门,“王爷,故友来访,您真的不愿赏脸么……”
小顺子心道此人竟如此冒失,刚想出言阻止,卧房内床头轰然作响,一个花瓶砸到木门上,哐当碎裂,李翔声音嘶哑地喘道,“既然号称故友,为何……不敢露面?”
小杰侍卫官略作沉吟,推门闪身入房。
眼前白光一闪,剑影轻颤,仁杰额前的头发被削去几根,颈间多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御赐宝剑。
仁杰顿时定在原地,柔声唤道,“李翔……”
李翔握剑的手腕不住抖动,让人怀疑,他一个不小心就会割破对方的喉咙。
他脸色青白,双颊染上了病态的潮红,眼中燃着火焰,神情却凄冷如千年冰雪,“好一个故友,呵呵……你心中,真有我这个友吗?”
他咬着牙,身上的白袍无风自动,眸子里渐渐凝聚起盈盈水雾。
仁杰僵立不动,无意间瞥到镜子的两人,表情如此生动缠绵脆弱的那名男子,好像和记忆中的某个光影重叠起来。
他的心飘悠悠,失去了重量,浮在空中,然后,他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幽幽地叹息,“李翔,这是缘,是命,我们……斗不过……”
097.惠王之吻
眼前,好像上演一部三十年代的黑白片,泛黄的色泽,暧昧的剧情,表情僵硬的主角,脉脉相对。
这瞬间,周围的一切失去了真实感,游离在时间之河外。
“叮!“佩剑摔在地上,将仁杰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李翔眼框泛红,目光寒气森森,疏离默默地看着熟悉的陌生人。
一只奇怪的大手,忽然从身体内凭空伸出,猛地揪住仁杰的心脏,他求救般地捂住胸口,“啊!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