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神地远处的夕阳,在客栈前徘徊了一会儿,缓缓地迈步走进去。
掌柜地殷勤献茶,“三少爷来了?”
“嗯,我大哥在哪里?”
“二楼左手第一间雅房。”
任杰轻轻敲门,“是我,大哥。”
夏邑王李钺亲自开门迎接,“小三,累不累?我给你带来了新的补药。”
窗外,风乎乎地扑打,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炉上炖着什锦火锅,嘟嘟的冒着热气和香气。
微冷的季节,能和自己的家人围在桌旁,吃着这么热腾腾的火锅,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李钺盛了一碗汤,端给任杰,“来尝尝,大哥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他微笑道谢,举起汤碗,靠近嘴唇吹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喝着,
“今天早上,我们去楼府,顺利地捉住叛党……”
他将唱戏演出的过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说到李翔为他挡刀的时候,李钺叹了口气。
“咦,想不到高贵的惠王爷会做出这种事?”他举起一杯酒,在唇边轻沾,“小三,你是不是下不了手?”
任杰露出复杂神色,有些痛苦,有些挣扎,他也举杯一饮而尽,自言自语地问,“为什么皇上要下密旨斩杀李翔?而我怎么会答应你,刻意去接近他?他那么年轻有为,为何朝中大臣都想排挤他?……”
“朝中大臣,不过是为了表明忠心,好在新皇面前讨个好处。”
几杯暖和的绍兴酒下肚,李钺的脸上浮起晕红,打开了话匣子,“当初,先皇曾有意改立李翔为太子,卫后的娘家和当朝重臣联合,加上父王多次求情,今上才能登上帝位。但是,先皇最中意的,一直是这位文武全才,高雅如仙的幼子,所以,特赐上方宝剑及监国重职,试想,哪一位皇帝继位,愿意留这样一个威胁在自己身旁?”
“我也这么想。”任杰不解地问,“父王这么维护陛下,有什么原因吗?”
“听说,父王小时候不意跌入御花园的荷花池,是陛下拉了他一把……”
酒很快饮尽,掌柜的送来两瓶上好的汾酒。
任杰不喜烈酒,略抿了一口,叹道,“大哥,我良心不安了,我们放过李翔吧?”
李钺温和的拍了拍他,眸光淡漠深沉,“小三,我了解你的感受,可是,爹已经接下圣旨,一旦剪除叛军就下手,如果不执行,就是欺君之罪,你一个人担得起吗?”
街道上,传来孩子们欢笑声,从窗户望去,街旁的枫树,有一片火红的叶子飘下,随风辗转入泥。
任杰心口突突的跳起来,眉头一紧,右手挥出,“哨”的一响,酒杯已被打碎在地上,酒水沿着木板裂痕往楼下滴。
“怎么办?大哥,我的心隐隐作痛,”他很无奈,很洒脱地说,“我可能,可能喜欢上李翔了!”
“我爱莫能助……”李钺眉头深锁,过了许久才回答,“小三,你确定吗?”
“请你把刺客撤下,我自己来处理。”他默默举起一碗热汤,视线有些模糊。
小翔子,对不起!到了最后,我只好出手……亲自斩断这一段孽缘。
108.三角关系(一)
接下来几日,李翔过得悠闲自在。
作为伤者,保持精神愉快,有利于康复,任杰的表现让他颇为惊喜,几乎是出尽百宝,取悦于他,就连每日三餐、点心和汤药,都依照他的口味,由任杰亲手服侍。
时近正午,李翔倚在床上,云丝锦被围到腰间,轻抬眼帘,望见任杰一身团绣银灰长衫,穿过中庭快步走近。
他赶紧往被子里缩一缩,换上寂寞萧索的表情,拉长声音地叹气,“小杰,我觉得很无聊……”
任杰进屋后,依床坐下为他搭脉,然后笑着问,“王爷,您有何吩咐?”
金色阳光在他的眼眸跳动,灿烂而明亮,“小杰,本王想喝豆花,记得吗,你请我去过的那家街头小店。”
“好,我这就去买。”任杰笑着退出去,留下淡淡的雅香,李翔深深地吸了几下,这熟悉的味道,就像山庄的主人,充满了温暖的气息,让人欢喜,无时或忘。
过了一碗茶的功夫,李翔面前多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花。
任杰的额头冒出细汗,脸色红润,显然刚才不遗余力一路狂奔。
试想,名动江南的少侠任三,施展绝顶骑术,纵马飞驰,不因行侠仗义,只为博惠王爷一笑,若真相传扬出去,只怕让无数怀春少女绮梦破碎吧。
李翔心中暗自偷笑,晃动了下受伤的手,“小杰,我的手臂不灵便……”
“要不要我喂你?”任杰端起那碗香味四溢的豆花,舀了一汤匙,送到他嘴边。
“好吧,多谢你。”李翔只觉心满意足,“张记美食真是名不虚传。”
“对啊,每次去,都是座无虚席,今天,我还排了一会儿队。”任杰笑道。
喝了热汤,李翔潇洒地掀开丝被,一跃下地,“我躺了太久,想去花园逛一逛。”
“我扶着你,别急。”任杰为他选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上。
“本王伤的是胳膊,腿又没事。”虽然口中推辞,心里却滋润得很。
两人来到园中,李翔的大氅里,只穿件纯丝的月白色长袍,踢了鞋,赤着脚,盘膝端坐枫树下,石桌前,身下垫着西域精制的羊毛地毯。
各种颜色的鲜花,绚丽无比开了满园,呼吸间清香怡人,头顶上,焰火般的枫叶,不时随风飘落,更添了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秋意。
这样诗情画意的美景,最适合与知己把酒谈天。
李翔用小匙搅了搅白果银耳羹,愉快地喝了一口,“小杰,这个时候京城风景不错,你有兴趣北上的话,本王陪你玩个痛快。”
他一直筹划邀请任杰赴京,入驻惠王府,任杰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他会为其谋个像样的职位,到时在朝堂,相互配合推行利国利民之策,在家二人琴瑟相合,不亦乐乎……
任杰含着热烫可口的甜羹,呼着热气,含糊地说,“我喜欢江南……父王……希望我留在扬州……”
“京城有何不妥?有空你可以回来省亲……”
“省亲?”任杰好看的眉微蹙,似有所悟地敲了对方一下,“你在转什么古怪念头?”
“小杰,你就从了我吧……”李翔厚着脸皮,扑到任杰身上,两人扭动着翻倒在地毯上。
顾虑到某色鬼身上有伤,任杰没怎么乱动,将他限制在自己的双臂之间,撑起身子,从上方向怀中俯视,触目是小王爷鲜花般的面颊,眸中流溢异彩,红唇如求吻鱼,诱惑地微微颤抖。
他的心猛然一震,这一刻,高贵的惠王收起了满身的刺,清雅的容颜悄悄绽放,娇艳如花,温柔如水。
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让他如何下得了狠手?
李翔微笑着拉下任杰,四片唇瓣相触,一位意醉神迷,热情似火,一位心情酸楚,刻意逃避。唇舌纠缠,气息火辣辣的,李翔的吻急切而冲动,用力的吮吸啃咬,不断地将自己的情意输送过去,直到两人的舌头都快麻痹了,才如梦方醒地松开。
任杰的心跳急如擂鼓,很不规则。
不,他承受不起如此深情,如此毫无保留的爱意。
李翔,你可知道,危险已经近在鼻尖,各方势力都在试探,想要抢头功,砍下你的脑袋,我,我也是其中之一……
内疚与怜惜,雪与火,相互交织,犹如有人伸手抓住心脏,肆意蹂躏,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心悸之症,好像要发作了。
李翔献出纯洁的初吻,心花怒放,满怀情意正待倾述,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小杰双眼一闭,缓缓地软倒在他身上。
他忍着手伤,揽住任杰的身子,捧起白得发紫的面孔,焦急地唤道,“小杰,小杰,醒醒……”
任杰睫毛抖动了几下,忽的睁开眼,“小翔子。”
他微微一笑,搂着对方低低的唤,“小翔子,对不起,小翔子,不好意思……”
李翔将任杰的头按在自己面颊旁,温热的气息分外动人,“只要你好好的,就算失忆了……也没关系,本王会努力,让你每天都喜欢我多一些。”
任杰没有挣扎,笑容有些迷蒙,“傻话,你这痴人……”
四周花香浓郁,蜜蜂嗡嗡地飞舞,唱着甜蜜美丽的歌曲。
晚上,李翔津津有味地回忆与任杰相识的每一幕,暖阳般的笑容,晶亮的眼眸,那些丰富的表情,有趣的对话……
他想起树下的一吻,心中揣揣不安,恍若初识情味的懵懂少年,不住地猜测,小杰也喜欢我吗?小杰是喜欢我的吧?
远处的林中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枫叶哗哗,仿佛在风中低诉。
屋门悄然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随风飘了进来。
那人的目光清澈,内中的杀意幽明难辨。
李翔突然转动了一下身体。黑衣人立即停步紧靠墙壁而立,屏息看着他。
他安静地睡着,仿佛并未察觉有人进来。
刺客松了口气,慢慢地靠近床边,举起手。李翔微眯眼睛,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他握着一把短刀,闪着青白的光芒。
忽然,刀光大盛,黑衣人眸中杀气凛然,利刃破空,向李翔狠狠刺下。
秋风冰凉,李翔的胸口更凉。
这把宝刀,柄悬一只的鱼形青玉,分明是任杰所有……
原来,属下的报告是真的!
皇上果然想借寒月山庄解决本王,而小杰你……
所有的欢笑,都是虚情假意,都是你使用的伎俩吗?!
这一瞬间,李翔心灰意冷,握紧藏在被子里的匕首,迎接冷酷的命运。
一道剑光,破窗而入,寒如冰,疾如电,顷刻化解了杀手的攻势。
李翔冰冻的心,咯噔一声破冰而出,他又活过来了!
赶来救援之人,其武功身法十分顺眼,正是他思念的小杰。
“李翔,李翔!你没受伤吧?刺客迷昏了我派来保护你的侍卫……”任杰边打边急切地询问。
“没什么,本王一点事也没有,呵呵!”李翔心里说不出的舒畅,索性坐起来,静观其斗。
任杰三招二式解决了黑衣人,吩咐手下带走审问。
他回头凝视着李翔,成功破解刺客的攻击,他应该很愉快。
但是,他只是淡淡地望着对方,心思好像飘到无限远的极地,“我来晚了,我的房内也被下了迷香。”
李翔点点头,理解地笑了笑。
丰美如玉的任三,此刻如一尊牵线木偶,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原本……不该来的。”
李翔静静的回望着他,眸中闪动着不明的光芒,“可是,你终究来了……”
“是啊……我也控制不了。”任杰垂下头,仿佛不忍接触对方炙热的视线。
渐渐的,他的神色变得无奈,不驯,落拓,一丝轻愁闯入他的眸中。“我已经睡着了,可是有个声音,一直在脑子里催我,催我来看看你。”
李翔偷偷地扔了匕首,起身抱住任杰,郑重地说,“你能来,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厢,两人抛开往日情愁,卿卿我我,亲昵地拥吻在一起。
另一头,小侯爷困在夏邑王位于京郊的庄园,夜里孤枕难眠,只影难成双。
整整两天,仁杰踪影皆无,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骄横的惠王爷也没露过面。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亮亮的,凉凉的,他的心情出奇的焦虑。
小杰,你在哪里?
他披衣而起,迅速地闪出屋子,凭着记忆,摸回到与夏邑王会面的大堂。里面灯光幽暗,看上去空旷无人气,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头绪。
庄园的门口就在眼前,一迈步就可以离开,他的脚却牢牢地粘在大厅中央,不愿动弹。不知为何,他有一种不好预感。似乎不做点什么,他就会失去小杰了。
怎么办?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忧虑。
小杰失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自己主动离开,没有知会自己,小侯爷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另一种情形,是他被困在某处,无法来见自己。
当时,自己坚持留下来,夏邑王勉强同意,但规定各居独立庭院,不对任何事情提问,否则请出庄。
明晨,三天之约将满,他就不能再留此地,唯有尽快从庄园主人身上找出线索。
不过,诺大庄园象个迷宫,夏邑王一直避而不见,如何接近呢?
他一转念,有了打算,夏邑王只身来京,未带家眷,早膳时,最精美的餐点一定是送往其居处,只要先到厨房附近守候就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卧房时,夏邑王就醒了。他一向警惕,就连睡觉,宝剑也在触手可及之处。只是,入京城后,见到两位兄弟,经历短暂的血腥杀戮,反而有点儿松懈。
他对食物并不太讲究,此刻,有些怀念西南边陲的砂锅鲜辣鸡,还有,当年他和小三常去光顾的什锦火锅,喝下热乎乎的汤,整个身子都会暖起来。
这几天,园中的退休御厨大展身手,每一碟小菜都精心烹调,散发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不知今天的早餐有何新花样?
他来到院中,满树桃花灼灼,粉红的花瓣飞舞,真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忽然,他颈后汗毛簌的竖立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见一位年轻的小厮端着食盘,低头走入院门。这是一位平凡的小人物,举止如常,看不出武功和敌意。
可是,他颈后的肌肤越来越紧张,一定有什么不对。
“站住!别动!”他脱口喝道。
那小厮将食盘放置于石桌上,飞快揭下包头的布巾,摸去脸上的焦黄涂料,露出一张世所罕见的绝美容颜,远远地微笑行礼,“李大哥,薛邵给您请安。”
薛侯爷的英武不凡,夏邑王早有所闻,心中既欣赏又戒备,沉声道,“侯爷为何不请自来?”
守卫此园的四位将军是他的心腹,立刻一拥而上,拔剑将小侯爷围在中间。
“这就是夏邑王的待客之道?”小侯爷笑容不改。
“不好意思,任何擅自闯进来的客人,都要过他们这一关。”夏邑王退在一边看戏。
四人得到默许,揉身而上联合攻击小侯爷。
小侯爷未带兵器,只手取过食盘,先施展轻功闪过首轮刺杀,接着,将盛着食物的碗碟,运劲射向对手,连汤带水,化作古怪犀利的暗器,不断袭击那几个人的关节。
不多久,三位将军受了伤,萎顿倒地,只有一位还在苦苦支撑,眼看数招之内就会败阵。
“够了,别在此丢人现眼。”
夏邑王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将属下喝退,和颜悦色地问道,“薛将军,你是为仁杰而来?”
小侯爷心头一荡,乍听这个熟悉的名字,颇为激动,“请问,小杰他在哪里?”
“他去旅行了,也许回到了几年前。”
“这怎么可能?”小侯爷惊愕万分。
“请坐。”夏邑王一举手,招呼对方在石桌边坐下,“我少年时在西疆,曾遇到一位了不起的佛教密宗大法师,具有即身成佛与天人互通的神通,我跟着他修行多年《华严经》,通过不断的观想,亲身验证到一个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