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怕什么。”非烟将皇帝的身体捞起来,靠在床案边,向外朗声道,“李内侍,皇上身子不适,就烦你让大伙进殿问安吧。”
皇帝很不愉快,磨磨蹭蹭了好久,才同意在紧垂的重重幔帘后接见几位重臣。
萧侍郎第一个冲进来,跪倒在地,慌张的惊呼,“皇上,大事不好!薛……薛将军被人所救,已突围出了睿武门……”
长安令在他身边跪倒,神态从容,“禀告陛下,京城已经戒严,臣奉命派出一万精兵保护皇城,任何人无法轻易出宫。”
088.围城(下)
皇帝听了,一惊,一喜,缓缓地吩咐,“萧大人休要惊慌,卫大人,朕命你守在皇城门外,不要放过……”
“陛下!”
怀礼上前叩首,一反平日温和谦冲的姿态,强行插话,“陛下三思,臣有要事禀告。”
宪王规矩地行礼,”拜见父王,太子太傅已侯了一夜。”他稳稳地跪在怀礼身边,表明共同进退的态度。
大殿中,忽然静了下来。
萧大人幸灾乐祸地暗自偷笑,怀礼太放肆,太不知趣,竟敢打断皇上的话。
皇帝一开口,就是圣旨。
天威难测啊。
然而,他失望了。
期待中的龙颜大怒,并没有出现。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说,“怀爱卿,有事但讲无妨。”
“陛下,此事关乎国体,臣恳请单独面圣详谈。”
帐中响起息息索索的细小声音,皇帝好像犹豫了一下,还是命其他人退到殿外,唯独留下怀礼。
萧大人感觉有点吃味,他自负为皇帝的心腹,鞍前马后,忠心可鉴日月,怎么还是比不上怀礼得宠?
不过,宪王爷被一同赶出来了。
他找到一丝心理平衡,转念一想,正好趁此机会,上前寒暄巴结未来的太子,真是天从人愿啊!
殿内重幔后,皇帝问,“究竟有何事?”
怀礼挺直脊背,悠然道,“臣代父王向陛下请安。”
经过一夜折腾,皇帝脸颊苍白,现在血色更是不济,软软靠在非烟怀里,迟疑地问,“你父王有何口信?”
怀礼不卑不亢,“臣的大哥已赴京勤王,陛下亲自问过他便知。”
“什么?”皇帝身子一抖,厉声问,“当初你父王答应,永不再返京,为何出尔反尔?”
“陛下,臣年纪虽小,仍记得那一日,先皇祖命父王和您立下誓言,绝不手足相残,陛下保我父子四人性命无豫,父王率铁甲兵为您常驻西南边疆,不知,臣说的对吗?”
“这个……”皇帝语塞,这是他不愿回味的往事。
当年,他一念之差,欲以神仙游迷奸薛王爷爱子,谁知功败垂成,还被城阳公主告了御状,险些丢了太子之位。
幸好,异母皇兄以性命担保,为他奔走求情,并自愿出京戍边,以保卫后傏江山。
最终,他撑过了危机,先父仍将皇位传于他,却留了一道密旨给皇兄,并封惠王爷为监国大将军。
登位后,他曾想过先下手除去皇兄,不过,皇兄仁德之名天下皆知,深得朝中老臣拥护,他们父子处事一贯低调隐忍,他找不到合适的把柄。
怀礼身为皇兄宠爱的嫡子,聪敏灵慧,少时便带发在白云寺修行,如同质子一般,对他也恭敬有礼,渐渐地,他放下心来,直至仁杰的出现……
“陛下,陛下!”怀礼将皇帝从回忆中唤回,朗声道,“我三弟多次被皇家暗卫行刺,如今,他滞留宫中,生死不明,只怕已去了冥府……”
“怀礼,仁杰罪有应得,你不该包庇……他。”皇上声音嘶哑,明显底气不足。
“三弟的冤情,臣自会替他平反昭雪。请陛下看在亡者的份上,不要为难薛侯爷。”
“你……你大哥现在何处?”
“臣的大哥夏邑王日夜兼程赶来,此刻应已到城外三十里。”
“他领兵多少?”皇帝气急攻心,就快支持不住身子。
“第一批约有三万,还有五、六万随后就到。”
“你们想怎么样?竟然罔顾皇命,自请回京……”
“陛下,”怀礼不温不火,神情从容,眼底寒光一闪,“请赐还舍弟,放薛侯爷出宫,臣父子愿服侍左右,为陛下尽忠。”
皇帝很快做了决定,“也罢,仁杰之案,就交给你去查。”
反正,人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了。
他恢复了一些自制力,“至于薛侯爷,朕可以放他出宫,不过不得擅自离京,随时等候召见。”
就算这次放了,还可以再捉回来。难道,你还妄想保护他一世吗?
朕是天子,自有办法对付你们这些孽臣。
“陛下,大哥回京叙职,可否请长安令打开城门,让他进来?”
怀礼眸子清冷无比,淡泊,明亮,充满佛性,似能一直看透人心深处的污浊。
他不沾染红尘之欲,冷眼旁观,心亦如明镜,因为他站得高,看得透,人生匆匆数十载,但求无愧于心。
皇上在他注视下,不自在地干笑几声,“这个,自然没问题,夏邑王入城后,暂领兵部侍郎之职,如何?”
“谢陛下隆恩!”怀礼道,“臣恳求陛下,宽赦今日犯事的官员,以免动摇国本。”
皇帝本想一口回绝,非烟忽然在他耳边低语,“陛下,应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再慢慢秋后算账。”一双手若即若离,拂过他的要害之处。
皇帝一时色令智昏,便应承下来,“好吧,就依照怀爱卿所请。”
怀礼微笑退下,与宪王相携出宫。
喧闹一声的皇城兵变,以和平的形式落幕,起事的神机营士兵被判流刑发配北疆,此次事件所牵连的其它官员,并无明显奖惩,朝堂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同是,怀礼的大哥夏邑王李重乾开始介入朝政,而大理寺少卿却销声匿迹了。
宫中似不愿回应仁杰之死讯,只含糊地说他在事变中失踪,而怀礼兄弟情深,坚信自己的三弟还活着,因而秘不发丧,此事便成了京城疑案。
当日,城阳公主入宫觐见皇兄,心疾发作,被皇帝慰留宫中,特赐凌霄门之西的盘风阁休养,并由御医和太监日夜照看。几日后,一道圣旨送到雪园,称城阳公主病重,思念爱子,皇上宣薛小侯爷入宫陪伴其母亲。
小侯爷脸色白皙,透出两朵病态的绯红,倚偎在暖榻上,问,“白一,小杰呢?”
“您接了圣旨以后,仁大人就冲到竹林,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小侯爷淡淡地笑道,“记得,别叫仁大人,叫薛杰或小杰就好。”
“是,侯爷。”白一点头道。
“你扶我下地,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雪园之美,尤以亭亭绿竹为盛,竹叶青青不肯黄,枝条楚楚耐严霜,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几经狂风骤雨,宁折不易弯,依旧四季翠绿,不与群芳争艳。
小侯爷眼中,此间的美景只有一处,就是斜靠竹枝,闭目休息的大帅哥仁杰,尽管他抹了易容药,面色黝黑,貌不出众,却让小侯爷一见便心潮澎湃,嘴角忍不住上弯。
仁杰的身边散放了他的力作,无数个失败的竹雕,有动物,植物,人物面具,还有一柄小剑。
今日,他聊发少年狂,上窜下跳破坏绿化,用一把两指宽的雕花刀,砍倒了数枝碗口粗的竹子,累得汗流夹背,然后投入到雕塑的事业中了。
他的眼皮红肿,眼睛周围有些阴影,在睡梦中,仍割舍不断轻愁别意,透出淡淡的忧伤。
他的手指刮伤渗血,被竹叶燃了色,红绿晕成一片。
白一知趣地自动消失。
小侯爷蹲下身,痴缠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仁杰的身上。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将仁杰的手指举到唇边,轻轻的吻着,柔柔地笑着,“傻小杰,你为什么哭了?”
仁杰闭着眼,将小侯爷拥入怀中,长叹一声,“你不要入宫。”
小侯爷顺势坐在仁杰的大腿上,平静地说,“母亲被软禁于皇城,父王驻守北疆,战事吃紧,户部却扣押军饷,迟迟不增援兵力,薛府上下还有几百口人……”
仁杰将脸倚靠在对方肩膀上,压着满腔怒火,柔声道,“如果一定要去,我陪着你。”
“好!小杰,”小侯爷俊脸含霜,豪气万千,“这一次,小爷要把皇城闹个天翻地覆!”
089.颜侍书
仁杰手指抚摸着小侯爷的腰背,一改愁容,洒脱地笑道,“好,你先去休息,我要好好筹划一下,这一次不能再退让了。”
小侯爷认真地说,“小杰,你得答应一件事。”
“好的。”仁杰颇享受软玉在怀的滋味。
“那日花宴后,皇上赐了一杯毒茶,你竟然要冒险当场喝下!”小侯爷回忆起那紧张的一幕,余悸未消,捂着自己的胸口,“吓得我……以后不许了,没有小爷点头,你不可以受一丁半点伤,知道吗?”
“遵命!小雪娘子。”仁杰吐了吐舌头,“其实,我身体已中两种奇毒,一般的毒药都不会有事,而且……”
“不必多言,你照小爷的吩咐去做就行。”小侯爷很有气势的拍拍仁杰,檀口轻启,叼着仁杰的耳垂,以加强语气。
仁杰不能躲,也不愿躲,眉开眼笑地应道,“好,谨遵娘子吩咐。”他抱起小侯爷往内院卧室而去。
小侯爷攀着他的颈子,不依地扭动身体,笑闹着,吆喝着,“错了错了,夫为妻纲,小爷是夫!我才是你的夫君,明白吗!”他清新湿润的气息,窜进仁杰的耳朵,让人浑身酥麻,心口都要开出花来。
仁杰殷勤地点头,“了解,让我来伺候薛大官人吧。”
过了不久,卧室内传来一阵低喘呻吟。
“啊,小杰,轻一点……”
“会痛吗?对不起。
“小杰,就是这里,啊……舒服……小杰好强啊……”
“小雪冰肌玉肤,触感真好!”啪的一声,好像某位小淫贼被轻拍了一巴掌,但并不知悔改,继续凑上去献媚,“舒服吧,要不要再用力些?”
多么惹人遐思的对话……
丁二守在屋外,听得正津津有味。忽然,风声陡起,一把扇子从窗口飞出,砸在他的头顶,小侯爷清叱,“大胆的家伙,可是丁二?”
丁二捡起扇子,厚着脸皮应道,“侯爷明察,属下给您请安。”说着,堂而皇之的迈步进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瞟向床头,期待看到风花雪月的精彩场面。
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
小侯爷面泛粉色红潮,斜倚在床案边,仁杰头冒热汗,握着他雪白莹润的纤足,一丝不苟地做脚底按摩。
丁二很失望,有点不敢置信,他明显想看好戏的夸张表情,被小侯爷尽收眼底,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
丁二嬉皮笑脸地说,“不敢,小人一向安分守己。”
仁杰侧头向他打了个招呼,调侃道,“是不是春天到了,有的人开始思春了?”
丁二义正言辞地辩驳,“怎么可能?属下一心只想着侯爷的安危,哪想仁……薛杰大人艳遇不断,招蜂引蝶!”
这一句指控很严重,仁杰立刻向美人告状喊冤,“小雪大人做主啊!我这么乖巧,忠诚,勇敢,英俊……”
小侯爷忍俊不止,扶起仁杰的脸蛋细看,“这个模样,离英俊好像差了那么一点点噢。”
仁杰眸子里秋波流转,向小侯爷抛了个魅眼,“侯爷,男人是以个性取胜。”
丁二见这两位忘乎所以,又打情骂俏起来,他摇摇头,插嘴道,“禀告侯爷,朱颜帮主求见您的小杰侍卫官。”
小侯爷眉头一蹙,“哦?”
仁杰神态坦率,“是我派人请他来的,或许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明白了。”小侯爷微微一笑。
“待会儿,我想出门拜访几位重要人物,商议一些细节。”
“好,小杰费心了……”小侯爷的美眸盈盈凝视着仁杰,充满了信任和爱慕。
数日后,皇帝宣兵部尚书薛侯爷入宫探母,并赐其清承殿暂居宫中养病,由于侯爷身体受惊未愈,拒绝陌生人贴身服侍,经过多次上书陈情,特许数名薛府侍卫和侍女一同进宫。
内宫嫔妃及朝中重臣,均屏息观察这位地位超然的宫中娇客。其中,不乏看热闹的,咬牙嫉恨的,幸灾乐祸的,冷眼旁观的……不过,大部分人不明真相,则是惊觉薛侯爷成了炙手可热的宠臣,开始想尽办法前来巴结。
这天,皇帝趁非烟出宫办事,鼓起勇气,在宫中侍卫长等的陪伴下,首次前去探望薛爱卿。
他心情焦虑,又十分兴奋,特别关照不必通传,怀着一颗迷恋的痴心,悄然跨进了清承殿。
殿后的内院一阵噼啪乒乓作响,显然主人心情不太好。
皇帝有些犹豫,这位少年将军英武不凡,绝非一般病弱美人可比,朕稍微不小心,就会闹个灰头土脸……
正在迟疑,一个花瓶忽悠悠地飞过他的头顶,啪的一声碎裂在不远处。皇帝吓得缩起来脖子,躲在侍卫长身后。
李内侍咳嗽一声,开口道,“薛侯爷……”
薛侯爷天籁一般的声音喝道,“哪个无耻之徒,小爷不见!再不走,休怪我无情!”
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玉瓶随即飞出,准确地砸在李内侍的胸口,将之定在原地,他惊魂不定,声音嘶哑可怖,“陛下,救命!”
侍卫长万常拔出佩剑,逞强地欲冲入殿后,“陛下,待臣带人将他拿下。”
自从甘露殿见识到小侯爷的飒爽英姿,皇帝朝暮都在思慕这位少年,对他推崇得如神人一般,当下对万侍卫长冷哼一声,用鼻孔瞧着对方,“就凭你,也配?”
那侍卫长不过一名武夫,靠的是忠心耿耿和不怕牺牲,晋升到今天的高位,本事不太大,口气倒也不小,被皇帝这么一鄙视,立刻跪地表白,“臣愿一死,以报效陛下隆恩。”
“晦气,呸呸!”李内侍的穴位受制极浅,此时已恢复了行动力,他不客气地抢上前训示,“陛下面前,你不要胡言。”
皇帝迈步往外行,想了一会儿,吩咐,“先回宫,命侍书和贵妃以下的其他嫔妃,都来拜见薛将军。”
“遵命!”李内侍跪答。
皇帝脸上有了一些得意,笑道,“宫中的宝贝,尽管送往他殿中,朕就不信,薛爱卿你能不手软,将所有人都打出门去。”
“待他砸得累了,陛下再来慰问,此计甚妙,万岁实在是英明神武。”李内侍尽职地吹捧着。
皇帝不禁快意的哈哈大笑。
接下来,清承殿的门槛,快被奉旨而来的众人踏破。
小侯爷兴致勃勃,在仁杰的指导下,运用马球的技巧,对着殿门练起了高尔夫球,将各位美人吓得花枝乱颤,惶忙地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