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温为人还算梗直硬气,若非被迫,也不至于为那人所用。解药臣已在试制了,皇上尽可将这游医扮演下去。”林涛掏出一青色瓷瓶放在桌上,“这药能阻止毒性蔓延,皇上先给韩家公子服了,每日三粒。明日臣也会去韩府一次,再看过病情再定。”
冷焰泉这才长嘘一口气道,“涛,还好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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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的是一叹三转,深情款款又情意长长,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正想顺势偷香一番,以慰藉下今日受创的心。哪知像是算好了时机似的,两个抬着一大通热水的厨房伙计正巧推门而入,而林涛也理所当然的再度远离了他的怀抱。
冷焰泉望着自己空空的两手,他虽觉可惜,但见这桶热水又想着林涛还是关心自己的,连沐浴的水都提前烧好了。
本还想邀爱人同浴一番,抬首一看,林涛已经向门外走去了。冷焰泉大惊,忙追出去道,“涛,你出去做何,朕还有什么没给你看过的,不必害羞了。”
林涛默视了他一会儿,忽而巧笑道,“皇上劳累一日,沐浴完后还是早些歇息吧,臣这就不多打扰了。”说罢也不再多做停留,便径自向长廊的另一端走去,显然是已另备了他间休息。
冷焰泉望着林涛潇洒远去的背影,心里挣扎一番,到底也不敢强留,嘴上却忍不住抱怨,“朕是因公干才去花街的,上次你去朕不是也没计较么……”
一阵疾风吹过,他猛的打了个哆嗦,眼见着已看不到身影,这才缩回了房内。望着那张怎么看怎么显空荡的大床,心中哀叹,看来注定今晚要孤枕难眠了。
12.
林涛配的药着实是有效,不出三日,韩家公子人就已从昏迷中醒来,五日后,已能与家人交谈,并进食稀粥少许。韩温对他们的态度也从初时的将信将疑,变为已上礼待之,言行间也有亲近之意。
随着十月初十的临近,前来韩府拜访的富甲贵胄也逐日增多,有些甚至就留宿在韩府。又加之为筹备婚礼,增加了不少外来人手,韩府里整日都人来人往嘈杂喧闹,已往的清净不复,但也无形间方便了他们的人混入。
林涛暗中已将前来赴喜筵的宾客名单进行核对,果不其然有一半以上是来自河露、清芳、临缁、车贸四省,所送之礼也无一例外都是数十个封了漆的大红楠木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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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府的钱库前站着两个守门的武仆,扣合的衣襟上一个绣着甲,一个绣着乙。
“甲一、乙二,换班了。”
朝他们走来的也是两个武仆,衣襟上同样也各绣一字,不同的只是一个绣着丙,一个绣着丁。
“哎,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的吧,你俩会来得这么早?!怎么,知道要体谅下哥哥们的辛苦了。”
“去你的,爷爷我是今儿个心情好,要换不换,不换爷爷我还能回去多歇会儿。”
“哎,别,赶紧换吧,站这儿可无聊死了。等明儿哥哥给你俩买酒喝啊。”
“得了吧,你这话爷爷我听太多次了,有哪次兑现过。空放屁吧。”
四人你一拳我一脚的又打闹了一番,丙三和丁四换下了甲一和乙二,继续守着钱库。
待甲一和乙二走远了,丁四掏出一把黄铜制的钥匙,迅速的开了钱库的门。两人溜进去后,在脸上抓了一把,撕下一张薄薄的面皮,露出原本的面容,正是林涛和冷焰泉。
这几日的观察,他们发现韩温这人在钱库的设置上确有独到之处,并不显山露水,外观上与偏院的书房几乎无异。也不多派人看守,每次只留两人,但每隔三个时辰就更替人一次。
而他们要想潜入,就只有在人员更迭前的半柱香的时辰。
“涛,你也藏了太多手了吧,每次都有新的惊喜。”
“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手艺,看着稀奇罢了。”
此时林涛正拿一瓶无色的粘稠状液体倒在箱口漆印上,等那漆印慢慢软化,拿柳叶似的薄刀刃在软化处横切,再猛力的掀开箱盖,从中取出一块元银并已同样的一块代之。阖上箱盖后,那漆印已开始转硬,但刀刃的横切处却完整的粘合在一起,丝毫看不出开封过的痕迹。
“涛,把这玩意儿送给朕吧。”冷焰泉已极不雅的姿势蹲在一旁,眼中至始至终盯的都是林涛手上的瓶子,大有想拿过来自己摆弄一番的架式。
“别想,快来帮忙。”林涛斩钉截铁的拒绝,并毫不客气的使唤起冷焰泉。
两人又已同样的手法从别的红楠木箱中各摸出一块元银,算算时辰已差不多了,才罢了手。
林涛将元银收好后,又掏出两张新的面皮,其中一张给了冷焰泉。两人将新的面皮戴好,又将外衣脱下翻过来再穿,出了钱库后已俨然变成了先前的甲一乙二,就连胸前的字也换成了甲乙。
不多时,真正的丙三丁四才赶来换岗,四人又是胡扯一通才分别,林涛和冷焰泉也再度顺利的蒙混过关,不留破绽。
待两人回房换回原本的装束,冷焰泉便迫不及待的掂量起那些银子来。他先是取了一块捏在手里仔细的摸了一遍,又对着日光看了一番,突然倒转过来,从元银的底部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银纸,露出的一面上赫然印着铸银的日期和华丰钱局的字样。
“果然是不见踪迹那批官银,而且是新银。”林涛接过手也审视了一番。元银的左侧面还刻着极小的千足二字,正是那批新银的铸号。
宫中铸银,均由华丰钱局承办。为防民间假冒,每开炉一次,就要由皇帝亲定铸银号一次,每次皆不同,并由户部和华丰钱局两方记录在册。
冷焰泉已将剩下的银子都检查完了,果然每一个底部都被贴了银纸。“这些家伙胆子倒是不小啊,大理寺已再追查了,还敢带着这批官银招摇过市。哼,贺礼……朕倒要看看他们是打算孝敬谁。”
林涛叹了口气,也道,“正所谓狗急跳墙,他们与其留在自己手中等着被查出,到不如早日冒险转出。何况这次出面送礼的多是已各大商行的名义,倒与官府脱了关系。”
“会叫的狗不咬人,他蛰伏多年,想必也等的不耐烦了吧。朕就给他个出头的机会,来个瓮中捉鳖,彻底的断了他这份心思。”冷焰泉仍是余怒未平,但更多的是痛心。想不到从未怀疑过的人,却是处心积虑最想叛国夺权的人。
林涛悄然握住他的手,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收网后,杀么?”
林涛的声音很轻很柔,本是如一阵微风拂过,可听在冷焰泉的耳中,却犹如雷电轰鸣,劈的他一阵耳鸣目眩。
“涛,他毕竟……毕竟还是朕的……”冷焰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想要为那人保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皇上不必挂心,臣会做的干净的。”林涛抽回手,后退了一步,无形的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距离。“皇上不愿做,便让臣来做吧,这本是臣份内之事。”
冷焰泉想抓住他,却伸手挥了个空,林涛此时已退到了门边。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了起来,明明是这般清瘦儒雅的人,狠起心来却是谁也劝说不住,干脆俐洛的可怕。
“涛,这事由朕来决定,你不必管了。”他勉力的笑笑,不想流露出更多的异样心绪,可终归是存了一丝希翼,尽管能让林涛改变决定的可能性极为渺茫。
“臣明白了。”林涛突然必恭必敬的行了一礼。那是叩首的跪礼,是君臣之礼,代表着君与天齐,臣遵君命。
冷焰泉拦他不及,眼睁睁的看他跪下行礼,心头一片惘然,是又悔又痛。本想收回前言,可林涛的这一跪,却是堵住了他所有反悔的心思。
他望着林涛,欲言又止。君无戏言,林涛既承的是君命,便不可朝令夕改。但若是林涛有一丝的动摇或不满,他就立刻改弦易张,收回成命,管他什么君无戏言。
可林涛没有,他只是平静无波的接受,连跪都跪的突兀又理所当然。
冷焰泉突然恼恨起他的这份冷静来,精明干练又算无遗策,从来都只等别人往陷阱里跳。可自己偏是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视若珍宝,执手天涯……
13.
林涛慢慢的走着,看着韩府的下人们忙碌的进进出出,自己一人在这闲庭信步倒显得有些突兀了。
想来这韩温不过是个知府,府邸虽不算太过夸大,但也可比他在京都的太宰府了。就连那几位好友每次前来,都要站在他府门前故作感慨的打趣一番,说他是京中官员的楷模,身居一品要职,却洁身自好清廉奉公。
其实不然,只是他自己不愿住太过虚大的府宅罢了。身边左右不过也就那几人,房子太大,倒显得空旷了。也不实际,每年光房屋修缮费都是一笔大头。
倒不是他小气,只是习惯了,钱要用在最合理最划算的地方,不做亏本事。不然若论京中首富,连皇帝都得向他借钱。
当然,谁借了他的,都得一个子不落的还给他,只许多,不准少。
韩府的西厢有一莲花池,现在正是花季,不过位置比较偏,少有人得以欣赏。林涛算是这韩府以外之人少数几个知道这儿的了。
不过他和冷焰泉这些日以来已将韩府上下里里外外的摸了个通透,就连哪个房间里有几个暗格,哪个假山后有条密道,都早已默记于心,熟门熟路的怕是比这府上做了几十年的老管家也不差。
但今日显然不止是他一人想在这儿赏莲花。
“这不是解忧楼的林老板么,今日有幸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
那白衣人本是背对着林涛,还隔了半池之遥,却在他向池边走来时转身冲他高声道礼。只见衣裾翻飞,翩若惊鸿,人已然到了他的面前。显然也是一懂武之人。
“阁下过誉了,林某不过一介布衣商人,不足挂齿。不知阁下是……”林涛不着痕迹的打量对方。来人明眸皓齿,声若莺鹂,面色含春,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在下是芦州商会的苏杨。”
“哦,原来是苏老板,幸会幸会。”
芦州,正是那人的封地,终于是找上门来了么。林涛暗中冷笑,总算是不枉他们整日在这韩府里游荡,为的可就是引鱼上钩。
“听闻林老板不仅是商界好手,更是一身医术了得,韩府的公子便是得了林老板的精心救治吧。”苏杨状甚亲热的迎上前来,一双丹凤眼满目流光异彩。“苏某有幸也略懂一些岐黄之术,但比之林老板还是云泥之隔啊。那么难解的症状都能解,林老板不愧是妙手回春,苏某佩服。”
林涛身形微侧,避开了他试图攀挽上的双臂,笑道,“行医的是我家二弟,林某本人并不懂医,亦不值苏老板佩服。”
苏杨犹不死心的又靠过来,嗔道,“林老板何必过谦,苏某确实是佩服的紧,便是还在芦州,也是神交已久。”说罢整个人都搭在了林涛的身上,宛如无骨的菟丝花,手还搂住了他的腰。
林涛见他浮于流气,也不喜不恼,反是多生了几分警觉。顺势扶了苏杨一把,面上仍是笑道,“苏老板是身体不适么,不如扶你给我二弟看过吧。有病还是早治的好。”
“林老板不解风情,也别这么生分啊。”苏杨却硬是攀着不松手,他看起来娇弱如女子,到底还是有功夫底子的人,力气上林涛自不如他。
“你我今日不过初见,还是生分些好。”林涛见挣脱不开,就干脆任苏杨挂在自己身上。
这里地偏,少有人来,若真遇上什么意外,他就是呼救也只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在这撞上苏杨,也算是他自找的,但对方想必也等这个时机很久了。今日一见,想来还是已试探为主。
果然苏杨见林涛不再试图挣脱自己的纠缠了,反而唯恐有诈,倒不缠他了。忽而退去一步,弯腰行揖礼道,“苏某的故乡芦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难得的宝地,不知林老板是否也有意愿去芦州一游呢。”
总算提及正题了,林涛不由松了口气,苏杨的身上有股异香,闻着他胸口发闷。“济安也是风顺水顺之地,林某暂且没有移地的打算。”
“这样,那倒是可惜了。不过假以时日,林老板或许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苏杨说话时尾音总爱拖长,又有南腔,听上去总有些爱娇的意韵。加之他年岁看上去不大,与林宝相仿,若林涛不是早知他来路,倒真觉得他与欢喜随性的寻常少年无异,最多添了几分隐藏的戾气。
但民间有句俗话,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有毒。苏杨在林涛的眼中,无疑就是一朵有剧毒的花。
“苏老板的好意林某心领了,不过烟雨朦胧再美,总不是长久之物,也比不得京都繁华隽永。”睨见苏杨一闪而逝的微愕,他唇角上扬,平滑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怀念。
其实林涛去过芦州,在八岁以前,他是在那儿长大的。
芦州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富庶的江南之地。确实山美水美,就是那儿的人,也多出俊男美女。他的母亲是一例,眼前的苏杨也是一例。
可芦州却不是福气之地,美人命薄,注定早夭。
八岁那年母亲病逝,他被天机老人收为座下弟子,十岁跟随父亲入宫,便再没回过故乡。就连吏部的档案记载中,他的籍贯一栏写的也是京都。
芦州,早已成为他记忆中最遥久最末稍的地方,存有他最美好的童年岁月,却是隐匿不为人知的。
至今,他还记得芦州最美的景,当属牛毛雨后,朦朦的水雾凝成轻烟,笼蔓着整座城,宛如仙境。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模糊一片,看山是影,看水是影,看人亦是影。时而有顽童相撞跌倒的嬉闹声以及大人的谩骂声在四周响起。南腔是最酥软最甜腻的音,即便是骂人,也如鸡毛掸子挠人,不痛不痒,反是通体舒畅。
“呵,还真不知,原来林老板对芦州了解颇深啊,也算是有缘人呢。”苏杨瞟了眼林涛身后正急步而来的人,似意犹未尽的舔舔唇,眼媚如丝。“时不我待,苏某这次就先告辞了,林老板,后会有期。”
这一次林涛才看得仔细,苏杨轻功是极好,使的是踏雪无痕,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功夫,果然是轻忽不得。
转念间,冷焰泉已来到了他的身旁,焦急的揽了他的肩头道,“涛,你没事么?那人是谁?”
他摇摇头,慢慢的靠进冷焰泉的怀中,熟悉的体温令他安心,胸口的闷痛也缓解了不少。阖上眼,苏杨娇俏的身影犹在眼前晃动,如冲天的乳燕,又如翱翔的雏鹰,着实的烙在了心头。
“是故人来呢……”
14.
章大夫是济安城里首屈一指的老大夫,他行医五十年,早年还做过宫中御医,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识过,即便是治不了,也能指点出个一二来。可今次偏就碰上个连症状都说不出来的,光把脉就去了半柱香的时辰,得出的结论除了一个怪字,还是一个怪字。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吓,这等自砸招牌的差事已够打击人了,身后还被数道蛰人的视线刺着,他真恨不得自己也跟这床上的病人一样,昏迷不醒算了。
“大夫,我家老爷究竟怎么了?病的很严重么?需要什么药么?倒是给句话啊。”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林宝。少年心急,他见那老大夫温吞吞的把脉行针拿薄荷熏鼻,折腾了老久却不见人转醒,当下就恨不得指着对方鼻尖骂庸医。
“小宝,你别急啊,先等大夫看完再说。”齐笙倒显得老成许多,他一把扯过林宝的手,轻拍着安抚,一边小声道,“二爷都没发话呢,老爷应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