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焰泉见着发笑,附在林涛耳边,暗指着林宝道,“你养出来的好孩子啊,把齐笙吃的死死的。两人要是真好到一块儿,齐笙怕是没机会翻身了。”
“那可未见得。”林涛的耳垂被冷焰泉弄的痒痒的,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道,“齐笙看似处处退让,受制于小宝,其实不过是老实惯了。这孩子大智若愚,又生性淳厚,将来必能有所大成。”
“呵,他能得你这般垂青,也算是有福份。”冷焰泉望着齐笙,颇为感慨的道,“这一脉,能保住他这一个,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生死由命,若不是那人自作孽不可活,自断活路,我也不会下死套让他钻。”林涛口气平淡的说着,眼中一片凉薄之意。
冷焰泉动了动唇,却未再说什么,只悄然的握紧了林涛的手。
两个少年之间的小摩擦总算是解决完了,台上的人也已经换成了一位跳剑舞的黄衫美人。齐笙还惦记着方才的疑惑,仍是问道,“如果有人为了堵赢而暗中动了手脚,那其他那些下注的人会善罢甘休么?”
“当然不会。”回答的却不是在座的任何一人。苏杨施施然的走了进来,目光只锁定在林涛一人身上,完全无视那些不欢迎他的视线。
“这在场的十位美人中每人身后都有人下了大笔的注金,想堵赢的人也不会只一个,自然动了手脚的人也不会只一个。可惜赢家只能有一个,这人就是如何争,也只有十分之一的胜算而已。倒不如那坐庄的来得好,永远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林老板,你说苏某说的是这个理么。”
林涛对苏杨的不请自来倒是早有准备,见招拆招道,“是这个理。怎么,莫不是苏老板也想来做这个庄。”
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他也不再隐瞒自己就是此次花魁之赌的庄家一事。这事本是极隐秘的,他在济安的百花节上做庄已有三年之久,不过一直是找亲信之人代理的,他本人并不出面。此行之前便是冷焰泉也被瞒着不得而知,而苏杨一来却能查的到,虽说是他先有意放出的风声,但也可见得苏杨的手段之高。
“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苏某自比不如林老板的好手段,怎敢项望其背。”苏杨嘴上说着自谦的话,一双丹凤眼却是有着咄人的神采。E086D29:)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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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预先就挂名出来的十位美人已经全部出场了一遍,本该是轮到投签决定谁是花魁了,可始终不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台下也有些骚动。
苏杨媚眼转了圈稳坐如泰山,丝毫不见紧张之色的林涛和冷焰泉二人,见看不出任何端倪,便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还真怪了,莫不是后台出了什么差错,竟半晌也不见人出来招呼一下。”
而那厢林宝则拽着齐笙直翻嘀咕。就是因为苏杨的突然出现,害得他没再顾得上看台上,一连错过了好几位美人,扫兴的很。
台下正乱着,台上总算是出来了一位满脸扑粉的老鸨,她扭扭捏捏小步上前,挥舞着手巾道,“哎呀,各位大爷小爷小姐夫人们都莫急莫恼,还差一位美人没出来呢。”
全场不禁愕然。谁都知道年年百花节上参选花魁的美人从来都只有十位,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怎么偏就今年多出了一位呢。
还正纳闷着,那老鸨已一路扭扭捏捏的又返回了台后,任台下的人怎么吆喝叫骂,就是不肯再出来。
17.
这最後出场的一位美人,著实是大出了人们的意料。
出来的是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粉唇玉肌,眉眼如黛,乌发垂髻,环佩叮当。若论姿色,实属佳人一位。但较之先前那十位美人,就并不显绝色了,反而还稍逊一筹。
真正让人惊愕的,是少女的著装。
她内穿红衣,足登绣履,腰系流苏飘带,下著一条绣花彩裙,头戴用绒球、明珠、玉石丝坠等装饰物连缀编织成的凤冠,肩披一条绣有各种吉祥图纹的锦缎──霞帔,活脱脱的一位新嫁娘。
她脚下每踏出一步,翻飞的裙裾就有如徐徐绽放的石榴花,火一般的荼靡生姿。像是事先就算计好了似的,足足走了十一步,不多也不少,正好走到彩台的正中央。
有人起哄道,“哟,这是谁家的新娘子啊,跑到了这儿来了。莫不是要在爷们当中选一个,给你当新郎麽。”
一石击起千层浪,台下顿时一片轰然大笑,还有人直嚷嚷著要上台来抱得新娘子入洞房。
姑娘听了也不见恼,她只微微一笑,笑容清甜,仿佛未沾染过情事的处子一般,身上没有半点风尘的味道。“小女子名红妆,此次有幸登台,无以助兴,唯有清歌一曲,聊表寸心。”
她还未正式开腔,下面又有人叫道,“唱曲算什麽啊,新娘子换一个吧,要不爷们来陪你拜堂成亲吧。”
红妆水袖一抖,身形向前跃了几步,脸上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不知是使了何等戏法,那娇好的面容竟显得模糊起来。像隔了一层无形的纱幔,又似平空而生的雾气,阻隔了视线。
薄雾後,只听一缕清音直上云霄,她已唱道:
柳锁莺魂,花翻蝶舞,自知愁染潘郎。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念前事,怯流光,早春窥、酥雨池塘。向销凝里,梅开半面,情满徐妆。
风丝一寸柔肠,曾在歌边惹恨,烛底萦香。芳机瑞锦,如何未织鸳鸯。人扶醉,月依墙,是当初、谁敢疏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各自思量。
那声音半开半合,时吞时吐,一如黄鹂翠啼,一如翔鹤空鸣,低音似暗溪潺潺,高音似玉珠落盘,婉约低迷,又荡气回肠。
天清地浊,万物生息,百鸟朝凤,人神合一,似乎这世间一切,都已融入这一曲之中。无论是绕梁三日,还是三月不知肉味,都已无法形容这天上绝无地上仅有的天籁之音。
这是一曲夜合花,又名合欢,配上红妆的一身嫁衣,著实应景应情。一曲唱毕,在场的人犹未回魂,人人如痴如醉,还有人情难自禁的泪流满面。
她环视四周,并不见得意之色,却忽而面朝林涛所坐的方向俯身一拜,面容凛然决绝,眶中有泪滑落。待见林涛朝她颔首示意,这才起身离去,不见芳踪。
在场的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但冷焰泉和苏杨皆是看在眼里。
苏杨冷笑数声,望著台下已回过神来正哗然一片的众人道,“林老板果然是好手段,赢还要全赢。连靡靡之音都使上了,叫苏某想不佩服都不成啊。”
林涛报之一笑,亦不反驳。
靡靡之音其实是一种内功心法,可通过来音色来夺人神魄,但因要求修炼者必须天赋极高,且身属阴气呈清并身为处子,故而能修得者实为凤毛麟角,万人难寻。
苏杨显然是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林涛居然会暗藏著这一手,如若不然,今日夺花魁者必定是他芦州商会所下注的对象。这下不仅要反赔上一大笔,那人得知後也必定会勃然大怒。
他的脸上已是时青时白,变幻莫测,却并没有恼羞成怒。他盯著林涛,像是恨不得把这人的样貌刻进心里,一字一句偏还恭敬有礼的道,“林老板,今日的事苏某先记下了。他日相会,再请见教。”说罢身形一闪,来去如风,但风过留痕。
冷焰泉所关心的则是另一事,他拉著林涛低声问道,“那女孩是否原姓柳?祖籍丽云?”
林涛答道,“正是。不过如今,她已无姓,只名红妆。说来,这名还是她自己取的。”
红妆,原姓柳,其祖父本是前朝太宰,其父其兄一为兵部尚书,一为参议府参议,先帝在世时,柳氏一族也曾富贵一时。後因在先帝去世後勾结伪帝并助其夺权,一门皆被抄斩。
而当时提供柳家罪状的人正是林涛,促使新登基的泉帝最终下诏将柳家满门皆斩的人也是林涛,保下并收养无辜且年幼的红妆的人亦还是林涛。
林涛明了,红妆今日对他一拜,一是感激这些年来的收养之恩,一是告别之意。从今往後,他与她将行同陌路,再无瓜葛。
“这样好麽?不会是放虎归山吧。”冷焰泉犹有担忧,红妆临别一拜时的凄楚决然,实在是令他印象深刻。
“再好不过了。她今日这一曲,已足以偿还所有的恩情了。”他看了眼林宝,这少年也正望著他,眼中似在询问,红妆姐是真的不再回来了麽。
林宝与红妆,向来情同姐弟,彼此间感情是极好的。
“缘深缘浅,不由人。她若愿再相见,自会见得到。”林涛这话实则只是安慰下林宝罢了。少年虽心中不舍,但已明白,他的红妆姐,是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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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百花节,夺得花魁的人成了一个传奇。
人人皆道那女子面若天仙,声如天籁,嫋嫋不绝人耳。其唱功之绝,已无人能出其右。
据说,那女子名为红妆。
据说,有人散尽千金只为寻得其一缕芳踪,奈何佳人难寻,当年一曲夜合花,已成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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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节当晚,韩知府家的公子娶亲。韩府内高朋满座,府外大摆流水宴。
虽然之前有传闻道韩家的大公子早已病入膏肓,嫁来的新妇实则是要守活寡。但亲眼一见,才知传言不可信。韩家公子不仅亲自迎亲拜堂,还在喜筵上奉陪宾客有一柱香之久,才因不胜酒力被送入洞房。
屋外早已夜凉如水,屋内则是觥酬交错热闹非凡。明明是脱不开身,但韩温仍是寻了个空当面向林涛结算置办喜筵的帐目,以表谢意。
支付的金额很大,远远超出了实际的数目。林涛倒也不客气的就接下了,回到解忧楼後才从那笔额数不小的银票中抽出一张并不显眼的蜡纸,那是预先就夹在其中的。
在火上烤过後,纸上逐渐显现出字迹来,是用狂草写著的短短三句:明日辰时 西门 同兴镖局
18.
同兴镖局原本是济安城里默默无闻的小镖局,但最近几年接连替芦州商行送了几趟大镖後,也渐渐的闯出些名气来。
这次照例又是为芦州商会送镖,因为对方是得罪不起的主顾,此次随行的又有苏杨这位来头不小的人物,同兴镖局对这趟镖显得格外的重视,不仅派了十二位趟子手,还增派了一位镖头和一位帐房先生。
但是这次押镖所行的路线却是与往常大为不同的。以往都是向西沿著祁水直抵芷汀国境内,所走的均是平敞的官道。然而这次虽目的地相同,走的却是较为偏远的漓山。漓山向来多雨多雾,又土质松软山石陡峭,因而这趟镖所耗的时间和路途的艰难度也随之加大了,
但线路是苏杨执意选择的,并一出手就是定金翻倍。同兴镖局再多的不妥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自然仍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一行人出了济安城已走了十来天,为了尽力缩短因路线改变而延长的时间,一路上都没怎麽好生停歇,眼见著就快要走入漓山的腹地。只要能顺利的翻过漓山,剩下的路将会好走许多。
南方雨水充沛,即便是在深秋,仍旧潮气甚重,一连下上个好几日的淫雨,也是常有的事。他们运气不太好,已经在这种始终下不透的绵毛细雨中走了两天了,虽有蓑衣罩身,仍觉得浑身粘湿不得清爽,都颇有些怀念在家中时那些能整日晒上阳光的大好日头。
“先歇会儿吧。前方雾气太浓,不易现在穿行。”镖头向苏杨建议。尤其是现在天已近黑,如果贸然前行,恐不妥当。
苏杨看了看前方,果然是幽径深邃雾隐其踪,於是颔首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行好了。”
那镖头便招呼了人生火扎营,又拽上了几位兄弟去附近打些野味来。山中不缺粮,很快火上就烤起了山鸡和野兔,还有人架起了锅子煮野菌汤。
苏杨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坛子酒,据说是上好的花雕,要送给诸位押镖的弟兄们,也好驱驱寒湿之气。
大家都是习惯了在刀口子里讨生活的豪爽人,没有酒杯,就一人一口的就著坛子喝。喝一大口酒再吃一大口肉,甚至有人兴头正浓的还唱起了祝酒歌,挺有种自得其乐的惬意感。
苏杨好酒是大方的送了人,自己却不去分一口,反倒是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壶青瓷酒和一个白玉酒杯,独坐一边自斟自酌了起来,偶尔望著欢饮的人群露出一种漠然的冷笑。
“先生不来一杯麽?”他斟满一杯酒,端送到同样独坐一旁的帐房先生面前,看似不经意的攀谈,又似颇为关心的道,“湿露侵骨,久而摧之。先生似是曾有过大伤的人,旧疾难消,新病易添,理当多留心些的好。”
“多谢苏老板垂心关切,只是我不沾酒荤,苏老板的这杯好意,怕是无福消受了。”
这帐房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收到韩温及时送来的消息後成功混入的林涛。而冷焰泉则是用同样的偷龙转凤的手法取代了其中一位趟子手,此刻正与人勾肩搭背的对酒当歌,体味著寻常人的快乐。
见对方不愿领情苏杨也不坚持,他握酒杯的手微微一抬,做了个碰杯的姿势,一口饮尽,转而低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生不愿与苏某同醉,苏某只觉遗憾的很。”
苏杨话音方落,周围浓浓的雾气中忽就闪现出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一片刀光,转瞬间已向他们劈来。
镖头最先察觉到有异动,他大叫一声,“有人劫镖。”同时翻脚一扫,猛的将燃烧的篝火踢向黑衣人,逼得对方身形一滞。
然而只这短短的一滞,已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机。
两方实力相当,一时刀光剑影中竟也不分胜负,黑衣人虽因错过了最佳时机一时讨不得好,但同兴镖局的人也讨不来什麽便宜。
冷焰泉则是在事发时就迅速的退回到林涛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腰护在自己身下,一手轻快的迎敌,时不时还能与林涛耳语上几句。
但情势很快就转为对他们不利了。同兴镖局的人突然纷纷跪倒在地,脸色发青,头冒冷汗,还有人连呕出几口污血。
“不好,有人下毒。”镖头懊恨的喊出这一句时,已为时晚矣,他自己也是半跪在地上,以剑支地,勉强著没有倒下。
黑衣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毫不留情的斩杀著已无力动弹的人,如同一场惨烈的屠杀,迅猛而利落,一切只在手起刀落间轰然落幕。
镖头是最後一个死去的人。他身上一连被刺穿了数刀,仍挥舞著手中的剑,直至头颅被砍下。
冷焰泉看著镖头死去这一幕,虽有敬意有愤恨,但他以一挡十已无暇分神,再不如先前时那般轻松,可手中的剑却丝毫不让对方有空隙可寻。他心中挂念著林涛,下手也就愈发的狠厉,明明是被黑衣人团团围住,竟还能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挑两人,两人皆是被一剑穿喉。
而那厢苏杨原本还是那种看戏似的漠然的笑著,待见余下的黑衣人中有几人竟挥刀自己劈来时,终於神色微变,手上却是动作极快,挽花似的双袖一挥,碎裂的白玉酒杯就嵌入了对方的额头中。
眼见著久攻不能取胜,那些黑衣人也有些焦躁,加之苏杨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比冷焰泉还要狠厉,招招不取人性命,却是挖眼断肢,极尽残虐。
冷焰泉不知苏杨为何会临阵倒戈,这些黑衣人分明是那人专程派来杀他和林涛的,而那毒分明也是苏杨下在花雕酒里的。
林涛却是看得分明,他虽被冷焰泉小心的护於怀中,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如明镜,隐隐的已摸出了些端倪。
他忽而猛的推开冷焰泉快步向外走去,黑衣人自然不会再放过这等大好的机会。他们早已得知林涛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最好下手。
冷焰泉惊愕之下手中的剑却己跟著刺了出去,一剑穿胸,但还来不及拔出,身後的人已经扑了上来。他情急之下一把将林涛压入自己怀中,以背挡之,妄图挡下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