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上----十九章

作者:  录入:02-28

红莲迎著东方,晨曦刚开,云涌处现出一丝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步下天坛,峰石下的阴影里立著一个黑衣人,见了红莲屈膝下跪:“公子!”
红莲立脚:“不二庄最近有什麽动静?”
“禀公子,不二庄没有异动,远简望在观望中。”
“这个老狐狸!”红莲轻哼。
黑衣人顿了下道:“远离邪回来了!”
“哦?”红莲微微挑眉,眼现鄙夷,“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远二少吗?”
“正是!”
“我记得他与玉二有场决战。”红莲道,“可惜玉二在决战前夕死了。”
黑衣人一躬身不敢随便接口。
“玉二生前目中无人却与他订下三年之战,你说,他有何过人之处?”
“属下不知。”黑衣人的头越发垂下去,“只听那边传来消息说远离邪带了个朋友回庄,那人身罹重病,所以,现在倾全庄之力寻找罗烈英。”
“哦?是什麽样的朋友?”
“他叫竹青痕,远离邪待他极好,据说便是连煎药这等小事也不愿假手於人,现在两人一齐住在抱拙园中。”
“有这等事?”红莲目光一闪,踱步沈吟一会道,“你过来。”
“是!”那人俯身过来,红莲就著他耳根低言几句,那人脸现讶色抬头道:“可行吗?”
“我要不二庄鸡犬不宁!”红莲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挥手道,“去吧!”
那人应一声:“属下领命!”便如猫一般潜进黑暗中,很快便不见身影了。

红莲抬头望空,负手,微笑,晨雾萦绕,他衣袂飘飘。
天要亮了,天也要变了!

 


有匪君子 十六

十六


晨光微开,天地一片雾白,露沾衣湿,红莲缓步行过,衣带拂过一片绯红如梦。
冷霜园自玉二死後便急速的衰败,朱门铜环绿,红莲踏过及膝的衰草藤蔓上前推门,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现出一地菊华,含霜凝露,在晨光舒展摇曳如同铺了一地流金。
红莲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菊花竟依然应著秋风开了在无人料理的情况下。寂寞无主花自妍,重重花瓣在风中自在舒卷,恣肆浪漫。红莲提脚也不看路,径自迈来,花枝在脚下哢嚓作响,碾作一地花泥,浓香扑鼻而来,衣袂动处香更浓。
花深处雕栏镂窗仍是旧模样,只是蒙上厚重的尘土黯淡了旧颜色,窗半支著在风中!当作响,红莲一眼望去便见屋内半边风景,仍是以前的摆设,恍惚间看到玉二立在窗前,负手望天,睥睨生姿。
 
“玉二……”他甫一张嘴马上回过神来,心旌摇曳,惊惧顿生。
忽听得一声唳叫一阵旋风猛然刮来,红莲大惊失色连连後退,一边按紧袖中的机关,抬眼望去,却是一只巨大的黑鹰冲天而起。
是玉二养的鹰,红莲拭了拭满头冷汗,惊魂未定。
鹰有名叫缺,红莲见过玉二温柔的唤著缺,手下却用力狠狠折断了缺的翅膀,那个时候,红莲刚入玉阙宫,在玉二身边侍候著他的饮食起居,而缺还是只小幼鹰。他以为这鹰便要折於玉二之手时,却发现鹰重生了翅膀,飞得更高更快更矫健,玉二喜欢逗鹰,一边叫著他的名字,声音温柔而寂寞,缺便会落在他的肩膀,撑开巨大的羽翼将他的头及脸罩在其间,还有,他的表情。

缺重了玉阙宫宫主的名讳,全宫上下却是毫不见怪,倒是後来,他被调到应天阙身边时,曾无意间说起:“二公子喜欢驯缺。”
驯缺,驯阙,不管说者有心还是无意,听的人有心便够了,不久後,便有些流言渐起,玉二原是想将宫主象他的那只鹰一般驯著。
应天阙神情沈著,目光却闪烁,红莲知道他已生猜忌。

黑鹰在他头顶不停盘旋,叫声凄切,红莲只觉得毛骨悚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圆筒,对著它一阵发射,顿时银光漫天起如疾风暴雨往黑鹰射去,他唳一声,展翅遁去,隐入云雾中不复见。

收起圆筒,红莲定了定神才觉得已出一身大汗,当即也不管摘花,匆匆转身出了园子。
那叫缺的黑鹰自玉二死後便已失踪,今日为何又栖在冷霜园,莫不是,其实,扁毛畜生更比人念情义?

红莲惊魂甫定,却也憋了一口气,索性脚不停步往禁地行去。禁地中有座空坟,半块碑石,石上刻著玉二之墓再无其他。
应天阙觉得自己总不过於太无情,红莲却在想著他日自己的那半块碑石。

坟是空坟,坟周是荒地,无花无树,一蓬衰草,应天阙是从来不来的,红莲也唯有建碑的那次来过,教中的弟子是不敢来,擅闯禁地,杀无赦。
然而,这一次,坟前有人,红莲吃了一惊只道有谁这麽大胆子敢偷闯禁地拜忌玉二,当然彼时心中还有些酸不溜秋的东西浮上来。
山上雾大,那人笼罩在浓雾中看不真切,红莲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到的身後才发现竟然是应天阙。
应天阙似乎已站了很久,鬓发皆湿,身上亦沾了层露水,他似乎极为专注,连人到了身後也没有察觉。
红莲呆呆站了半晌,悄然掩去,一如不曾来过。

天大亮的时候,红莲才启步转向应天阙的寝宫,应天阙已整装待发,看到他来,抬手,他乖巧的步上前去,为他整理衣裳,然後温顺的依在他怀里。
“宫中事务我已令四大长老协同你处理。”
“你不带我去?”
应天阙深深看他一眼伸手抚上他的脸细细抚摸著:“玉二之事後原来四大长老贬的死的唯余佟长老一个,佟长老却是最没主见的,新上任的那三个我不放心,红莲,宫中我只相信你!”
我只相信你!
他说得真挚无比,红莲只有躬身应是再无他言,为了这一句,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悔。

应天阙微微一笑,撤手,转身:“等我回来!”

应天阙只带了四个护法,悄无声息的上路,除了红莲,宫中无人知道他已出宫前往青梗峰。却不料刚下了玉阙山便遇见一个人,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那人躇踌行来,长身玉立,白衣如雪,衣上两竿翠竹,节节挺秀,随著行走间风吹衣动叶飘摇,阳光投在叶间竹影疏潇。当的是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琅琊公子!”应天阙顿住脚,微微挑眉,眼中却掩不住喜色。
来的人正是与玉二私交甚笃的琅琊公子,衣发飘飘步到他面前微微颔首:“应宫主!”是一贯的冷淡,应天阙却不觉得冒犯反而心底又蠢蠢欲动起来,琅琊在玉阙宫为他治病时,他曾属意於他,却遭无情拒绝,他虽觉落了面子,但是看到琅琊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却是怎麽也放不下,所以三年来只要琅琊上玉阙山,便你来我往的纠缠。但他身体痊愈後,琅琊却是怎麽也不肯上玉阙山了,虽然他与玉二时常有来往却总是玉二千里迢迢去看他。应天阙虽然看著酸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不管是玉二还是琅琊,真要开罪哪个,他都不一定能善了。

因此这次见著了琅琊著实意外,但应天阙何等人物,想来他是为玉二的事兴师问罪来了,当下抬目装模作样的四望了下道:“哎呀,今日刮的什麽风把琅琊公子您给吹来了?”
“我来找你!”琅琊截断他的话道。
应天阙作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道:“荣幸之至。”
淡淡瞥了眼他的装腔作势,琅琊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向你要一颗焚心!”
“焚心?”应天阙有些意外,“你要焚心何用?”
“你给不给?”
“别说琅琊你於我有救命之恩,便是你我之间的交情你有求我定当竭力满足才是,只是,玉阙宫有规定非本门中人……”
“要怎麽样才给?”琅琊毫不客气的打断他道。

风吹过,云雾渐散,应天阙似在沈思,却突兀的问道:“玉二真的死了吗?”
琅琊冷笑:“是不是想看他死透了没,好补上一刀!”
应天阙听出他的敌意不由拧眉,心中亦隐隐作痛,每次想到玉二,心中总觉得空洞洞的痛,他不由伸手抚上胸口。
“断腕之痛,我心中不比你轻松。”他看了眼琅琊认真的道,“不管你信不信。”
琅琊不说话只是冷笑,目光锐利如箭,却带著一丝奇异的怜悯。

“你留下,我把焚心的解药给你!”应天阙终於再次开口,“你要焚心不就是为了研制解药吗?”
“焚心有解?”琅琊微微吃惊,玉二明明说过焚心无解。
“只有一颗解药。”应天阙道,“当初制出焚心的人已经死了,这一颗解药也是他留下的,仅此一颗。”
“我不相信!”
应天阙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那,等你愿意相信我了再来找我!”说著洒脱的挥挥手带领四护法便要走。
他端得有恃无恐,琅琊若想要解药便没有选择,不管他相不相信,果然,他一走,琅琊便随身跟上。
“应天阙你要去哪里?”
“青梗峰,你要跟来随便。”
“他死了你还不让他安息吗?”琅琊恨恨的问道,应天阙这一拿乔,他倒不好轻易判断他所言是真是假,优势尽失,陷入被动中左右为难。
应天阙蓦地回首,咄咄:“可见不到他的面,我也无法安心!”

“应天阙,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琅琊身子一晃移到他面前,“你输了就把解药交给我,我输了就任你处置!”
应天阙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半晌才问:“你要赌什麽?”
“赌你此去见不到玉二的面。”琅琊道,“你不是非要见他的面吗?”
应天阙看了他一眼发狠的道:“我还不信邪了,我非见他不可。”
“那就这麽说定了。”
“慢著,我没说跟你赌,你要取解药本来就要随我去青梗峰,我若与你赌岂不是多此一举?”应天阙摆手道。
琅琊轻嗤一声:“你以为你去青梗峰便能见到玉二的面吗?”
“当然,我还要告诉他,一直以来与他两情相契的琅琊公子也在我怀中!”应天阙昂然道。
“既然你是非见到他面不可的,又何至於害怕与我打赌。”琅琊忽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异常妩媚,“俗话说小赌怡情,还是说应宫主连这小小的情趣都没有?”
“这样说来,我倒是非应下不可了。”应天阙亦笑道,“琅琊公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倒让应某起了兴致,难道,你有办法见到玉二?”
琅琊嗤然:“这跟你没关系,总之,你此次前去必定见不到玉二!”

应天阙沈吟一下忽地变脸道:“他没死!”说著一手切住琅琊手腕,“你见过他?”
琅琊却也不躲任他擒住手腕笑道:“应天阙,玉二若不死,江湖又怎能平复安宁?还是说你其实也後悔了,希望他没有死!”目光复转犀利,应天阙微微避开眼,琅琊的眼太过清明,仿佛一切事他尽知,而那正是他所不知的,应天阙的头又隐隐作痛,到底有些什麽事是他遗忘的而琅琊却记得的?
三年前的一场重创,他昏迷不醒,醒来後他却遗忘了一些事,也许,还有人。可他从来不觉得那些很重要,经过三年的时间他终於恢复了武功,他有太多的事要做,那些,过去的遗忘的又怎有时间去想?
可此时,玉二一死,风声鹤唳之际,他却忽然想知道,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急迫,那些曾经遗忘了的轨迹中是否有玉二的身影?

“可他若不死,你又岂能安枕?”他似知道应天阙的心思般自言自语道,应天阙心中一惊,手上却一痛,低眼看去,握住琅琊手腕的手已迅速肿胀黑紫起来,如同吹气泡泡般迅速鼓吹起来,忙松手,始知自己太大意了,自古医毒同宗,琅琊一向医毒不分,他竟然贸贸然去碰。
“解药!”只一会功夫,已肿到手背,应天阙也不罗嗦,言简意赅。
“没有解药!”琅琊回眸笑道。
“大胆!”应天阙身後四大护法围上来叱道,振臂一副欲将之毙於掌下之势。
“退下!”应天阙叱道,一面朝琅琊道,“你说的,世上没有不可解的毒。”
琅琊点点头道:“是的,没有不可解的毒,没有解药是不需要解药。”
“怎麽做?”
琅琊只不过想煞煞他的威风而已,见好就收,当下道:“应天阙,拿刀在虎口割一刀,放出黑血便可。”
应天阙依言用刀在虎口割了道口子放出黑血,那四大护法忙上前要帮忙,却又被制止,他将手伸到琅琊面前:“包扎一下。”
琅琊冷笑:“你还真不怕死!”
应天阙哈哈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琅琊面沈如滴墨,应天阙越发愉悦起来,手直直的垂在他面前,虽然百般不愿,对峙了会,琅琊还是为他包扎了伤口。

“走吧!”应天阙微微一笑,琅琊已先迈步,看著他的挺拔的背影,衣袍兜风,应天阙嘴角的笑越发意味深长起来,虽然吃了些苦头,但是这个人,他倾慕已久,此时正一步步落入他的掌控中,再也没有比之更令人愉悦的事了。

 


有匪君子 十七

十七


不二庄中渐渐有流言四起,一向闲不住的二少竟然在抱拙园中鲜少出来,便是有好友来访,他亦只是匆匆见了面後便将人打发走了,重又钻入抱拙园中。而那个新来的竹青痕身子时好时坏,二少紧张的跟什麽似的,便有下人瞧出门道来,时日稍久便有流言传出来,二少跟竹公子有断袖之情。
庄中上下几百号人,人多嘴杂,流言如火借风势般迅速蔓延,一时庄中上下尽知情。除了,抱拙园中的两位当事人。

这日秋阳正好,竹青痕倚石凭望园中的一树芙蓉,抱拙园中多奇石,有石便有水,芙蓉临水而载,波光花影,芦花映白,当得妙趣。竹青痕看得悠然出神,忽闻得身後脚步声传来,却不是素日熟悉的远离邪。

“竹公子!”
竹青痕回首,却是远明浩含笑而来,蓝衫翩翩映著秋波花影仿佛惊鸿照影来。
远明浩其实观察他已很久了,越看越觉得这个背影熟悉异常,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人却为何有这种震憾感。直到他转身看来,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玉二,青梗峰上,玉二转身时衣袂掠风便是这般模样。他行走江湖十载,折过无数名剑,却从未有人象玉二那般让他的心灵也为之颤抖,那一仗玉二强弩之末,他虽胜尤败。日後的日子里,那个人纵身投崖的身影总不经意在脑海中浮现,当日的情景便这样在心中重演了千百次,那个清冷的绝豔的背影,如果有这麽一个对手,人生将不再寂寞。
可是,玉二已经死了,他亲眼看著他从悬崖上跳下,尸骨不存,竹青痕纵使再象也不是玉二。
远明浩深深叹一口气,隐隐觉得失落。

“远大少!”竹青痕微微颔首,这些日子来,虽然安静呆在园中,但是不二庄中的人显然并不放心,远简望便曾亲自来试探过他。现在轮到远明浩了吗?嘴角微微挑起竹青痕想,这般半信半疑才是最难消受的。见远明浩目光灼灼看向他,不由问道:“怎麽了?”
躇踌了会,远明浩还是说了:“你很象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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