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他倏地回首,眼如冷电,穿透一片混沌直直射来。众人悚然一惊忙弃械行礼:“参见宫主!”
“将冷霜园平了!”
铿锵的话语挟著杀伐之气迎面而来,众人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应一声是,便开始行动。
却见整座园子已在应天阙的掌力下化成一片废墟,他站在废墟前,风笼满袖,神情凛然如同天神下凡般。越发让人不敢直目,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玉二,总归是死了的人,更何况他死得如此不光彩。胜者王败者寇!他生前再是叱吒风云,翻云覆雨,死後,也只不过是个失败的叛徒!
应天阙看著众人为他一句话开始大肆破坏,心里的恨意才稍稍平息了些,他此生最错的事莫过於引玉二入玉阙宫。
“大哥!”轻轻柔柔的声音如同晨风般掠过耳朵,应天阙回首,却是红莲逶迤而来。他身後红日冉冉升起,红裳披霞,沐光而来,仿佛是从日出处而来,光华夺目。
应天阙却无端觉得刺眼,道:“红莲,以後莫穿红衣!”
红莲闻言一怔,脚步顿停,眼中闪过一丝怯意。纤细的男子惶恐的表情更显楚楚之姿,是他往昔疼宠入心的爱怜。然而,他只是无动於衷的掉过头去,冷漠的开口。
“红衣不适合你!”
“可是,大哥,我只有红衣啊!”红莲泫然欲泣。
“再做!”
丢下两字,应天阙转身便走。衣袂携风,张扬,霸气,他迎著阳光行去。
红莲怔怔的看著他,身後尘土漫过来,呛了一脸一鼻,应天阙的身影便隐入这片烟尘中。他心中不由一空,正自怅然,忽然一阵旋风从头顶刮过伴著一声戾叫。红莲慌忙回首,却见眼前一暗,一只黑鹰破云而出朝他俯冲疾来,巨大的羽翼如同张开死亡的阴影,遮天蔽日。
“啊!”红莲双腿一软,失声惊叫,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有匪君子44
四十四
“铮”一声一剑如长虹贯日而来,穿过鹰的左翼钉到了红莲身的树干上。
红莲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上,黑鹰巨翼刮过脸面扫在他左肩上,一阵钻心的痛楚袭来,他眼一翻几欲晕厥过去。
“公子!”黑衣男子飞身而来,扶起他,红莲颤颤站起来,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浮。
黑鹰唳叫著拖著受创的羽翼摇摇晃晃重又飞上了天,叫声在空中盘旋,凄厉悲怆。
红莲下意识伸手抓住飘落眼前的黑羽,是玉二的鹰,果然畜牲随主性!
“公子!”原本在大肆拆园子的众守卫见到这边情况慌忙围上来问候。红莲摆摆手,朝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
黑衣男子放开他,取了树干上的剑道:“无事了!”
“疾风。”红莲在这一瞬间已恢复常态,目光扫向四处。刚刚剑中鹰翼时,他看到一道白光从鹰羽下飞了出来,随著剑光而落。
“去找一下!”
“是!”叫疾风的男子应一声,他比红莲看得更清楚,那道白光在空中抛了个弧线後坠落。他循著那光点消失处寻去。红莲心中沈吟,手中捏著的鹰羽一折为二。玉二,人都死了,这畜牲却依然不本份,你还想得到什麽!还能得到些什麽!
“公子!”疾风手中握著个铁指环,环上黑鹰展翅傲啸云端。
“铁指环!”红莲失声轻叫,竟然是铁指环!低眸,刚好触到那环上怒睁的鹰目,戾气纵横,不由想起先前那遭鹰袭的惊险一幕。心中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蹬蹬後退了两步。
疾风见他蓦然间脸色骤变,便知吓到他了,忙五指一缩将指环收在了掌心。
红莲方松了口气,勉强镇定了下心神,铁指环怎麽会在这里?难道玉二不曾带走,反将它栓在了那畜牲身上?玉二啊玉二,这个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却弃若敝屐,只怕放的时候也想不到会有今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著拿眼四处望了下见众人各自忙著,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况。他方安定下心,略一沈吟道:“回去再说!”
疾风点头,他跟在红莲身边日久,素来虽沈默寡言,却是最能体主意的。当下,便沈著的护著红莲离开。
稍後,玉阙宫中传出红莲公子在冷霜园受到黑鹰攻击,惊吓过度,卧床不起的消息。一时,全宫上下皆开始搜索猎杀那只黑鹰。
应天阙也当即遣了大夫来,嘱咐红莲好好养身子。
红莲一一应了,一边对大夫道:“我这病也不著紧,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养个三五天也无大碍了。”
大夫喏喏应了,红莲又随意与他说了几句话,他皆一一应了。下去後大夫自回了应天阙道公子身娇体贵,肩伤严重,兼之此番受了惊吓,心神不宁,怕要有段日子养身了。
应天阙听了只著他好生看护红莲的身体。
“公子!”疾风见大夫走了便喝令随侍下去一边朝红莲躬身。
“探清了?”红莲见状便知他有事情回报,神情一凛问道。
“是的,宫主去了翼楼。”疾风道,“他要找两个人,一个是琅琊一个是竹青痕。”
“琅琊!”红莲闻言连声冷笑,“果然贼心未死!”但笑声未落秀眉便蹙起来,“竹青痕?”
应天阙找竹青痕做什麽?
想著神色倏地一冷:“疾风?”
“属下无能,查不到竹青痕丝毫消息!”疾风单膝跪下请罪。
竹青痕曾经是远离邪的情人,当日他让人在不二庄散播谣言,推波助澜不过是想利用这风波挠乱远简望及不二庄的注意力而已。想不到,应天阙竟与他有关联,到底是什麽关系?
红莲想著不知怎的有些心惊肉跳,似乎有什麽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而且,是很致命的事情。
“上次我令红尘七煞去捉拿竹青痕,後来却毫无消息,而竹青痕在之後也没有了消息。疾风,你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了?”
“属下该死!”疾风俯首请罪,自从红尘七煞失踪後他遣了很多人去寻找,仍是毫无所获。
“属下马上再派人去找!”
“不必了!”红莲缓缓摇首,“这麽久查不出的消息,估计凶多吉少,红尘七煞已成阴间厉鬼了!”
“您是说……”
红莲冷笑:“一个竹青痕任他有通天本事也不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我是说他背後的人,藏的很深。”
“公子的意思是……”
红莲却不理他了,独自沈吟了会,忽地脸色一变:“竹青痕,这名字……”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疾风见他沈思也不敢打扰,却见他倏地睁眼,眼中带著一丝错愕与惊惶,也不顾肩上的伤,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我想到他是谁了!”素日红润的嘴唇失去血色一片苍白,微微哆嗦著,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疾风,去翼楼!”
“您的伤……”疾风上次扶住他。
“这点伤算什麽!”红莲冷声道,勾起的唇角如刀,寒冷砭骨。
却说张胜辽送走了应天阙後才缓了口气却不料引来宫中第二人红莲公子,不由暗暗哆嗦。小心翼翼将人引进厅中,行了礼,奉了上座。却见那位笑吟吟的端坐在上,品著茶,茶过三巡,仍是一副笑模样,也不开口说明来意。
张胜辽心里暗暗打鼓,这架式有些不同寻常啊。素来听闻红莲公子善解人意,和婉媚上,深得宫主宠爱。宫中亦有他大部分心腹,上上下下敬若神灵,不敢有丝毫亵渎冒犯之心,哪怕他确确实实只是个男宠。
这个人,也许比当年的玉二公子更难应付。那玉二虽然喜怒无常,杀伐决断,处理起事情来倒也痛快,倒少了他这种战战兢兢费猜疑的。
想著越发如坐针毡,冷汗涔涔,他执掌翼楼,消息自然灵通,别人未觉之事他已先查三分。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不知公子有何指教?”忐忑不安的开口,第三次问道。
红莲轻轻一笑,眉眼如风拂过般缓缓舒展,仿佛杯中茶叶徐徐缓缓盛开的风情。他翻手扣上茶杯盖子,嚓地一声,张胜辽心中也咚地跳了一下。
“当年朱府一把大火烧得干净,世人以为无一生还,但有一人逃出生天了!”
张胜辽脸色遽变,正想问你如何得知的,却见他婉转一笑。
“那个人叫竹青痕,是朱老爷的一名娈童。原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惜小妾所出,大房善妒,老爷惧内,他便被当作了生意的筹码,送入了朱府!”
张胜辽瞠舌结目,半晌才呐呐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红莲缓缓起身,依然笑如春风的模样:“宫主的事,什麽时候瞒过我?”说著微微挑了挑眉,三分傲慢,七分张扬。
“是,是!”张胜辽忙俯首应道,背後已出一身冷汗。
“那你知道那个竹青痕现在何处吗?”
“属下无能,尚未查到!”
“我这倒有个消息!”
“请公子示下!”深深一揖,张胜辽恭恭敬敬的请示道。
“前些日子,我听说不二庄的二少主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叫竹青痕。不过,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重名?”红莲说著缓缓起步,“好了,茶也喝过了,闲话也磕过了,我该走了!”
“恭送公子!”张胜辽忙又深深一揖拱手相送,“多谢公子指点迷津!”
红莲轻哼一声,缓步行过他身侧:“我说了什麽吗?”
“不!”张胜辽大气也不敢出,“属下没有见过公子,当然不曾听过什麽。”这个红莲早上还传来他受了惊吓卧床不起,却不想眨眼间就摆驾翼楼了,也没问什麽,还抖了个他正百般苦求不得的消息,也不知用意何在??
但不管如何,三日後对应天阙已是有交代了。
张胜辽心中思潮起伏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红莲目光微闪,不愧是翼楼楼主,果然识相得很。一步一步迈出翼楼,然,一出楼,身子便再也支撑不住。红莲踉跄了下,几乎摔倒。
“公子!”疾风忙扶住他。
“疾风,有件事我一直想错了!”无力的靠著他,红莲面色苍白,手指紧紧掐进他肉里。
“我一直以为他当年灭朱府是为了求财,却不想是……”为了一个娈童!
红莲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九年了,九年啊!”
有匪君子45
四十五
深宅大院,斗拱飞檐,小孩仰著头不错睛的看著。只怕眼一眨,眼前的景象就是幻觉般,哥哥原来是在这麽气派的大房子里干活。
小孩发觉脖子仰得酸了,咧了咧嘴角小心的笑了。哥哥说不要靠近大房子,那门口的石狮子最喜欢吃小孩子了。
所以,他只敢远远的望著。小小的身子掩在路旁的大树後,只露出个圆溜溜的脑袋。因为踮著脚又使劲仰著头,倒有点象挂在树杈上了。
这墙也好高啊!
正想著,墙内的哥哥现在在做什麽?耳边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股力道从後袭来,身子被拽了下来。
“小弟!”他心里一慌,正要挣扎便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唤,是哥哥。
“哥哥!”撒娇的叫一声在哥哥怀里转了个身亲昵的去抱他。
“你怎麽到这里来的?”哥哥的眉皱得紧紧的神情严肃,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由有些害怕。
他便埋在哥哥怀里不说话。
哥哥无奈的摸摸他的头道:“不是告诉你,这里的石狮最爱吃小孩子肉了!”
“不要!”小手使劲一收他紧紧抱著哥哥道。
“好了,抬起头来!”他刚一抬头,哥哥便挖了地上的泥使劲往他脸上涂。泥中混著沙子,哥哥尽管放轻了手劲仍然觉得痛,他扁扁嘴便要流泪。哥哥说脏小孩子石狮子不要吃的,他便破涕为笑。
哥哥将他涂得满脸泥後俯身抱住他:“我送你回去!”
“哥哥,房子好漂亮!”
往日总是笑眯眯看他跟他说话的哥哥出奇的严肃连笑也不露一个只是匆忙点一下头便要抱他离开。
他恋恋不舍的回头看房子,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奇怪的回头去看,哥哥已将他抱到树後面去了。
府门前不知什麽时候抬来一顶小轿,两个轿夫健步如飞,青色的轿帘随风掀起露出一角隐隐看到红色的衣角。轿子到了门口却没有停下反往侧门行去。
“哥哥?”
哥哥竖起中指放在唇边嘘了声示意他噤声。两个人躲在树後看到那轿子停下。他们躲著的位置正对著轿门,所以,轿帘一掀开便看到里面坐著个跟他同样年纪的孩子。穿著红色宽大繁复的衣服,衣服层层叠叠铺下来,仿佛花朵盛开,那孩子仿佛是坐在花心的仙童般。他第一次看到这麽漂亮的孩子,不由盯著看,却发觉那孩子在哭泣。孩子哭得极厉害,小小的身子瑟缩著,脸上如被水洗过般。他抽抽答答不出去,却见侧门里出来一个熊背虎腰的人,抱起他往里走了。
“这是邻县竹府老爷家的小少爷。”哥哥悄声道,“出去了千万不能提起这事。”
“为什麽?”
“这是竹老爷为讨好朱老爷送来给石狮下腹的!”哥哥道,“所以,下次,你千万不能再偷偷来了!”
他害怕的点点头,那个小孩真可怜。
“他不是少爷吗?”
“你不懂,他的娘是个丫鬟。”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想大概丫鬟生的孩子还是下人吧。
“哥哥!”
“哥哥!”
他欢乐的叫道,骑在哥哥的背上摇晃著小脑袋回家。
哥哥,你要记得回家来看我!
哥哥!
红莲睁开眼,眼角滑下两行泪,灯火在帐外摇曳,一团晕黄。
他猛地坐起身,捂著胸口:哥哥!
应天阙,我要杀了你!
失去的痛楚让他心中久存的杀意在刹那间喷涌而出,他一把掀纱帐,披头散发便要往外闯。
“公子!”一直守在门外的疾风听得屋中动静,推门进来见状不由大惊。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红莲如同入魇般直往前闯。
疾风一把拦住他:“冷静,公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千万不能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