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上----十九章

作者:  录入:02-28

  红莲停下来死死盯著疾风看了眼:“让开!”
  那种寂灭的眼神看得疾风心头一震,忙低下头道:“公子,你忘了主人的命令!”
  红莲身子一颤,像是憋著的一口气忽然散了,他颓然倒下,疾风忙伸臂接住他下坠的身子。
  
  “我见过那孩子!”红莲在他怀里像想起什麽似的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什麽孩子?”疾风一愣,小心的将他放到床上,“不要多想了,快睡吧!”
  “竹青痕!”红莲眼里似燃了团火焰亮得惊人,“他进府的时候我见过,哥哥後来告诉我他叫竹青痕,是邻县大户人家的小少爷!”
  “好,我知道了!”显然发觉红莲的异样,疾风哄道,“你快睡吧!”
  
  红莲摇头,他怎麽睡得著?
  那一年,他在家中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哥哥回来看他,他看著墙上用石头划出的刻线,一二三的数,刚好七条。每个月的初七哥哥会抽空回家一趟看他和娘。那一年的初七,他没有等到。他固执的守在门口,坐在低矮的门槛上,他呆呆的看著墨黑的天空,直到弯弯的月亮爬上来。夜风吹来,一阵砭肤的寒意。他瑟缩成一团,然後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睡到半夜被人叫醒,他一喜以为是哥哥终於回来了。却是,娘让他回屋里睡觉。
  
  娘说哥哥可能有事耽搁了。第二天一早他便跑到朱府,城中最高最大最美的房子,他顺著大街跑过去。然後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唯有那两座石狮子尚完整。
  他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後来才知道前天夜里一场大火将朱府烧得精光。朱老爷为富不仁又有怪癖,全城皆知,谁也不会有丝毫的同情,皆道是报应。便是官府也草草的结了案。他等不到哥哥回家,官差说所有的人都死在里面了,没有人活著出来。
  可是,哥哥是无辜的,凭什麽要给这房子陪葬!娘闻讯後,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就垮了,药石罔顾,两月後撒手而去。他成了一个孤儿,那年,他十一岁。
  
  “疾风,我不能饶了他们!”红莲目中充血,恨声道,“我绝不能饶过他们!”
  “公子,我知道!”疾风忙安抚道,从小到大,他鲜有看到红莲失控的时候,他把所有的情绪隐在那精致的面容後。疾风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麽感觉,主人收留的人当中谁没有一段伤心事呢?
  
  “你说,竹青痕怎麽离开玉阙宫勾搭上远离邪的?他会不会是应天阙派出的细作?”
  “属下这就去查!”
  “不,不对!”红莲凝眸细思,脑中诸多念头在这刹那间拥趸而来,乱麻一般,却一时摸不著头绪。
  “我得好好想想!”他撑著额头道,“让我想想!”总能找到破绽的。
  
  竹青痕出了朱府应该是同应天阙一起,後来,玉阙宫应运而生,竹青痕也该入了玉阙宫才对。掐指算来,那个时候,他应该十五岁了,十五岁的竹青痕在玉阙宫。三年後,玉阙宫血洗青城派,应天阙重创,他被玉二带入玉阙宫。
  宫中没有竹青痕,应天阙与玉二如胶似漆……
  那麽,那三年间发生什麽事了?让竹青痕离开玉阙宫,玉二趁虚而入?
  可是,以他这些年来对应天阙的了解,这个人的占有欲如此强烈,他若真的可以为竹青痕杀人放火,按他的个性应该是将人拴在裤腰带上保护才是,又怎麽会让他离开呢?红莲蹙眉,百般不解。
  
  竹青痕、玉二、应天阙,这三个人到底是什麽关系?
  红莲将三人的名字写在纸上,目光在三个名字间来回逡巡,仿佛只要看穿这几个名字,背後的秘密就会泄露出来般。
  
  “那玉二,成名虽晚,但在玉阙宫建立伊始便跟在应天阙身边。”红莲沈吟道,“疾风,你来说说,玉二是什麽人?
  “江湖有言玉二乃应天阙的结拜兄弟,形影不离!”疾风思索著道,除此以外再无玉二消息。倒是他自己那天面对刀山剑林时说过,玉二十五入玉阙宫,十八岁方成名……那麽说来,他也是十五岁入的玉阙宫?
  
  红莲眼光一沈,当时,应天阙对玉二摆下诛杀阵,他坐在高台上,那长歌当哭的一幕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玉二,十五岁入玉阙宫,之前的事一无所知,也查不出来,好象这个人凭空出现般。他是个没有来历的人,只是,人怎麽会没有来历呢?
  
  目光缓缓掠过桌上摆著的纸,油墨在灯下发出幽幽的发光,应天阙、玉二、竹青痕,三个名字的反光交射在一起,氤氲成一团。
  
  他们到底是什麽关系?

 


有匪君子46

  四十六
  
  红莲想起遇到玉二时的情景,乱葬岗中尸横遍野。枯木、乱石,空中盘旋著欲分尸而食的秃鹫,戾叫声声。他勉强睁开眼,满眼的血腥,他闭目待毙。忽然,盘旋欲扑下的秃鹫似受到惊吓般振翅离去。
  
  来了!
  他心中一喜,当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道,竟摇摇晃晃站起身,睁眼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一行人。为首的一人白衣红氅。风刮起他的大氅猎猎作响。一行人走得飞快,他倒下之际,不甘心的伸手一抓,正好抓到那猩红的大氅下摆
  。抓住了便死死的攥在手心不放,然後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醒来後已在玉阙宫中,那时才知他抓住的是玉二的衣角。那个走路从来都是看天的人,若不是那一抓,他怎麽会停下脚步,低下头来?
  玉二没有来看他,他伤好後鼓足勇气求见玉二要求留在玉阙宫。
  玉二高高的端坐在上,俯瞰著他仆伏在脚下,神情冰冷。
  “你说你要留下?”
  “是的!”
  “玉阙宫内忧外患,朝不保夕,你留下,随时会没命。”宫殿很大,空旷中传来玉二的声音,不疾不徐,听在耳中无形的压迫。他有一刹那的不敢呼吸,却听玉二问道,“这样,你也要留下来?”
  
  他暗暗松一口气,幸好不是问为什麽留下之类的,他知道玉二定是派人查了他的消息。这个时候没有问他别的,说明计划得逞,也说明玉二是个相当自负的人。红莲心中盘算得快,一边恭敬的答道:“我家已破,亲人皆亡,身如飘絮,无处可依,还望公子收留,大恩大德,红莲没齿不忘!”
  
  诚如他想的,玉二是个刚愎自负的人,他没有再问什麽,将红莲留在了身边。
  红莲在他身边,自然见识了他不同於外人面前的样子,也见到了重创卧床的应天阙。第一次见面了仇人,尽管是身受重创,那个男人余威尚存,一言一语皆带有无上的权威。便是那个在众人面前一呼百诺的玉二,在他面前亦是敛去骄纵。
  
  那个时候,他尚不知道这二人原是情人关系。玉二进应天阙的房间从来不要任何人跟著,里面的人也会被遣退。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象是没有了明天般相爱。
  
  直到玉二消失了十多天,应天阙在宫中坐立不安,只怕他遇到危险。红莲便是这时被带到应天阙面前,应天阙劈头一句就是公子在哪里?
  红莲喏喏道不知,被责罚了一顿,应天阙当即调他去了马厩说笨手笨脚服侍不好二公子。
  玉二回来後,带了一个青年进宫,应天阙见到他後不顾外人在场当即将他抱在怀里。据说他们从没有如此久的分开过。
  
  玉二与应天阙的关系他一点点看在眼里,却从未听说过还有个竹青痕。
  
  凭空出现的玉二与无端消失的竹青痕,他们之间到底有什麽关系?
  红莲执笔在三个名字之间乱点,墨渍泅开,在玉二两字间浸润开来一片模糊。红莲目光一闪:“没有玉二!”
  
  没有玉二?
  没有玉二!
  红莲与疾风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骇与不可思议。
  
  “公子!”疾风失声叫道。
  “竹青痕就是玉二!”红莲狠狠的道,手倏地一紧,宣纸揉碎在掌中。应天阙你为护竹青痕可算是费尽心机,可惜,终是人算不如天算。从玉二亲手为你服下绝情丹开始,今日的一切便已种下!
  
  玉二,你的命再长,这一次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就算你是九命怪猫,我也绝了你的生机,断了你的活路!
  红莲摊开手,纸屑纷纷坠下,落入土中辗作尘。
  
  却应天阙自此那日从圃园离开後,又断断续续想起与竹青痕过往。他想起从朱府带走竹青痕後,整整两年那孩子才开口说第一句话。他说“大哥,我想你!”应天阙半夜从梦中惊醒,流下两行热泪。再也无心睡眠。他干脆取了酒到圃园摇醒祈毓跟他喝酒。祈毓欲哭无泪,却不想噩运才刚开始。那以後,几乎每晚都被强迫著起来陪他喝酒。
  
  对於嗜睡的人来说,这比玉二的诅咒更恶毒。
  才三天下来,祈毓整整瘦了一圈,精神恍惚下差点拔掉了看作性命的宝贝药草。用他身边药僮的话,现在的他简直就象一缕青烟飘著。
  
  应天阙喝酒,喝了酒就舞剑,剑光霍霍,剑气汹涌,园中花木尽摧毁。祈毓又是心痛又是气急,应天阙恍然不见。酒照喝,剑照舞。又困又乏的祈毓趴在石桌上睡得口水横流。应天阙有个好处,闷著头喝酒,从不多话。第二日仍然精神奕奕处理宫务。
  
  祈毓飘荡了几天,才发觉应天阙的异状,那日强撑著眼皮,忍著没睡。趁著应天阙喝得迷糊之际指间银针出手,扎中他的睡穴。应天阙身子委地,眼却兀自睁得大大的,祈毓有些心怵。隔著石桌叫了声大哥,应天阙没应。祈毓壮著胆子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下,应天阙头一歪,栽到了地上。祈毓吓了一跳,忙唤来药僮将人搬到屋里。时值近冬,山上的气候比山下又冷了许多。也是应天阙身子精壮才捱得住这些日子的折腾。正想著,便听得应天阙低低唤一声青痕!
  
  祈毓顿时如遭雷殛,当即僵在原地。冷冷的月光照下来,照见他脸上的水痕也不知是酒渍还是汗,亦或是……
  他纵使忘记了过往,对往事充满抗拒,然而,心里仍想记著吧!尽管记忆残缺不全,断断续续如同断层般,接壤不起来,模模糊糊,但,只要记得爱,有爱!仍是想牢牢记著吧!
  他想起琅琊取出归真丹时暧昧不明的眼神,也许,他亦料到有今日这一刻吧。只是,为何,不能让他拥有完整的记忆?
  
  中间,到底是缘於什麽?

 


有匪君子47

  四十七
  
  眼不见为净!
  那日雪半空抛下这一句话後果然不来回风阁。远离邪跟他相见两厌,他不来倒正中下怀。
  
  竹青痕仍是那副无谓的样子,万事不萦於怀。他的身体正慢慢好转,前些日子竟发现空荡荡的丹田内有股真气窜动,试著吐纳却力不从心,本想听之任之。远离邪发现了却以本身纯正的内力助他导气,吐纳。每日早晚两次打坐运功,体内涣散的真气慢慢聚拢,几日下来,竟有小成。这日行过功,竹青痕心中估算了下约摸已恢复三成功力。琅琊当初告诉他一年後方可运功,如今每日行功,也无不适,想来也是药王那颗保命丸的灵效。
  
  远离邪见他功力慢慢恢复,喜得眉开眼笑。竹青痕脸上虽平静,心里到底开怀了些。习武人若没有功夫不就与残废无二,谁会喜那束手无措的感觉?而他素日在玉阙宫中呼风唤雨也是倚仗著一身绝学。
  
  却说远离邪见过他毒发的痛苦模样,害怕重蹈覆辙累他受苦,克制著心中的冲动。发乎情止乎礼。
  
  竹青痕心中感动他的体贴,脸色到底又软了三分,相处起来倒比以前更显融洽。他想起琅琊当初所说的话:手段虽狠,心机也深,到底心软,成不了大事,反受其累!
  想来自己半生的际遇倒让他三言两语揭过,也算是知己一场。但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不解其中痛。
  
  “青痕!”远离邪见他发呆,怕他想多伤神便出声唤他。
  
  “啊!”竹青痕回神,触到他担忧的目光心下歉然,“你连著几日收到庄中寄来急信,不回去看一下?”
  远离邪摇头:“既然要断,无需再留恋!”
  
  “二少!”竹青痕蹙眉,“便是你娘你也放得下?”
  “青痕,我娘有我爹,我大哥大嫂照顾著,而你,却只有我!”
  竹青痕怔了一下,心里觉得这话听著有些牵强,但是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半晌才道:“可你离开了,你娘会很伤心,而我却不会!”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残忍了。
  
  真是无情啊!
  远离邪心里泛过一阵苦涩,却仍温柔的道:“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啊!”话尾带了轻轻的叹息,如同风拂落叶般,竹青痕忽然心中一揪,隐隐作痛。转首避开他的目光,这些年,他一直在杀戮中度过,原以为练就心硬如铁,却终究做不到无动於衷。
  
  “在青梗峰时,我跟你说过我出身也算在大家族中,只是娘出身贫寒,受尽白眼。她生下我後母子相依为命,惨淡度日。世间百态,这样的事多不胜数,我原以为要这麽过一生的。却遇到了应天阙,他比我年长几岁,自幼习武,颇有侠义之风。竹老爷行商途中曾遭强盗打劫,是行镖路过的应总镖头救了他。竹老爷回家後宴请总镖头谢恩,就是那一次我遇到了大哥。
  府中宴客,我与娘皆要打下手帮忙,那日,大少爷又作祟伸腿绊我,我跌个跟嘴啃泥。原以为又要遭家法惩罚,却是大哥扶起了我……”
  就是那一扶间,开始了一生的牵绊纠缠,竹青痕霎了霎眼,直到今日如斯地步,想起往事,仍无法从容,更无法故作冷漠。
  
  “那个时候,大哥以为我是府中小厮,便谢绝了竹府的谢礼指名要我。但竹家毕竟体面人家,我虽是名存实亡的三少爷,传出去毕竟不好听。竹老爷很是犹豫,还是总镖头说收我为徒,十年为期,竹老爷才顺手推舟将我送了去。我离开了竹府,到了长风镖局,後来拜了总镖头为义父,将镖局当作家。两年後我娘病死,她没等到我长大便撒手离去。我原想十年後回去带她离开竹府好好生活的,却已来不及了。从此後,我与竹府最後一丝关系也断了。”
  
  “我十岁那年,镖局一场大火一夜间灰飞烟灭。我与大哥被义父推到秘道中躲过一劫。出来後,走投无路的大哥几番思索还是将我送回竹府,他一个人踏上复仇之路。”
  
  话戛然而止,竹青痕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想起什麽噩梦般。远离邪伸手握住他的手,心里明白他在竹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从竹青痕对他父亲与兄弟之间如此陌生的称呼也可以看出,可他却远远没想到,竹老爷会为了生意将亲生儿子送与人做娈童。竹青痕脸色灰白,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最耻辱的时候,那生不如死的两年,他日日夜夜盼著应天阙出现。就是这个强烈而执著的念头让他一直支撑下去。直到应天阙真的出现了。竹青痕那撑著的一口气才散去,原是魂魄飘缈间以为自己一命呜呼了。却不料竟然死里逃生。竹青痕怔怔的想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推书 20234-02-28 :江湖 第一部(出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