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吼声如困兽,响在寂静的夜空,令人毛骨悚然。远氏夫妇脸色大变,抢身飞出大厅。
正斗得如火如荼的远明浩与的竹青痕也不约而同停了手。随之也掠出厅去。
遥遥传来庄丁的惊呼,惨叫声,几个人循声追去。远远的看到一人披头散发而来,身後庄丁远远跟著,他跑得飞快,见人便打,见物便毁,状似疯癫。
“远离邪!”竹青痕惊叫一声,忙提气飞身而起几个纵跃落在他面前。
远离邪但觉得眼前一黑,抬眼见有人拦路,几乎下意识的挥掌扫去。他神智狂乱已近崩溃下手自然不会留情,掌挟雷霆之势疾来。顿时 如击败革,竹青痕闷哼一声,身子蹬蹬蹬连退几步方稳住。他不顾功力未复,不躲不闪,竟硬生生接他一掌。
“啊!”
远氏夫妇与远明浩也在此时赶到见状不由大吃一惊,这是什麽状况?但见远离邪双目流血,面涨青紫,极狰狞可怕,远夫人不由惊叫一声。
“远离邪,我是竹青痕!”竹青痕按捺下体内气血翻涌的痛楚,大声叫道。
远离邪再次击出的掌堪堪停在了他胸前,眼球迟钝的转动著,一脸迷茫。
竹青痕,他喃喃念著,竹青痕是谁?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他看著眼前的人,面色苍白清臒,素来沈静若水的眼灼灼如火,焦虑、期待、紧张诸多情绪一一闪过,他心中不由一窒如同在火油中滚过一般。青痕,青痕!他喃喃的念道。
“是我!”看那失去焦聚的目光缓慢的转过来时,带著几分茫然和不确定,竹青痕心中一阵激荡,再也压抑不住喉口的血腥。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远离邪被这血腥一激,心中一个机灵,神智竟恢复了几分。“青痕!”他飞步上前抱住他,几乎是出於下意识的动作。这个人这个名字已深刻入骨血中,即使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他。
“你怎麽了?毒又发作了吗?”他神智恍惚间出的手竟也忘记了,只道心心牵挂的毒又发作了。
竹青痕闻言心中一酸,几乎落泪,却只是笑道:“不是,我没事!”
远离邪伸手要将他横抱起来,可是刚刚在与宫扶摇的对峙中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与体力,全凭著残存的意志力破屋而出。此时,见到竹青痕,心里一松哪还支撑得住?反跌在了竹青痕身上。竹青痕被他那一掌打散了体内真气,也是摇摇欲坠,被这一撞两人都跌到了地上,滚在一处。
“青痕,你怎麽样?”远离邪大惊,他摔在竹青痕身上,手忙脚乱想站起来,无奈手脚相缠,越动反摔得越厉害。
竹青痕不由噗地笑了,真是狼狈啊,可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好象这一跌把所有的包袱和抑郁都跌出去了。他伸手去擦拭远离邪目下的血泪:“你看起来不怎麽好,不过,我也一样狼狈!”
远离邪攥住他的手:“快起来,我们离开这里!”他心有余悸,脸上又现出痛楚的挣扎表情。
“我娘他们骗我,青痕,我们快走!”他嘴里念著快走,一边支起身子拉著竹青痕。
远简望几人原本看著两人的自相残杀却不料一掌过後两人又搂抱一起了,不由勃然大怒,但见远离邪神情不对,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听著他说要离开,便再也按捺不住,斥道:“成何体统,你们两个还不给老夫分开?”
话音未落,便听竹青痕阴恻恻的道:“远庄主,你若不想他死的话就少开口!”他一手抚著远离邪的後颈一手抚著他的背似安抚,看在远简望的眼里却是胁迫。远离邪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上。
这妖人果然别有所图,可恨儿子不争气!远简望须发怒张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住了嘴。
远离邪的神智似乎又开始昏聩,只手仍紧紧抱住竹青痕,口中不停的重复著。“青痕,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不会忘记你的…”
远夫人手紧紧捂住嘴,咽下哭声,泪流满面。她的儿子,她感觉这个她最疼爱的儿子离她已越来越远。
“我知道!”竹青痕柔声答道,“你真是个傻子!”
“青痕!”耳鬓厮磨中感觉到耳际流过不属於自己的湿热,远离邪抬起头,“你哭了?”
“没有。”将脸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擦去眼角的泪,竹青痕道,“我是高兴。”不管他是谁,不管在何时何处,总有一个人,有那麽一个人在爱著他!努力的爱著他!想著慢慢的凝聚著体内的真气,然後扶起远离邪,“我们回去!”
远离邪点点头,使劲的从他身上起来,他最想做的便是离开这里。
两人互相扶持著站立,竹青痕左右环视一眼,忽地神色一凛,双目一咄。喝道:“谁敢阻拦?”
“想走?”一道女声从後传来,“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紫衣女人分花扶柳而来,腰间环佩铿锵,一步一莲华。
她走得不快但瞬间便到了两人面前,八位白衣白纱少女在她身後分列左右,对著两人,虎视眈眈。
远离邪身子一绷,如同受到侵犯的小兽般,一手将竹青痕拉至身後,双目圆瞪,看著女人神情又有些狂乱起来。
“妖女,你想做什麽?”
有匪君子52
五十二
“妖女,你想做什麽?”远离邪先前在宫扶摇手上吃足苦头几乎迷失了神智,好不容易摆脱了却哪料这人如影随形。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缓缓提掌,顿时戾气呼啸。
一只手伸来轻轻覆在他掌上,是竹青痕。
“青痕!”远离邪回头,不解他为什麽拦住自己。
竹青痕朝他摇摇头,神情依然浅浅淡淡,远离邪见了心下忽地平静下来暴戾的神情也敛了些,只眼仍狠狠的瞪著宫扶摇。
“本妖女认识这死小孩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呢?”宫扶摇轻蔑的撇了远离邪一眼,语出惊人。
“什麽?你认识他?”远离邪瞠目结舌道出了众人心里的疑惑。
宫扶摇没有回答,螓首微昂从鼻中打了个哼:“你让不让?”
她一问,远离邪重又警惕起来:“不让!”执意拦在竹青痕面前。
宫扶摇亦不理会他,绕过他身侧,抬手,五指张开往竹青痕脸上一抓再使劲一拧。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果然死不了!”害得当初她听闻玉二死讯时还遗憾了一会儿,只道今生报仇无望了。
竹青痕怎麽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动作,一个不防竟让她拧个正著,只疼得呲牙咧嘴。
“妖女,放手!”远离邪大惊,几乎不假思索出手,又是竹青痕伸手制止他。
“青痕?”
宫扶摇松开手,乜斜著眼看竹青痕,终於报得当年的一箭之仇了。她甩著手臂哼道:“死小孩,本姑娘当年就想这麽做了!”说著伸出纤纤玉指戳著竹青痕的胸口,“你一而再坏我声誉,实在可恶!”
“是你学艺不精,技不如人!”竹青痕反唇相讥。
“你的嘴还是那麽毒!”
“听不得实话,难怪这麽多年依然毫无建树!”
竹青痕不假辞色,宫扶摇勃然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揪住他衣襟一声河东狮吼。
“你敢看我不敢?”
远离邪吃过她的苦头岂敢让竹青痕落入她手中,不假思索当即一掌横胸推出直取她心窝。斜旁伸出一只手拦住他,正是竹青痕,向他摇头示意。
“哈!”宫扶摇冷眼睨他,对竹青痕道,“你的眼光真不怎麽样,竟然找了个傻大个。”
“别忘了,你刚刚败在他手下!”竹青痕抬头,眼朝天吐气道。
“死小孩!”宫扶摇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骂道,死小孩,生来就是克她的!想著退後一步,打了个鼻冲道,“好女不跟男斗!”
“死小孩,有事别来求我!”说著优雅转身,抬步欲走。
竹青痕伸手拦住她:“拿来!”
“嗯?”微微转过头去,一缕发丝调皮的弹在了耳际,耳上珐琅微晃,女子回眸间已是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你伤了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宫扶摇被他识被轻哼一声,也不打话从袖中取出一晶莹碧绿的小瓶往後一扔。“早晚一滴,连服三日即可!”
她与竹青痕自小结缘,交过无数次手,次次完败,便是口头上也占不得丝毫便宜,所以,一点也不想与他多纠缠。扔了瓶子便带著众少女姗姗离去。
竹青痕接过瓶子便让远离邪服下一滴。那药汁晶莹剔透,清香溢鼻。远离邪一吞下便觉得一股清气自丹田处升起,壅塞胸臆的浊气顿时为之一散,精神亦为之一振。他见竹青痕虽然出言刻薄但眉角眼梢似有笑意;那宫扶摇虽然一口一个死小孩,但眉眼飞扬间隐有喜色。想来两人的关系不错。
“我们回去!”他拉著竹青痕的手,抬眼看到父母兄长立於一侧,便松开他的手,走到父母面前拜了三拜。
远夫人已干涩的眼中又汩汩流下泪来,这一拜後只怕再无相见之期了。她伸出手却不敢碰触,她的儿子啊!她眼睁睁的看著他们手牵著从眼前走过,往门外行去。
“邪儿!”颤抖著嘴唇叫一声,想说不争了,不求了,只要他留下来,爱谁谁去。可是远离邪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也未停一下。所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三个人如同被下了定身术般,眼睁睁看著两人手牵手走出去。
远简望半晌才缓过神来,一脸铁青,但事已至此,只得召集庄丁严令今晚之事不得外泄,否则必以家法严惩云云。
众庄丁齐应一声是,各自散去,庄中又恢复了平静。
却说远竹二人出了不二庄,转过街头,远离邪的脚步便踉跄了下。竹青痕忙扶住他:“怎麽了?”
“走不动了!”
竹青痕亦是脚步虚浮,两人便就近寻了个干净的石阶偎依著坐下。夜色阑珊,万籁俱寂。远离邪忽然笑起来。
“笑什麽?”竹青痕问道。
“没想到你会来救我?”远离邪看著他,目光温柔似水。
竹青痕微赧,闪了下目光却也没有避开。道:“我怕那野丫头学艺不精,辱没师门。”
远离邪微微一怔继而省悟他说的野丫头是说宫扶摇,便问:“你怎麽认识她的?”
“说起来也有十来年了。”竹青痕道,“那年从朱府被救出来後,我一直神智不清,应天阙遍寻名医皆无用後在祈毓的建议下上宫门求助。”祈毓说宫门善巫蛊之术,魅惑人心神志,不若死马当活马医,上宫门求助。
应天阙这才带了竹青痕上宫门,宫老太君倒没多为难,收留了他们。那老太君倒当真了得,不过月余竹青痕便恢复了神智。只当时他心灰如死,虽清醒了,但只作没醒过来。
後来被宫扶摇看破,扶摇与他同龄,不过女孩子早发育,身量长他一截,所以径自以姐姐相称,直到现在还一口一个死小孩。
扶摇去告诉老太君说竹青痕已醒,偏生竹青痕装死功夫一流。宫老太君一时也分辨不出,遂不轻不重说了扶摇一通了事。扶摇怒极,偏竹青痕在她面前不装了,两人每次见面都要唇枪舌剑逞凶斗强一番。扶摇告过几次状後,应天阙不满了,觉得她对竹青痕有成见。害得扶摇被老太君斥责一通,罚她去面壁崖思过。後来扶摇千方百计要拆穿他却总是功亏一篑,直到竹青痕离开宫门。
後来,她学成後跑到玉阙宫找竹青痕施术,败,归宫门重闭关修练。第二年出关再去玉阙宫找竹青痕施术,又败。如此反复,她从十五岁至十八岁,年年上玉阙宫挑战竹青痕,年年铩羽而归。
她武功不如竹青痕,秘术对他又无效,所以每次遇到都被他克得死死的。以至於宫扶摇发下不败竹青痕,决不接掌宫门之誓。
“原来你也有调皮的时候!”远离邪笑道。
竹青痕将头靠在他肩上笑道:“我不是存心的,不过,扶摇小时候很可爱的。”
“真想能早些年遇到你!”那个妖女可爱吗?远离邪无法想象,他只是觉得年少的竹青痕很可爱。不管是不动声色的算计还是与人逞强斗嘴,他天性中过早被扼杀的活泼天性一点一点复苏。
“虽然她对我下过毒手,但看在她陪伴过你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了。”他知道竹青痕虽然与宫扶摇虽然针锋相对了十年,但心中确实把她当朋友 的。
竹青痕领教过宫扶摇的厉害,想必这些年潜心修练後,越发的厉害。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远离邪抵抗不了,他就算拆了宫门也要逼近宫扶摇解了术数。却不料他竟然能抵抗得了,便是这份坚持,也足以令人感动。
想了想道:“看来,扶摇离宫门门主之位又遥了一步了!”
远离邪正想搭话却听得一声大笑传来:“两位好雅兴,可惜有月无花!”
一人白衣白扇缓步而来,云雾绕身如同从云深处行来。
“雪半空……”远离邪话未说完,身子便颓然一歪,倒在竹青痕身上。
“离邪?”竹青痕大惊。
有匪君子53
五十三
“无事,他只是筋疲力尽而已!”
大夫的话并未让竹青痕放下心来,原来远离邪先前在不二庄已是力竭却强撑著他陪伴他直到看到雪半空方散了那口气,才猝然晕厥。他竟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竹青痕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对你倒是痴心一片。”雪半空有一下没一下的摇著房子道,他讲了半天看到竹青痕只是痴痴看著远离邪,也不知有无听得进去,便识趣的住了嘴。真是什麽锅配什麽盖,两个痴人!
想著慢悠悠离了回风阁,别人的风花雪月,他兴趣看。但到底心里还是认同了远离邪,与应天阙的霸气不同,远离邪也许过於年少天真,但这也是他至情至性处,难能可贵。
果如宫扶摇所言,三日後,远离邪身体康复。这一次虽然叛出了不二庄,却也因祸得福,与竹青痕之间的隔阂已去。感情正是甜蜜时,却每次止步於竹青痕身上的奇毒,几日下来,远离邪心浮气躁。只天天去催逼雪半空琅琊的消息。雪半空不胜其烦,偏生这个时候药王也不知所踪。倒是,竹青痕越发悠闲自得,原本心中还在计较著远离邪的感情而放不开。现在,心中顾忌已去,一扫往日郁卒,心性越发淡薄,每日漫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越发不食人间烟火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