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留步。”甲庚象幽灵般出现拦住他,道,“宫主说请公子多多休息。”
“让开。”竹青痕也不与他多话,冷下脸道,“想拦我?”
“属下不敢。”甲庚道,“只是宫主之命难违。”
“我若要走呢?”他眼中闪气一闪,手指微动,惊鸿已现。
“属下不敢拦。”甲庚退後一步却不让开,道,“就请公子从属下的尸体上跨过。”
“好。”话一出口,手轻扬,指间惊鸿已飞去,甲庚闭上眼睛。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破门而入,直直撞在惊鸿上。
惊鸿斜飞出去,插入竹青痕身後的床板上,那道白光竟然绕了回去。
“一起床杀气就这麽大。”雪半空的声音懒洋洋传来,“天天打打杀杀,煞不煞风景?亏你长得一副好模样。”
竹青痕一言不发的看著雪半空摇著扇子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玉二,你越来越堕落了。”一手拔下惊鸿,“看看,看看,我随便一磕就飞了,你的功力还剩几成?”
竹青痕只是淡淡的看著他。雪半空继续道:“不说话?不说话就有理了?我雪半空再雪上加霜也晓得要给人留几分余地。你呢,你连自己的余地也不留,还是你以为没几天活头就杀个够本。”
竹青痕冷著脸站著就是不开口。雪半空也不理他的冷面孔,朝甲庚微微一笑:“这厮杀人不眨眼,我先带走了。”
甲庚犹豫一下,斜退开一步。雪半空嘉许的朝他点点头,一拉竹青痕的手道:“走啦。”
“不是打打杀杀才是人生,你那冷霜园一片荒芜,难看死了。也只有你这样无情无趣的人才住的惯。我可受不了,你今天要帮我找个好地儿才行……”他一路喋喋不休。
竹青痕低声道:“琴台峰。”
“你看你连路都走不稳还在想著杀人。啧啧,我真想知道你死之前咽下最後一口气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杀人?”
“琴台峰。”竹青痕咬牙截断他的话,重复道。
雪半空仿佛没听到,拉著他的手兀自说个不停,身子却忽地拔空而起,带著竹青痕几个兔起鹘落瞬间便远去。远远跟在後面的甲庚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去追,却哪里还追得上?不由暗暗顿足,上了这两人的当了。
两人未到琴台峰,已听得风中传来金戈声,竹青痕心下一沈,果然叫他料著了吗?昨晚应天阙的反常,到今早莫名的失踪,他一向了解应天阙的,他果然是去找远离邪了。
“果然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雪半空看他紧张的模样,讥笑道,“新欢旧爱,你到底在担心哪一个?”
竹青痕一怔,顿时呆了。
雪半空带著他上了琴台峰,远远看到远离邪与应天阙剑走龙蛇,斗成一团。漫天只见应天阙黑衣的影子飒飒,团团将远离邪笼罩住,显然,稳占上风。
“你……”雪半空拍拍他的肩膀,终於还是无语,转身下了琴台峰,顺便拖走了追踪而来的甲庚。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念叨著离去。
竹青痕其实是非常羡慕雪半空的,雪上加霜铿吝刻薄的声名外是多少人学不来的潇洒与坦然。他是真的看得开,放得开,不受羁束,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天然雕琢,不需掩饰,自然风流。
可惜他自命不凡,俯仰天地,睥睨群伦,自以为是,却勘不破一个情字。应天阙也好,远离邪也好,他始终放不开。竹青痕想,他到底是不如雪半空的,有些东西,怎麽也放不开。
正想著,却听得铿地一声金戈声大作,不好。他暗道,抬起眼,正看到应天阙高高跃起,左手剑指天而去,仿佛能将天击破。
那是……竹青痕大惊,朝天阙。那份狂傲,那份睥睨,天下间无人可拭。
说时迟那时快,远离邪腾身而起,竟不退反上,人剑合一追逐而去,剑光大曝如同割开黑暗苍穹的紫电惊雷,一时满目皆是他的剑光。
剑光倾城。
竹青痕的心却提了起来,远离邪的招式已尽,应天阙的朝天阙却才刚起式。果然,应天阙回首,手中剑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疾来,只听得铮地一声,双剑相交。
竹青痕拔腿奔上去,却听得应天阙一声冷笑:“远离邪,你输了。”
竹青痕顿住脚,放眼看去,远离邪单膝盖在地上,手中剑已折两段,应天阙的剑正正砍中他右肩,而他右手却兀自握著残剑,死不松手。他抬著头,毫不示弱的看著居高临下的应天阙,目中冒火,多少不甘,多少难以置信,就这麽输了。
“恨我也没有用。你比不上我的,不论武功、剑术,还有,青痕,他是我的。”应天阙冷冷的道。
“你休想!”如果目光能杀人,应天阙在他的目光中应该已被杀死七八十次,“你只会伤害他。”
“那也不关你的事。”应天阙傲慢的道,“就是伤害,你也没有资格。”
远离邪勃然大怒,伸手把剑从肩胛骨中慢慢拔出来,血喷涌而出,湿了他一身白衣,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缓缓站直身体。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他同样傲岸的睥睨著应天阙。手中用力,血从锋刃中贯注而下,引起剑锋铮铮作鸣跳动不已。
应天阙眼中慢慢敛去不屑与轻视,难得的露出一分赞许:“不认输?”
“我跟你没有输赢,只有生死。”说著,掌中的剑忽然发出短促尖锐的高鸣,竟被生生被震断。
应天阙看著自己手中的断剑,愣了一下,继而扬眉一笑:“好极了,你竟有这份能耐,我倒是小觑了你。只是,我不杀你,远离邪,我现在只想陪青痕过段清静的日子。你要死要活,也得先带你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滚下玉阙山再死。”
“我不会把青痕交给你的,你不配!”远离邪断然拒绝。
有匪君子 101
一O一
“不管是武林正义,还是竹青痕,我一个都不会放弃。”他铿然的道,仿佛宣誓般。
应天阙却不理他,兀自道:“青痕答应你的东西我会让人送下山,远离邪带著它和你的正义一起滚吧。你和你的正道最好保佑青痕长命百岁,否则,你们一个个都得死。所有伤害青痕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混蛋,伤害他最深的人是你!”远离邪怒不可遏,这个人总是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好象所有的人理应就该被踩在他脚下般,孰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我自然是会陪著他。”应天阙神情一软,眉眼舒展开来,竟是异样的温柔。远离邪看得一呆,却见他复又狠戾了神色,道:“远离邪,这是我跟青痕的事,凭什麽跟你说?”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远离邪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又连连冷笑起来,道:“你又来扮什麽痴情种子呢?给谁看?前些日子,大张旗鼓的娶武林第一美女的是谁?还武林同庆呢。你当青痕是什麽?现在说要他,笑话!你要他,那也得看他要不要你?远离邪,我告诉你,青痕要是要你,你以为你能成得了亲吗?他可不是你那畏首畏尾的个性。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你拿什麽跟我比?你还是回去好好陪你的小娇妻,生儿育女,乖乖的做大侠去吧。混个江湖名声好荫及妻儿後人才是正道。”
远离邪一呆,罗萱宁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浮上心头,泪眼婆娑的望著他,那麽美丽,那麽凄婉,那麽哀怨,还有一丝决绝。那是个用全部生命爱著他的女人啊。
应天阙手中残剑一转,远离邪惨叫一声,断刃划过他的掌心,顿时血肉模糊。应天阙冷冷看著他道:“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绝杀令是真的,焚心之毒也是真的,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他。我下江南也不是为了他,遇到而已,刚好让你瞧见了。不过,我这是凑巧,远离邪,你那可不一定是凑巧了。”
“胡说,我明明看到你在吻他。”远离邪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应天阙嘴角依稀扯了个笑:“他站在月光下,身後一江秋水,照得整个人仙子一般,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想轻薄一番吧?”
“你!”远离邪冲去揪住他衣襟叫道,“你还我青痕!”说著一拳打出去,正好击中他笑著的脸颊,似乎要把那刺眼的笑容打碎。
“你卑鄙无耻,流氓!”他恶狠狠的骂,素日良好的教养让他骂不出更粗野的话只能狠狠重复著。
应天阙不躲不闪挨了他一拳後吐出一口血沫,道:“这一拳我谢谢你当时放开了他。”
远离邪简直被他这句话气疯了。这个禽兽,只一句话就象锥子一样扎著他的心,扎得他鲜血淋漓却说不得道不得。当初怎麽就那麽放了手?
应天阙看著他,眼神带著种古怪的悲悯看似柔软,却是刻骨的森冷,就是要彻底毁灭他所有的希望,那样,纵使竹青痕心中尚存一丝留恋,他也无颜相见。
远离邪目中凶光一闪,人如困兽般扑过去,也不顾肩上鲜血流淌的伤口。一手箍住他的肩,另一手便往他脖子掐去。
他快,应天阙却更快,一手格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他右臂一扭。右肩原本就有伤这一扭带动伤口,痛得远离邪几乎晕厥,顿时冷汗淋漓。
“我也想揍你一顿。”可是,他是胜利者,胜利者的姿态不必如此歇斯底里。应天阙说著松开手,提身轻飘飘退开几步,道,“按照约定,你输了,就不能再与青痕决战。是男人的话就痛快些,愿赌服输。”
远离邪目眦欲望的瞪著他,眼中似要泌出血来,脸上也不知何时染了血渍,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终於感到後悔和痛苦了吗?应天阙漫不经心的想。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多少痛,远离邪觉得心中的痛,心中的爱,心中的恨,心中的怒,心中的悔,日日夜夜的思慕与怨恨,全都变成了内心深处最痛苦的悔恨挤压著欲冲破胸腔,再也承受不住。远离邪朝天一声嘶吼:“啊……”一声悲鸣,如同重创的野兽般,似要把心剖开,鲜血淋漓。
竹青痕脚下一软,几乎跌倒,不是这样的。他心中的远离邪是快乐的,单纯的,善良而勇敢。笑起来毫无阴霾,他是属於阳光的。那麽明亮,那麽温暖,似乎连这悲凉的人世也因为他而明亮起来。这样的人谁不爱?可是,他是阴暗的,站在阳光下面反而会觉得寒冷,会害怕。他们就象两个极端,就象白天与黑夜。白天与黑夜又如何能在一起呢?
远离邪的暴戾、烦躁等等不快乐,根源皆在於他。
宫扶摇其实不知道,远离邪的心魔不是在於他的不自信,而是他内心的良知,天生的正义无法承受他的黑暗与阴沈。
竹青痕看著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有力,这是双美得无可挑剔的手。可是,又有多少生命曾丧在这双手上?若知道有这段邂逅,也许,他一开始就不会那麽狠毒,为日後的缘份积点薄福,留点余地。若能相爱,那就会天长地久。可是,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而自己的身边又有著谁啊?他欲哭无泪。
不如不遇见。
应天阙似有感应般回头,看到竹青痕一副欲哭无泪的空洞表情,心里不由一沈。
“青痕。”他快步跨过来挡住竹青痕的目光。
竹青痕却视而不见,径直越过他走向远离邪。应天阙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轻风,心中一片空荡荡。
竹青痕朝远离邪走去,短短的距离,却宛如千山万山般,恍恍惚惚步到他面前,才恍然觉得全身的骨髓都在痛,仿佛在刀山火海中滚过般。崖上的风从耳边尖锐的叫嚣而过,仿佛初见那一晚。月黑风高,他隐在暗处,早知道,就不见他、不应他、不诺他;早知道,当初就该一剑杀了他,也好过现在撕心裂肺的一场痛。
远离邪呆中的看著竹青痕来到面前,披散著头发,宽大的衣袍松松垮垮的披著,露出白色的亵衣,衣发不整,失魂落魄。他颤抖著嘴唇,却发觉怎麽也吐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四目如胶住般,再也分不开,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远离邪怔怔的落下泪来。
心中疯狂的呼唤著他的名字,青痕、青痕……唤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他再也承受不住,猛地伸臂抱住竹青痕。死死的抱住似要把他嵌进体内,这样就谁也抢不走,哪怕世事变更岁月沧桑,他们还在一起。
“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他呢喃的道。“我答应你,跟你走。从此不要管江湖是非,我们一起走。天涯海角,只要在一起,哪里都可以。”灼热的泪水滚下来滴在竹青痕的颈间烫得他微微颤抖起来。
应天阙没有回身就那麽站著,手甚至还保持著伸出的姿势。他微微仰著头望著天,仿佛一尊雕像般。他在等,等竹青痕的表态。竹青痕对远离邪的情意,那高峰上,灯火如昼早已将他的心意照得纤毫毕现。只是,可惜,远离邪那个傻子不明白,兀自还在为他的冷漠伤心。他也不想一想,竹青痕看似无情却处处为他留著余地,为他日後的声名留著余地。
竹青痕那样的人,连自己的余地也不留。连自己的声名都不在乎,却处处顾忌著他的名声,是为了什麽?他连自己还活几天都不知道,却仍要透支这仅余的一点生命也要成全他的名声,又是为了什麽?
应天阙妒火中烧,为了远离邪,竹青痕甚至无顾他的百般示好,一意孤行。
可是,就象先前他对远离邪摆的姿态一般,这个时候,他不如等待。竹青痕的选择才是最後的致命一击。他眼光猛地一鸷。
“来不及了。”竹青痕极力忽略远离邪话中卑微的祈求之意,极力忽略颈窝间那一片滚烫的灼热。太迟了……只怪他一生行事太过极端,不留余地,反误了自己的命。又如何,再累他为自己受这漫漫余生的相思之苦。
“你们在干什麽?”一声又惊又怒的断喝声传来。远离邪心中悚然一惊,睁开眼,未来得及抬头,跃入眼帘的是竹青痕光洁裸露的皮肤上一点点落英般的红点。忙使劲眨了下眼,那红点看得越发清楚了,重重叠叠布满肌肤,在他的泪水洗刷过的地方红得分外娇豔。他只觉得眼中一刺,眼皮急骤的抽动,那红点密密的叠印著,从修长的颈部,锁骨,裸露的胸口一直隐入衣物下,如同一树树开到绚丽的桃花,密密的交织著重叠著,不管人事沧桑兀自灿烂著。他可以想见衣服下的风景。要多麽热烈的男欢女爱才能留下如许多的印记,要多麽入骨的抵死缠绵才能留下如许深的印记?
远离邪顿时如坠冰窟,心中刚刚升起的一分祈求一分希望就这麽无情的被掐灭在这些交叠相印的欢爱痕迹中。他慢慢抬起手捧住他的脸,手指拂开因风吹落在他眼前的发。他很细心的很用心的整理著,把竹青痕的散发理平在耳後,耳後也是密密叠叠的吻痕,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他的心仿佛被这些浓密的发丝紧紧纠缠住痛得喘不过气来,道道血痕斑驳。他曾经也在这片美丽的肌肤上留下如许的印记,那个时候,他们是如此的快乐。可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