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歌寻了一会找不到远明浩,心下奇怪,远明浩给远离邪运功疗伤,消耗颇大,不在房中休息,又去了哪里?想著脑中灵光一动,便向林荫岚住处寻去。果然,走到一半,便见远明浩远远的走来,白衣飘飘。
“阿曲。”远明浩看到她微微一愣,笑著走过来,“你怎麽来了?是不是离邪醒了?”
曲歌满心狐疑,只含糊了嗯了声。远明浩道:“辛苦你了。”一边牵了她的手往回走,“那臭小子还好吧?”
“还好。”
“他没闹?”
“没有。”
“那他说什麽了没有?”
“没说什麽。”
“哦?”远明浩有些奇怪,问道,“他没有问起玉二吗?”
“没有。”
“那可奇怪了。”
“他心里不好受。”曲歌委婉的道。
远明浩笑道:“阿曲,我是说你有些奇怪。”
“我有什麽奇怪的?”曲歌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他,看他眼中带笑,温温柔柔的看过来。她顿时心如鹿撞,不知不觉红了脸。
“阿曲,以後有什麽事可以直接问我的,不要憋在心里。”远明浩停下脚步认真的道。
曲歌恍然大悟:“原来你是……”
远明浩道:“他是我弟弟。我从小看著他长大,还不知道他那点臭脾气?他心里在想什麽,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你去找林荫岚,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曲歌顺口接上。
远明浩嘴角一挑,道:“我给了他一颗红色的明珠。”
曲歌心里一跳,珠有泪?远明浩点头:“不过一个警告而已。有些事可以就此揭过,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但是,年轻人行事切莫太过急功近利,不择手段。”
“我以为……”曲歌言辞闪烁。远明浩也不介意,笑道:“以为我不会放过他吗?又不是仇人,再说,他以後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
“这事二少也知道?”曲歌微微意外。
远明浩道:“不止。叶飞花也知道了。”
曲歌抚额,这林荫岚的日子还真不好过了。叶飞花那种眼里容不下一粒砂的人,要知道他做出这等事,还不与他决裂?
“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惩戒吧。”远明浩道,“走,去看看那小子。”
曲歌笑道:“他说他要休息,尤其是特特提到你现在不要去看他。”
远明浩脸色变了下,骂道:“臭小子。”说著转怒为喜,“也罢,那我多陪陪你吧。”
两人情意绵绵了一番後,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去看远离邪。哪知,推门进去,房中空荡荡,远离邪已不知去向。
有匪君子105(祝大家新年快乐)
一O五
应天阙不知道跪了多久,膝下的地砖浸著冬夜的寒冷如针刺般钻入他的骨头中,冷得没有了知觉。浓雾晓霜湿透了他的衣发、脸庞,唇角冒出的胡茬上甚至挂著未化的霜。如此落魄,再也不见往昔的一丝风采。
门,吱呀一声终於又打开了。齐毓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看到他跪著不由一惊:“大哥,你在干吗?”说著趋前一步,扶起他,“去看看玉吧。”
“他醒了!”应天阙大喜。
齐毓道:“中间醒过一次,没说两句话又睡过去了。”
应天阙心里松了口气,醒了就好。想著膝盖一软身体跌了出去,齐毓忙一把扶住:“小心。”他脚僵得没有感觉,骨头处又似有无数的针在刺著痛,站也站不稳,只得扶了齐毓的肩道:“你快扶我进去,我要看看他。”
齐毓道:“你先坐下,我帮你暖暖脚再进去。”
“不,不,现在就去。”他推开齐毓道,“我看见他才能放心。”
齐毓无奈,只得扶了他进去。应天阙一进屋,目光便粘在床上了。床帐低低垂著,倒映出琅琊的身影,他正垂首对著灯光整理医花箱。
应天阙三两步跨过去,正要一把掀开床帐。琅琊却拦在了他面前道:“应天阙,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应天阙眼睛只往他身後的帐中瞧去,一边答道:“记得一些。”
“哦,你记得什麽?”琅琊好似不知道他的焦急般慢条斯理的问。
琅琊身上一直有种淡淡的药苦香,今日却浓了许多,闻在鼻尖,有种慵懒的舒适,他不由多吸了一口气,却发觉,脑中的记忆渐渐模糊起来。於是,努力想了下,道:“昨日我记起了带他求医的事,青痕伤得很重很重……”他讷讷的说不下去,心下发急,脑中竹青痕的影子却越来越模糊。青痕,青痕,不要走。他急得冒出汗来,伸出手,拼命叫道:“不要走,不要走!”但他的声音轻得就象一滴水渗进海棉里般。
“不好!”他努力凝聚起意识,伸手想推开琅琊往床边走去。
“应天阙,我现在跟你说一件事。”灯火晃动,琅琊的影子也在他的眼前晃动,晃得他头晕乎乎一片。
“玉的伤在这里治不好,要跟我回竹庐慢慢调治才好。”琅琊慢慢的道,他的声音似带著无限诱惑力般,应天阙极力想忽略却仍不由自主的点头应一个好。
不对,不对!他在心中大叫,想破口大骂,可是如同下了魔咒般,不顾自己仅剩的一点清明意识,按著琅琊的吩咐,让人备车。
琅琊看应天阙的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脸痛苦的扭曲成一团,眼光闪烁中极见挣扎,心下也不由暗暗动容。这个人的意志竟如此强,便是齐毓这个常年与药物为伴的人此刻也迷迷瞪瞪了,他却还强撑著想恢复清明。想那归真丹的作用下,他竟然还能断断续续的想起一些往事,可见一斑。
“你放心吧,我会让你跟他告别的。”他让开身,应天阙一下窜过去拂开床帐,然後,呆呆看著竹青痕。
竹青痕面色苍白,眉头微锁,似乎在睡梦中也显得痛苦。应天阙伸手轻轻抚著他眉间的结,一下一下抚著,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嘴角甚至微微弯起,露出一个笑容。
真好,你还在这里。他想,脑中已恍惚的厉害。忽然听得琅琊道:“把他抱出去。”
应天阙便伸手抱起竹青痕,跟著琅琊出了房。廓檐前已停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应天阙抱著竹青痕上了车也不放下,反而自己坐下来,然後将人小心的抱在怀中。琅琊看了眼皮一阵遽跳,竟然这个时候还有自己的意识。
“应天阙,将玉放下,让他躺好。”
“不。”应天阙迟疑的拒绝道。
“你想害死他吗?”琅琊冷冷的道,“把他放下。”
应天阙惶恐的看了他一眼,把竹青痕放在铺得厚厚的毛毯上,然後,跪坐在他旁边。
琅琊跃上车一脚将他踹下来,然後揪著齐毓道:“你,驾车!”
齐毓迷迷糊糊的爬上车辕,拉缰起驾。
“人我带走了,你保重吧!”
马车!辘!辘的辗过,扬起一阵烟尘扑面。应天阙只呆呆立著看,看绝尘处马车远去,心中空荡荡一片……
琅琊钻进车厢看著竹青痕,轻声道:“如你所愿。”但不知应天阙清醒後又是怎样的一场狂风暴雨。这梁子算是就这麽结下了,朋友,果然是麻烦的代名词。
车到山脚下,有个黑衣人在等。琅琊让齐毓停了车,然後,取出一粒药丸塞到他口中,道:“醒来。”
齐毓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看他:“这是哪里?”脑中兀有些迷糊。
琅琊看著他那双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的仿佛永远没睡醒的眯眯眼,笑道:“我真不知道你醒了没有。”
“琅琊,你竟然给我用返魂草。”齐毓如梦初醒般叫起来。
“事出有因,还望海涵。”琅琊似真似假的作了个揖,一把将他推下车,“好了,你该回去了。”
那个黑衣人轻飘飘跃上车,一拉缰绳,马扬蹄疾去。
“接著!”琅琊从车厢内探出头,扔出一物。齐毓迷迷糊糊的接了,却是一颗朱色的药丸。
“应天阙的解药。”
琅琊的声音远远传来。齐毓惨叫一声,蹲下去抱住头,他死定了。
远明浩两日後在玉阙山脚下找到伤痕累累的远离邪。谁也不知道他离开的那两日发生了什麽事也无暇追究。为防夜长梦多,远明浩决定即刻返回不二庄。远离邪一路上昏昏沈沈,睡得多醒得少。睡著的时候叫著竹青痕,醒来却一语不发,象失了魂般躺在车厢内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旁人与他说话他也不理,远明浩费尽心思开解他,他却只是不理。气得大骂,可他仍然一言不发。远明浩恨铁不成钢,为了个男人神魂颠倒,还是不是远家的人?然而,却也无可奈何。
一路上的气氛沈闷的令人窒息,人心也跟著无端的浮躁起来。任是曲歌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好在远离邪虽然一路沈默,却也没折腾出什麽乱子来。一行人日夜兼程,这日终於到了姑苏。
罗萱宁得了消息早早就在城外候著,一见马车到来。也不顾什麽礼仪先赶上去了,待掀开车帘看远离邪那副模样,不由抱著他痛哭起来。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绝口不问原因,只是尽心尽力照顾著他,赢得全庄上下称赞不已。只有她心中一日苦似一日,尤如泡在黄莲中,然,这苦亦是说不得道不出,唯有放在心间任其化成穿肠毒药,日日夜夜煎熬著心扉。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悲伤。她问自己,她是不是真的能够拯救这个男人?
远离邪的伤在不二庄是个忌讳,就象玉阙宫,玉二甚至应天阙一般,在庄中也成了一个忌讳,人人讳莫如深。
日子就这样诡异却也安静中度过去,远离邪的伤也渐渐好了。只是,他仍然镇日里不言不语,似乎被魔魇了般。远夫人天天求神拜佛,夜夜悲泣。好在远简望的毒也解了,总算添了件喜事。远明浩只觉得焦头烂额,幸而浮屠门的事有曲歌帮衬著,总算没出什麽岔子。
曲歌是极好极好的女人,可这节骨眼上,他却不能给她一个名份。不是不想,只是在这多事之秋,他不能给这个家再生波澜了。
他跟曲歌表达歉意时,曲歌只是笑著摇头,带著他去了浮屠门转一圈,交待了些事宜。远明浩有些稀里糊涂,曲歌道:“这是我家公子的心血,你夺了它,切不可让它败了。”
远明浩皱皱眉,他觉得曲歌有些奇怪。曲歌笑道:“其实,比起不二庄,我更喜欢红袖招。那里才是适合我呆的地方。”
远明浩这才有些恍然她的意思,忙保证道:“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便光明正大的迎娶你进门。”
曲歌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大少庄主。我只是爱你,可我不爱不二庄的生活。这世上有一个远离邪就够了。我不想把我一生困在那高墙大院,伦理道德的戒条内。”
“你……”远明浩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而不只是在撒娇,在抗议她的不满,当下心里有些慌了。
曲歌翻身上马,黑衣飒飒,是他从未见过的风采。
“阿曲!”意识到她真的要离开,远明浩顿时心痛如绞。
曲歌回眸一笑:“我做过的事从来不後悔,不管是遇上你还是背叛了公子。红袖招虽然是风尘之地,但是,在那里,我可以做我自己。大少庄主,你保重吧!”你那些名门正派的框框条条,曲歌到头来还是适应不了。我爱你君子端方,可是,赔上我的一生,做你身後的第二个龙灵姝,我做不到。龙灵姝一个就够了,曲歌的骄傲还给我。
曲歌甩甩头发,将眼泪咽回去。爱上一个人未必能相悦,放下却绝对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不知道会痛多久。
“阿曲!”远明浩飞身上去捉住她手臂,“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
曲歌闭上眼,泪流满面,有这一句话,足够了,她始终没有爱错人。
曲歌终於还是推开远明浩策马走了,她心中一旦有了主意决不是一个温柔的挽留可以改变的。远明浩失魂落魄的看著她黑衣黑马一团风似的从他生命里远去。手背上的泪水灼痛他的心,不知是他的泪还是她的泪。果然不愧是玉二教出来的,说走就走一点余地也不留。他心里对玉二又新添了一份怨恨,当初,让她背叛玉阙宫时,她倒答应的爽快,涉及到玉二的事却一步也不让。他不明白,怎麽样都是背叛,她为什麽这麽固执的非要到阵前去亮相呢?那一次,她若是答应暗中行事助他一臂,玉阙山之行决不是这样不了了之的结果。
远明浩有些恍然,也许她答应的都是她自己想做的事。她背叛玉阙宫,也许不是为了他,而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那麽,到底是她借自己做她想做的事,还是自己利用她做自己的天下霸主梦呢?远明浩不敢再想下去,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阴暗,这种阴暗让他更愤怒,却没有任何办法舒解这种愤怒。他恍恍惚惚的往回走,心中不停翻滚著她的名字。曲歌,曲歌……他终於失去了她。他停住脚,泪满襟。
“大少庄主,大少庄主!”有人远远的跑过来叫道。他定了定神,举袖拭泪,放下袖子时,又是那个冷静睿智的不二庄大少庄主。
“什麽事?”他沈声问道。
“二少庄主不,不见了。”庄丁气喘吁吁的道。
远明浩吃了一惊,又不见了,当下也顾不得再问,提身奔回庄。
还未到得庄中,便听到罗萱宁的痛哭声,似要把心都剜出来的血淋淋,绝望却又不甘。
远明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家族、女人、道德、责任还不能把他留下来吗?那到底要怎麽样?远离邪,到底要怎麽样你才肯罢休?才懂得如何取舍?他想,曲歌到底说错了一件事,这世间幸好只有一个远离邪,若是一个两个都象远离邪这样,岂不天下大乱?
有匪君子106(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一O六
竹青痕醒来的时候,发现全身无力,动弹不得。浮光掠影解了後,那种砭心刻骨的疼痛也消失了,虽然不能行动,倒觉得轻松了许多。空气中浮动著竹木的清香,还有一分淡淡的苦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氤氲著一室暖意。风拂过窗纱,树影婆娑,仿佛抖落一地落花般。他缓慢的转动眼珠,这里是……
他迷迷糊糊的想起中间曾有短暂的清醒,请求琅琊带他离开玉阙宫。後来,便都是在马车上度过了,他昏迷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断断续续指点了下琅琊怎麽躲过玉阙宫的追踪。琅琊加上匪石,还有离宫与顽石斋的力量,足够与玉阙宫抗衡吧。
只是,琅琊是怎麽把他带出玉阙宫的?他想,依琅琊的个性,莫若是直接带走的。应天阙自然不应,那麽他定是下一把药,然後,众目睽睽下大摇大摆的带人走了。
应天阙,应该气得够呛吧!可惜没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了。他想著,慢慢的就微笑起来,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结束生命似乎也不错。他一生血腥太多,死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老天也算厚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