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生非他莫娶。”
最深层的记忆
寂静,沉默,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狐疑,诧异,不可思议……
各种复杂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直打转转。
‘啪’的一声,似乎是扇子骨被折断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殿上的沉寂,殿上顿时哗然,接连炸响了一片惊呼,喧哗,吼叫,嘈杂声直冲屋顶。
皇帝皱起眉头,威严的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声音不大,但却足够有威吓力,众人心里一惊,陆续的闭紧了嘴。
显然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皇帝微微颔首,沉静的目光转向天遥。
“你为何要她?朕给你选的媳妇不好吗?”
新娘这才似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身形一颤,顿时摇摇欲坠。一旁同样是呆楞楞的红娘下意识伸手的扶紧了她。
天遥静静的看着帘后的皇帝,微微的笑着:“父皇,您心里明白的,我……”
那澄澈清朗的嗓音宛如清风拂过,静静流淌在殿上的每一个角落,如同飘渺尘空的天籁琼空,搅碎一地的微光荡漾。却也悄无痕迹的,勾起了曾经的记忆。
桌上的烛火跳跃着,艳丽的热量,就像那一晚被熏得嫣红的夜空。
“不要说!”
虎臻帝蓦的一掌打在椅子扶手上,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精美雕花的松木应声而断,巨大的声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惊疑的目光投向那个难得失态的圣上。帘后一阵慌乱的动静,皇子公主们忙不迭的拥上去,端上茶水,恭敬而担忧的轻抚着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脊,皇帝忽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颓然的仰面靠在椅子上,似乎在那一瞬间,已过了十几个年华。
“罢了,罢了,朕允了。”
“谢父皇恩典。”天遥伸手牵着天尧的手,朝皇帝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天尧傻傻的盯着天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遥儿,既然你不喜欢良欣,朕再帮你选一个罢?”帘后的皇帝已经平稳了情绪,恢复了惯有的威严。
客人们都疑惑的看向皇帝,刚才怜昕王爷不是都说此生非那人莫娶,这皇帝也允了,为何又说这般话?
天遥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父皇,这娶王妃,我是做不了主的。”
皇帝淡淡道:“……既然这样,朕再择吉日,选一个晚上的吉时,把这婚事办了罢?还是良欣,若何?”
众人相视哑然,果然皇家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对父子说什么哑谜?听得人二丈摸不清头脑。
然而那些皇子公主们,只有几个年长的,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其余大部分也是一脸的疑惑。
“是,谢父皇。”天遥垂下眼帘,宛如羽扇般纤长的眼睫柔和的半遮着那雾蒙蒙的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转身朝皇帝行了个礼,缓缓的走出大殿。
天尧脸色显然不悦,刚踏出殿门,便抓紧了天遥的手,大步往前走,横冲直撞的穿过院中密集的人群。那些百姓一看到那张恐怖的脸,便退避三舍,倒是让出一条道来。
一口气走到外院,天尧才阴沉着脸放开手,径直走到那荷花池边,坐下。
鹰戾的目光直直瞪着天遥,一声不吭。
天遥莞尔一笑,走到天尧的身旁,蹲下,含着笑意的雾眸静静的凝视着他的眼。
“九弟,怎么了?”
天尧一怔,接着脸色急变。
“五……五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天遥浅浅弯起嘴角,细碎的阳光轻巧的跳跃在他的发间。
“为什么?”天尧皱起眉头,正待追问,忽然又想起另一个更重要的话题。
“既然你已经被我抢了亲了,为何还要答应改日再成亲?难道你真想娶那良欣不成?”
一想到这里,天尧的心底似乎打翻了什么,酸涩的味道在胃里直翻腾。
“虽是我的王妃,但并不是我娶。”天遥微微笑着:“明白吗?”
“一点也不明白!”天尧瞪着眼,额角青筋直冒:“你刚才和父皇打什么哑谜?”
该死的!五哥竟然有事情瞒着他!
心底有火凶猛的窜上来,点燃了眸中的怒焰。
“你果真忘了么?”天遥雾蒙蒙的眼眸染上淡淡的哀伤。
“我……我……”
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叫嚣起来,心底开始隐隐作痛。
难道是他忘记了什么吗?
一种无力感忽然从心底蔓延开来,仿佛有一把利刃,硬生生的剖开最深层的记忆,温暖粘稠的液体涌出来,满嘴的苦涩。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忘记了什么?该死的!为什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种疼痛是什么?
血液仿佛从脑中逐渐被抽干,心脏似乎停滞下来,周身的脉络宛如被冰封住了一般,寒冷彻骨。耳际开始无意义的轰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所有的东西,似乎一刹那间全部消失,只剩下眼前那深潭一般看不真切的雾眸,还有那柔和的仿佛春风般脉脉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深深的烙在记忆的最深处,一直存在着。
似乎,比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天遥时,更早,更早的时候……
天尧直楞楞的瞪着眼,猛的想站起来,却脚底一滑。
哗啦!溅起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水花。
冰凉的水漫过脸,之前的慌乱忽然就奇异的被抹平了,天尧顿时冷静下来。
挣扎着坐起身,发现那清澈的池水仅到胸前,不由抹了一把脸,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扭头一看,天遥正站在他的面前,雾气索绕的眼眸凝着浅浅的笑意。
红袍青丝,温雅如玉,阳光静静的洒在他的身上,宛如搅乱一汪琼华碎玉,飘渺若仙。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拿件衣服。”
天尧看着天遥飘然远去的身影,不由微微翘起嘴角,虽然不知刚才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五哥的眼里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哀伤的痕迹了,这样就好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呢?天尧捧起一把水淅沥哗啦的洗脸,暗暗想着,一定要找个时间去查一查。
池畔遇耀
扑通!
不远处有小小的水花溅起,在平静的池面上打出一圈圈的涟绮。
有人?!
天尧心里一惊,努力的蜷身埋进水中,仅露出一对眼,警惕的眯起。
头上早已凌乱的长发不听话的散乱下来,有几缕白黑交杂的发丝调皮地在眼前垂着,随风晃来晃去。
白黑交杂?!天尧急急捏过一缕凑到眼前一看,顿时眼前一阵眩晕,原来这临时染黑的头发竟然遇水即变,刚才掉进水里的那一刻,那种染料就几乎掉了一半了,现在自己的头应该是惨不忍睹了罢?这个天逸,找个染料也拿什么冒牌货,这么容易就褪色!刚想怒骂几句,却发现那家伙一看时机不对,早已放弃了控制权,缩到某个角落去了。
努力转动眼珠看看周围,脸上厚重的粉末以及胭脂都已经洗得一干二净,但周身都飘起一层又红又白的油腻色泽,这池水……大概是要重新再整修了吧?
天尧紧紧的闭上嘴,这种水粉,也不知有没有毒的?如果不慎喝下一点,恐怕肚子不疼上三天三夜还算轻的。
扑通!
又一个什么东西掉进身旁的池子里,水花四溅。
到底是什么人啊?天尧登时火冒三丈,却不能起身,只得努力的转动眼珠左右看看。
一抹浅黄色闯入视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那里,乐呵呵的往池中丢着石子。
在阳光下,那小孩的脸亮得耀眼,眯起眼也看不清长什么样。
天尧皱起眉头,这样顽皮的小鬼,要吓一吓才好。想及此,他舒展着蹲得酸麻的腿,轻松勾起池底的石子,运转全身的真气,集中在右脚上,蓦的踢出一脚。
那手掌大小的石子哗啦刺破水面,奇迹般的腾空而起,直直朝那小孩飞去。
砰的将小孩身后的墙打出一个很大的洞。
那小孩被吓了一跳,猛的跳起来,探究的目光直直朝池子看去,这才发现池面上竟凸出一个不明物体,好奇心顿起,歪头想了想,兴高采烈一蹦一跳的朝这里跑过来。
怎么过来了?天尧皱起眉头,偏头面向身后的荷花池,只给那小孩留一个乱发覆盖着的侧脸。
“你是谁?”那小孩蹲在池边,努力伸手,却够不到已经挪动到池中心的天尧,不由失望的噘起小嘴。
这么熟悉的声音?!天尧浑身一颤,怀着侥幸的转动眼睛,用余光瞄过去。
浓眉虎目,嘴角大大咧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天耀?!
额头滑下几道黑线,天尧忽然觉得,今天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偏偏遇到认识的人,况且这认识的人,又是他向来最疼爱的弟弟,想灭口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还是置之不理,装傻充楞的好!
打定主意,天尧板着脸,收回目光,直楞楞的呆着。像个被摆放在池中的木偶人。
“你怎么不说话啊?”天耀不满的鼓起腮帮子,黑溜溜的眼珠一转,几步跳到天尧正对的方向,探头看去,却发现被大片的荷叶挡住了视线,顿时失望的挠着后脑勺,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烈阳火辣辣的灼烤着地面,呆立在水中的天尧一方面有冰凉的池水做伴,一方面他练的本就是寒系的内功心法,倒是闲适的站着,周身冰凉,毫无炎热的感觉。
而岸上的天耀却是蹲不住了,他本就是好动的人,这样蹲在这里僵持着早就让他不耐烦了,再加上天气炎热,衣服偏偏又是厚重,顿时又热又急,浑身汗如雨下。
“你到底是什么啊?”立起来,在地面上烦躁的蹦来跳去,天耀还是压抑不住好奇心,继续问道。
天尧翻个白眼,不予理睬。
“唔……”天耀背着手在岸上踱来踱去,犹豫半晌,还是一脸肉痛的说:“如果你告诉我,我就把珍藏多年的点心都送给你?好不好?”
天尧嘴角一抽,天耀平日最喜欢干的,就是将喜欢吃的点心放在罐子里藏在床底下,一放一存就是几年之久,兴高采烈的捧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全都早已变得酸涩,发霉。尽管每次都要哭上几天,但还是不吸取教训,乐此不疲的在床下塞上一个又一个的玉罐子。
现在用这种发霉的糕点来作条件,谁有可能答应?
天耀苦恼的皱起眉头,在岸上直跺脚:“你难道是水妖吗?鲤鱼精?鲫鱼精?”
天尧抽搐着嘴角,还是没有反应。
敏锐的听觉却迅速捕捉到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在接近。
不是天遥!而是很多人……
天尧郁闷的垂下眼,决定死顶着,就是不开口,先撑一段再说。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又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应该是天遥没错了。
天尧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天遥前来的方向。
快点,再快点!
算了!给天耀看总比让其他人发现的好!虽说平日顽皮点,但在关键时候,天耀这小子还是会守口如瓶的!
想及此,哗啦一声,在水花四溅中,天尧直直的站起来。
天耀被这一变故吓傻了眼,下意识抬眼再一看天尧的脸,登时呆若木鸡。
尴尬的咧咧嘴角,天尧伸吸一口气,身形一纵,宛如一只飞鹰一般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远处。
那身影刚出了视线,一帮子人便谈笑风声的从里屋走出来。
“十二弟,你刚才可错过了一场好戏!”太子天傲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漫不经心的招呼着。
“好戏……?”天耀还是呆楞楞的,下意识的反问。
“依我看来,这般不合礼数的女子,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天廉还是有条有理的附和,话语中依旧带着书卷气的斯文。
“没有这种女子,我们怎么看热闹呢?”天烈大大的咧开嘴,显然对今日的好戏很是满意。
“婚宴结束了吗?”天耀这才反应过来。
“婚宴嘛,根本就没开始。”难得出次门的十三皇子天修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因为有个姐姐来抢亲。”
“抢亲??”天耀瞪大了眼,来了兴趣:“真的吗?”
“难道还骗你不成?”天烈伸手就搂过天耀的脖子,揉乱了他整整齐齐的长发。
努力挣扎着跳出来,天耀左右看看,忽然问道:“那父皇和皇姐们呢?”
“都在后院等着你们一同回宫。”天鸣一向阴沉严肃的脸也似乎带着一抹意犹未尽,一向烦闷的皇家生活,的确是需要一点调剂。
“那你们呢?”天耀天修齐齐不满的问道,天离胆怯的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我们嘛~?”几人相视一眼,露出些许神秘的笑。
天傲刷的展开扇子,悠闲的晃动:“自然是去有趣的地方。”
“什么有趣的地方?”天耀眨着眼,一脸的好奇。
“下午嘛,我们要去林外打猎,”天烈嘿嘿的笑:“然后晚上嘛,小家伙,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天廉的脸燥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开口:“这晚上……还是不要去了罢?这与礼不合,父皇怪罪下来……可……”
“慌什么?你总是这么古板。”天傲倨傲的扬起下巴,不满的看了这个哥哥一眼:“有什么事,有我给你顶着,怕什么?”
“莫不是家里的那位……?”一个似乎是官宦子弟的华服少年挤眉弄眼的开口:“所以不敢去啊?”
众人哄然而笑。
天廉涨红了脸,终究是没再开口。
“走吧。”天鸣深沉的眼看了一眼太子,淡淡道。
“对,走,走!”
几个皇子和几个陪同的华服青年嘻嘻哈哈的应和着,浩浩荡荡的结队远去。
只留下几个小鬼头呆楞着眼,羡慕的瞪着他们的背影。
有什么秘密?
天尧足下轻轻点地,眨眼间人又轻飘飘的飞出几米远,几个轻纵便落在天遥的面前。
天遥倒是没有显出惊吓的样子,依旧是柔和的微笑,递过衣服后,便顺手展开干毛巾仔细擦干天尧湿嗒嗒的长发。
向来不喜与人有过多碰触的天尧下意识的想偏头,顿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没有动,抿紧唇,自顾自的脱下湿透了的外衣,换上月白色的长衫。
扭头一看,却发现那雪白的毛巾上已经沾染上点点显眼的墨渍,在那一尘不染的面上,黑晃晃的犹为惹眼。再看看天遥,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一般,仍旧仔细的将头发一撮一撮擦干,认真的将凌乱的发丝抚顺,雾蒙蒙的眼眸中凝着淡淡的温柔。
“五哥。”天尧不自在的僵着脖子:“那毛巾都擦脏了,一会儿让它自然干就成。”
天遥微微蹙起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细细凝视手中的湿巾半晌,眸中染上点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