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雪+番外————昂君

　　我娘就这样在我的面前被火活活的烧死，她一直到快死了还看着我藏身的树洞对着我微笑，那样的微笑让我觉得我娘从没怪过我，只要有我她甚至连死都不怕！

　　可是我怕她死啊！不顾我娘的劝告我冲出了树洞，可还没在我碰到我娘之前，我已经被愤怒的人给抓住了，他们不让我碰我娘，反而抓着我走到路的外侧，那是一道峭壁，我似乎可以听到我娘尖叫着要他们不准动我，可他们却倒抓着我的脚将我抛出了峭壁。

　　晓，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涌上我心头的，不是害怕，而是我娘哭声，是我让她哭着离开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掉下峭壁的我没有死，却被一个船队所接住，他们虽觉得我长得与他们不同却也觉得没什么，他们带着我到了都城，后来遇见了我的师父、上一任的国师，然后也就有了我，而我又遇到了你……

　　晓，我说过了，你不用为我伤心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我除了你没有告诉人我的过去之外，我也想告诉你我的一个小小希望，我一直很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到达世界的另一边，替我娘看看我爹的故乡，是否就像我爹所说的那么美丽……」

　　＊＊＊

　　（晓）

　　师父走了，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很突然的消息，但对我来说却不是。

　　在那一个晚上的长谈后我就有感觉了，师父要替她娘寻找父亲的故乡，所以他走了……

　　而我再次变成孤独的一个人，在这孤独的仰天居中……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妖怪了，可是也再也不会有人和师父一样把我放在他的心上，也许我就只能这样平平静静、孤孤单单的在这安静的地方渡过我寂静的一生……

　　三月春雪－7

　　（翔）

　　如果有人问起十岁的孩子懂得情爱吗？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回答，但是之于我，在我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时，就已经遇上一个让我不愿意放手的人；他是我的师父、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更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

　　＊＊＊

　　宫中的生活是很苦闷的，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母后便要求貌合神离的父王立我为太子，接下来我面对的便是漫天的书海还有教席们指导。

　　可是我并不快乐……一个十岁的孩子懂得什么黄袍加身？懂得什么权倾天下？我羡幕的一直都是身体不好却可以一直赖在母妃身边的二子，他可以跟母亲撒娇、可以游戏；而母后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太子，你今天的课业做完了没有？

　　我多希望母后也可以摸摸我的头，也希望她可以叫我一声翔儿，可是在母后的严厉目光下，我却连简单的撒娇也不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我竟然有了我自己意料不到的变化……一开始，我只是将我所能抓到的蝴蝶、小虫用长钉贯穿他们的身体，看着他们在白纸上痛苦的扭动留下淡褐色的液体，我的心里有了快慰，脸上也有了笑容。

　　慢慢的虫子的弱小身体对我而言似乎已经不足，我开始趁着身边人不注意的时候晃到厨房的周围，虽然大部分的食肉多是从外头处理好后才送进来，但是偶尔还是有些还活着的禽类被送进厨房，我看着厨师两手俐落的握着鸡的脖子轻轻一扭只是短促的尖叫，一个本来还温热的生命已经没了心跳，我几乎着了迷似的看着厨师们的动作，看着他们拿起尖刀从脖颈处划下，看那红色的鲜血溢出，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只是光是看这个动作对我而言仍旧已经不足，某一日，我见到外头送进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我几乎是眼睛发亮的看着那只兔子，只是不懂，像这样的动物不应该被抱在人的怀里疼吗？怎么会被送进厨房？

　　「本宫想要那只兔子……」突然发出的声音，让厨房的人们一下子慌了手脚，全都跪倒一片，就是没有人听懂我的意思，忍耐着不悦的感觉我又重复了一次，

　　「本宫要那只兔子。」

　　「太子殿下，您别看这兔子温驯，这畜生可是凶的很，二皇子殿下就是被这兔子咬了一口，贵妃娘娘才会气得将这兔子送来给我们处理。」

　　咬了二子？我冷笑了一下，这岂不是更好？谁说我是要养这畜生的？我就是要替我的宝贝弟弟好好教训教训这只兔子！

　　不顾众人的反对，我拉着兔子的两支长耳朵走了出去……

　　在这宫里呆久了，总会知道这里并不像表面那般防护的滴水不漏，这宫里有的是不知名的小径和不知通往何处的通道。

　　甩开了老是紧跟在身边的人，我穿过一面墙下的小洞，在这面墙的后头是我从未来过我从没来过美丽地方，有着挺拔的榕树也有着低垂湖面的青青垂柳，还有我眼前那一片湖泊……

　　我低头看着还在我手中挣扎的兔子，微微一笑，用这畜生的血液来破坏这美丽的地方，似乎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将手中的兔子压在地上，我拿起暗藏在怀中已久的刀子，对准脖子的地方就要插进去，也许是死亡的阴影太大，我手下的兔子突然猛烈的挣扎，一个不留神它便从我的手中挣脱出来跑的不见踪影。

　　不甘心的站了起来，正准备朝着兔子消失的方向走去，却没有想到从那棵树的后方竟走出了一个人来。

　　一时间，我真以为这人是我刚才准备杀的那只兔子所化成的人……雪白色的皮肤、白色的大氅、还有那一头垂至腰际的银白色长发，当他抬起脸时，那镶嵌在大眼中的红色瞳仁……光只是这样看着他就以让我失神。

　　「太子殿下，为何欲杀这生灵？」

　　他知道我是太子？那为什么我不知道他是谁？难道他是父王所蓄的男宠之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堵的慌，不知是瞧不起他的身分还是瞧不起自己刚才的惊艳？

　　「本宫想杀就杀？要你多嘴？」几乎是恶狠狠的瞪着这个多嘴的人，彷佛把他激怒是我的目的，

　　「不过是父王的一个小男宠，竟敢如此教训本宫？」

　　「男宠？」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生气，他只是淡淡一笑，

　　「太子殿下误闯仰天居就算了，现今又把臣误作男宠？太子殿下，不知者无罪，臣愿将您刚说的话完全忘记。」

　　「你算什么东西？本宫岂要你忘记本宫所说的话。」我看着他的怀中正窝着那只兔子，他的手还一下一下的抚着兔子的白色毛发，

　　「把本宫的兔子还来……」

　　我眼前的人只是微微一笑，转身，

　　「在太子殿下知道臣是谁之前，这孩子就由臣保管……也许待太子殿下明白臣的身分后，会庆幸臣忘记殿下的每一句话……」

　　这家伙到底是谁？竟然敢这样对我肆无忌惮？原本我是可以直接上前抢下那只兔子的，可是看到他的模样，我竟有些忌惮……

　　如果他真只是父王的男宠，他不可能有胆子这样对我的，竟然如此，他到底是谁？

　　三月春雪－8

　　（翔）

　　也许我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但我更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因为储君的身分，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我得不到的东西。

　　他的出现，让我发现这世上除了鲜血还有更吸引我的东西……

　　我还是经常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穿过墙边的小洞钻进那个有着湖泊的美丽院落，我总是躲在角落悄悄的看着那个浑身雪白的人。很长的一段时间下来，我很少见到有人涉足这个院落，他总是一个人，没有宫人服侍、没有侍卫保护，一整天下来，他总是看着湖心发呆。

　　我和他也许是同样的人吧？同样的孤独、同样的寂寞……只是我的寂寞只能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心底，即使众人总是众星拱月般的绕着我，看似拥有一切的我，心里像是空荡荡的怎么也补不满；而他，他是真正的孤单，可是为什么不需要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的他，还可以如此恬淡的一个人生活？

　　那一日，当我离开那个彷佛不属于这个宫廷的院落返回自己的宫中时，经常跟在我身边的太监立刻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您这是又往哪儿去了？皇后娘娘可是等您等急了……」

　　「母后来了？」

　　向来不会主动来找我的母后竟然出现在这里？我急忙挥掉刚才钻过小洞时在身上留下的灰尘，三步并作两步的跟着太监后面走去。

　　「母后……」看见母后正坐在书桌前翻着我先前的功课，我有些兴奋的叫着，难得母后来看我，我多希望母后可以给我多一点的温情。

　　看到我兴奋的样子，母后只是稍微的扬起眉，微微的抿起薄唇，我立刻停下脚步，心底的雀跃立即少了一大半，接下来的话更像是一桶冷水狠狠的浇在我的身上。

　　「太子是将来继承大统之人，切莫让粗鄙之气染身。」

　　什么是粗鄙之气？难道我只是想要表示我看到母亲时的喜悦这样也错了吗？我不过……不过是想像个真正的孩子赖在你身上而已……

　　只是母后严刻的表情直接让我的希望破灭，她永远都是我的母后，我是她唯一依靠的太子、让她可以翻云覆雨的太子，更是一个只能按照她的期望，一板一眼成长的太子。

　　用力藏起心底的酸，我在她的面前跪了下去，

　　「儿臣见过母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许是我终于做对了动作，母后的脸色稍霁，向着她身边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扶我起来，

　　「礼这个字莫不可废，莫让哀家落人口实。」

　　看似苦口婆心的叮咛，却让我想哭，母后你真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你连亲自扶我都不肯？还要我不忘礼？

　　没有见到我心里的难过，母后依旧翻着我所写的文章，轻轻的点着头，也许是对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懂的治国论调满意；原来这个生我的母后，她所要的不过是带上面具的我，而不是那个想要在她身边耍赖、撒娇的儿子。

　　「看来太子在学业上颇有斩获，让哀家这个做母后聊表欣慰。」

　　「母后为儿臣劳心劳力，儿臣所能为母后做的也只有刻苦读书四字罢了。」

　　也许是我的谦恭取悦了母后，母后对我笑了一下，接着起身走到我面前，

　　「哀家今日欲前往仰天居向国师祈福，太子随哀家一起去吧。」

　　国师？为什么我对这号人物一点印象也没有？可是当我们一行人走过小径、穿过由侍卫驻守的拱门后，我所见到的湖泊、垂柳还是和不久前一样的熟悉。

　　走在前方的母后突然停下脚步，双眼专注的看着前方，我循着母后的视线看去，见到的并不是这几日总在发呆的他。

　　白色的身影在湖心上的一方平台上跳耀着，白色的袖子伴随着飞舞的银白发丝，旋转的动作不断在我的眼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白色残影……原来，即使是在温暖的三月，白色的雪花亦不曾消失，不断飞舞的他是这三月的春雪，让人忘不了的一场雪……

　　我比母后稍早收回自己的视线，正主要开口唤着还在不停跳舞的人时，母后阻止了我，

　　「国师通天，太子切莫惊扰。」

　　我有点惊讶的望着还在舞动的白色身影，原来他是国师？难怪他敢这样与我说话。

　　我和母后就这样站着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慢慢的停下动作，接着看着他抛出身上的长袖系在岸边的柳枝上，轻踩着水面向岸边而来。

　　到了岸边，他不急不徐的收起了抛出的长袖，转过身就是一笑，

　　「臣白晓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只是口头上的问候、没有任何行礼的动作，可是他那浅浅的一笑就这样深深的刻在每个人的心里，这就是国师的能力吗？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心底的感觉，我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我所懂得的其实不多，但是我知道我喜欢这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也许是因为他的笑、也许是因为他的舞，更可能是因为他和我一样的孤独，一样的习惯在众人的面前戴上另外一副面具……

　　我说过我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我想要他，这个愿望我能成功吗？

　　三月春雪－9

　　（晓）

　　我还记得我初进宫时被人塞在我怀中的那个小娃娃，那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娃娃小小的、脸皱皱的、还闭着眼睛，可娃娃的身上有着一股让人闻起来觉得很舒服的味道，只是短短几句话的福证、只是这样短短时间的拥抱，就让我打从心底喜欢上这个小娃娃。

　　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只是那样的第一次见面，我就再也不曾见过他，只是曾听师父提过，我第一次福证的娃娃现在已经是一个太子了，而他已经不能叫做娃娃，他的名字就叫做醇翔。

　　第二次见到翔时，是师父离开后，我第一次独自一人登上祭天台、第一次被人正式称为国师的时候，那时的翔坐在皇上的右侧，双眼却是越过许多人直接以羡慕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弟弟，那眼中的孤单吸引着我，被我福证的这个孩子就和我一样孤单。

　　又一次见到翔，他竟是躲在仰天居的一角，手中拿着一把刀子想要宰杀一只兔子，我有些失望的看着这个孩子，我第一次喜欢上的孩子竟是如此的顽劣……可是这么顽劣的他为什么还有那样的眼神？

　　当这孩子的刀子贴近兔子时，我看到他眼中的不安和一瞬间的闭眼，我相信这孩子不像他所伪装的那么顽劣……趁那孩子闭眼的瞬间我抛出长袖，将兔子卷进我的怀中。

　　抱着兔子，伸手轻轻的抚着柔软的毛皮，我走到了孩子的面前，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也许登上祭天台时我给他的印像不如他给我般的深刻。

　　只是这个太子殿下未免也不把人看在眼里了，他竟误以为我是皇上的男宠？仰天居的住民全是用以祭天的祭品，有哪一个帝王敢动我分毫？

　　不过是一个孩子的胡言乱语，我何必计较太多？我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去问问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是何身分？若是对我不敬他又将落得怎样的下场？

　　这孩子也是聪明的，没有多久的日子，他随着皇后娘娘来到仰天居，在我面前叫我国师，我知他终于知道了我的身分……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开口要求留在我的身边。

　　「母后，儿臣与各位老师学习也有一段时间了，各方面也有所进步，只是……」他的目光突然朝着我看了一眼，

　　「在德性方面，儿臣似乎仍嫌不足……」

　　「太子的意思是？」轻泯了一口茶水，皇后娘娘看着太子。

　　「儿臣今日见到国师温文尔雅、慈眉善目，令儿臣倾心，不知儿臣是否有这机会拜在国师门下？」

　　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一个堂堂的太子竟想拜我为师？我何德何能可以指导太子？

　　「臣惶恐。」我站了起来，急忙对着皇后娘娘与太子一揖，

　　「太子未来将继皇位，臣才疏学浅，还望太子收回成命。」

　　眼角看到太子的目光有些愤怒，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的拒绝他吧？

　　「母后，儿臣到底是何不足，竟让国师大人这么嫌弃儿臣？」我看着太子转而看着皇后娘娘，眼中还有泪光打转；我真分不清我眼前这个泪光闪闪的孩子，和那日拿着白刃宰杀动物的孩子，哪一个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