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雪+番外————昂君

　　「师父……」我有些迟疑的开口，他是又想到什么方法治我了吗？

　　「翔，你来啦。」他对着我笑了一下，

　　「我昨天就说过了，没外人的在场的时候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哥哥但请别叫我叔叔，我现在还很年轻。」

　　我还不知道总是一脸严肃的白晓竟然也会有这么俏皮的表情，我呆了半晌，看着他又回过头望着桌上的童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

　　「喔，这是我拜托守门的侍卫大哥替我收集的，原本看你从小长在深宫可能没见过民间的玩具，所以请他替我送来，只是我却发现我却对这些一窍不通……」

　　我有点惊讶的看着白晓，他也已是二十岁的大人了，怎么可能连这些小孩的东西都不懂？

　　我拿起桌上的一支竹蜻蜓，轻轻的一转看着竹蜻蜓朝着顶上的梁柱飞去，白晓竟然像是从内心所发出喜悦般的笑着，

　　「好棒，原来是这样玩的……」

　　我冷眼看着在我眼前兴奋的追着竹蜻蜓的白晓，到底谁才是大人啊？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吗？

　　「晓。」我学着他叫我般的轻唤他的名字，看着他停下兴奋的脚步抬头看着我，原本不带血色的苍白肌肤染上了一层红润，我竟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翔，我很喜欢你这样叫我喔，以前师父就是这样叫我的……」

　　他的师父就是前任国师吗？我有点忌妒第一个这样叫他的人……但是从今天起能这样叫他的人只剩下我而已吧？

　　「晓，你是真的不懂得怎么玩吗？连我都有宫里的小太监教我，你怎么可能不懂？」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我原本要问的话。

　　「我真的不懂啊……」白晓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淡去，他的头侧向一边，像是回想起往事般的板着一张脸，

　　「你也看到了，像我这样长相的人从小就被当作妖怪锁在家里，要不是后来我从屋子里逃了出来遇见了师父，也许我早就被锁在柴房活活饿死……翔，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也是把我当做妖怪吧？」我看着他露出了苦笑，

　　「翔，你一定不记得我抱着刚出生时的你对吧？可是我却对我刚出生时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即使在睡梦中，我都可以听到当我出生时那声让我的哭声嘎然停止的尖叫……也许声喊着妖怪的尖叫已经深深的刺入我的灵魂深处了吧？」

　　我被太子的身分困在深宫，看似得到很多，却是什么也没有；而他则因为长相被所有的人排斥，一声的妖怪注定他惨淡的前半生；也许我所痛恨的这个皇宫却是他眼中的避风港。即使有很多的不同，我想我们却是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寂寞。

　　我当初真的没有看错，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才会这样被他吸引，想要待在他的身边，甚至连乖孩子的面具也在他的面前不知不觉的卸了下来。在这安静的仰天居中，他给了我救赎。

　　我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以我现在的高度只能伸手抱着他的腰；他的话让我感到伤心，鼻子酸酸的想要像昨日一样的掉泪，我抱着他除了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温暖外，更希望能遮挡我不小心流下的泪水。

　　「晓，你不是妖怪……」即使我努力遮掩流泪的事实，可沙哑的声音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你是我的朋友，也是第一个喜欢我的人……」

　　我感受他沉静许久后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抬起我的脸带着微笑替我擦着脸，

　　「好孩子，谢谢你替我掉泪、谢谢你在我说出这样的事后没有尖叫着离开我，可是我也说过在我这里你要开心的玩，不要再让我的事影响你好吗？」他突然一脸苦恼的望着满桌的童玩，

　　「虽然我说要带你玩，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会……既然我比你还不会玩，不如你教我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望着我时雀跃的双眼，第一次我真心的笑了，也许他真的救赎了我，我不用再宰杀任何的动物、不用再看见鲜红的血花，也可以感到如此的轻松……

　　我拿起桌上一支以注满水的水枪朝着他射去，他惊讶的看着自己滴水的长发和我得意的笑脸，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三月春雪－14

　　（晓）

　　我终于遇到了一个会为我哭泣的人了。

　　在我跟这个孩子说出当我出生时的记忆时，他没有逃也没有躲开反而是抱着我为我掉下了眼泪……

　　从翔的眼中看到了他对我的感激，就像他说感激我是第一个真心喜欢他的人，其实他不明白，他的眼泪对我而言何尝不是救赎？只是在这寂寞的地方待久了我的泪水已经不那么容易流下来了。

　　看着他开心的拿着我替他准备的童玩一个又一个展示着不同的玩法，他的脸上有着我不曾在他脸上见到的纯真笑意，看着他最后顽皮的拿着一支竹筒将我喷得满身是水，他那孩童般的微笑，让我也跟着他笑了起来；真好，我那从没有过的童年似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圆满……

　　连着观察这个孩子几日，看着他是真正的变成了一个善良的孩子，我才将那被我护着的兔子交到他的手上。

　　我一直记得那孩子脸上的惊喜表情，还有当他小心翼翼的抚着兔子那身柔软皮毛时脸上的满足，我的心也感到满足。

　　看着那个在阳光下追着兔子跑得满身是汗的孩子，先前那个板着脸想要杀兔子的那个人现在终于像个真正的孩子在阳光下跑的开心、笑的张狂。

　　还好我发现这孩子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和一个愿意抱着他给他温暖的人，否则他也许真会一直往那个嗜血的道路上走去……

　　「晓，你在想什么？」他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替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我拿出巾帕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对他笑了一下，

　　「我在想你终于像个孩子。」我的视线落在他怀中的兔子上，

　　「也懂得尊重其他的生命……」

　　我看着翔腼腆的笑了一下，倚着我坐了下来，

　　「那是因为我有晓了，我再也不需要靠着残害别的生命来让我感到快乐了……」

　　我看着靠在我身上的小脸，其实他是很容易满足的吧？

　　「晓可不可以答应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我？」他睁着大眼睛一脸企盼的看着我。

　　看着那双眼睛所闪烁的光芒，真教人无法拒绝，只是……这世上岂有不散的筵席？他总有一天会长大，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世上，这世上没有永远。

　　「我曾经也这样要求我师父。」我摸着翔柔顺的头发，在我的眼中翔的黑发慢慢的变成了金黄色的模样……

　　我也曾这样天真的问着师父，师父也答应了我，可……一个回答得这么轻易的承诺也结束的这么轻易，虽然我很想谅解师父，只是……

　　「翔，你知道上任国师吗？那是我的师父……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永远的陪在我身边，而师父那时信誓旦旦的说他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他会永远的陪着我，可是你瞧仰天居里现在只有一个我……」我看着翔头上的发旋，

　　「翔，给你一个承诺很简单，可是面对未知的未来守住承诺却很困难，我不想做一个无信的人……」

　　这孩子的身体轻轻的抖动着，也许是在生气吧，毕竟不久前他还是一个被宠坏的太子。

　　「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也许他现在还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孩子。

　　「这不是拒绝而是这样的承诺太重我给不起。」我记得师父刚离开时我心底的愤怒，那是一种遭到背叛的痛苦，痛到令人撕心裂肺。

　　「你说我是一个孩子，你可以哄哄我啊！」

　　我苦笑的看着一个孩子的无理取闹，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后悔让翔变成一个孩子，

　　「翔，我当然可以哄哄你，就像师父当初摸着我的头对我所说的那样，可是我不希望将来哪一天你会恨我……」

　　师父曾说我将来有一天一定会恨他，其实我不恨，只是我的心中还是有着很深很深的怨……

　　「晓，我讨厌你！真的讨厌你！」翔突然将手中的兔子塞到我的怀中头也不回的离去。

　　我无奈的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孩子的脾气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也许明天他又会出现在仰天居追着兔子跑得满头大汗。

　　只是我这次猜错了，自那日后，翔再也没有出现在仰天居，我很想安慰自己这样不过是又回到了过去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少了那孩子的清脆笑语，我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仰天居也安静的叫人可怕。

　　我不懂我在怕什么，我本来不就打算这样平平静静、孤孤单单的在这安静的地方渡过我寂静的一生吗？

　　三月春雪－15

　　（晓）

　　翔的离开让我发现，原来我早就无法忍受自己本应习惯的寂寞，仰天居里风一样的吹、垂柳一样的随风摆动，那只兔子还在我的脚边，只是那个孩子的欢快笑语，仰天居彷佛变得死气沉沉……

　　其实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在这里悲秋伤月，我该记得自己的身分，每月一次的祭典就要到了，和常人不同的我需要比先前的国师更下工夫来准备，我心中这样空荡荡的感觉一定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

　　以师父临走前所留下的配方配成药汤，让身体缓缓浸入那冒着汤药的热气当中，在祭典开始的前十天内，每夜浸泡一个时辰，直到祭典的前一晚，可保我两日内不畏阳光，这是师父为我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我该感谢师父的，也许在他的心底，他很久以前就想离开了，却是因为我而不敢动身，直到他为我留下了这样的配方；我真的该感谢师父的，只是……只是面对师父的不告而别，即使没有恨，但那种被抛弃的痛苦却又怎么叫我释怀？

　　这样说不出口的痛苦是在翔出现以后才慢慢的淡去，也许并不是我救赎翔的寂寞，而是翔他将我从被抛弃的痛苦之中拉了出来……只是如今，我又被抛弃了一次……

　　不能想太多，在清晨第一道阳光还未伸起之前，我必须收束自己的心神来面对接下来的祭典，东边的天空射出第一道的曙光，远方传来第一声的鸡鸣，我脚步轻移，我现在是舞能通天的凌云国师……

　　＊＊＊

　　祭典后的疲累从来没有让人感到好受过，我睁开还是如同千斤重的眼皮，我必须趁这时候进食、服药，否则我真会在睡眠中昏死过去。

　　「晓……」

　　这样熟悉的呼唤让我转过头，我从没想过当我从这恢复室中第一个见到的人竟是那个还在跟我闹别扭的孩子。

　　「翔。」我试着对他微笑了一下，只是刚从沉睡中醒来，我的声音沙哑的可怕，聒噪的连我都觉得讨厌，

　　「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怕？」我试着伸手取过那放在床侧让人提早为我煎好的药汤，翔已经乖巧的替我拿了过来。

　　「谢谢。」我低着头囫囵的说的一声，接着仰头将药汤喝下，这才终于觉得自己终于像个人了，但我也在这时惊讶的发现翔那双通红的眼睛，

　　「翔，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翔咬着下唇摇头，接着扑进我的怀中，

　　「晓，我再也不要你承诺永远不离开我了，我只要你好好的……看到你这样一直睡，好可怕……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这傻孩子原来是被我吓哭了。

　　「翔，我是国师，国师以舞祭神难道你会不知道吗？」摸摸他那可爱的小脸蛋，

　　「像这样在祭天台上失去意识是每个国师的宿命，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可是有乖乖的吃药呢！」我向他扬扬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碗，

　　「我可不像我师父，每次吃药的时候都要苦着一张脸，有的时候还要有人逼才肯吃。」

　　师父留给我很多很多的回忆，但最多最多的回忆却是来自他经常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和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大叔一脸的无可奈何。

　　「晓是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师父？比喜欢我还喜欢吗？」翔抬起头来看着我，

　　「晓的师父为什么不见了？他不是也喜欢晓吗？难道喜欢了以后还可以不喜欢？」

　　「翔，喜欢以后如果可以变成不喜欢了，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欢……」我摸摸翔的头看着他不解的眼神，

　　「翔，我相信我师父一直到走的时候对我的喜欢还是没有变。」否则师父大可以放着我在阳光之下自生自灭而不会还替我研究汤药。

　　「那为什么……」

　　「因为有得时候人会为了其他的时候不得不舍……」我在翔的耳边偷偷的说着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我师父不像很多人所猜得那样死去，而是去一个他该去的地方。」

　　「可是……」

　　我知道这孩子的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的他，怎么接受喜欢还会有着这么复杂的事情？

　　「翔，你现在懂了喜欢，可以后你还会发现人生在世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放弃你的喜欢。」我对着他笑了一下，

　　「你是太子，也许将来你的心上人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姑娘，可在这个环境绝不可能容许你娶一个平民为妻，而那时你就得放弃你的喜欢，毕竟做为一个君主你也有必要的牺牲。」

　　「我不要！」翔执拗的摇着头，

　　「如果放弃了心中的喜欢，不只我会伤心，我喜欢的人也会伤心，所以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喜欢！」

　　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我苦笑的摇摇头，

　　「总有一天你会懂我的意思的。」

　　看着那孩子固执的双眼，我只能无奈的拍拍他的头，这孩子还小还不懂得皇室的无奈，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有所牺牲……不过至少这孩子已经懂得喜欢也懂得尊重人了，他一定不会再走回那条孤单的嗜血道路！

　　只是几日后当我看到那只兔子残破、溅血的身体，我愤怒的不想要再见到他……

　　三月春雪－16

　　（翔）

　　和晓在一起很快乐，他让我重新知道了当孩子的乐趣，让我重新明白了有人疼爱的温暖，只是他永远不肯承诺他不会离开我……我曾因此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去找他，可是当我看到他在祭典后昏睡不醒的模样时，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慌张、什么叫做害怕，我好怕，真的好怕他就这样永远不肯张开双眼。

　　「晓、晓，我再也不求你永远待在我身边了，只要你睁开眼睛就好……」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害怕一个生命从我的面前消失。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晓慢慢的睁开双眼，当他见到我的时候嘴角慢慢的扯了一下，轻轻的叫着我，

　　「翔……」

　　听见他再次叫着我的名字我真的很快乐，过去几天没有他陪伴的日子我又回到了过去那样的寂寞，所有我身边的人都让我看不顺眼，我自己的胸口彷佛也闷到快要炸开，这样的胸闷直到他再度对我露出笑颜才真正的消失不见。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样孤单寂寞的日子了，我再也不要离开我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专属于我的白兔……

　　就像晓曾说的，仰天居的生活很平淡、很无趣，可是我就是喜欢待在他的身边，玩乐也好、用功也好、就算只是陪着他看着湖心发呆也好，我就是喜欢这样有他在身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