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车在夜色中扬尘而去。
是我爱他太少了。
我推开家门,房子里虽然一个人也没有,但是辰叔为我留了一盏灯,发暖的橙黄色。
没人等我,有盏灯也是好的。
餐桌上有一碗云吞面线,闻着味道就知道是辰叔的手笔,还是热的。
我捧着那碗面线就走到阳台上,不知道为什么,想看EVEN在夜色里等我的样子。
望下去,楼下一个人也没有,凭添了些许的失落。
转身要回房间,从我的这个阳台上望去,恰巧能看到辰叔家的客厅。
陆风端坐在那里,用吃直身餐的身姿吃着面线。辰叔坐他对面,我看到一个有些驼背的背影,和右臂的一些细小动作。陆风吃一口,就会停下来看辰叔一眼。
从厨房又走出来一个人影,突然之间就多了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不是卓文扬,又能是谁?
他坐在辰叔旁边,比两年前更好看了,露出一个雪白的侧脸,鲜艳的唇色,表情缺缺。只有在辰叔侧过脸来对着他的时候,才会在他眼中找到许多的温和,就连唇角也放松下来了。
和那个像岩石一样陆风不同,卓文扬是杆竹子,不坚硬,但你就是掰不弯他,你不论怎么吹打他,他还是那样,连个反应都没有。
微微颤抖的手碰起面线来吃了一口,我站在这里看着他们。
我黑暗的阳台和他们明亮的灯光。
我的独自一人和他们的其乐融融。
我过不去,我说过辰叔的那道门我过不去。
因为,我是林竟。
我再怎么折腾过来折腾过去,我还是林竟。
(十七)
面线冷掉了,有些糊在一起。
好在是个八月的夏夜,没那么寒冷凄凉。
我看着卓文扬离去,看着陆风回到卧室,辰叔关掉了客厅里的灯。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就被冷气吹到了。
胃里开始隐隐作痛。
塞几个药片给自己,说服自己找人求救的念头。
我不能再欠EVEN的了,我还不起。
我不能去找辰叔,他需要休息。
LEE已经不在我身边,我爸从不知道我的毛病。
卓文扬?
犯不着。
我不是一直嫌弃没人陪我睡觉么?这次不用嫌弃了,有疼痛陪着我。
第二天,接到了EVEN的短信:“今天发片,明天就要开始城市城市之间的跑宣传了。小竟,照顾好自己。”
白天有辰叔在,好过许多。到了夜里,就常常失眠,每天三四点钟的时候,总能接到EVEN发来的彩信,不同城市的夜景,他说那都是他在回旅馆的路上拍的。我从没立即回过他消息,怕他知道我夜深了还不睡觉,而是到了清晨七八点,会把外面开着的荼蘼拍下来发给他,每天都是荼蘼,仿佛一心要看着它们凋敝似的。
真就是到了荼蘼花全都谢了的日子了。开到荼蘼,入秋,夏季的尾巴也要走了。
清早六点。
“小竟,你这阵子怎么越来越瘦了呢?”辰叔每天都喂得我很有营养,他自己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开始检讨食谱是不是出了问题。
“可能是夏天消食的问题吧。”
“刚才在电视上看到你的那个朋友了,前阵子常来的那个。”辰叔弄了些蟹黄烧卖给我,螃蟹要再等等才能好吃,“他在S城呢,现在。”
“好远。”我知道我随便翻开什么报纸杂志或者是娱乐杂志就能够轻松的知晓他的名字,我不要,那样子就是我在作弊。
手机铃声响起,是他。
“小竟……”他那边的声音很不清楚。“马上到你家最近的地铁站站台。”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不想见我?”
“你不是在S城么?”
“那是昨天录播的新闻。”
我挂掉电话,和辰叔打了个照顾就冲出门去。
出租车上我只能做一件事,就是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它跳数字。
到了地铁站,我发现我真的是太久时间没出门了。
地铁通道两旁,整幅整幅的巨型海报,印着我熟悉的那张俊朗面孔,那些放大的面孔不断重复着给我带来一种幻灭感。
海报上印着几个大字——严都南,VANISH。
他已经站在站台的正中央,带着个墨镜,墨镜下的桃花眼想必弯了起来,因为他嘴巴的弧度那么灿烂。脚步飞快的上班族开始加大流量从他身旁经过,只是没人顾得上瞥别人一眼。
“你好像很红。”
“好像是。”他根本就没什么变化,依然散漫。
“怎么坐地铁?”我努力想看清楚他墨镜低下的眼睛。
“我搭的红眼航班,车子在家,从机场地铁线过来的。”
纵然带了个墨镜也折不掉他注视着我时,眼神里的热度;没有地铁进站,空气是静止的;四周全是他的大幅海报,我感觉快要被这个叫严都南的家伙给压塌了。
“你是傻的哦?”我声音尖锐了一些。
“好像是。”
“你知不知道……”我憋了太久的那件事情到了嘴边还是讲不出口,“你知不知道……你?”
“小竟。”他一把把我拉到怀里,在我耳边低吟着,“别着急了,你要说的事情,我知道。”
“你知道?那我要说什么?”
“你想问我,我知道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他飞速的说出一句绕口令一样的话,但正中红心。
我不说话了。
“喏。你现在不都已经知道了么?有什么要紧的。”他的声音催眠一样好听。
我瞪这他:“你傻的么?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你不觉得……不觉得……”
“不觉得你不爱我么?”他又帮我说了,“不觉得。一个名字而已,我叫什么都一样,世界上,名字这种东西太不可靠了。”
我更凶恶的瞪着他;“那是你的名字啊。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还乱叫。难道你不觉得……不觉得……”
“不觉得委屈?委屈啊。”他把我的肩扳过来,面对着我,“所以,现在叫个甜甜的严都南来听听。”
“混蛋。”
他苦笑着,“混蛋就免了吧。”
他捧着我脸,吻我。
两个大男人,在上班高峰期的地铁站里接吻。外加其中一个还是被这个地铁站贴了满墙海报的明星,不认识的人也能认出严都南了。你觉得会出什么事情?还能出什么事情?
我们吻完了,也受完了大小报记者相机闪光灯的洗礼和行人围观的注目礼。
严都南搂着我走出地铁站,完全不顾那些狗仔们还在疯狂的拍摄。
只是在我耳边小声说:“没事的,没事的。”
(十八)
“你拥有我的,不只是今夜,可是,你比我小了六岁。”
我是在他的歌声中醒过来的,还是满身的倦怠,昨天我们两个人都疯了。
“你比我小了六岁呢,小竟。”他望着我。
才六岁,又不是六十岁。陆风看上去比辰叔还年轻呢。
“叫声甜甜的小南来听。”
“老严……”
他一副受伤的表情,把头缩到被子里,用双手拉着被子只露出两个眼睛,人越缩越小个,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我。
“老严,你还好吧!”
听了我这一句,他连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都不见了,整个人裹在被子里。
“靠,你少来。”我站起身来,预备一直扑倒在他身上压死他。突然想起昨天,我们是怎么回到他的住所的,那些记者……
我套上跳裤子就奔到房子外面拿了昨天的晚报和今天的晨报进屋,一边翻则一边打开了卧室的电视和电脑。
所有的主流媒体上对昨天的那件有如恐怖袭击的事件都没有报道,大家口风一直,报纸上看到的依旧是乐评人对严都南的赏析和他在S城的宣传。
“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我们没有被报道的事情?”
“对啊。”
“大概是漏新闻了,或者是记者良心发现。”
狗崽要是能良心发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就都是慈善家了。
“到底怎么回事?”
“小竟,你觉得传媒界重要么?”
“挺重要的,他们占有话语权。被说得多的事情,假的也成了真的。明星也好,其他的也好。”
“嗯,说得对。但是,更重要的是掌控传媒界的人。”
“你封锁消息?”
“嗯,就是这么简单。”
我把严都南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不认为他有那种能力。
他咳嗽两声,“我给我爸打了电话,真正办事的是他。”
还敢说你不是小开。严这个姓氏在T城的大家族里从没出现过。
不过,如果你能握着媒体话语权的话,想必会隐起来一辈子,谁愿意招惹那种麻烦呢?媒体都是以讹传讹。想想有些人们从不露脸就能做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觉得后怕。
“你不用太担心。我没你想得那么恐怖。”他注视着我的表情,说道。靠,你听得到我的思考?难道你是《英雄》里面的肚腩警察叔叔MATT不成?
“其实,我和我爸的关系,没那么好的。”他枕在自己胳膊上,咬着嘴唇,“我爸是个太过好面子的人。好多想做的事情,全都耽误了。到现在一把年纪的,还架着放不下的自尊。我看着他不断地错过再错过,所以告诉自己要做个随心所欲的人。”
“所以你就变成了现在这副不要脸的做派?”
“小竟……”严都南表情严肃的看着我,看得我一脸茫然,他体会到我的反应,脸上绷着的劲就放开了,“哎……你偶尔温柔点可以么?”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啊。”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我也想让你爱我。”
“昨天晚上爱过很多次了嘛已经。”
“哎……”他捂着额头倒在床上,似乎遇到我之后,他多了很多叹息。
我低头俯视着他,用手拿开了他捂在额头上的手臂,这厮居然在哭,而且哭得还很伤心。
不是吧,从来都是人家哄我,我没哄过正在哭的大男人啊。
手忙脚乱的扯过被子来在他脸上乱抹。
我岂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爱这种事情,让我做比让我说容易;让我作比让我做容易。
但我还是不知不觉地,
“严都南,别哭了。爱你哦。”
(十九)
九月来的很快,气温也没降下去,大厦里的冷气开得还很低。
“秦先生,我已经没什么好教小竟的了。”辰叔坐在我旁边,缓慢地说着。“他学的不错。”
我老爸看看辰叔,又看看我,不做表态。
“辰叔,说实话我到底怎么样?”我知道以辰叔的性子,就算我和头猪没什么差别他也会说我不错。
“小竟,你给我出去。”老爸的意思是让我出去等,不过措辞上却毫无亲切感。
我站在他办公室外面,员工们用他们避嫌不避嫌的眼神扫着我。面对着他们这种眼神,记忆中在南高的日子又回来了,我是一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从前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但现在,为什么我想挪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都觉得很困难。
两个职员也在办公室附近,看他们的打扮,职位不低。
“你真的想好了么?要走?”年长一些的对年轻一些的那个说。
“嗯。总觉得那边的公司比较适合我,老板年轻但很高段,运营的方式也新鲜。”
“难道你对这里,毫无留恋。”年长的人几乎是哀求,年轻的人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要去……”
那个年轻的职员说出的公司名字,让我跌坐在沙发上。一阵感概,那是卓文扬的公司。
卓文扬,你明明站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高高在上?
可却为什么总是进入我的生活。
“林竟”老爸的一身大喝又让我站起身来。
我同手同脚的走路姿势换来了那两个职员善意的微笑。
“嗯,我和你辰叔刚才商量了一下。”废话,鬼都知道。
“所以呢?”
“和你辰叔回家。我还有要见的人。”
啊?我这两个月老老实实的跟着辰叔白学了是么?
辰叔拉着我走出办公区域,把我拉到一个露天的公共空间。
“辰叔?”
“你爸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会错意。”
“那他什么意思?算了,反正我怎么也不会有所长进的。”
“小竟,你不要总是这么低估你自己。”
“那你说我怎么样啊?别拿不错来搪塞我。”
“你很努力。我很高兴。”
辰叔的微笑绝对不是扯谎。
“你爸想让我带你在手下干一段时间。”
“那挺好的啊。”原来一直都只是我在误会我自己。
“我在我公司是个职员,并没有人事权力,带个助手上班一来不成体统,二来公司也不会同意。”辰叔露出些为难的颜色。
“你不要那么在意我爸说的,他就会为难人。”
“我们帮你安排了一个实习,在我儿子的公司。所以没有关系。你要去么?”
我静静的。你儿子?卓文扬?我?实习?
消化开了他的话。
我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小竟,不用害怕。”
“我不去。”
“真的不用害怕。”
“全都是不认识的人。”
“文扬虽然冷淡,但决不是个苛刻的人。”
“反正我不去。”
“小竟……”
辰叔艰难的喘着气,晕过去了。
中暑。
我背着辰叔走在路上。
“小竟,你去吧……乖,听话……”
辰叔恢复意识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把辰叔送回家。
陆风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出了门,后背撞在墙上,生疼。这一下可能还算轻的。
辰叔身子不好。我背得动他,那就背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