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叔身子不好。我去了又不是会死,那就去吧。
四年没去过的宅子,我轻车熟路。
要是我是条狗的话,估计已经能闻到这个宅子四处都是一个叫做卓文扬的人的气味。
我不是但我也闻的到。
掏出手机,拨通那个沉重的号码。
几秒钟之后。
“喂……”
这个男声,比起四年前,低沉了那么一点点呢。
(二十)
我得说点什么。
“是卓文扬么?”
电话那边静静的,我能听到他推拉桌椅的声音。
“对。”
“我是林竟。”
电话那边安静的像死去了一样。
“你现在去阳台上看看啊。我在你家楼下。”
过了好久,他说:“哪边的阳台。”
“嗯。上北下南左西又东。南边的。”
他没说话,但我能听到他急匆匆地脚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和我的心跳刚刚好对的上。
我抬着头仰望着那扇即将被打开的窗。
喀拉。
听筒里被放大的声音传进我的左耳,真实而微小的声音传进我的右耳。
两个声音和现实交错在一起。
卓文扬的身影在窗前闪了一下,目光都没来得及交错,他很快的关上了窗户。
但这也足以让我看清,他没穿上衣肌理精致的胸膛和手臂,还有那张怅然俊俏的脸。
“下来说话吧。”我对着窗挥了挥手。没听到电话里有脚步声,他还站在窗前。
“你等等。”
他没有挂掉电话,我听得到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的脚步。
他打开水管,水流的声音,水滴拍打在他脸上的声音。
他牙刷摩擦他牙齿的声音,水在他的口腔里翻滚的声音。
他打开衣橱的声音,衣架的碰撞。
他牛仔裤拉链闭合的声音,粗糙的布料在他的腿上摩擦的声音。
衬衫衣料滑过他肩头的声音,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系上钮扣钮扣却从他手中滑拖的声音。
他咬住了什么,打火机火石滚动的声音,他深深呼气的声音。
烟灰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香烟按灭的声音。
我开始怀疑其实那些根本就是我的幻想,而不是我所能听得到的。
我拿着手机,在他搂下转圈。
直到他出现在我眼前,手里拎着个包,站定在距离我三步之遥的面前。
“你可以挂掉电话了。”我笑着。
他才反映过来,在耳旁的蓝牙耳机上按了一小下。
“我是林竟。”我伸出一只右手。
“我是,卓文扬。”他伸出一只右手。
他冰冷细滑的手掌吸收着我手心的汗珠。
“不好意思。”我抽回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突然来拜访。”
“你知道这里?”
“知道啊,我爸和你爸商量好了,要把我踹到你的公司实习,他们给了我你的联络方式。”
“哦。”
他黑黑的眼珠看着我,不好意思,虽然我已经对你的眼睛免疫了,但我看了很烦,所以我选择看别处。
“很快就要过去麻烦你,所以今天过来拜访,先结识一下新上司。”
“谈不上是上司。”
“我们应当认识的对吧,在南高。”他很惊讶的看着我,“对不起。两年前,我遇到过车祸,忘记了很多事情。我来的时候我爸对我讲你我曾经是同学。但是……”
“在你看来,我还是个陌生人。”
“对。”
“还真是……我很熟悉你,我是陌生人。”
“我们曾经很熟么?”
“你坐我同桌。”
“那就就很熟喽。”
“可是你都不去上课。”
“那就是陌生人喽。”
“到了大学也是同学。”
“那就是很熟喽。”
“但是是不同的学科。”
“那就是陌生人喽。”
卓文扬本来就显白的肤色上此时没有一点血色。
“我们,后来合租过一个屋子。”
“那就是相当熟喽。”
“不过后来你出车祸了。”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去找我?”
我看着花丛,瞄到卓文扬咬着嘴唇,眼睛盯着六十度的下方。
有雨点从天上掉落。
是这个季节流行的太阳雨。
明明是个大晴天,我们占据的这小小的宁静的空间里下起了雨。
“下雨了呢。”我说。
我们两个抬头看天。
蓝色的天空,刺眼的阳光,和落在脸颊眼睛里的雨。
(二十一)
“快跑。”我和他一起喊了出来。
我掩着脑袋,低头迅速奔跑。两三百米就足以冲出那边雨地。
左右看看,却找不到卓文扬了。
我回头,他却在很远的地方。
我们两个跑了分别不同的方向,中间隔着一道雨幕。
湿掉的衣料包裹着他修长的腿,勾勒出他腹部胸部的线条。
黑发黏成了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有水珠滴在他漂亮的锁骨上。
我们两个注定得有一个人穿过那片大雨去到另外一个人的身边,我不希望那个人是我。
“喂,你过来吧。反正已经湿了。”我对他喊。
他还真听话,迈开两条长腿,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一路上,断了线的雨水打在他脸上,排成排不断地流下来,他像是个正在痛哭的人。
等他站在我眼前,他的眼睛红红的。
“你的眼睛怎么了?”我问他。
“隐形眼镜,进了雨很难受。”他紧紧地闭上眼又睁开,似乎还是不舒服。
“摘了吧。”
“没有镜子。”
“喏,这样就有了。”我取出从严都南那里讨来的硕大墨镜带起来。
阳光下,墨镜里映着卓文扬的脸,只有他的那张脸。
他贴得很近,把隐形眼镜摘了下来,抬手蹭掉了块要滑落眼眶的两滴眼泪。
“喂,有什么安排没有?”
“我打算去健身。”他拎了拎手里的袋子。
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出来见我一面居然还做了说句话就去健身的安排。
我向来不喜欢出没那种满眼肌肉和肥肉的地方。
“那晚上?请你喝酒叙旧吧。”我不知道我的表演能达到几成功力,去表现一个失了忆的人对记忆的向往。
“好。”
“那再见了。”我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那个……”
“怎么了。”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去我家,你湿透了。”
“你不怕我把你家偷空了跑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接下了他给我的钥匙,他转身离开,头都没回。
我洗了澡,披着浴巾在他家到处乱晃。
到处的痕迹有表明,这个一个生活的很没有情趣的单身男人的处所。
形单影只的拖鞋、牙刷、碗筷、睡衣。看着他们都会觉得孤单难过。
我打开电视。
红人严都南唱着情歌。
转台
红人严都南正在被采访。
转台
红人严都南在MV里弹钢琴。
我再转台。
红人严都南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小小的:“小竟,你在哪里哦?”
“我在一个朋友家。你在干吗?做贼吗?”
“我被抓去录一个讨厌的谈话节目,主持人好八,快把我的家底翻一遍了,摄影拼命的给我特写,乐队配了一堆柔情小调。”
“什么意思?”
“笨哦,他们玩催泪,想让我哭。”
“所以你落跑?”
“嗯,我在摄影棚的楼梯间呢。”
“真是辛苦。”
“有没有想我?”
“哼,现在随便打开电视就会被你的脸轰死。”
“严都南……找到你了。”我从电话听筒那边听到了接近尖叫的声音,估计这厮被发现了。
“我收线了。想你哦,小竟。”他贼贼的声音显得很可爱。
毕竟,撒娇不是恋人双方之中特定的一方才能履行的权利。
手机短信响了一下。严都南发来的。
写着:“也想你的‘*’”。
这个死人。
我拉开卓文扬的衣橱。看到那件辰叔买来的衬衫,套上了身子。
卓文扬看着清瘦,可我穿他的衣服却显得空荡荡的。
卧室里孤独的单个枕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不忍地转过头去。
望着他的满橱子衣服,这些衣服还显得热闹点。
我扑到在衣橱里面。
众多的一幅环抱着,显得格外安全。
(二十二)
“醒醒……”有人推我。
我梦见身处在一个身柔软的地方,四处都是卓文扬的味道,眼前还有……
卓文扬的脸。
“醒醒,林竟。”
我在他的衣橱里睡着了,因为他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显得那么孤单。
我自动忽略流在他衣服上的那些口水,站起身来。
一条浴巾从我的腰际滑落。
我没穿裤子。
卓文扬的脸上泛起两条青筋,脱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宇。从裤架上捞出一条裤子来给我。
太阳已经落山。
我推开Narcissim的门,身后跟着卓文扬。
“这里是GAY吧哦。你没事吧!”
他连个回答都不给,说有事就代表今天我们两个要在这个门口SayBye,说没事就代表他是GAY;恐怕他两个都不想选。
卡座上已经堆了大票琳琅满目的男人。
我们在吧台坐定,那个见过很多次的酒保过来问我们要什么。
“两杯最贵的。”卓文扬这么说。不过可惜是我从前的习惯。
“一打龙舌兰。”我接口。“那个很贵的酒并不好喝哦。”
卓文扬瞪大了细长的眼睛看着我。
你自己丢了人,不要怪我哦。
“还有什么需要的么?”酒保满脸微笑的问。
“把那两杯最贵的东西取消,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不过我得确是整个身子探了过去摸了一把酒保的脸,说。“还有你的电话号码。”
酒保不紧不慢的递给我一张Narcissim的名片,现在的酒保,手段果然比当年的高杆。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当年”的“不够高杆”的酒保,他眼睛瞪地更大了。装什么处,你自己就被调戏过还装没见过我调戏人。
一整打龙舌兰上来了之后,我推了一个架子给他,一人半打。
以我和那个酒保的熟悉程度,我叫一打龙舌兰就意味着要开始玩了。他拿酒给我的时候,我的那一半是水,卓文扬的那一半才是货真价实的四十五度烈酒。
“我们来交换秘密吧。这样熟悉的快一点。”
“什么意思?”
“One Shot,One Question”
相比他惊异于我英文程度的飞跃。
“我先开始。”我吞下一杯,“我是GAY。”
“我不是。”他还坐的笔直。
“喝酒啊!”我催促他,他喝下一杯,被那种烈酒辣出了眼泪。
“当年我在南高怎么样?”我喝一杯。
“成绩很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喝一杯。
“几个月前。你再说一点我在南高的事情。”我喝一杯。
“你成绩差,逃学,上了课就是睡觉,在我的教材上流口水,喜欢打篮球,英语课听的倒还认真一些。”
就这样?我的三年时光被他一句话总结了。
“你在LA还好吗?”他喝一杯。
“好。特别好。我在大学怎么样?”
“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不过大家都喜欢你,男男女女都围在你身边,你是太阳。高兴了就闪两下,不高兴就躲着。”他喝下一杯,“你打算呆多久?”
“不知道。不一定。你还是处么?”我喝下一杯。
他吓得差点把刚才喝的酒吐出来,“不是。你怎么问这个?”
“喝酒。”我从他拿里拿了一杯放在他面前,他上面那个问题也算问题。卓文扬乖乖地喝了。
“想问就问了,这样熟的比较快。你第一次在哪儿啊?”我喝下最后一杯,他也只有一杯了。
卓文扬微醺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在床上。”
学滑头学得还真快,谁没事第一次跟床底下啊?算我亏了。
他喝下最后一杯,眼神有些涣散,“你有恋人了么?”
“有了。”
卓文扬还想再问,可是已经没有酒了。
(二十三)
卓文扬抬手要招呼酒保。
“慢点喝,缓缓把。”我说。其实这酒的性子真是容不得缓的,半打下去片刻就醉了,要拼也就是拼个开头而已。现在和他一起在这儿缓缓,他也只能醉得更快而已。
“先生,要不要我帮你们保管手机?”酒保来问。这是酒吧提防醉鬼的大招。我交出了手机,对酒保做了个手势,要他打电话给严都南。他暗暗点头。
此时,有个醉鬼的手搭上了卓文扬的肩膀,微醺的卓文扬生生地被那只手给扳了过去。
“Sam,我好想你哦。”靠,不是吧。我看这个醉鬼只是想趁着酒劲来吃人豆腐而已,如果装可怜成功的话搞不好今晚就有着落了。
想着想着,只见那人的手开始在卓文扬身上摸来摸去。
眼看着那个醉鬼泛着酒气的嘴已经在卓文扬的脸上亲了下去,卓文扬反手拧住了那人的手,用力一推。
醉鬼摔倒在地上。
“你这个死同性恋。”卓文扬气的大叫起来,还一边用脚拼命揣着那个人。那个人狼狈的爬起来落跑,卓文扬嘴里还骂着“死同性恋。”
见那人走了,卓文扬神经过敏一般的把全身都掸了一遍,掏出手绢来仔细地擦了擦脸,抹了抹手,然后丢掉了手帕。
当他潇洒的坐回吧凳的时候,整个Narcissim的人都在盯着卓文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