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沐见状 ,也收起嬉笑,冷着脸道:“直说吧,我从来就不是你商量事的人,又想了什么送死的事让我做?”
“这么快就怕了?”华尧冷笑。
“既然被阎王爷从阴曹地府踢出来,我早有准备再被你送进去。”
“把你的如簧之舌冲闾王使吧。”华尧一掌拍在桌上,“我命你秘密出使闾国,商讨结盟事宜,并暂时留在那里。”
“结盟?结盟你派我去干什么?”
“若是真心结盟,我还真不派你去了。”
康沐双眼薄眯:“你是拿我做质?”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康沐哈哈大笑:“下回你生儿子要不要我代劳?”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甩上康沐的面颊,康沐猝不及防,被他打得撞在桌角上,痉挛似得痛。门口的亲兵听到动静,冲进屋里。
“出去,没你们的事。”华尧怒喝,又对康沐道:“你若再言辞冒犯,就不是一巴掌了事了。”
康沐扶着腰站直了身体,咳嗽了几声,只是冷笑:“什么时候动身?”
“表面上我会派你回元都,明日你挑上几个人,后日便动身。”
“有来无去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还弄那么多人给我陪葬做什么?”
华尧耐着性子道:“说了明里是派你回元都,我会让你一个人回吗?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康沐淡淡地望着华尧,眼中暗淡无光,好半晌他低下了头,面无表情地朝外走。
华尧忽然心里一乱,不经思考地一把抓住他。见惯了他张牙舞爪,公然叫嚣的样子,一下子沉默顺从,反倒浑身不对劲。
“康沐,你记着了,一来你的命是我留给你的,二来我是你主子,所以你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康沐静默了会,恭顺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反正是小妾生的,我也不会拿自己当回事。”
华尧微微一怔,失神间,康沐抽回手,黯然离去。
“康沐!”华尧又叫了声,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寒夜寂寂,华尧站在屋门口,好半天没回神。
第48章
与此同时,大将韩彦卿的房中也灯火正亮。
“你能不能没事别老赖在我屋里?”韩彦卿扶着额头,抱怨道。
汤燕清喝着一碗桂花圆子汤,口齿不清地说道:“都说了把你的厨子借我用用,你偏不肯,小气成这样,还好意思说。”
“借借借,你问我借东西从来都不见还的,还敢说我小气。”见他放下碗勺,韩彦卿打了个哈欠道,“吃完了吗?还不快走,你不睡我还想睡呢。”
“我有事跟你说。”
汤燕清说着凑到韩彦卿耳边,想要耳语,却被他一把推开:“屋里就我们俩人,你就不能大大方方说?还讲什么悄悄话?真矫情。”
汤燕清凤目一瞪:“爱听不听。”
“好好,你说你说。”韩彦卿服软。
“国主准备让康沐去闾国。”
韩彦卿瞄了眼汤燕清脸色:“不高兴了?你就那么想去吗?”
汤燕清眼睛都亮了:“很有意思啊,难道你不觉得吗?”
“没感觉出来,这种危险的事,也只有你认为有意思。”韩彦卿暗觉好笑,但见汤燕清一脸颓丧,正色道,“你该不会是以为国主对你不信任吧?”
汤燕清叹了口气:“与其说是不信任我,不如说是认为我无法胜任吧。”
“你不胜任?一肚子坏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谁能比得过你?”
“如果派你去,你觉得你行吗?”
“我?杀人还行,搞那种花花肠子,饶了我吧?”
“那便是了,如果说主上想要的是又会杀人,又有花花肠子的人呢?”
韩彦卿明白了汤燕清的意思:“可康沐未必会愿意吧。”
“他是个只想安心打仗的人,可偏偏老是被逼做他不喜欢做的事。但不愿意又如何?只要是国主的意思,他能违背得了?当初攻克岳国,康沐步步算计,国主处处被动,恐怕国主还是怀恨在心吧。”
韩彦卿听着直点头:“你说得太对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说吧。”汤燕清一副孺子可教,尽管向我请教的样子。
“我好困,你什么时候走?”
“韩彦卿!明天我就来领你家厨子,你叫他收拾好包袱。”汤燕清咬牙切齿道。
第三日,康沐携三名亲兵向元都出发,几日后折返往闾国方向,他们的目的地是闾国都城——大兴。
一路上,康沐一行走得悠闲,有时甚至只赶半天路,就寻客栈住下休息了。
“二公子,前面就是荧州,过了荧州就到大兴了。”一名亲兵说道。
随行的几人并非康沐的旧部,但为了隐藏身份让他们如此称呼。
康沐抬头望了眼高照的艳阳:“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明日入大兴。”
荧州很小,半柱香后他们便驻足在城里唯一一家客栈前。康沐和一人先进屋要了壶茶,后两名亲兵在拴好马匹喂好草料后也进了屋,其中一人名为陆十七,他低声向康沐汇报:“二公子,后院里有两匹军马。”
康沐几人出使骑的是普通旅人的马,他也没有骑他的青骢马,军马与一般的马不同,更为高大彪悍,四肢更健长,尤其是这些骑兵,一眼就能认出来。
康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大堂的每一处,不着痕迹地划过每一张旅人的脸,临窗的一桌引起了他的注意。两人着普通短装,为一主一仆打扮,那人主人身姿威武,面容阴沉冷峻,不见半点表情,那仆从也是精悍严肃。但康沐的视线并未在他们身上有丝毫停留,只是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叫东西吃吧。”康沐示意两人坐下。
“是。”两人恭敬道,扬声叫来了伙计。
不一会儿酒菜便端上了桌,陆十七吃着菜,向康沐发问:“二公子,我们进了大兴后要如何行事?”
“你们不必太过紧张,也无需在意,我会自己处理一切事务。”康沐边说着边留意主仆二人的一举一动,“另外,到了大兴,我可能也无法顾及你们,你们要自个儿小心。”
“有什么事二公子吩咐就是了,我们愿为公子肝脑涂地。”
康沐笑道:“这是个苦差事,抢个什么劲?留着命在战场上多杀敌,才是给我长脸。”
正闲聊着,一个怯生生脆嫩嫩的声音在康沐背后响起:“几位爷要听曲吗?”
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粗花布衣衫的少女,正低着头,拧着衣角,羞怯地瞥着几人,几分清秀,几分娇柔,她身边则站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把古怪的琴。原来是乞讨的爷孙俩。
“会唱什么?”康沐随口问道。
倒是身边的亲兵起了兴趣:“会唱《桑间》吗?”
《桑间》是首闾国小调,唱的是些描绘男女私情的淫靡之词,士兵们若得了空闲,就喜欢去酒肆坊间听歌女们唱这些艳曲。
将士们出征久矣,也寂寞久矣。
少女闻言羞红了脸,头低得更深了。康沐瞪了那亲兵一眼,后者扭头窃笑。
“你随便唱吧。”康沐说道。
“皎皎桑间兮月华,未见君兮忧忧……”少女合着那古怪的琴音,唱起了《桑间》,嗓音柔柔细细,虽称不上什么天籁,却有着少女特有的我见犹怜的气质。
一曲唱完,康沐打赏了钱,爷孙俩又向另一桌走去。
在其余两人还哼着那调子,瞅着她的背影时,陆十七揪着眉头道:“二公子,这爷孙俩……”
康沐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是冲我们来的,不要多管闲事。”
陆十七点点头,喝了口酒,眼角瞄到那对主仆用完餐,起身离开,走出了客栈。“二公子,他们要走了。”
“跟上去,看看他们去了哪里,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
陆十七连忙扒拉了几口菜,抹了抹嘴,跟了出去。陆十七是康沐亲兵营中斥候,其人细心,处事谨慎,追踪观察的本事少有人能及。
其余人继续喝酒吃菜,就像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似的。
“去订三间客房,要临街的,今天早点安顿。”
第49章
其余人继续喝酒吃菜,就像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似的。
“去订三间客房,要临街的,今天早点安顿。”
可一直到入夜,陆十七还没有回来。康沐坐在客房里,开始焦虑。
“二公子,不如先休息,等十七回来了我再叫醒你。”一亲兵道。
康沐固执地坚持等待,另有一人匆匆忙忙进屋:“二公子,那两人回来了。”
“回来了?那陆十七呢?”
那人摇着头,他跑急了,不住地喘气。
主仆二人的客房在康沐的正对面,通过窗户的缝隙,可以看到两人进了屋,再过一会烛火熄灭了。
如果他们回来了,那么陆十七又去哪了?康沐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我去找十七。”
“不,不用。”康沐阻止道,“也许他发现什么了,要相信他。”
打发走了亲兵,康沐独自坐在黑暗中,明天就要入大兴了,入城之后再想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除非能给他的国主奉献点什么成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忽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沉静。康沐霍然起身,推开半扇窗户朝外一看,一个人影飞出对面房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大堂中,砸碎了一张桌子,他抽搐了一下,当即毙命。康沐定睛一看,正是白天乞讨的老头,他手里还拿着那把古怪的琴,只是琴被拆成了两部分,露出锋利的锐器。那仆从跟着跳下楼,确认那人的死亡。
康沐刚想合上窗户,又是一声巨响,视线扫去,那少女捂着腹部倒在走道中呻吟,秀眉因为疼痛而拧成一股。那主人一个箭步冲出屋子,少女纤腰一挺,从地上弹起,灵活地像只猫,哪里还有白天的娇羞腼腆。
少女手中藏着一把匕首,她一弯腰,迎着那主人撞去,匕首朝他喉管一割,凶悍至极。而他毫不变色,紧绷的脸上只是略微表现出一丝厌恶,他单手抓住少女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像拧断一根细竹般拧断了她的手,少女一声惨叫,疼得昏了过去。他一松手,把少女摔在地上,可下一瞬间,假装昏迷的少女翻身而起,向康沐的房间逃窜。
她左手捏着折断的手腕,踢开康沐的房门,全然不顾站在门旁惊诧的康沐,从另一边的窗户跃出去。
那主人也扑进了康沐的屋子,扶着窗户向外探看,想要追击但少女已逃远,只得放弃,一扭头发现了正盯着他看的康沐。他拂了拂衣袖,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康沐,仍然冷着一张脸,眼神锋利如刀:“公子好气度。”
康沐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小错误,过分处乱不惊也是引人注意的原因之一,不过他并不在意,礼貌性地冲那人一笑。
那人也不回应,冷漠地走出屋子。
康沐在他身后关上门,轻轻喃语:“卢鸿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一直到第二天午时,陆十七才回来。
“我看着他们进了一间宅子,就在对门守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还没有出来,我知道有问题了。”陆十七一边说着昨日的经历,一边狼吞虎咽着桌上的食物,手里还挥舞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猪蹄,从昨天午后他就没有吃过东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想我不能就这么白白空手回来,所以就去查了一下,咳咳咳……”
康沐拍了拍他的背:“别急,慢点说。叫伙计再送一只烤鸡上来。”他吩咐他人。
陆十七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道:“那家伙,是想造反了吧?”
康沐一行比卢鸿煊晚了半日出发,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大兴。可来到城门口,远远便见人群熙熙攘攘,不知为何堵在了门口。
眼看城门就要关闭,要是今日进不了城,就得露宿野外了。
一亲兵上前察看了情况,向康沐禀报:“二公子,是卢鸿煊被拦在了城门口,他们想要抓他。”
“抓卢鸿煊?”康沐思索片刻,笑道,“有意思,真是赶上了场好戏,上去看看。”
一队人全副武装围成一个圈,手中的长枪指着中心的卢鸿煊主仆二人,严阵以待。卢鸿煊依然神情冷峻漠然,面上棱角像是刀刻出来的,身边的仆从则怒目而视。
“卢鸿煊,你涉嫌通敌,国主已下令要绑你入宫候审。”领头的千夫长颐指气使道。
仆从怒道:“刘同丙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忘记当年卢将军是怎么提拔你的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被他称作刘同丙的人脸臊了臊,但在众人面前又不能丢了面子,厚着脸皮喝道:“卢鸿煊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我怎能与他同流合污。”
“放屁!你这狗嘴也敢说卢将军的不是?”
刘同丙怒不可竭:“把这两个人拿下!”
周围的士兵蠢蠢欲动,但又畏惧其威严,不敢上前。
卢鸿煊忽然开口,他声音不响,却掷地有声:“国主不是重病卧床,昏迷不醒吗?他如何下令捉拿我?”
刘同丙哑口无言,可的确是有命令下达,像他这样的低级军官又如何知道上面的事。
卢鸿煊冷眼扫视,已了然于胸:“不就是入宫吗,用不着你们动手,我也是要去的。让开。”
众士兵像被施了咒似的,他轻轻一句,就慌慌张张地让出了一条路。卢鸿煊从容入城,哪里像个要被问罪的犯人,分明是个凯旋的将军。
一旁人群中的康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好笑。
大兴与元都相似,城中也有湖,名为澄湖。比之元都孔雀湖的开阔气象,澄湖更有几分锦绣袅娜之姿。
若问大兴的城民或者来过大兴的旅人,对大兴的印象如何,那无外乎富庶兴盛,歌舞升平等等。澄湖远山倒影,湖光潋滟,水色空蒙,绿柳如烟,画舫参差,也难怪来到此地的人都会放下杀戮,忘却杂念,只顾贪婪地享乐。
康沐一行入城,也不禁被这人间胜景所吸引,从血腥激烈的战场走到安逸祥和之地,难免不太习惯。
次日晚闾国大王子梁佑明为康沐设宴洗尘,筵席上他们并没有见到闾王,但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第50章
次日晚闾国大王子梁佑明为康沐设宴洗尘,筵席上他们并没有见到闾王,但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康将军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敬你一杯。”梁佑明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康沐此趟出使是秘密的,因此席上也只有他与梁佑明两人。
“是应该我敬明公子才对。”康沐也举杯,“闾王的病况是否严重?我国主曾嘱咐我务必转达他对闾王的敬意。”一到闾国,康沐便被告知闾王身体抱恙。
梁佑明叹了口气:“那要多谢郦王关心了,父王年纪大了,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这个做儿子的看着揪心。”
康沐接他话道:“眀公子至孝之心感人肺腑,希望闾王能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托将军吉言。可说到静养……”梁佑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康将军亲历战场,恐怕比我更能感同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