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杈两支花——不二不二不二

沉默了有一阵，仍然看着夜色的秦伟突然问：“小韬，你喜欢我吗？”

吴幍跟着看向他。秦伟绝对没有特殊爱好。

“嗯……挺喜欢的。”吴幍说。

“哼……”秦伟鼻子里哼笑了一声。侧对着吴幍，不远不近的。那笑也不知道具体意味是什么。吴幍只好低头接着沉默。

“我害死过人。”好久秦伟才说。很突兀的就让吴幍立马明白那声笑的心情。要是换成其他的十八九岁小二世祖在他跟前听着，很有可能误解成那是秦伟在炫耀功绩。吴幍却干涩得说不出话。害死人是什么滋味他没亲身体会过。眼前的秦伟，显然，心里并不好受。这大概就是秦伟发酵得最突兀那面的诱因了。吴幍一时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也不起疑秦伟为什么会现在才表露出来。

又行军了一天。吴幍真的有点顶不住了。在最后一个露营地教官助理找上了他。

“那天昭光雄找的是你吧？”

“嗯……是。”吴幍放下支脑袋的手点头。边上监护着他吃饭的朱大军几个没敢上来说什么。

“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吴幍楞了楞。摇头说：“不知道。”

“这样呐。”教官助理皱起眉。“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两天都没看到人。”看样子他是想上报了。小昭不出现的话，说不定事情还得弄大了。吴幍想了想才说：“他是军队出来的，野外求生应该没问题。”

吴幍也不能现在就揭底说小昭绝对死不了。

“军队出来？！”教官助理懵了。“那上这儿干啥子？”

“……”吴幍没再说什么。小昭不只军队出来。他那还是特种加强营出来的呢。总不能叫吴幍说人家来玩儿的吧。

军队出来的野外求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再加上对象是黑马小昭。总教官放心。事情就暂时压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各小队单独行动了。早前校方就为编组的事进行过数次秘密调查。二世祖大都是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东西。为了不节外生枝，大概的都把关系较好的学生编排在一队。收帐整队出发还是顺利的。以第三营地做回归后的集结地。各个小队检查完携带物品确认无误后就都走了。这一次限时七天。

“小韬儿……咱再歇会儿吧。”小队行动的第三天。朱大军几个看不下去了。开心小傻瓜身体有恙。他们几个心疼死了。可吴幍能挺就挺。吃过药就算数了。在他看来，这里不是家里，这样的环境他撒娇不了。

“不用了。”吴幍说。有他在小队倒像是跟上好运了。眼看着就要找到他们队的任务物品。昨天他们还跟唐小诗队的人碰上了。他们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把小队长的唐小诗愁得。也不知道那帮前后勤务们都怎么藏东西的。这一路走走停停的，吴幍捡了不少其他组的任务品。他只看看，什么也不打算做。李志成倒来劲了。一个不剩的全收兜里。

“过两天就能卖钱了……咔咔……”李志成笑得天怒人怨。他参加这样的野训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只有从别人手上买的事，卖的活他还没干过。交情人际从买卖开始，校方默认这条潜规则。眼看着又一个倒霉的小队诞生，朱大军和秦伟火了。

“小韬儿病成这样了你小子还有心想钱！！”

李志成委屈了。“不是他说了没事的吗。那我还能做什么？”

吴幍笑了笑，找了个地方解拉链尿尿。

“啊！！！”他尖叫。

“咋啦宝贝儿？？！”朱大军几个连忙跑过来。这些日子就吴幍一个人倒霉。蚊蚁蛇虫都找他。看得朱大军几个直破口骂。“什么破事儿！欺负咱小韬儿受相吗！！”

吴幍张嘴结舌，半天才说：“尿到了……”

边上的几个都楞着。杂草丛里埋了个小物品包。歪歪扭扭的贴着一张写着他们小队编号的纸。

秦伟愤怒的把手里的地图揉得稀巴烂，一甩甩出老远。拉着吴幍就说：“回家了！”

看样子他也憋屈得厉害。

晚上吴幍睡不着。四周很寂静。经过这几天他想通了不少事。就比如说那胸口痛的事。复古明那样说了。那就只好随它去。反正再过几年生长发育期过了就该消停了吧。可他还是睡不着，心里隐隐不踏实着。翻来覆去的他还是起来了。还没走出帐篷，秦伟突然闷哼了一声。吴幍回头看了看。这几天他辗转反侧，秦伟夜里重复做噩梦的事他知道。李志成磨牙。朱大军猛的一翻身，巴砸着嘴说：“嗯……嗯……好吃……”

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吴幍笑笑摸出了帐篷。天边的新月亮了一些。吴幍摸索着走得有点远了。淡淡叫了一声：“小昭。”

好一会儿没人回应。他又叫了几次。没多久就有人悉悉索索的奔了过来。

“老大……”小昭拖着个睡袋屁颠屁颠的来到他身边。吴幍还没说什么他就拉开睡袋说：“还热的，进去暖和。”

吴幍看了他一眼。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他的脸。光想想也能知道那谄媚狗腿的小样儿。等吴幍坐定了小昭才问：“老大睡不着呢？不是还不舒服着吗？”

“好多了。”吴幍说。小昭包里的都是正规军用药物。这几天他老趁其他人没注意偷偷在吴幍附近留下药。各种各样，显然他是时刻跟在自己身边的。

“那就好。”小昭嘿嘿直笑。

“说说吧，他怎么了？”吴幍一问小昭的笑声马上卡了。“不是查出来了吗？”

“就……”小昭摸摸鼻子。“就是对女人用强了呗。”

“然后呢？”

“然后那女人想不开，就那啥了呗。”

“我怎么看着你怪心虚的？”吴幍调侃他。小昭忙说：“那啥……谁都有不是。那么野的女人。不火才怪了。他那人也够贱，自己花边不断的还不许人家偷情。还别说，他那人真挺专情的。”

吴幍听着小昭倒像是有点护着秦伟。就是前后不搭调。小昭还是自说自话的。

“那女人真的是活……该……”其实小昭只是尽力用一般人的角度在说事。虽然是他们的老大，吴幍怎么看人命这事他拿不准摸不透。结果越说他自己越没头没脑。“有人看到他往那女人身上吐了口口水……”

“死了后？”吴幍像是听明白了。

“嗯……嗯！”小昭最终还是放弃偏袒。

吴幍心里冷了一下。秦伟那么做真的是过了。“多久的事了？”

“那个……两三年前了。”

吴幍迷茫了。

“他……他那也是气极恨了不是……”小昭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生怕吴幍忽视这一点。然后耷拉下脑袋。其实小昭也有过类似的行径，只是没有闹出人命来。以其说他在袒护秦伟，不如说那是他在为自己辩解。

既然吴幍自己来到小昭的最大防守范围内，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吴幍再走出去。结果就在那天晚上，秦伟暴走了。

一个帐篷里的另外两个人白天累死累活，晚上粘枕就起呼。后半夜也不知道具体时间，两人被诡异的“噗~~~噗~~”声惊醒。睁开眼，秦伟拿着冷闪闪的行军刀狠刺枕边人的恶鬼身影烙在他们瞳孔里。秦伟狠狠的刺杀着，狠狠的粗喘着呜咽着。一直到朱大军呆滞的叫了一声：“小韬……”

秦伟迟缓的回过头看他们。接着恐慌的跑出帐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十七

天渐渐亮了朱大军和李志成才看清了被子里没有吴幍的人。他们放了信号弹叫来了救援。很快的就在附近找到了吴幍和失踪好几天的小昭。他们听说了秦伟的事后都楞住了。

秦伟并不是蓄意杀害吴幍。半睡半醒间他发现身边的人没了。那一瞬间他错觉，穿插而入的记忆主导了他的意识。就算那个女人自杀也没办法消除他的怨念。他没有害死人的深刻罪恶感，只是无边无际的恨着。就是枕边的人又不在了他才恨。

很显然，秦伟心理扭曲程度比吴幍想象中要严重的多了。甚至扭曲得他本人都没有自觉。吴幍没有加入搜索队里。连着触犯军规的小昭一起被送回学校。回到学校他就垮了。也没看到复古明关切得怒其不争的脸色。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星期吴幍才算睁开眼，看样子意识是清醒了。复古明翻看了他的瞳孔。轻轻放下小手电，突然就翻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脆响。

“有你这么玩命的吗！！！”

吴幍大病初愈，委屈得顿时红了眼。复古明吼完喉头一痒，低头狠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情绪才平复不少。看着吴幍水汪汪的泪眼，他也说不出其他迁怒的话。心里一软，缓缓抬起凉凉的手背，在他发红的脸上来回敷着。

“你家里的人我没让通知。”他说。

“嗯……”吴幍哽咽着点头。

“不然还不得闹翻了。”

“嗯……”吴幍还是单音节响应。复古明为他看护连自己的身体都拖病了。那一巴掌再叫吴幍委屈他也不能说出什么怨言。复古明沉默的看了他一阵。觉得自己真的是过了。凉凉的指尖游离到他眼角，抚擦掉他的泪水。说：“你长这么大，家里都没这么对你的吧。”

吴幍顿时又涌出泪意。

“我很抱歉。”复古明说。

第二天费南来了。野外训练匆匆结束后的第五天才找到秦伟。他一路上也不知道残杀了多少小动物。一身血淋淋的昏倒在草丛里。

“好多了吗？”费南问。他还是淡淡的脸上挂笑。

吴幍点头，却看得出来他这些天不好受。费南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不是故意想杀你的。”

“我知道。”吴幍说。

秦伟回来后就被关禁闭了。他家里那边一时竟没什么动静。费南时不时的去看他，隔着禁闭室门上的小玻璃。

费南惨淡的笑了一下。过了几天他又来。

“其实小韬挺聪明的吧。”

吴幍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合适。费南看着他的反应。好久才开口，叫了吴幍的全名。

“吴幍……你帮帮他吧。”

费南知道了多少吴幍也没问。他那个人，心手慈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秦伟在禁闭室里时而狂躁时而抑郁。定时的送餐他有一半拿来砸着泄愤。另一半，一动也没动。再这么让他呆下去一定会疯了的。

去见秦伟的事，意外地受到复古明的阻挠。

“他已经不正常了。没事残杀什么小动物……”复古明啧啧摇头着。吴幍有点哭笑不得。连着好些日子吴幍的身体入夜就低烧。复古明照看得累了。白天小憩时都能起小鼾。

现在全校都公认的，吴幍是秦伟案的受害者。只有少数人知道实情。校方暂时还没敲定对秦伟的处分。高干子女的丑闻不是随便就能外传的。也许会当成一个劣性质玩笑收场也说不定。可驻校的几个心理辅导没打算就此放过秦伟。他的残杀行为就能证明他心理有问题。内部商讨结果还没有出来。

结果复古明还是怮不过他。秦伟犯过罪的事暂时还没被追查出什么来。要帮他的话，就得趁着他的意识还没彻底崩坏前稳定住他的情绪。

“你那天不走迟早他也是要爆发的。”向北吹说。吴幍明白。嘴上也没说什么。

“一般人做了不是一般人心安理得做的事。他又没法干脆当起不一般的人。他就是个四不像。”

吴幍还是没说什么。向北吹说：“我知道了。”

和秦伟同病相怜是一回事。他知道，秦伟还是有救的。

向北吹说他自己最多也就只能在法律咨询上予以帮助，他连夜让直升机运来了一个人。吴幍在校医院听到螺旋桨高空运转的模糊声响。看了眼隔壁看护床上睡着的复古明，摸索着出来了。在医院外的空地上等了好一会儿，背后不远处突然有人咕噜噜的滚过来。吴幍干笑了一下。人小声唾骂着丛地上爬起来，屁颠颠的来到他跟前。

“老大……”

黑暗中吴幍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对那声音有点印象。他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套说：“走吧。”

“唉唉……”那人连连点头跟上。两人摸黑走了一段，周围林子里的鸟起早叽叽喳喳的叫唤开，天就快亮了。吴幍又没有去过禁闭室。只好让来人带路。声音配对长相。吴幍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他叫小黑头。小黑头当然没来过这学校，他手里拿着个卫星导航反复折腾查看着。找到教务禁闭处时值勤员趴在桌上睡的雷打不动。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十八

禁闭区安静极了。每个单间都有非常好的隔音效果。吴幍走在前面，找了一段才在走道最里面找到了小昭和秦伟。

秦伟大概是一个晚上都呆坐着的。小黑头猫腰开锁的时候他大概察觉什么了，抬起头来。就在小玻璃上看到了吴幍淡然的脸。他楞了一下。小黑头开了锁率先推门进去。秦伟刷的站起来，一直怔怔地等到吴幍也进来了才扑过来。

“小韬……”

小黑头赶在他破碎的嚎啕声发出之前掩上门。

“我不是故意害死她的……我不是故意害死她的……”

吴幍暗叹了口气。看来秦伟真的是崩溃了。从野训时开始秦伟的一连串表现他都没办法解读。

“嗯……”吴幍僵立，秦伟紧紧勒着他像狗熊一样半挂在他身上。来之前向北吹和路上时小黑头都叮嘱不能再让他受到刺激了。吴幍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不刺激他。又哭又笑又闹的秦伟终于还是体力不支。吴幍扶着他回到床铺坐下，自己蹲在他跟前说：“我带了个朋友来，你和他好好谈谈，说不定他能帮上你。行吗？”

秦伟面色死灰，毫无生气的闭上眼。吴幍没办法确认他有没有听进去。小黑头突然过来搭搭他的肩说：“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吴幍低头想了想，起身要走。身后的秦伟忽然开口：“小韬……”

吴幍回头看他。他还是垂着脑袋。

“谢谢。”

“谢什么呢……”吴幍苦笑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都帮上什么忙了。秦伟不道谢什么的还好。他突然这么一说。叫吴幍心里更加无力了。具体的说也许不是无力感，是茫茫然的分不清对错。

从秦伟的单间出来吴幍在门外呆站了一下。小昭的单间就在秦伟的错对门，房间里也是亮堂堂的。刚才路过时吴幍看了一下。死东西睡得四仰八叉的。看来禁闭的日子对他来说不算太难挨。

“老大……”

小昭那边的送饭窗口突然从里面打开，一张傻脸冒了出来。

“你没睡呢？”吴幍纠结的思绪被打断。他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了。

“睡了一下。你这个时间来看他呢。”小昭抹抹惺忪的眼角。“这么多天他那边也没有人进去过。房间里都有声录监控呢。我估摸着他还没说出什么可以定罪的胡话。要不咱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