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心情,难以尽诉。那时还真的以为,这样多好,找到了,就可以永远不再离开。
可是世事不能尽如我们的预料。那一次相逢,是为了相聚,这一次携手,却是为了分离。
城墙下有一个茶摊兼馄饨摊,这时不是饭点,并没有什么生意。柳问星逛到此处,突然觉得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空中的太阳,也晒得人有些头晕。看到那里有遮阳的顶棚和休息的条凳,便拉着孟乘风坐到了摊子上。
柳问星其实并不饿,只是想在这阴森森的生铁般的城墙下坐一会,嘴里说的是一回事,可是这心里扑腾扑腾的抽紧又是另一回事。喉咙里干的厉害,嘴里有股子铁腥的味道。
孟乘风却是饿了,那会子只草草喝了几口粥,这几天罡气游走全身,消耗巨大,早晨又没吃什么东西,于是心里还琢磨,这小柳倒也真是善解人意。
柳问星刚刚问掌柜要了一壶茶,茶还没上,孟乘风便跟柳问星商量“小柳,我早晨没吃饭,吃点东西垫补垫补啊。”然后不客气的转身冲老板大声嚷道“老板来两碗馄饨,再切些牛肉,端几个馒首来。”
柳问星一愣,之后又笑了。
这便是自己和孟乘风。那位刚刚在那里死去活来,转身就大块肉大碗酒的什么都不耽误。这是一种本能,永远不和自己过不去的本能。
而自己刚刚洒脱的挥挥手,可是转眼却连继续走下去的力气走没有了。
这是干嘛?柳问星恨死自己这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臭脾气了。他接着孟乘风大喊“再来两壶好酒!”
孟乘风一愣“这摊子上有什么好酒?不知道你想喝酒,你要是想喝酒,虽然这还没到饭点,馆子想必也开业了,咱们去那里喝。”
柳问星摆摆手“这里挺好。要不去杯莫停喝?”
孟乘风心里也不好受,勉强笑笑“你别取笑我了。”
酒有些涩,淡薄的很。但是总算还能下喉。两个衣着不凡的男人坐在城墙脚下的小摊上,喝了一壶又一壶。
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们共同经历了很多,又似乎什么没有在一起过。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了,太阳渐渐升上头顶,又渐渐的往西去。这时没有日照的城墙根,便显出一丝阴寒来。
个子不高的小老板过来搭讪“两位大爷,这会子这块地方阴了,我要收了摊子往那边去了,您二位要是还喝的话,便跟着我一起过那边去好不好?那边一会等天儿暗下来就有夜市了,热闹的很。
柳问星眼神有些迷离,脸颊仿似绽放的桃花,他有些摇晃的站起身来,扔了银子在桌子上,又拉起孟乘风的手,对老板摆摆手”不拉不拉,我们要回家了,下回再光顾你吧。“
这人再绝代风华,醉鬼便是醉鬼,老板并不怎么觉得奇怪,收了银子自去拆棚子。
两人便步履踉跄的走到街上。人一会多,一会少,路一会宽,一会窄,没觉得怎么走,就回到了清风阁的大门口。
门口有个丫鬟在张望,看见两人回来,一缕烟的跑了进去。
刚进了一道门,柳问雪挺着大肚子迎了出来“你们两可回来了,我这份好等!”
孟乘风酒量其实是强过柳问星的,何况面对这柳问雪,柳问星可以不去理,自己多少还得有些礼数,“沈夫人,怎么了?”
“你师父给郝宫主运完功,四处找你,从晌午找到现在了,我看问星也不在,知道你们一起出去了。”柳问雪声音放低诺诺道“你师父好像也知道你们一起出去了。”
在柳问雪看来,自己这弟弟放荡不羁自己是无能为力了,可人家宋前辈是世外高人,知道他们的龌龊事,那还了得?
孟乘风放开一直握着柳问星的手“在下这就去师父那里。”
正说着,宋楚桥已经背着手踱着步走了过来。看到孟柳二人,又转身离去。孟乘风看到师父,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可是也得给他老人家面子不是?于是乖乖的跟着宋楚桥后面往进走。
柳问星看着那师徒两的背影消失在假山的后边,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脚便走。
柳问雪不明所以,在后面拉他,柳问星回过头艳若桃李般的一笑“没事,他师父答应给我运功驱寒呢。”
柳问雪半信半疑的送开手。
很快,宋楚桥便听出柳问星也跟在后面,他微微皱眉,这孩子想干什么?难道要跟我拼命不成?
本来他想进自己的房间,可知道柳问星在后面跟着,又怕这样子的状况被魏典看到,魏典那心狠手辣的,要是真动了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便往孟乘风房里走。开了门,进了屋,孟乘风前脚进来双手握紧乖乖站立,柳问星没多时也推门跟了进来,笑眯眯的看着宋楚桥。
孟乘风也一愣,今天酒确实喝的不少,小风一吹更觉得头晕,居然都没注意这柳问星居然跟着自己,他想要干什么?一瞬间这孟乘风的脑子里闪过各种不堪想象的悲壮画面,他是要劫持我?还是要袭击师父?还是要在师父面前为了我做出些什么?不管如何,都不是他要的结果。
宋楚桥不出声,柳问星也没说话。孟乘风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像敲鼓一样,心想妈了个巴子的,真有点什么,别说自己这点武功是白给,小柳你不也还是白给?
要不你就等我三年,要不你索性就移情别恋,你这猛不丁的来这一出,谁受的了啊~~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唤,你到底想干什么?
4.离别
柳问星微微一笑,就着夕阳的余辉,那笑容分外的耀眼,连宋楚桥都心神一晃,眼前这位可人到真有自己年轻时的三分影子。
老孟手心都微微冒汗了,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爷想玩什么样的幺蛾子。
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柳问星已然开口“晚辈见过宋前辈。”
宋楚桥微微点头做答。
“我和乘风是多年好友,知道他要去昆仑山闭关修炼,江湖难测,路途遥远。恐怕要很久不见,所以刚才一起出去喝酒叙旧。”
孟乘风想,这算什么?你需要跟他解释吗?你是喜欢解释的人吗?
宋楚桥也微微一怔,不过立刻接口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里有宋前辈在此,郝春水的病症肯定会迎刃而解。晚辈在此已无其他事宜,明早就要启程回洛阳了。”
干吗?撇清自己吗?意思是我不会对孟某某在如何如何了?孟乘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道此,柳问星双手抱拳,深鞠一躬“上次对才悟奇熠熠,在下也受了寒毒所侵,虽经乘风运功,但是他所学浅薄,功力有限,未能全部驱尽。平时还算正常,只是午夜十分每每发作起来也颇为让人烦恼,宋前辈神功在身,如肯出手相助,我这点小毒自是迎刃而解。所以在下恳请宋前辈看在我与乘风交情不浅的面子上,能出手相助。”
孟乘风差点摔在地上。
宋楚桥也颇觉好笑,这个孩子挺有意思。当下说道“你现在喝了酒,不宜运功。等到子时你寒毒发作的时候,我自去你房里帮你驱毒。”
柳问星忙道谢不迭,又道“既是这样,就有劳前辈了。那在下就不打扰两位,现行告辞了。”
孟乘风看着柳问星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片怅然若失,你着什么急啊,我自会开口为你求师傅,难道你还怕我忘了吗?
宋楚桥挪揄的看着老孟,笑道“怎么了?灰头土脸的样子?”
孟乘风嘿嘿一笑,掩饰自己的失态。
宋楚桥道“别假笑了,你斗不过他的。”
孟乘风无语。
宋楚桥坐在桌边倒了杯茶“这孩子倒是好玩的很,颇对我的脾气。要是从前,他凭着这脾性相貌,我便收他做徒弟徒孙也未尝不可。可是现在先收了你这不成器的烂木头,要是再收了他,日后即使他武功造诣比你低些,也照样玩死你。”说到这里,宋楚桥似是想起什么往事,狠狠的哼了一声,又接着说“所以还是算了吧,等你功力大增的一日,怎么样也能在气势上强他一头,就算他给你个三拳两脚的,你也扛的住。”
孟乘风心想,我这不着调的师傅啊,你这都在说什么啊。
宋楚桥唤过孟乘风与他两掌相对,观察他体内气息运行情况。未了脸色有些拉了下来“你这两天还是妄动情欲,那内息将散未散。唉,不过这情况也真是由不得人。这样吧,他明天就要走,你也不要再留,今晚就上昆仑吧。”
“啊?”
孟乘风没料到师傅说风就是雨,张大嘴巴。
“我看这庄上的人,和你也并无太大瓜葛。就算有,你马上要闭关苦修,所有事已经和你无关,你收拾收拾东西,天黑就动身吧。”
孟乘风心里暗暗叫苦,天黑人家都睡觉,你叫我动身?
“我去找沈鸿归来给你准备马匹。至于柳问星的伤你放心,我一只手也治的了。”
孟乘风心里叫到,我不是不放心你,是你不放心我~~~
“这几个月我都有事要办,说真的,倒还真想会会那才悟奇,很久没有和人打架了,想起来手也有点痒痒”。这每个绝世高手的心里都有一个独孤求败,宋楚桥也不例外。
说完宋楚桥便又传了孟乘风一些口诀。“你这脑袋瓜子,我跟你说多了你也消化不了,就把这些练熟了,熟能生巧,等我回来再教你二层心法。”
看看天色,宋楚桥道“我去跟那个沈鸿归支会一声,给你弄匹好马来。”说完拔脚就走,孟乘风呆了片刻,转过身收拾东西,已经彻底麻木了。
天擦黑的时候,沈鸿归敲门进了屋子,看着孟乘风呆呆坐在床边,手边放了个小小的包袱。心里想,就你这点智商,肯定被拿麻了吧?
“孟师叔,孟师叔?”孟乘风抬起头来。还要出门呢,大爷我都困了。
“此次多亏您出手相助。您也因此能拜入师爷门下修行,真是好人好报。”
好报个屁!以后我再也不做好事了,妈了个巴子的!
沈鸿归递过来两锭金子“昆仑山路途遥远,你还是多带些盘缠。”孟乘风接过来想,这家伙还是挺大方的,上次的路费剩余的我还没退呢。
沈鸿归又把一个包袱叫到孟乘风手上“昆仑山顶一年四季飞雪不断,这件黑貂的袍子就送给师叔您御寒吧。你看这时节街上也没卖这行头的,这是清风阁名下的当铺的断当货,有些旧了,您且将就着穿吧。”
孟乘风接过来,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有人味了?
他哪知当时宋楚桥一出门,便唤了小厮去叫沈鸿归。
这沈鸿归自打迎着师爷师傅进了门,就被忽略掉了,只是整日里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转来转去,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他。包括郝春水的情况,还是墨大告诉他的。听到师爷召唤,他提起轻功几个起越就来到房门口。
“弟子沈鸿归拜见师爷。”
宋楚桥点点头。“郝春水是你什么人?”
“是弟子的朋友。”
“看不出来你倒是仗义的很啊。”宋楚桥心想,这孟乘风什么都跟我说了,就差你们关灯那点事他没看见也没好意思说了,你还来这里装纯情?想及此,宋楚桥突然心生一个腹黑的好主意。
沈鸿归无语汗颜,只得低下头转换话题“师爷看来,郝春水情况如何?”
“其实毒倒是其次,只是他和死人一般躺了一个多月,经络堵塞,我为他驱毒的同时还得为他打通经络,累人的很啊。”
“辛苦师爷了。”沈鸿归听着话茬,这是腾出心情和时间来跟自己问罪了。自己这几年越发不上昆仑诸人的眼,可是到最后还得求到人家头上,照这师徒的性格,不玩死自己才算怪呢!于是沈鸿归一咬牙道“以前弟子一意孤行,偏激冲动,犯下不少杀戮。弟子决定此事一了,弟子便和师傅师爷上昆仑面壁,永不下山。”
“想不到你还真有勇气上昆仑啊。不知几分真心呢?”
“弟子所言全是一片真心,没有半分虚假。”
“你想上我们也不想要了,我看这样吧,这郝春水为你连命都豁出去了,也算有情有意,等他醒了,你就跟着他混吧,少在你哥哥面前晃悠了,看得我心烦!”
沈鸿归老脸一红,您这意思就是让我以后跟着郝春水,不能想我哥了对吧?我怎么感觉我就是那没主的丫鬟,连赎身都找不到门路啊?
“听见没?据说那江南的飘渺宫也算风景秀丽,郝春水年纪轻轻的武功也不弱,你岁数也不小了,修身养性的好好呆着吧,别蹦达了,看的我这个眼晕。”
沈鸿归心想,这都哪跟哪呀?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记下没有!”
沈鸿归不敢多言,那郝春水还那躺着呢,才悟奇还那等着呢,忙道“弟子谨尊师爷之命!”当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宋楚桥这么轻松自在的就把自己送人了?问题送的这个人自己是因为救他才甘心被送,而送给他之后要是救了他自己就是他的人了?
沈鸿归晕了,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不说闲事了。”
合着刚才那一堆决定自己终身的事儿是闲事?
“你孟师叔要走,准备点金子(你确实不是银子的口误?),准备个貂袍子,准备匹好马,你今晚连夜把他送出二百公里,天亮再往回走。”
沈鸿归差点连血都喷出来。
这不,按着师爷的吩咐,沈鸿归和孟乘风骑上马出门了,孟乘风原本想跟柳问星道个别的,可是知道这沈鸿归一定是师爷派来监督自己的,只好跟着沈鸿归往城外疾驰。
行了一阵子,孟乘风停了马头文邹邹的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谢谢沈,沈师侄了,就此别过吧。“
沈鸿归摇头道”师爷吩咐要将孟师叔送出二百里地,天亮才能往回返。“
孟乘风心里暗骂宋楚桥,可是没法,两人都知道,要是宋美人晚上无聊,暗地里跟着他们练练轻功脚法,发现他们谁违了命令,可不是好玩的。”
于是都不再吱声,马匹咔咔的脚步声在夜里分外的分明。
生铁般的洛阳城墙渐渐隐没,消失在马蹄腾起的烟雾里。
第十八章:山中方一日 世上已千年
1.昆仑山厨艺训练学校
孟乘风并没有花多久的时间,就适应了山上平淡如水的日子。一开始的一些日子,孟乘风练功的间隙,时时感觉一些虚幻和荒谬。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我身边的美人呢?其实我不过是想过一种美人在侧,饮酒作乐,醉生梦死的普通日子,谁要来这鸟不拉屎,哦,不对,应该是尽是鸟屎——随着天气渐热,山上的树也终于繁茂起来,那鸟是多的很。谁要来这里过这种日子练什么不世神功做什么武林高手?
狗屁!
但是那神功每日在孟乘风的身体里走一个大周天,老孟不练都不行。
往后看,是满眼的绿和蜿蜒曲折难以攀登的山路,往前看,是满眼的绿和深不见底的山崖。
只能看看脚下,饿的时候,望望厨房的方向,又快开饭了。
小仪很喜欢这个师弟,在他的眼里,这个孟师弟甚至比自己的师傅还要见多识广。孟师弟会讲很市井的笑话,还有江湖上乱七八糟的故事。
所以小仪会拿着孟乘风的银子,下山去帮他买酒回来。——山上也是有酒的,但是喝与不喝都是由大师兄决定,如今师兄师傅都不在山上。那徐大厨绝不会把那样的佳酿随便拿出来。
所以还是喝山下的水酒吧。本就是一个粗人。
山上的饭菜却是真的好,山上腊味常年不缺,不管是兔子山鸡还是山羊,厨房里只每每往每一钵蒸饭的碗里放一片,蒸出来的饭便带着腊香,而腊味又带着谷香,让人一碗之后,还想一碗。就连普普通通的白菜豆腐,徐师傅却能做出鲜的咬舌头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