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虽然只是片破铁片,可你,也不该忽视它的存在。”在拭天出鞘的一瞬,锦衣的眼睛就亮了
。
“讨厌,哥在你眼里还比不过一把破剑!”青栩在一旁碎碎念。
锦衣完全忽视他,在头顶剑锋下压的一瞬脚下一错,旋身飞速避开。
手里的剑如游蛇般灵动,剑光却远不如拭天耀眼。
锦衣的剑法似乎并没有规律可言。
他师父本就在退隐前游历了大江南北,一身武艺集天下武学之大成。而锦衣所练的剑法更时常是他师
父酒醉后随性所授。
杂,乱,却未必无章。
只是静候时机,一招制胜。
谭鸿远却不同。
回天剑法讲究的是大开大合。
屋内的空间太小,于是书簿纸砚扫了一地,连木窗被四散的剑气瞬间削下一片。
锦衣在闪避招架间步步后退。
却是神情自若。
“小鬼,你爹发起飚来太可怕,我们去屋外躲躲——”青栩不停地左闪右避那些飞来横祸,终是厌倦
,提脚往屋外走。
“呛!”一声清脆的龙吟,两柄剑剑身再次相击,一道青光飞起,下一刻“啪!”拭天笔直地插进地
板。
谭鸿远看着自己的右手,再看看地上被挑飞的拭天,面无人色。
“小鬼,跟爹爹和哥哥们去看那尊白玉观音。”几案下是一道暗门。
门下是一道石阶,通向地下。
“原来这就是二庄主不得不抛妻弃子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原因。”青栩依旧抱着那个孩子不放手。
谭鸿远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青栩的挑衅,自顾自在前一步一步带路。
石阶其实不长,也就二十来级,尽头又是一扇门。
木门,轻推之下就已打开。
完全密闭的房间,不大。四下是几个木架,零星放置着几本簿册,似乎只是谭鸿远堆放杂物的地方。
只是房间的正中,放置着一个一尺来高的木箱。
“里面就是白玉观音?”青栩抱着孩子凑近,左看右看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小木箱。
“不知道。”谭鸿远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有些空洞,似乎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被锦衣打败的事实,“
这就是钱万拿来的东西,我放在这里一直没有动。”
锦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看不出。
“我开了——”青栩一向是个急性子。
“咯得!”木箱被打开的声音。
“啊!”却在下一刻听到青栩的惊叫。锦衣回头,眼角瞥到不寻常的冷冽光芒疾刺而来,飞速后退,
闪身,无数银针擦着衣袖飞过。
“青栩!”锦衣大惊,却在看到青栩的笑脸以后松了口气,“你也太急了。”
“我以为我手里有他儿子,他不敢玩什么把戏——”青栩的视线扫向依旧呆立在一旁的谭鸿远,“谁
知道——”
锦衣的视线跟着看过去,猛地瞪大眼睛。
木箱是竖直放置的,他们三个所站的方向都正对着木箱的门。银针飞来的一瞬,锦衣躲了,可谭鸿远
没有。
此刻,数十根手指长的银针几乎完全没入身体里,最深得那根,尖端已经从背面破体而出。若不是身
侧的木架,他根本不可能还继续站着。
原本俊朗的面孔此时已是灰黑一片,嘴角躺下的血滴,泛着刺眼的黑。
“你们,逃不掉的——”同样泛黑的唇微动,最后留下几个字。
再无动静。
“到底还是着了道。”青栩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无力,看着怀里的孩子,表情无奈,“小鬼,你害死我
了。”
“怎么了?”锦衣一愣,这才发现青栩的脸色,白得吓人。
青栩没有说话,却是把他的衣袖撩起。原本白皙的肤色不知何时有些泛灰,小臂处有三道明显的划痕
,血痕宛然。
左腿上甚至还插着一根针。
血,是黑色的。
“这毒普通人沾一滴就完蛋。我还好,死不了,就是要从这里出去,估计也比较困难。”青栩垂下眼
帘,看着怀里安静的小孩叹气,“我怎么就把你带进来了呢?”
银针飞来的一瞬,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孩子,青栩舍不得把着漂亮的小子扎成刺猬。
“我先帮你把针拔了。”锦衣把青栩扶到墙角,坐下。想也没想顺手撩起青栩长衫的下摆,一手扯开
裤带,一手拽着裤腿用力。
“你干嘛?”青栩大惊失色,抓着快要离岗的裤子死不放手。
“不然怎么拔?”
“……我自己拔。”
“以前不见你扭捏,到要紧时候你倒不好意思了。”锦衣白了那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眼,无视他的阻
挠,愣是把长裤退了下来。
“小锦衣,你看了人家的身体,以后要对人家负责。”青栩抱着孩子,咬着嘴唇,表情怆然,垂泪欲
滴。
“……”锦衣脸色一黑,撕了片衣角包住毒针,用力。
“啊——”如杀鸡般惨叫。
“我看你体力挺好,就算没我帮忙,你也出得去。”粗粗地包了包,伤口本就细小,关键是针上的毒
。
青栩闻言脸一白,耷拉着脑袋一副命不长久的样子。
“裤子也不穿了?”锦衣看着青栩两条白生生的长腿,不得不承认,虽然某条伤腿颜色不怎么好看,
还有些肿,但这修长漂亮的腿形,这白嫩的皮肤……
“你——”青栩喷血,“你为什么不脱我鞋子!”虽然伤在大腿,可裤腿很大,撩上来也够得到。
锦衣沉默,半晌:“脱鞋子麻烦。”
“……”青栩忍不住翻白眼,却在下一刻眉头紧皱,“锦衣,你有闻到什么气味么?”
锦衣一愣,下一刻神情一凛。
是烟味。
不浓,却自出口处隐隐透来。
“本来还想休息一下的,看来是不行了。”“青栩,你还行么?”
“你把我拖出去我就撑得住了。”
“……那,出去以后,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小鬼。”
“……好。”
有些搁平常压根就很废的话,在某一特定时刻总带着特殊的意味。有些人懂,有些人不懂。
锦衣与青栩对视一眼,相互了然。
“哐!”不知何时入口被一个箱子堵住,被锦衣一拳打飞。
房间里的一切已被火光映得通红。
四下的字画书册都已燃起,连角落的书架都已摇摇欲坠。
黑烟弥漫。
“青栩,再撑一下!”锦衣说了最后一句话,略略弯下腰,闭气。看了看身侧人越发惨白的脸色,搭
起青栩的胳膊把他架起,拦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往外走。
“……咳咳!”青栩也想闭气,却一不小心呛进更多的黑烟。眼睛更是被熏得生疼。
却是忽然间看到身侧一道带着火焰的黑影砸来。
锦衣一心想快点拖青栩离开,根本没有发现另一侧的异常。
“咳咳,锦——孩子——咳咳咳!”
锦衣还没反应过来,小家伙就被塞进自己手里,软绵绵热乎乎的一团,似乎比被火焰蒸腾的空气更烫
手。
“砰!”下一刻耳边一道掌风响起,抬头看去,却是砸下的横梁被瞬间拍飞。
怀里的身子却是突然沉重,差点把闪神了的锦衣一起拉到地上。
倒在他身上的青栩双目紧闭,似乎连脸色都有些发黑。
“青栩!”锦衣咬牙抱起青栩,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
房门开着,可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而且门梁垮了一半,另一半也已摇摇欲坠。
那扇正对竹林的窗子依然开着,离他们比较近而且着得不怎么严重。
锦衣不再犹豫,抱着人死命冲到窗前,跳了出去。
“砰!啪!”身后的木架开始纷纷下坠,布置华贵的房间完全被烈焰吞噬,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竹林也被烧着,整个燕羽山庄都已是一片火海。
却看不到一个人救火。
燕羽山庄似乎已经是一座死宅,没有一个活人。
此刻的锦衣已管不了那么多,在院外一处没有被烧着的院墙边停下,让青栩靠坐在墙边,同时把那个
小家伙放在他怀里。
也不知道青栩给那小鬼下了什么,这么大动静都没把它闹醒。
“青栩!青栩!”锦衣用衣袖把青栩额角的汗擦去,扶着他的肩重重摇了摇。
“……恩,咳咳,咳咳!”好半晌,青栩才发出一声闷哼,下一刻,爆发出一阵呛咳。
锦衣只得不停替他顺气。
“咳咳!我居然,还活着。”
“别急着说话,好些了么?”锦衣的语气不无责备。
“……那个时候我不出手,等着房梁把我们三一起压死不成。”青栩瞥了锦衣一眼,却在下一刻喷笑
,“小锦衣,你的脸都黑了。是不是灰沾到了?怎么黑成这样!”
“你还笑!”锦衣觉得这两天他发火的次数比他长那么大加起来还多。
却在下一刻神情猛地一凛,一把抽出腰间的剑,一挥,一挡。
“当!当!”火星接连闪烁,两枚暗器一瞬插入地下。
“果然还有后手。”青栩抱起孩子,用衣角小心把小鬼脸上的灰渍擦掉,“小锦衣,我们是不是该庆
幸他们还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了?”
“小心些!不止一个人。”锦衣踏前一步把青栩完全挡在身后。
左侧的密林没有着火,此时闪过两道黑影,朝锦衣直扑而来。
兵器的光芒一闪而逝,不止两道。
“还有人使双手兵器。”青栩轻笑,“可惜,他们有十几个手,使几十样兵器,都没用。”
锦衣不明所以,却在下一刻闻到一股不一般的淡香在鼻尖弥漫。
晃人心神。
黑影的动作瞬间停顿,“当!”其中一人的兵器居然在下一刻坠地。
锦衣已跟着飞速扑近,一人的脖颈间补上一剑。
“砰!砰!”尸体接连倒地。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却是再无动静。
“跟小锦衣在一起,连这种药效强劲的迷药也特别好用。”
“我怎么没事?”锦衣看着脸色依旧难看却笑得很开心的青栩有些不解。
“在密室的时候,我已经,给你们下过解药了。放心,不过是些醒神的药物,不然你早被屋里的眼熏
晕了。”青栩的声音依旧有些喘,“接下去怎么办?在这里不动,迟早也是被灭。”
“你还能走么?”
“……勉强。”
“嘘——”围墙的另一侧忽然有动静。
似乎有人正在沿墙疾走,下一侧就要翻过围墙。
准确说来锦衣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更不是那个人翻墙的时候碰落了泥灰什么,而是杀气。
来人身上有很重的杀气。
寒意逼人。
青栩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手指微动。
可是,墙头的方向背风。
风声异变,来人已翻下墙头。
两道剑光几乎是同时亮起,“呛!”剑锋相击的一瞬龙吟清脆。
锦衣觉得虎口一阵崩裂般疼痛。
来人的内力显然在他之上,兵器更是比他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极沉。
遇到高手了,难道他们真的要命绝于此?
绝望之际,剑锋上下压的力道却是骤然消失,锦衣差点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锦衣?”熟悉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
“……”锦衣被轰得不知东南西北。
“……楼主,您要救美也麻烦您事先通告一声,别说小锦衣了,我也会被您老给吓死。”青栩对着眼
前的黑影翻白眼。昏暗的房间。
只有桌案上燃着一盏灯。昏黄的光线只能勉强照亮一张方桌,其余地方被映得有些朦胧。
锦衣睁眼的时候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缓缓看向桌案的方向,这才发现桌边坐着人,一个仔细翻看卷宗的人。
晏南。
这里是,晏南的房间?
锦衣忍不住按住额头呻吟。他明明记得跟着晏南逃出燕羽山庄,把青栩安置好以后,晏南就把他带进
了自己的房间,让他在椅子上休息下,说是有话要说。
结果,锦衣却是在椅子上坐着坐着睡着了。
所以晏南把他搬床上来了么?
晏南从来不是一个有威严的人,其他人称他为楼主一是敬畏他的武功,二是出于感激。但对于他的为
人……晏南其实比青栩好不了多少。
于是大家进出晏南的屋子其实都挺随便的。
只是,睡了别人的床这事……
“醒了?”晏南的视线离开卷宗,眼神却是瞬间茫然,下一刻才适应了角落的昏暗,对上锦衣的视线
,“看样子累得不轻。咳咳!”晏南的声音有些哑。
“……我害得你不能睡了?”锦衣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下一刻飞速自床上爬起下地。
“没有。本来就有些东西没有看完。”晏南紧了紧身上的外衣。
锦衣走到桌边,随手拎起茶壶,却被手里的重量愣了一下。
打开壶盖,果然只剩干得挤不出一滴液体的茶叶。
“咳咳,夜深了,不想打扰别人。”被锦衣的白眼冻到,晏南自知理亏,“咳咳,咳咳。”也不知是
尴尬的还是着凉的。
“我去烧水。”
冰凉的手指接触微烫的杯壁,温热的感觉顺着指尖一路蔓延。
端到鼻尖的热茶雾气袅袅。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缓解了喉头的不适,晏南长长探出一口气。
“紫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熬夜,少喝酒,避免着凉,你就从不当回事。”锦衣继续用白眼冻人。
晏南的身体不好,很不好。
“我当初建红楼,并不是希望你们拿命赚钱。你们都是自愿跟着我的,我不能看你们吃苦,更不想看
你们丧命。”晏南微微闭眼,任手里杯盏的热气浸透全身,“这次的事,是我太心急了。”
锦衣一愣,添水的手一颤。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卷宗上,晕出小小的一个圆。
“本来就有放手一赌的成分在,没想到这次青栩把你给拖上了。还好入夜的时候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我就让翠晚去接应你们。如果没有他替你们把外围扫个七七八八,你们要想从火海里面逃出来还没那
么容易。”
那扇窗,是故意留出来让他们逃的。从外面用暗器封死了那扇窗,也就封死了锦衣和青栩。
到那时,就算想走门,也已力不从心。
锦衣的手心不自觉有些沁汗。
“晏南,是你让青栩去燕羽山庄找我的?”
“……不。是青栩在燕羽山庄外面刚好见到你,就把你带回了朝凤阁。”
“那,那个白玉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