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是陈家的大公子,果真是仪表堂堂,听说你现在帮助你爸爸管理钱庄,真是年轻有为啊,很有忠和你当年的风范嘛!”
“秦叔叔。”陈正祎礼貌的打着招呼。
“这个是我的女儿,秦月澜,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也是刚刚留学回来的,成天满脑子的怪东西。”
“秦小姐好。”
秦月澜笑笑,礼貌大方的点点头,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
秦老爷呆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带着自家女儿告辞了,临走时爸爸很客气的送他们出门,并且两家许诺要多多来往、走动。
“秦家是南京的大户,这次迁到上海来做生意,是我们一条财路啊!”陈老爷送走了秦家父女,对陈正祎说。
“想也是,能让爸爸您这么笑脸相迎的人,在上海可不多见。”
“嗯~你呀抽空多陪陪秦家小姐,他们刚来上海,你带她到处转转,秦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伺候好了她,我们两家的生意合作就八九不离十了。”
“嗯,知道,您有事叫我就是。”
自陈正祎从爸爸那里许下诺来,这秦家小姐倒也一点不客气,三天两头的打电话到陈公馆,让陈正祎陪她出来玩儿,今天去黄浦江看夜景下的波光粼粼,明天又吵着要去街边的茶馆里听评弹说书的吴侬软语。
“正祎,你真好,我爸从来都不肯陪我,还有那些下人,一个个像个木头,和他们出来玩儿闷死了,还是你好。”陈正祎陪秦月澜在和平饭店吃过晚饭,两人并肩走在上海的街道,秦月澜突然开口道。
“呵呵,秦小姐开心就好。”除了自家人和许念,陈正祎对旁的人一向很是客气,客气的有些疏远,也难怪秦月澜会觉得别扭。
“别叫我秦小姐,和那些外人一样,你……叫我月澜。”晚饭时两人吃的很开心,秦月澜喝了不少红酒,现在已是有些微醺了。
……陈正祎没有做声。
“好不好?嗯?”秦月澜一手挽起陈正祎的手臂,贴上去不依不饶的追问。
“嗯。”
“呵呵”
“天色不早了,我送秦……我送你回家吧!”陈正祎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叫“月澜”这两个字。
“好~你送我。”秦月澜今天真的是有些醉了。
平安的送秦家小姐回了家,再一个人叫车回到南京路,陈正祎已经是周身疲惫。刚一进家门,看见爸爸还在沙发上坐着,便打了个招呼。
“爸,还没睡?”
“嗯,去陪秦小姐了?”
“是啊,累死了,转了好几天了,这上海城啊我自己都没这么逛过。”
“呵呵,好,你们年轻人多在一起玩玩儿好,有话说。”
“这么玩儿我可受不了,半点儿也不比在钱庄上班清闲。”
“你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小祎啊,你觉得这秦家小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长的是没话说,人怎么样啊?还……好相处不?”
“就那么回事儿吧!爸,我累了,上楼歇了,您也早点休息吧。”陈正祎怕是听出了爸爸的话茬,所以不想细说,于是借个理由溜了。
陈老爷虽说心里早就打下了和秦家联姻的念头,但自己倒也是知道这事急不得,于是便放儿子上楼去了。
但此后陈老爷几次和陈正祎开口,他都是不冷不热的答复,很明显一副不愿意提及的架势。而秦家那边却摆明了是有意结亲,无论是秦老爷还是秦家小姐,都对自家儿子很是满意,几次三番有意把话赶到此,想探探陈家的态度。于是陈老爷便着急起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一段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竟是一点不动心?
无奈只好拜托女儿,让小谨去问问哥哥,要是能两厢情愿,就尽快把这事情定下来,也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可没想到……
这天晚上赶着陈老爷出去和人应酬,陈正谨便敲开了书房门,本想心平气和的和哥哥说说这门婚事,可话刚一出,陈正祎就听出了眉目,赶上近来爸爸一而再、再而三拐弯抹角的探问,已经反感到极致的陈正祎再也憋不住,于是在妹妹面前一股脑儿的发作起来。
“我的事,用不得旁人操心!”
“可……”陈正谨知道哥哥的脾气,但还是顿了顿继续说道“爸爸也是为了你好,这秦家和咱们也算是门当户对……”
“哼,秦家小姐?这整个上海滩,哪一个人心里不是摆着一个‘利’字?女人,更是如此。若不是我陈正祎,我们陈家有几个臭钱,那风月场上的女人会对我笑脸相迎?那秦老爷会主动送上自家的千金?吸引她们,我陈正祎何德何能?望族的小姐也好,交际花也罢,还不是看上了那点钱吗?又有哪个肯托付你一颗真心呢!”
陈正谨看到此时的陈正祎真说到动情处,这整个上海滩的女人,她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被哥哥画入那不可托付真心的行列,便把头转向窗口,并没有所说些什么。
“爸爸他一生劳顿,而那四个女人呢?哪个懂他的苦,哪个又为他分忧了?十八年前在南京,家道几近终末,爸爸决定举家迁至上海,大姨、二姨不肯同受这乔迁之苦,坚决不肯离开南京,爸爸无奈分给了他们几乎陈家全部的家当,带着我们辗转来到上海,那个时候你还不过两岁,通过朋友,通过努力,可以说是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于是,你看到了,钱来了,女人也就来了。四姨太不过比我长了五岁,就那么心甘情愿的贴到我们陈家来做小。爸爸对她那么好,甚至不惜为了她得罪生意场上的朋友!可到头来怎么样,她还不是趁爸爸不备,卷了钱和他的小白脸医生逃到香港去了!女人,没一个好东西!”陈正祎自顾自的愤怒,用力把手中将尽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那只能说是爸爸他爱错了人,妈妈呢?妈妈不是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吗?她的青春,她的一切,都给了爸爸,给了这个家,不是吗?”
“家?妈妈?呵~小谨,你觉得她爱过爸爸吗?从小到大,你几时看到妈妈在家中对爸爸有过眉开眼笑?她从来都只会看书房里那些泛了黄的陈旧小说,对着花园里那些植物念念有词。她是付出了全部的青春,但那里没有爱,没有……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舒适的生活条件,一个安稳的家庭环境,一个足以让她依靠一辈子的男人。爸爸在她眼里甚至敌不过对花园里那一株兰花的疼惜。”
“陈正祎!你不可以这样说妈妈……”陈正谨的声音有些发抖,因为她知道,那脱口而出的话也正一点点戳在她心里的痛处,然后慢慢地滴出血来。她想起小时候偷看到妈妈在花园里默默的流泪,想起每天晚饭时餐桌上无人言语的冷寂……想起这个家的太多太多,但单单都少了人……情……味儿……
陈正祎走到书桌前,拿起倚在墙角的二胡,用手拂了拂上面的尘土。
“爸爸说这是当年妈妈说爱听,他特意买来学的,呵呵。爸爸的一生有四个女人,可到头来守在他身边的却只剩下了这把胡器儿……”
陈正祎失神的搭上弦,依依呀呀的拉着,道不尽陈家这三十年来的兴衰故事,而如今在二人眼中却只剩下一曲苍凉。
第十章
自上次的一番歇斯底里后,陈正谨便不再和哥哥提及与秦家的亲事,爸爸那里也只好硬着头皮搪塞,兄妹二人又恢复了以往平静、快乐的生活,工作之余和许念一起开心、玩闹。陈正谨觉得每次他们三个在一起,或是说哥哥和许念在一起时,便可以看到他的轻松和快活,这份甚至带着顽皮的稚气,总是会让陈正谨想起小时候,想起他们一家刚到上海来时,一起在虹口大戏院里听戏,在外滩街边看穿着新式旗袍的太太、小姐,在特卡琴科兄弟咖啡厅喝苦苦的“汤药”,在自家院子里追逐嬉戏,抢一块儿粘牙的牛轧糖。
而这些儿时的记忆早就随着母亲的离世和兄妹二人的成长渐渐淡褪了,从法国留学归来的哥哥更是很快的就习惯了上海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除了帮爸爸打理钱庄的工作,便是栖身于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在昏暗的暝色软风中买醉销魂。
所以现在的陈正祎在她看来真的改变了许多,有些时候恍惚间,陈正谨似乎会觉得他们还是在小时候,简单、快乐,而自己也像是有了两个哥哥。
近来没来由的下了几场暴雨,猛的变天,许念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陈正谨一下班便买了一只杀好的鸡,刚一进家门便被陈正祎撞了个正着。
“呦!今天这是要炖鸡啊!不错~”
“哪是给你吃的,许念生病了,像是染上了风寒,好几天没去报社了,我一会儿让张妈煲个鸡汤,给他送去补补身子,他一个人住也吃不到什么好的。”
“我这妹妹什么时候这么知道心疼人了~”
“起来起来,张妈,张妈!”陈正谨扒拉开哥哥,边喊着张妈边往厨房走。
“别喊了,真是不巧,张妈给买东西去了,刚走,一时半会儿啊回不来的。”
“啊?那怎么办?我还等着给他送去呢!算了,我自己做,以前也看张妈煲过。”
“就你?别浪费了好好的一只鸡,还是我来吧!”说着陈正祎拿出围裙系在腰间,又将衬衫的袖子向上卷了卷。
“哥,这你也会做?”陈正谨有些怀疑。
“这点儿功夫都没有,在法国那四年我还不得饿死。”
陈正祎接过妹妹手中的鸡,放在案子上,一刀一刀的切,每一块鸡肉都小心细致的料理。葱、姜和各种调料有序的调配,陈正谨站在门口,看着平日里根本不进厨房的哥哥这样认真的煲着汤,心里先是一阵感慨,又渐渐隆起一丝怅惘,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却又不那么清楚,有些许欣慰,但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
一个小时以后,陈正祎满头是汗的走出厨房,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餐盒。
“给~赶紧送去吧,我特意多加了些姜,趁热喝了发发汗,兴许明天一早就好了呢!”
“谢谢哥~哥,你……不去吗?”陈正谨试探的问。
“我去做什么,你赶紧送去吧,别凉了。”
“从这到浅水湾可不近呢,你开车送我呗!”
“也好。”
兄妹俩上了车,陈正祎很自然的和妹妹聊天,一路上说说笑笑,却不知陈正谨葫芦里早已装下要卖的“药”。
“我哥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谁嫁了我家哥哥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竟会说好听的,不是你当初说我吊儿郎当,只顾自己风流快活的时候了?”
“哎呀~我那是……不提了不提了~对了,哥,我说句话你可别跟我急。”
“说~”
“我看秦家小姐不错,你怎么就那么看不上眼儿。”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没辙”
“没辙?哥~你怕是心里边放了别人,装不下秦家小姐了吧!”陈正谨玩笑着说出了心里话。
陈正祎没有做声,闷闷的看着前面的路,双手紧握方向盘。
“你也喜欢许念吧!”陈正谨没想到自己竟这么毫无遮拦的就说了出来。
“别闹。”陈正祎笑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僵。
“你是自己根本没有察觉,还是心里不敢承认?”
……
“哥,我们相差两岁,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你对人好的方式别人不懂,但我不会看不出。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动心,如果说我以前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我也有喜欢的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陈正谨有些激动,说着眼角已经浸满了闪动的泪光。
陈正祎也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被人戳中了心事,惶恐中又有一丝的畅快,纠结间,一脚刹车停在了巷口。“到了,进去吧!”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正谨起身下了车。
“小念你在吗?门没锁,我进来了。”
陈正谨推门进了许念的屋子,一张木床上棉被中间卷着一个人,本来就瘦削的面孔在风寒的折魔下更加让人心疼。
“正谨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病成这样啦!吃药了没?一个人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瞧你瘦的。”看到许念病恹恹的,加上刚刚和哥哥谈话的动情,陈正谨没忍住,掉下几滴眼泪来。
“正谨,你……别哭啊!我没事的,药吃了,很快就好了,真的。”
“……病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真是的。”
……
“给~”
“什么?”
“刚煲好的鸡汤,趁热喝了吧!”陈正谨打开盖子,满屋都是鸡汤诱人的香味儿。
“真香啊!”
“嗯,快喝吧,我喂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
“正谨,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
“嗯。”
“你赶快病好了,咱们再一起出去玩儿。我哥这两天还问你来的呢!”
“是吗,正祎他……还好吗?”
“嗯,好。今天就是我哥送我过来的。”
“咳咳……”许念一不小心呛了一口。
“慢点儿喝。”陈正谨赶忙把他擦溅在身上的汤汁。
第十一章
一连送了两天的饭,许念的病终于很争气的好了,于是第三天一大早便跑去报社报到上班。
“呦!许念来了。”
“今天精神头儿不错,病好了吧!”同事看到许念都打招呼问候。
“嗯,好多了。”
“小念,怎么没多歇几天?病都好了?”陈正谨一进来就看见许念坐在桌前看稿子。
“都好了,赶紧回来上班啊~歇了几天也怪闷的,呵呵。”
“恭喜大病痊愈,晚上上我家吃饭去,庆祝一下!”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哎呀~去啦!好久没聚了,正好今天我哥能早回来。”
“好吧~”
“嘿嘿”
下班后许念和陈正谨两个人一起往陈家走,这两天雨多,风雨过后,潮湿的街道黏了一地的梧桐树叶子,时不时的沾在人的脚底下,被带到这个城市的另一边去。
“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陈正谨看着身边自己喜欢的人心里不禁有一些怅惘。
“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没,没什么,无端的感慨一下。真希望你、我、我哥,我们能一直这样,这么好,亲得像一家人,没有那些其他的……麻烦。”
“傻丫头,胡乱担心。”
“对了,这个给你,我爸这次带回来的钢笔,说是法国货。”
“正谨,这礼物……我不能收。我们是好朋友,你不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