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岂无愁(男宠攻)——崔罗什

作者:崔罗什  录入:03-19

惠昭公主闻名于天下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是皇帝唯一的女儿,还因为两年前皇帝诏告天下,将公主许配给了杨默

英的长孙。如今杨家倾覆在即,公主的这个婚约将来必为天下耻笑。

“把公主许给他家,也许他能明白我的苦心会收敛一些……我一直这么劝自己,”长宁用手撑住额头,“可是我心

里其实清楚……我这么做,只不过是向杨家示好,安抚杨家,麻痹杨家,好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容华几乎听不清长宁在说什么,他只看到了长宁不堪重负的样子和含在眼里的泪水,他想抱住长宁,想舔干他的泪

水,想吻他,然后在床上做到什么都不能思考。

“等过几年她年纪大了些,能原谅我么?”长宁掏出手帕捂住眼睛。

容华森然道:“即使知道公主不会体谅,皇上也一定还是会这么做。”

长宁一颤,他缓缓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帕,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容华,半晌才道:“我有这么狠心么?”

容华垂着眼睛道:“这不是狠心,是帝王气度。”

长宁丢了手帕,道:“你呀……”忽然又起了逗弄容华的心,道:“贺霜庭可不会这么说。”

容华一堵气,终于伸手抱住长宁,像迫不及待的大犬一样吻上去:“那是他伪善!”

“即使公主不会原谅,皇上也一定还是会这么做。”——这是真相,但贺霜庭不会说这种话。贺霜庭会说“公主将

来一定会体谅你”——这是空话,但贺霜庭能说得十分真诚,让他的心都烫起来。至于真相是什么,贺霜庭与他都

心知肚明,所以他们谁也不说。

年轻人还在沉睡,不知道是梦到了海洋,还是杀戮,居然咬牙切齿哼出一声:“给我!割……了!”

长宁已经醒了,正静静看着年轻人的睡脸,听到年轻人杀气腾腾的梦呓不禁笑了出来——他正想象着自己身边躺着

的是贺霜庭,没想到容华就是睡着了也能破坏他的幻想。

摸了摸容华高挺的鼻梁,然后用手指卷了他的一绺头发把玩起来。

他对贺霜庭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享受过这般亲密的举止。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对熟睡中的容华耳语:“你

的命已经很好了……”这世间多少人求不得,求心不得,求身也求不得。

容华至少已经求得了一半。

想到这里,皇帝愈加忿忿不平起来,沉思片刻,果断伸手用食指与中指夹住容华的鼻子。容华水师出身,颇能闭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发出“呼哧”一声,跟猪叫一样。

长宁一乐。容华迷瞪着,含糊间就缠上来吻了吻长宁:“什么时候了?”长宁低声道:“还早,你再眯一会儿。”

容华已经醒了,听了长宁的话就又闭上眼睛。

鸡骨香就要燃尽了,清淡的香味无力地弥漫着。容华闭着眼睛抚摸着长宁的身体,深深呼吸间全部都是长宁的气息

等到打更的声音响起来了,容华才从床上起来,小太监来给他穿好衣服梳好头,收拾妥当,他便向长宁道别。长宁

还在床上躺着。容华单膝跪在床边,低声道:“陛下不想起身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长宁笑了起来:“我难道不能偷懒?”

容华心里顿时轻快了些,忍不住又想去吻长宁。长宁已经闭上了眼睛,道:“今天就是二十九了。何问声跟谢曼儒

年今天夜里去天津,你跟着他们万事小心。”

容华应道:“是!”

长宁十年正月初一的早晨,一条传闻疾走如风,迅速从天津蔓延到京中。

“杨默英被抄家了!”

官场上谁都不敢相信,但谁都在疯了一样传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在打探消息,甚至有人连年都不过了,直奔天津去

证实消息真伪。

到了初一下午这件事情已经被从天津那边证实了。杨家是大年三十夜里被封了的,现在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

进不去,杨默英跟他的三个儿子全被扣在里面。

到了初二,事情又向惊人的方向发展。杨默英的小儿子跟侄子在渤海上得了杨家被抄的消息,准备往朝鲜逃亡,结

果被早有准备的舰队围困在海上,当场毙命。

初三的时候,长宁终于下了明旨,暂停杨默英一切公职,褫夺一等公爵位。

这时候就连街上百姓也都开始议论这桩公案,茶楼酒肆说的都是杨家过往如何显耀,朝夕之间就烟消云散。真是天

威不可测,不可猜。

容华一直在天津待到正月十四才回京中。

何问声已经将塘沽的局势稳了下来。容华这半个月来吃睡全在船上,几乎昼夜待命。因此大过年的反而瘦了。

正月十五的时候他回了家过元宵节。他爹又念了他半天:“大过年的还要出海,我就说当初应当去考进士,留在堂

部里,也不会有这些事情……”念了半天又问:“是为什么事情出海出得这么急?”

容华只道:“走了趟天津。”

他爹平日也是喜欢在茶楼里听别人吹牛的,这些日子大家说的都是天津的杨家。

“难道你是去……是去……那个杨家了?”

容华嗤笑:“那个是哪个?我可什么都没说!”

第六章

容华入内的时候,长宁正躺在摇椅中,仰面看着头顶上的树冠。谢曼儒站在他身边,满面严肃。

容华行了礼,长宁也不看他,只道:“静承,你瞧这树。”

容华方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竖在长宁身边的两棵树给晃了眼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用玉石、琥珀、宝石、金子

做成的树。一棵桂树,一株榆树,都有一人多高。

桂树的树干用深色奇石雕成,上面用珊瑚与琥珀修饰,仿制得与真正树干毫无二致。桂叶都是碧玉琢磨而成,水润

淡雅,真将桂树的风情描绘入骨,最让人惊叹的是玉叶中藏着点点米粒大小的桂花——全部都是用黄色钻石磨出来

的,虽无桂花馥郁香气,但颜色光彩夺目,叫人一眼看去就挪不开目光。

另一棵榆树却与桂树不同,只用纯金打造,树干树枝树叶,全部都是金子,正是完完整整一棵摇钱树的样子。

“杨家后园还有百余株这样的树,杨默英每坐于林中,便自诩天上林海……奢糜如此,比严介溪如何?”

容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棵树并不是宫中所制,而是杨家抄家抄出来的东西。不禁内心震动,他虽然知道杨家

巨富,但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听到长宁问话,便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宁静静地看着那棵纯金的摇钱树,道:“传说两汉时候蜀地用摇钱树做葬器……杨默英造这么多死人用的东西放

在家中,是他自己找死。”

一句话定了杨默英的生死。

谢曼儒与容华都有点喘不过气来。过了半晌,谢曼儒才道:“杨默英是跟过上皇的人,功勋卓著,不妨就留他一命

,不要让当年衡光朝的老人寒心……”

长宁刷地站起身来,打断他:“他在上皇手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年纪小不记得了,朕却清楚得很。他在上皇眼

皮底下敢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么?上皇叫他向东的时候他敢向西么?上皇时候他敢自己给自己免税,再给过往商

船征私税么?他敢把不能放进来的毒品放进来,不该拿出去的枪火拿出去么!上皇从前夸他是海上蛟神,说有他在

海上,北方门户无忧。上皇退位不过短短十年,他就堕落成蛟怪,居然敢噬主了!你现在却给这种怪物讨命?你…

…你是亲自去了天津的,最清楚杨家是一窝子什么东西,儿子侄子门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哪个不是捞得脑满

肠肥!就是这种蛟怪,你还能若无其事为他求情?这国不是你的国?家不是你的家?你平日的忠君爱国都喊到哪里

去了?是非不分,爱憎不明,怎么能混到这种地步!”

谢曼儒被他骂得已经跪了下来,伏地不起。

容华何曾见过长宁发怒,简直目瞪口呆,只觉心头狂跳,但他的目光仍追着长宁,不舍放开。长宁病后还未痊愈,

正在气头上,面上涌了一点潮红,一通发泄之后额头上虚汗都冒了一层,手指也颤个不停。

容华瞧着他的样子,直觉不好,不由低声道:“陛下?”

长宁转过来看向容华,目光却空洞洞的,神都散了。晃了两晃就直挺挺地倒下来。幸好容华一个箭步上去兜住,才

没让他摔了。

长宁只是一时虚晕,被容华一把捞住的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了。容华忙将他扶到榻上躺下。

谢曼儒大骇,扑到长宁面前已经泪流满面:“舅舅!”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惹得长宁如此。

长宁暗暗握了握容华的手,示意他安心,又向谢曼儒道:“你太叫我伤心。回去你自己同你母亲说说这事情,让她

管教你。”谢曼儒无法,只好含泪退出。

长宁不出声,容华仍守在他身边。

如乐这边又要去叫太医,长宁只道:“你去把那个老参丸子拿过来给我含一含便好。”又见容华只是眼睛眨都不眨

的看他,笑道:“这样子是做什么?我还死不了。”

容华只抓着长宁的手不放开,心里就像憋着一口气,憋得久了竟成了绝望。他看着长宁的眼睛,声音都哑了:“那

为什么我会觉得看一眼就少一眼?”

长宁一愣。

容华已经乱了套,张嘴就道:“我求你……求你……”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求长宁什么,只好把这一句话翻来覆去

长宁立刻勉力坐起来,抚了抚容华的背,道:“静承,我没事。”

这时候如乐取了药丸过来,容华眼巴巴看着长宁吃了,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长宁吃了药又卧下来休息,容华握着他的手,陪他轻声说话,也不说朝中事情,只拣寻常百姓家的玩笑俚语、家长

里短,说了给长宁解闷。

长宁听了半日,颜色好多了,才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叫你来,本是想认真给你跟谢曼儒之间搭个桥,没想到打了

个岔。改日吧……让谢曼儒在他府上摆桌酒。”

容华忙道:“他是亲王,没个由头的,怎么好摆酒请我。”

长宁笑道:“怎么不好?先不说这次你的功劳不小,光凭你是我的人就够了。”

容华吃了一惊,长宁这话里意思竟像是不介意两人关系被人知晓。他含糊道:“这怎么行?”

长宁笑得更深:“他若摆酒,你就只管去吃。”

过了两日果然王府有人持了请贴去请容华。

容华知道这是长宁的安排,在心里估摸着这还是在给自己的官场上铺路,没多想就去了。

谢曼儒请贴上说请容华“小酌”,果然搞的就是小酌的氛围。只在间前面都是竹林的花厅里摆了桌酒,谢曼儒是主

,容华是客,除此之外座中就是两位陪客,都是王府上的清客,一个外人都没有。

也没叫班子来唱戏,只唤了个两个擅琵琶的歌伎坐在垂帘后面,细细弹些易入耳的。

容华本就不会怯场,再加上谢曼儒安排得确实贴心,两人吃了几杯酒之后,就把寒暄客套都抛到一边,话也渐渐讲

得深了。两人不知不觉就讲到杨默英的事情。

因前日长宁发怒,只有两人在场,因此两人心内都有了数——杨默英是必死无疑了。

容华不禁感慨道:“杨默英当年也算是风流人物了,我小时候都听过他的故事。”

谢曼儒含笑道:“我也是……当年谁能想到杨默英会变成这样子,如今会落到这下场?人心难测。”

“天心更难测。”

说这话的却是陪席的清客。

谢曼儒问道:“这话怎讲?”

清客道:“今时今日,杨默英必须死。”

谢曼儒与容华皆是一怔。这正是皇帝的态度,但这又与“天心难测”有什么关联?

清客又道:“但杨默英的死不是今时今日才被定下来的。从最近的事情说起,长宁九年,杨默英纵容默许女婿走私

,把毒品买进来,把枪支卖出去,皇帝装做不知道;长宁八年,杨默英在家私造逾制用品,甚至拿这些东西赏人,

皇帝装做不知道;长宁七年,杨默英的几个儿子暗购商行,出口之货一文不缴,而这一年杨默英向过往船队收的孝

敬开始变成固定抽成,皇帝装做不知道,还就在这一年把惠昭公主许给杨家;长宁六年,杨默英开始收过往商船队

的孝敬,皇帝装做不知道;长宁五年以及长宁五年向前,杨默英只是吃吃空额,无其他不法之举。”

说了这么一长串,清客拿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划出一条长线,在其中一点上指出:“这里是长宁六年,杨默英刚

刚开始捞钱的时候。若皇帝还对他有一点重用之心,定会敲打告诫,但皇帝不闻不问放任自由。请教王爷,这是上

位者对自己看重的下属当有的态度吗?”

“因此至少在长宁六年之前,杨默英在皇帝心中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剩下的不过就是怎么杀掉他的问题了。”

谢曼儒慢慢问:“为什么?长宁六年之前杨默英并无大错,皇上为何不容?”

清客笑道:“所以说天心难测。也许是因为杨默英把持渤海太久了,海上只知有杨,不知有李,皇帝不再觉得北大

门安全了;也许是因为皇帝一心想把水师的重心转移到南海,好在南海上多占几个岛,杨默英硬要跟着他的精锐留

在北方,皇帝调遣不动,更加不悦;也许是因为,追溯到衡光年间,杨默英就跟废太子走得近,以至于到现在都有

人说杨默英死抓着水师不放是在给废太子守着——荒谬得很,但皇帝不会听不到这种流言……谁知道呢,杨默英就

是犯了其中一个‘也许’就足以致命,他还偏偏三条都犯了……”

“够了!”谢曼儒怒道,“越说越混帐!”

容华只是静静听着,他看看谢曼儒的样子,确实着了恼,不像是合着别人给自己唱双簧。

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谢曼儒这里。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长宁的时候,他一瞬间的想法。

“这么虚弱的人竟然是天下的主人。”

容华真想笑。虚弱?他那时候只看到这个人的一副肉身。这个人的虚伪跟凶残全部都化在深潭一样的眸子里,看不

到不代表不存在。

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天下所有人和事都握在手里,却偏偏对贺霜庭放了手。

容华将醉未醉,只觉得那酒简直要化成眼泪流出来了。

谢曼儒还在那里对着清客发怒:“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府上什么时候也可以传这些混话了!”

就在这时只听珠帘响动,一把女声琅琅应道:“行了,这话全是我教他说的,你总不敢爬到我头上找麻烦吧。”

一听得这个声音,谢曼儒忙起身迎上去:“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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