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曼儒的母亲凤和公主便是长宁的妹妹,太上皇衡光的女儿;衡光有五个女儿,凤和公主与凤慈公主是双胞胎,因
此格外受宠爱。谢曼儒能外姓封王,到底还是靠了他母亲的缘故。甚至有人说谢曼儒这个理亲王的“理”字暗合的
就是他母亲姓“李”。
一听公主到来,厅中众人都起身行礼。
凤和公主入内看了看众人,笑盈盈道:“都坐下说话。”谢曼儒陪她坐下,问道:“母亲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要
见儿子使人叫一声便好。”
容华这才正眼看了凤和公主。公主身量不高,长着一张圆脸,眼大嘴小,妆又做得俏,与谢曼儒一起看,不怎么像
母子,甚至连姐弟也不像。当然她这样貌也更不像长宁了。
容华心中暗暗称奇,看来凤和与长宁十有八九不是一个娘生的,却依然得长宁宠信,可见不凡。
下面侍从已把残席撤了,上了茶点,换了公主喜欢的百合香燃上。歌伎与清客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公主对着谢曼儒
与容华。
容华瞧这阵势,公主竟向是冲着自己来的,又想到长宁提到叫谢曼儒摆酒时候的态度,不由惊讶——难道长宁是真
的想将两人关系宣之与众?
这边谢曼儒已经在凤和面前抱怨开了:“母亲怎么会想起来教清客说那些话?”
凤和笑答:“我说的话你总听不进去,我就多找几个人帮我说,难道不行?”谢曼儒道:“那些都不是正经话。”
凤和只笑了笑,对容华道:“只听别人提起过你,今日总算见到了。”
容华忙站起来又行了一礼。凤和又问了他出身哪里,师承何人,现在军中任何职。他说完后,谢曼儒插嘴道:“今
次他随我去天津,有了这份功劳,年底再进一级不成问题,指不定过个几年就能带着自己的舰队纵横海上了。”
凤和对谢曼儒做了个似笑似嗔眼神,道:“你们还年轻,总把仕途想得太简单了。”
谢曼儒是天之骄子,只对母亲的话一笑而过。容华却被公主这话刺了一下,也不做声。
凤和端详容华片刻,叹了口气,道:“譬如说早些年的贺霜庭,什么出身,什么资质,上皇跟平王都想留着给后人
做臂膀用的,最后又怎样?还不是陪着废太子窝在乡下地方,不要说治天下,就是一县一乡也治不了。所以说仕途
这事情不能想当然……”
谢曼儒听到“贺霜庭”三个字只觉心头豁然一亮——总算明白他第一次见到容华时候为什么莫名觉得在哪里见过!
贺霜庭离开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只残留着一点印象,但就凭那一点印象,他就觉得容华确实像贺霜庭。
谢曼儒一瞬间就转过许多想法——既然他都觉得容华像贺霜庭,那他母亲与舅舅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狐疑看向容华。
容华面上还带着笑,眉眼间已经隐隐凝了不快。
凤和直视着容华,温柔笑道:“总之,静承只要安心跟着皇上总不会错。”
容华只觉得血慢慢涌到脸上了——公主这话清楚明白,显然长宁已经同她挑明了。
谢曼儒看看容华,又看看母亲,自觉暂时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作壁为观为好。
容华憋了半晌,总算答道:“谢公主教诲。”
凤和满意地笑了笑:“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随手收拾点东西给你做见面礼,你别嫌单薄就好。”说着就
有人捧了盒子过来放在一边,哪里有一点准备仓促的样子。容华知道今天是掉陷阱里了,只好道了谢,收了礼。
凤和又对容华叮咛几句,亲热得差点就拉着容华的手说“从此就是自家人了”。
放了容华离开,厅中只剩下凤和与谢曼儒母子两人。
谢曼儒这才笑道:“容华,贺霜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凤和脸上没了笑,只淡淡看了儿子一眼:“从前贺霜庭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贺霜庭是废太子的人,舅舅继位后他就跟着废太子去了南边。”
凤和道:“我只同你讲一句。废太子对贺霜庭是什么心思,你舅舅对他也是什么心思。你总该全明白了吧。”
谢曼儒大吃一惊,站起来连转两圈。
衡光当年废掉太子,闹得满朝风雨。谢曼儒有段时间养在衡光身边,见闻了不少秘事。朝中原因姑且不提,直接激
得衡光与太子闹僵的却是一个贺霜庭——有人撞破了太子与贺霜庭的情事,捅到衡光面前,衡光被气得半死。
那段时间宫里三天两头就是有关太子与贺霜庭的流言,为这事衡光不知道发狠杀了多少人才把事情压下来。
在谢曼儒的记忆里,卷到这事情的人实在太多,衡光,平王,太子,贺霜庭,贺皇后,魏贵妃,甚至还有自己的母
亲和姨母。这许多人各怀心思,伤心者有,窃喜者有,更多是尽全力保全自己,削弱他人。
但谢曼儒想不起来那时候长宁是个什么面目,仿佛是印象中一贯的样子。永远谦和沉稳的样子,既不慌张,也不痛
苦。
凤和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吃茶,任凭儿子纠结。
谢曼儒想了半天,才磕巴着问:“上皇……知道舅舅……对贺霜庭?”
凤和摇摇头:“从前一直不知道,有了容华就难说了。不过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谢曼儒又问:“那贺霜庭自己知道吗?”他从小就更喜欢长宁这个大舅舅,不怎么喜欢废太子那个小舅舅。
凤和怒了:“没出息!我说这事情不是叫你琢磨里面的情情爱爱!”
谢曼儒敛了眉目,道:“我知道。舅舅是想我提携容静承。”
“你还是不明白他,”凤和站起身,缓缓踱到窗前,“他就是天下第一人,想提携什么人提携不到,非要通过你的
手?”
谢曼儒犹豫道:“那是为了什么?”
凤和默默站在那里,看了半晌窗外的婆娑竹影,才轻声道:“他在时可以自己照看着容华,他是担心身后事。”
谢曼儒立刻就喃喃:“不会……”
凤和转过身来,面上还带着泪痕,目光坚定地盯着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儿子:“别这么软弱。别叫你舅舅失望。”
她昂着头,神态凛然:“不光容华,最重要的还有太子,都要你照顾……你总是这样,宽和有余,狠决不足。现在
谈一谈你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哪一天真要你站在太子身边主持朝堂,该怎么办!”
谢曼儒的目光深了:“若有那一天,我定尽力而为。”
凤和冷笑:“不是要尽力,是要拼命。你的父亲与老师教了你这么多年的君子之道,我今日只教你一个字,就是一
个狠字。我们李家人,胜的从来都是最狠的。你给杨默英讨命,你舅舅为什么发怒,你现在明白了吧?他怒的就是
你不够狠!”
四
容华掰过长宁的脸死命吻下去的时候,腰上动作得更加猛烈,挺得长宁接吻时候都不住哼出声音来。
“要出来了……”容华脑子里模糊地想,“干脆这次就丢在里面……”
结果临到那一瞬间,他还是本能地拔了出来,白浊一点也没落在长宁里面。
长宁腰一塌,仰面看着容华,喘了半天,满眼笑意:“今天怎么了,撞得这么凶,折了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办?”
容华顺着他的耳廓吮吻下去,慢慢用舌尖亵玩他薄而柔软的耳垂。
“今天……去了王府……”
长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舔得痒了,竟然笑出声来。容华停了动作,侧撑着身体看着长宁:“陛下,为什么?”
“凤和公主是我信得过的人,谢曼儒也是……让他们知道根底对你只有益处。”
容华抱住长宁,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了片刻,容华股间又挺立起来,他抓住长宁的手抚上去,长宁没
有拒绝。弄出来之后,容华又陪着长宁沐浴。
长宁坐在热水里就闭目养神。容华见他确实是累了,心里多少话只好压下来。
容华其实开始有点害怕长宁对他近乎迫不及待的好。这种好法,好象连很久以后都可以照顾到,更令他不安。氤氲
水雾中,他慢慢搂住长宁,在他耳朵边低声道:“陛下,我爱你。”
长宁张开眼睛,一瞬间对着容华的面孔竟有些迷茫:“噢……是静承啊。”
容华心口一酸,还是柔声道:“是我,我爱你。”
长宁笑了笑:“我知道。”
容华看着他的笑容,眼泪就下来了。长宁又闭上眼睛,只装没看见。
二月初,三法司对杨默英一案也开始会审了。容华因是当事人,去了几次会堂,每次都见到堂上挤的全是人。长宁
继位以来,还从来没这么大的案子,杨默英实在位高权重,牵涉太广。因此来看热闹的,来探消息的,什么人都有
。
刘文致也向容华打探消息:“据说下面还有人想搞个联名折子给杨默英请命,哎,我是还够不上分量,我舅舅是有
点犹豫要不要在上面署名。你是何先生的得意门生,可得松一松口。”
容华早知道杨默英必死无疑,但他不愿在老同学面前太张扬,只做为难样子道:“这事情我还真说不准,就是老师
那里……也是难说。”过了两日他才找到刘文致,只用何问声的名义说:“老师的意思,那折子还是不要署名为妙
。”
不光刘文致,其他许多同窗也就这样欠容华一个人情。
到了二月底的时候,情势已经基本明了了。杨家再势大又如何,皇帝早就设了局,一出手便跟摧枯拉朽似的。
到了最后一次提审杨默英的时候,挤进来看的人反而少了。容华跟着谢曼儒去看了。
杨默英架着副玳瑁眼镜,衣服整齐干净,一点也没有阶下囚的落魄,可见在狱中也并没吃什么苦,长宁总算给了他
最后一点体面。
最后一次核对供词完毕,杨默英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阴沉沉道:“长宁杀我,请诸君操刀,不知他日杀诸君之时,
又请何人操刀。”
不少人被他说得背后一凉。容华只在心内感叹:此人至死不悟,死不足惜。
处理完了杨家的事情,长宁心内轻松许多,竟盘算趁着回春到行宫小住。
第七章
一
长宁穿着窄袖收腰的骑装,只骑了一会儿就从马背上跳下来。
“累了。”他把马缰扔给侍卫。容华跟着从马上下来。两人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这里是远离京城的行宫,说是行宫建造得却更像南方的园林,偏于秀雅,不重雄伟。长宁很少在这里长住,因此也
没有在里面建大殿。
站在林中向行宫望去,能见扶疏花木,涓涓流水,亭台阁楼掩隐其中。
容华不禁赞叹了一句。长宁只笑了笑:“既然从宫中出来了,总闷在屋里也没意思。”
容华却听出他言语中对行宫并无多少喜爱之意,便问道:“我常常听说天家的春长苑堪称第一名苑,陛下为何不去
那里消遣?”
长宁走得累了,挽着他的手臂,沉吟片刻才道:“上皇退位之后常常住在那里,我去那里都是向上皇问安……”
容华忍不住凝视着长宁的侧脸。
长宁对自己了如指掌,自己看长宁,却仿佛只能看到冰山一角。
容华最近不可遏制地开始想这些,长宁年幼时候是什么样,他从前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又是怎么逼走太子
,让衡光不得不将大位传给他……最重要的是,贺霜庭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得到了他的青睐……
“在想什么?”长宁忽然问道。
容华狡黠一笑:“死敌。”
长宁也笑:“什么样的死敌?”
容华道:“又想谢又想杀的死敌。若没有他,我不会站在陛下身边,可又因为他,我总不能到陛下心底去。”
长宁哈哈一笑,跟听了顶好玩的笑话一样,笑完了才道:“你与他不好比。”
“怎么不好比?就凭这一颗真心,我就比他强!”
长宁松开容华的手臂,走到斜坡上,任春风拂面,容华跟着走上来,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长宁看着坡下的一汪潭水,道:“静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有这一颗心……”
容华的心猛得一缩,简直听不下去,只怕长宁说“给不了”。
长宁看着容华一脸死撑模样,不禁莞尔:“这颗心就在这里,你若想拿便来拿,只要你能拿得走。”
摸棱两可,容华也辨不出来这话的真滋味。如果人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真想把长宁的心挖出来,掰碎了,把里
面藏得严严实实的贺霜庭抠出来。
人的心,怎么拿?
容华看着长宁:“陛下的话,臣记下了。”
傍晚时候容华陪长宁回了行宫。到了寝宫附近,如乐迎上来向长宁禀道:“空山大师已经到了,在北面的佛堂里设
了坛。”
长宁点点头:“好。告诉大师朕更衣之后就过去。”
随长宁往佛堂去的时候,容华问道:“陛下是要做法事么?”
长宁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冥寿。”
容华忙念了佛。不过他心里奇怪,行宫附近便有一座名刹,却偏偏在行宫的小佛堂里做法事,进而又联想到长宁一
登基开始就产生的一桩悬案——按理说皇帝的生母不论出身贵贱,都应当封太后,就是已经亡故也应当追封太后。
偏偏长宁只封了不是自己生母,而是废太子生母的贺皇后为太后。长宁的生母甚至一个封号都没有追加。
皇室与礼部都对这明显的违制视而不见,很被天下的读书人议论了一阵子。有说长宁的生母出身低微,不受衡光宠
爱,长宁颇以为耻。有说长宁是用贺太后来安抚废太子一党,是心中有鬼。总之都落到“不孝”两个字上。
在小佛堂做的法事十分简单。空山大师主持诵经,长宁跪了片刻,磕了头,众人也都跟着磕了头,就算完了。
佛堂旁边的院子里就设了斋席,是空山大师特意从寺里带来的僧人做的。长宁吃了直夸好,容华倒没尝出什么名头
来。如乐在一旁插嘴道:“他们做菜用的都是兰片跟野菌熬的汁,按道理说野菌是不该呈给陛下的。”
长宁笑道:“他们在这山头上,平时都吃这个,不妨的。”空山大师称是。长宁又与空山大师说了会话,才从佛堂
离开。
容华终是憋不住问长宁为何不去名寺中做法事。
长宁坐在榻上,让容华坐自己身边:“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容华见他一副老爷爷给小娃娃讲故事的样子,不禁发笑:“我耐心着呢。”
长宁这才慢慢道:“我的生母姓唐,是礼部三品官员的女儿,这出身比上不足,比下仍有余……”说到这里,长宁
就停了下来。容华只等着他。两人静默半天,长宁忽然道:“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跟贺霜庭讲这件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