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义说完挑挑眉,转身就往屋子里走。Lina没看出他的恶意,眨着眼睛看着莫翔。莫翔耸耸肩,吩咐章叔将行李放回,带着Lina走回屋子。
——莫翔,我经常觉得这天底下就只有咱俩两个聪明人。
——那么狂,小心又被你的机车老师当掉。
——我可不怕,我是莫家的人,他们巴结还来不及。
——又拿我做挡箭牌。
——那你做不做?
——家有孽子,不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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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间,布置变得让莫翔认不出来。林婶跟在后面将Lina的行李拖进来,告诉莫翔这都是小义闲来没事的杰作。
她说那孩子自从上次被禁足后,反而懂得了怎么结识朋友。而且自从上了大学,天天念叨着莫翔为什么还不回家。
林婶说,小义是真没把当年那事再挂在心上,虽然嘴巴厉害不少,但对他们这些老人反而更为尊重。也许这孩子总算将莫家当成了自己家来住。
莫翔瞧着小义花一个下午为他打扫好的房间,唇边的笑容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到了晚上,Lina才从浴室出来,迎面撞上小义。小义裹着被单,只将一双眼露出来滴溜溜的在黑夜里转着。
“今晚把莫翔借我成不?”小义开口。
Lina一愣,还没来得及点头,小义一个闪身进了莫翔房间。
探出个头对Lina说:“委屈您今晚就一个人客房将就下,我们叔侄太久没见,有很多话想说说说。”
莫翔感觉身边的床陷了一块,一个人钻进他的被子,带着不属于Lina的味道。
他转头去看,小义笑咪咪的盯着他瞧。
“Lina呢?”
“你这样夜夜笙歌小心过劳死。”
莫翔无奈的摇摇头,翻个身来轻轻玩着小义前额的发。小义安静的盯着他看,手指偶尔滑过的脸颊有一种滚烫的柔软感觉。
莫翔看出了神,也没觉得自己越凑越近。反正是在擦枪走火前那么一两秒,在小义的呼吸焦急不安的吹上他的脸那一刻,他忽然觉醒了。
一个闪身,莫翔动作过大。小义眼中什么颜色黯了又黯。
“你怕什么啊,我又不咬你。”
莫翔的手在被子下捏了又捏,指节脱了色变得苍白。他微笑起来。
“呵,不习惯而已。”
那一夜过去,似乎什么东西在二人之间酝酿发酵。小义的眼神直白又依赖,让人无法回避。
只是那一夜之后,小义再也没有睡到莫翔身边。他身旁的女子美丽妖娆,哪里容得下第二个人的影子。
后来莫翔开始与Lina谈婚事。
小义坐在他们身边听,时不时提两个建议,模样温顺的让人心疼。莫翔回避着不去看他的眼睛。
直到莫翔敲定婚事的第二天傍晚,Lina出门购物,独留小义陪着莫翔去选礼服。
镜子前面,小义身着伴郎服的样子十分突兀碍眼,莫翔心情焦躁不定,只想草草了事离开。
稍微换了三两套,莫翔正要说好,小义止住他的动作。
天色阴沉,有两三滴雨迫不及待的掉下来,小义将莫翔阻在试衣间的门口。
莫翔低头看着他,心乱如麻。小义唇角的微笑实在过于深奥,让他无法辨别其中真伪。
“怎么了?”
“你不喜欢那套礼服吧。”
“还好,我觉得挺合身。”
“不,你不喜欢那套礼服。”
小义不耐烦的打断莫翔,靠近一步,眼睛死死盯着莫翔的。莫翔被他看得有些难受,伸手挡住小义。
“那女人不适合你。”
“总需要磨合。”
“你没有那么大耐心。”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就因为你是莫翔。”
小义哼了声,然后又开始笑。
“叔叔。”他恢复这个礼貌的称呼,“你曾经折断我的爱情,有来有往,你欠我的,这次还我。”
莫翔皱着眉盯着他看。小义的样子十分认真,并不像开玩笑。
莫翔看了许久,叹了口气。
“为什么呢?”他笑起来。
小义一时无声,两人漠然的对视着。莫翔摇摇头,推开他走出换衣间。
脚步踏过三声,小义低垂的头终于抬起。手指的关节捏到发白然后放松,脸上的惨笑终于无力的放下。
“因为——我不想你结婚。至少不想你这么早——结婚。”
莫翔停了停,脚步还未落地就再次抬起。
“啊。”
他随口应了下。小义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一不小心就被自己视线所碰到的光芒划伤。小义低下头。
然而就在那一瞬,就在莫翔的脚步徘徊在门口时,小义很清楚的听见一个声音。
莫翔似乎是笑着说的。
他说:“那好,我不结婚了。”
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小义只是想让莫翔感受当初他被迫与人分离的无奈,谁知道莫翔便用一种更凶猛的姿态还以颜色。
Lina被莫翔亲自送回英国,临行之前他房间中传出那么清楚的叹息,没有人可以忽略的男欢女爱弥漫在这栋大楼里。
然后第二日,说分手,就干干净净的分开了。
随后,莫翔回来。到他的房间,进门风尘仆仆,大衣上还染着英国潮湿的雨味。他走到小义面前,小义正在读书,然后他低头,将那本书拿开。
“小义,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我结婚呢?”他笑着问,瞳孔忽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光。
小义呆呆的看着他凑近的面孔,看清楚了。那颜色是绿色,很淡的绿。还有红色,依旧是很淡的红。
混合在一起,在夏季消失时的雨天里,在一场类似幻觉的的空气中,在莫翔低声轻笑的瞬间,小义觉得那双眼发出一种过于好看的琉璃褐。
于是他仰头,就好像模拟过千百次那样的抬头,闭上眼睛。
莫翔的唇毫不遮掩的盖在他唇上,吮吸然后一点点加深了用力。
将他的唇吃进去,用牙齿细细的碾磨出情欲的芳香。
小义叹息一声,手刚举起来,就被莫翔轻轻握住。贴在他的胸口上,感觉到那个人的心跳为他而逐渐紊乱。
小义迷茫的开口:“我不懂。”
莫翔摇摇头,再次覆盖住他的话语。那力气如此惊人的强大,让人无法挣脱甘愿沉沦。
“啊,你不必懂。”
衣仿佛就在一瞬间被人脱掉。小义难堪的用手捂着身子,雨淅沥沥的下,毫无停止的意思。
莫翔观摩着他苍白而干燥的身体,用手指轻轻的滑过他鲜明的锁骨。
那么嚣张而突兀的出现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却传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勾引味道。
莫翔倾身。小义侧过头去,咬着下唇,抓着他的头发。
莫翔身上那股混合了雨水的味道说不出是不是好闻,却叫人眷恋的无法离开。小义紧紧攀附在他的身上,犹如没了脚的菟丝。
无法吸收阳光,只能挣扎着依存身边那一点可怜的体温。
这是疯了么?小义咬着牙,将手掐进莫翔的背。
这样真实的触感,感官的刺激在他身体中流窜,那么多模糊不清的影像忽然下雪一样掉落下来。
小义的眼忽然一阵刺痛,他赶紧闭上。身体被贯穿,莫翔的喘息响在头顶,他的耳朵轰鸣着疼。
好象有什么事情,必须记得的却被他忘记了。
小义分神去想,一不小心流露出的寂寞的表情让莫翔从心口痛到指尖。
“看着我。”莫翔稍微一顿,小义回头,莫翔的汗水悬在发梢,他的样子很有一种不好亲近。
“嗯。”
“和我拥抱的时候,不要去想别的事情——”
莫翔笑起来。
小义一声惊呼被他咬在唇下,双手桎梏一般的锁住。莫翔痛苦的神色被恰如其分的掩盖在闭上的眼中,于是小义只能看到他的愉悦。
小义跟着笑起来。
28.怨怒
莫翔打开那个包裹。
这次的消息晚了一天,没赶上小义的生日。那天莫翔在大屋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宁,直到包裹到手才放下心来。
包很重。
以往小义的生日他总会让那边的人把这一年拍到的东西给他。比如小义什么时候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莫翔用那些模糊又开心的笑脸一点点麻痹自己的神经,就错觉那孩子还在他的身边微笑。
这次的包裹不太一样。装的是录像带。
一盘一盘,冷冰冰的睡在包裹里。附上的留言说,这些都是小义拍下来给他的。
莫翔心跳停顿,语言不能。
小义竟是知道他的。知道这个所谓叔父的人多么不潇洒,一直在远远地窥视他的圣火。
莫翔觉得自己的指尖好像针刺一样开始痛,一点点,不伤人,只是痛而已。
莫翔记得,在小义大学毕业那天,他开车载他出门兜风。车一直沿着港口巡回,终于找到空车位停下来。
小义那天穿着黑色条纹的学士服,意气风发的站在海边,任由海风撩起他前额的发。
莫翔在一边点上烟,微笑着了望远方,偶尔侧头看看小义,又将头转回来。
那一夜他们一直站到很久,没有多的交流,然而莫翔却觉得他们仿佛都懂了些什么。
而后小义辗转到英国,攻读硕士两年。
快要回国那两天,莫翔吩咐家中的帮佣做了许多事情。做满小义喜欢的菜肴,将他的房间拆封,焕然一新。
然后自己如同初恋时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一头冲进换衣间打扮良久。
再然后——他亲自开车到了机场。
微笑到嘴角僵硬,接过小义手上的行李,看着他挽着的女孩。
那么漂亮的女孩,意气风发,笑容如新。
“HI,莫翔,这是笑语。”
啊,笑语。他记起来了。
是小义夭折在他手里的初恋。
莫翔僵硬着看他们走过身边,僵硬的开着车。保持僵硬的微笑,以为这就是所谓礼数完整。
然而小义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也没有提起他们之间那些过去。就好像一切不过是盛夏中一场错误的偶然。
莫翔点上烟。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始终不是喜欢光明的人。靠在沙发上冥想,面前的录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只是零碎的雪花。
他不知道小义拍这些给他干什么。
莫翔吐出烟圈,他仰头。那一瞬间他仿佛记起了很多事情。
记得小义在去英国前夜,在房间中与他抵死缠绵。
那么撩人的体温还有味道,他将头深深埋在小义的肩胛骨上,小义揉着他的头发,渐渐的手上的力气加大,就将手指插进去拉扯。
有一点痛,更多的却是快意。
再往前一点,小义第二十一个生日时,他们如同相交多年的好友坐在房间里将对方灌得烂醉。
那时的灯光很亮,在头顶上面无表情的惨白着。
小义当时靠着他的肩,呵呵的笑。
莫翔啊,我的莫翔。他这样叫他,肆无忌惮又狡黠多情。
再往前一点,到他们第一次拥抱后的清晨。
小义在被子里缩成个球,眨着眼睛盯着他看。他一下扑上去连被子一起抱着他,小义叫了声流氓,满眼都是笑。
所以啊,他也不知道小义是多久爱上他的。
或者说,他其实并不知道小义到底爱不爱他。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这该死的烂记性,将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莫翔将烟掐灭在烟灰缸上,露出的半截来不及燃尽的灰掉在地板上。
一盘放完,全是小义的影子。正面侧面或者背面。
这是在英国,飞着的雪将那边的天映的阴沉。小义的脸色不怎么好,然而笑容却是这样的真切。
他很快乐。
这样很好。
这样足够了。
莫翔笑了笑,将剩下的几盘录像统统锁进抽屉。
他起身,走到阳台上远眺。
似乎从见到小义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他是谁了。尽管那时他还小,轮廓尚未凸显,然而他就是一眼笃定不加猜测。
也许是那么多次下来,已经倦怠了寻找。眼睛先于思考的认定了归属,然后就是行动上的义无反顾。
他将小义牢牢地圈在自己限定的范围内,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争取这一分一秒飞速流逝的时间,以为可以圆满,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
只有一个人的爱情,不是爱情。
莫翔将头埋在手腕里,靠在栏杆上。
小义带回来的女孩子叫做笑语,微笑的笑,语言的语。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小义对他说,莫翔,这是我的女朋友。我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你不会再阻止我谈恋爱了吧?
莫翔记得小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带着期待的光。那种光让他的眼睛生疼,只好低头回避。
“是啊,不会再阻止了。”莫翔的笑反射在行驶于高速路的反光镜里。
身边的老人家在叹气,也不知道是叹给谁听。那些声音一丝一丝渗进莫翔的身体里,蚕食他的神经。
随后他每日看着小义和笑语同出同进仿佛自虐,终于在无法忍受后远走他乡。
那天莫翔生日,小义在莫翔出走后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电话通的时候,莫翔听见小义的声音里泛着困顿,连声线都是沙哑的,也许是饮酒过度。
他还没想好要用什么表情来回应,那边寒暄了两三句,问过他好不好就匆匆收了线。收线之前他清楚的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小义怎么还不睡。
莫翔拿着话筒站着很久,直到发觉自己手心僵冷才哂笑着将话筒小心放好。
莫翔将这些所有的冷淡归结于无爱,并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东西,是他自己认真的太久无法自拔而已。
小义的照片总是模模糊糊的,没有正面。
他的身边总有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么他这次是认真的。
莫翔知道自己应该微笑着为他祝福,然而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道。
这次的录像被他搁置了很久。
这段时间他游离英国,然而辗转着走过所有欧洲的国家。
中国似乎开始什么改革开放,小义所在的香港不知有没有什么变化。
等到莫翔回到英国的家里重新拿出录像带,已经是两年以后。
他断绝了一切和小义可能的联系,只是鸵鸟的不想自己过于难看。
后来他重新取出录像带来看。看两年以前的小义,近在咫尺的对他微笑。
莫翔将画面定格,伸手出去轻轻按在小义的额上。
怔了很久,他继续往下。
小义的笑容忽然一下消失,周围的景物变化,色调苍白起来。
小义坐在摇椅里盯着他看。
莫翔也盘腿坐下,点上支烟。
“莫翔,你还好么?”
烟灰掉下,轻轻烫在他的手上。莫翔一个激灵,淡淡的点点头。
“啊,还好。”
“真想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小义笑起来,“我一直记得你把我从孤儿院捡回来的那天,天气和今天一样不错,我遇到生命里一个贵人。”
莫翔将烟放下,开始专心的听起来。
小义的模样有些倦怠,他忽然扭头咳嗽了两声,莫翔一怔,皱起了眉。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小义的笑容带着苦涩,“我一直以来都很担心,害怕自己不够优秀,让你心生倦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努力么,因为我希望你回头来看看我。不是恨到要你怎样,只是希望你能稍微关心一下我。”
莫翔抿住唇。
“可是啊——我累了。”小义的笑容终于消失,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所以我爱上了别人。”
莫翔听得十分专注,那个字眼让他整个耳朵连同大脑的神经都痛起来。
“但为什么——你就连让我爱上别人,离开你的机会都要拿走呢?”小义将头低下,埋在膝盖上,“莫翔,你太残忍了。让我知道你爱我,然后又对我这样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