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无赖 下——夭卡

斑驳错乱，用这种东西自杀大概要费不少劲。

段斜然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脸色白成了一张纸，段匡亦盯着这张白纸似的脸，有一瞬的茫然，似乎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不认识这个儿子。

从最初的厌恶和鄙夷，到后来的宠爱与怨恨并存，段匡亦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去真正地认识他。

流了那么多血，依然能醒来，段匡亦不知道这是段斜然的幸运还是自己的幸运。

段斜然看见一脸憔悴的段匡亦，眨了一下眼，开口道：“爸爸，我愿意结婚……”

段匡亦先是一愣，继而苦笑道：“不结婚也可以，你想怎样就怎样，爸爸什么都不逼你了。”

段斜然使劲睁了睁眼睛，确信坐在眼前的是段匡亦，简直有些难以置信——爸爸怎么这么善解人意了！

段匡亦平静道：“等你养好身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和谁好就和谁好，爸爸再也不会管了。”

段斜然诧异道：“爸爸……”

段匡亦心想，你这么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辛辛苦苦玩这么一出苦肉计难道不是为了这个么？

不由得叹口气道：“小五啊，以后和爸爸别玩这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爸爸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什么都不说，爸爸

怎么知道你不愿意呢？”

段斜然听了这话，再看着段匡亦那副诚恳的表情，简直要内疚，忘记了自己先前是怎么苦苦哀求而不得的。

段匡亦继续道：“其实，你也不是真的想死吧，要是真想死的话，拿这个玩意能干吗呢，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爸爸吧？

”

段斜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

段匡亦的话也对也不对，他在最绝望的时候的确是想死的，但是当割破手腕鲜血忽地涌出时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甚至

在衣服上抹了一把想止住血，但是那血流得不受他控制，一直欢快地流淌不止，吓得他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动弹就流

大发了血喷而死。

他知道段匡亦一定会让人来叫他的，只要等到那个时候他就死不了，可是，爸爸怎么一直没有来叫他呢……

他甚至想，爸爸要是再不来救我，我就自己爬出去求救罢！

他靠着屏风坐着，感觉意识渐渐要远离自己，心里的恐慌却渐渐小了，只是有些深深的困倦……

段匡亦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有一点意识的，只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心里面却是欢喜的，想，爸爸来救我了……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一场自虐的初衷，反倒有一种被救的感激，以至于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要表示自

己的妥协。

段匡亦不知道他这些复杂的心理，只是苦笑道：“你成功了，成功地吓唬到了爸爸，爸爸怕了你，不会再逼你了。”

段斜然听到了这么宽大的保证，心里既高兴又内疚，不禁小声道：“那个……我真的会结婚的……然后生一大堆孩子…

…只是……现在不能……所以……”

段匡亦点头道：“嗯，我知道，小五你是个好孩子，你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爸爸不逼你了。”

这一场苦肉计算是收到了满意的成效，双方都有妥协，皆大欢喜。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大的，段斜然一直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苍白的脸色一直恢复不过来，穿着一身白衣像是个纸人似地

飘来飘去。

段匡亦受不了他这个游魂似的模样，给他订做了几身红衣服轮流着穿，整天打扮得跟个新郎官似的，只恨不能再在他腮

骨朵上擦两抹胭脂。

段斜然却对当下的状态很满意，感觉死里逃生了一场，关键是段匡亦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很多，不再强行灌输那种他接受

不了的宠爱，两人间的关系甚至有些疏离，但是段斜然还是觉得这样的关系已经足够好，至少不会给他那种喘不过气来

的压迫感。

当然，段匡亦的保证一向不能做得彻底，虽说曾一脸痛心地表示再也不会逼他任何事情了，但是老是隔三差五就送一身

红衣服过来依然很是强硬的态度，不过，那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

段斜然可以下床后每天按时去读书，说起来，他其实很有些读书的天份的，先前背书慢是因为不爱背，如今自觉了，简

直能过目不忘出口成章了，要不是段匡亦不想让他去考试混官场，他还真觉得自己考个状元啥的没有问题。

读书之外就跟着管家学看账本管生意，但是他在这方面实在是很愚钝，虽说不要他算账，可是光是看见数字账目就头大

如斗，每每谎称头疼要去睡觉。

虽说这种态度让段匡亦很不高兴，可是，毕竟段斜然已经在做了，无论喜不喜欢都摆出一副接受的姿态来，这已经难得

了，进步虽小，可也来日方长，小雕细琢，总能把他给打磨出来。

这么想着，段匡亦就觉得安心了些，然而却依然惆怅着，因为他的身边，总是空荡荡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喜讯

平安而平淡地过了三个月，段斜然每日忙碌，倒也不觉得无趣，他原本就是没什么乐趣的人，先前只靠睡觉打发时间也

能活了这么大，何况如今还有的些事情要做，更不觉得生活有什么欠缺。

每日被段匡亦叫去检查背书，询问生意，已经可以回答得头头是道，言辞举止也端庄合体，给父亲弯腰行礼的幅度堪称

标准，段匡亦欣慰之余眉间却隐隐不安。

无论是谁，乖到一定程度的话，其实不好。

可是，乖总比不乖好。

段匡亦既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爷俩就这么得过且过地过着，然而有一天一个忽然而至的喜讯给段府死气沉沉的空气带

来了极大的波动。

先前强迫塞给段斜然的那些暖床的人里，有一个姑娘有喜了。

其实段匡亦都已经忘了这事了，想到这事只能想起段斜然割破了手腕抵死反抗的情景，心里面会很不舒服，但是因为曾

经怀着一丝希望，所以也没有放她们走，都暂留在了府上。

然而，竟然真有怀上的！

原来，段小五还真是行的啊！

但是倒霉倒怕了的段匡亦已经对这种从天而降的喜讯接受不能了，连叫了七八个大夫给那姑娘把脉，都得到了恭喜的祝

福，才肯相信她是真的怀上了。

段匡亦很高兴，是真的很高兴，他简直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高兴过了，以至于都忘记了高兴的情绪该怎么表达

，只在屋子里飞快地走来走去，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未来。

段家有后，而且这么快都有了，那简直太好了，说起来一个家族想要发展壮大还是得子嗣繁盛才好，段斜然注定不会有

什么大作为，给段家添了一丁算是这个人这辈子最大的贡献，别的事情次点就次点，也别强求了，反正以后子嗣繁盛，

不指望他一个！

段匡亦一向目光长远，已经在盘算百年之后的家业走向了，段斜然照例来问安时，段匡亦觉得他今天居然难得的有些英

俊，喜欢得一把拉过来在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大口。

段斜然很惶恐，但表现出来却是木纳的，只伸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僵硬道：“爸爸，我来背书……”

段匡亦一把夺过书扔到了窗外去，段斜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正要低了头摆个忏悔的姿势，段匡

亦却一把揽住他肩膀道：“切，还背什么书啊，今儿不用背了，小五你要当爸爸啦！”

段斜然依然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太淡定还是因为太木纳，显然，后一种的可能性大点，于是段匡亦的好情绪给稍稍

打击了下，咳嗽了一声道：“小五，有个女孩怀孕了，是你的孩子，你要当爸爸了，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段斜然看着段匡亦严肃的表情，强迫自己的脑袋转了转，然后，懂了。

于是，那一张脸就更惨白了。

这个反应显然不是段匡亦所期待的，一把把段斜然从怀里推出去，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要当爸爸了，难道不

高兴吗？”但是很快又展眉道：“你高不高兴都无所谓，我反正是要当爷爷了，唉，我要当爷爷了，我真高兴！”

段斜然大概太受震撼，一直僵傻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那，我什么时候结婚？”

段匡亦想这孩子的跳跃式思维又来了，咱这里高高兴兴地说怀孕，你他妈地又开始惦记结婚，当即沉着脸道：“我不是

说了吗，爸爸不逼你，你不想结婚就不结。”

段斜然扁了一下嘴，道：“那她都怀孕了……”

段匡亦简直乐大发：“哟，段小五你前些阵子玩忠贞，这会子又玩负责？你还真把自己当好好男人啊，谁说怀孕了的你

就得娶了？”

段斜然道：“不是说怀的……我的么……”

段匡亦道：“废话，当然是你的！但爸爸还是那句话，你不想娶就不娶，爸爸不逼你。”

段斜然还记得当日段匡亦强迫他时曾经跟那些女孩保证说谁怀了孕立即就是段家的媳妇，今日果然又不算话。

也是，段匡亦对自己说话都从不算数，何况对那一群小丫头片子。

段匡亦觉得无所谓，段斜然却不能这么想，他最近读了好多书，学了好多知识，思想境界有了提高，逐渐在往君子道路

上靠拢，知道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尤其是男女之事上，占了人家的女儿身还让人家怀了孕当然要负责起来。

亏段匡亦也是读过圣贤书中过探花郎的人，说话不算话就罢了，做起事来也这么不成体统不合规矩！

段斜然心里鄙视着，脸面上就不自觉地带了点出来，偏偏段匡亦的理解能力又强，立刻领会他的鄙视，顿时怒道：“妈

的段小五你读了几天书居然就高尚起来了？偏你知道的多？偏你是个君子？别说现在有一个姑娘怀了你的种，要是那一

群姑娘都怀了身孕，你娶哪一个的是？还是说，你要发扬博爱精神都给娶回去？”

段斜然被他说得一愣，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段匡亦继续道：“好吧，你既然这么愿意做君子，我就成全你，你想结婚就结吧，趁着姑娘肚子没有大起来，我选个好

日子，就这几天吧，娶了老婆你大概就省心了，只是，以后后悔起来别让我看见！”

一阵风似地出了屋子去找管家商量日子去了，段斜然于是再一次得见段匡亦的雷厉风行。

段匡亦走时恶意地撞到了他的身体，撞得他歪倒在桌子边上，双手用力按着桌面，脑袋里嗡嗡作响，段斜然觉得这世界

荒唐极了，他居然要结婚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八齿笑

段小五要娶亲。

这其实算不得屁大的一点事，但硬是让段匡亦宣扬的人尽皆知。

段匡亦虽然辞了官，却依然保留着爵位，党羽仍存，门生遍地，一个消息放出去，那前来贺喜的人就有了踏破门槛之势

，虽然很多人刚听到消息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唉？段家还有一个儿子么？最小的儿子？是私生子么？怎么如今才知道

！”

段匡亦最近一直在笑，笑得满面春风也不嫌肌肉酸痛，宾客一来就让段斜然出来迎接，看着宾客们对段斜然评头论足赞

不绝口，脸上的笑容堪比四月春花要多灿烂就多灿烂。

就是高兴，不为别的，就为告诉大家，我段家还没死绝呢！

然而段斜然就没那么容易笑出来了，被人看多了简直有些抱头鼠窜的迹象，总是摆着一副苦脸不讨人喜欢，段匡亦很不

满，第二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段斜然耷拉着个苦瓜脸去当新郎外人还会以为自己逼婚呢，那可不行！

段匡亦如今可是扮演宽和仁厚亲切和蔼的慈父形象，可不能让段斜然毁了他的形象。

于是段匡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专门陪着段斜然演练，命令他对着镜子练习露齿微笑，还在一边谆谆教诲道：“要露出

八颗牙齿才算合格，你又不是大姑娘，老是抿着嘴巴干吗？”

段斜然于是稍微咧了咧嘴，段匡亦依然不满意道：“不是要八颗牙么？你就露出两颗门牙装兔子啊！”

段斜然被教导了一下午早已经厌倦至极，也生出了些脾气，嘀咕了句：“我嘴巴小！张不开！”

段匡亦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生气道：“你嘴巴小？我看你吃饭的时候一口就是半个馒头，也没觉得多小。”

段斜然挨了打觉得委屈，明明笑不出来还要逼他笑，真是太过分，虽说露一下牙齿倒也没什么，可是他左半边靠里的一

颗牙长过虫子，被钻了好大一个洞，露出来多难看！

段匡亦一点也不为他着想！

因为忙着练习八齿笑，晚饭也没得吃，早上又起晚了依然没得饭吃，第二天宾客来的时候段斜然被迫套上新郎装，就被

推出去见客了。

新郎装每天都在穿，今天再穿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都是火红一身，瞧着就喜庆。

然后就是微笑，昨晚练习的效果还不错，一咧嘴就是八颗牙，明晃晃地照得宾客们眼花缭乱，虽然左边那颗蛀牙实在是

有些大煞风景。

昨晚光顾着练习微笑，拜堂的仪式却忘了演练，结果段斜然不负众望地闹了些笑话，好在无伤大雅，大家只轰堂一笑只

当这五少爷玩幽默呢。

段斜然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自己的新娘，顶着红盖头呢，瞧不见脸。

说起来，他还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新娘长得什么样子呢！

席间不断地敬酒喝酒，段斜然开始觉得一切都恍惚起来，甚至记不起来自己在做什么，周围此起彼伏地叫着新郎官新郎

官，叫得好不热烈欢快，可是，那是叫谁呢？

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啊，是叫我啊，原来我就是新郎官啊！原来，我已经结婚了啊……

忽然一阵眩晕涌上来，身体就不由自主要往下滑下去，可是他神奇地扶着桌子站住了——我是今天的主角啊，要是这么

滑稽地倒下去的话，爸爸的脸可往哪搁啊。

段斜然强打精神不让自己昏过去，不过大堂中实在是太闷热了，他找了借口偷偷溜了出去，跑到后面花园里呼吸一下新

鲜空气顺便醒醒酒。

然而刚深吸了一口气，却把胃里那些难受给逼出来了，忍不住扶着花架吐起来，因为一直没有吃饭，只能吐出些酸水来

。

吐出来稍微清醒了些，忽然听到一声轻笑，甚是熟悉。

忍不住抬头望去，见不远处的石桌边坐着一个人，一袭华服，一柄折扇，却是风度翩翩的乔碧梁。

段斜然最不想见的人之一便是这乔碧梁，他在他面前总是不自觉地就自行惭秽，偏偏又是这么尴尬的场景，顿时就想脚

底抹油溜之大吉。

乔碧梁却已经叫住他，眯着一双桃花眼微笑道：“新郎官不在屋里招呼客人，怎么跑到这里践踏花草来了？”

段斜然也觉得自己吐在花架下面很不雅观，被乔碧梁这么一说，更是脸红，道：“我出来透透气……乔……乔公子却怎

么不在里面，倒坐在这里？”

乔碧梁微笑道：“我嫌太吵，这里清静些。”

段斜然总算是被段匡亦教导了很久的人，不至于想以前那般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这会勉强镇定了下，道：“也是，不

过你不在那里，我都没来得及给你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