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在进电梯门时被吓了一跳,他这会没挂在新目标身上,而是小心翼翼飘在电梯最角落。
他从没有跟那么多人挤在一个铁盒子里,眼神茫然地望着面前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背影。
这几个背影都肩宽腿长,都穿着差不多样式的西装。
慕白想了想,他飘起来,熟练往最右边的一个挺拔背影挂去。
站在最中间目睹了全过程的阎鹤:“……”
他亲眼看着小鬼当着他的面挂错了人,趴在了他的秘书背后,显得有兴冲冲的模样。
天天睡一个床。
还能挂错人。
阎鹤沉默,忽然叫了一声那个秘书的名字:“杜正。”
他嗓音很淡,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却让电梯里的几个秘书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是今晚某个地方没处理好发生纰漏。
杜正心里虽然也咯噔一下,但还是立马抬头道:“怎么了,阎总?”
好在阎鹤只是问了几个明天日程问题,并不难回答。
杜正松了一口气,一一照着整理出的日程回答。
在杜正回答的时候,慕白这才发现自己挂错了人。
他扭头,发现自己的新目标站在另一边,脸色是一贯地冷峻,但慕白却觉得新目标的脸色好像要比平时要冷上一点。
慕白连忙从杜正的身上跳下来,重新挂在了新目标的身上。
这会挂对了。
小鬼舒了一口气。
汇报完行程的秘书看着自家老板缓和下来的脸色,也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当晚,慕白就发现他的新目标是真的生病了。
平日里他的新目标睡觉的时候都会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腹前,睡姿平稳地睡觉。
但今晚他的新目标却用了一个侧身睡觉的睡姿睡觉。
慕白望着背对着他睡觉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灯也不关,留了一个背影给他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大概是很身体不舒服。
从前他的阿娘就是这样,每次生病了总会背对着他,连咳嗽都不敢咳出声给他听。
他娘用的药都是最好的药,但每晚还是难受得厉害,要侧着身才能顺出气睡得安稳一些。
小鬼抿了抿唇,望着男人的背影并不说话,圆润的杏眼里满是担忧。
————
第二日晚上。
浅色的窗帘轻轻晃动,似乎是被夜风吹拂。
早早回来的男人翻过一页书,察觉到了不远处不同寻常的阴凉气息。
他穿着黑色高领,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着,越发显得肩宽腿长。
在察觉到那股阴凉时,阎鹤抬眼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
时钟刚过八点。
也不知道那小鬼那么早过来要玩什么。
阎鹤唇角微微上扬,等着那小鬼好奇地飘到他身边,探着脑袋看他今晚看什么书。
但没过多久,阎鹤翻页的动作顿住,他没抬头,半垂的黑眸迅速冷淡下来。
不远处弥漫的阴气同先前的不一样,此时弥漫的阴气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
小鬼身上的阴气不是这个味道。
小鬼身上的阴气更像是透明的果冻,冰凉但很干净,没有难闻的味道。
人同人不一样,鬼同鬼也不一样。
有些恶鬼生得面目可憎,又因作恶多端,痰食的同类和人类多了,身上自然会有浓重的腐臭味。
阎鹤因为极阴体质,对这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再熟悉不过。
宽敞的客厅窗帘蓦然剧烈纷飞翻卷起来,布料交叠拍打在一起,发出的刺啦声宛如凄厉的哀嚎。
玄关上的架子也开始急剧晃动,尖锐的摩擦声刺向耳膜,平常人看不见的阴气如同潮水沸腾急速涌入别墅。
灯盏无故晃动,摇摇晃晃的灯光时暗时明,腐臭的阴气如同雾气一般包裹了整个客厅。
沙发上的男人垂眸,翻过一张书页。
浓郁粘稠的血水流淌蔓延至客厅,一道黑影在凄厉的风声中极速狰狞俯冲向沙发,腾升的阴气化为锋利黑爪由上而下刺来。
沙发上的男人将手腕上的佛珠粗暴地拨到虎口,神色平静地抓住极速俯冲而来的恶鬼头发,一寸一寸地收紧虎口,
佛珠骤然发出金光,宛如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恶鬼的头发上,凄厉的惨叫也随之响起。
由阴气凝聚而成的头发被佛珠灼烧成白烟,并像燃烧的纸张一点点被佛珠吞噬,飞速消逝。
不过瞬息,青面獠牙的恶鬼头颅硬生生少了一半了,只露出半只牛铃大的眼与流着涎水的嘴。
恶鬼被佛珠灼烧得动弹不得,发出凄厉的哀叫,只能看着自己的头颅一点一点被灼烧成白烟,惨叫声响彻客厅。
男人拽着只剩下半边头颅惨叫着的恶鬼,在客厅粘稠腥臭的血海中慢慢走向浴室。
在客厅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行走着的挺拔男人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冷白如玉的脸庞没有什么情绪。
他单手拖着惨叫逐渐弱了下去的恶鬼到浴室,拽着恶鬼的头颅,那只剩下半张狰狞脸颊的恶鬼被迫仰起头。
瞬息过后,恶鬼发出比先前更惨烈千百遍的凄厉叫声,一串紫檀佛珠束住恶鬼的喉咙极速收紧。
顷刻后,浴室藤升起大量的白烟,被佛珠绞杀的恶鬼成了灰烬。
灰烬被卷入马桶,尽数冲下下水道。
客厅中由阴气变成的粘稠血水也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散,家具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唯独只有浴室镜子上还流着恶鬼潜进来留下的蜿蜒血痕。
阎鹤低头将佛珠洗漱台上冲洗了几下,又看了一眼腕表,发现快到平日里小鬼来的时间。
阎鹤眼睫垂了垂,抽了几张纸,开始慢慢擦拭镜子上恶鬼留下的蜿蜒血痕。
与此同时,津市郊外的墓地。
白日里阴森恐怖的墓地在入了夜仿佛更静谧无声,只有枝桠晃动发出的沙沙声。
但只有开了阴阳眼的人才能看到墓地的鬼市此时此刻都是鬼魂在飘荡,到处摆着零碎玩意的鬼摊,叫卖声和还价声络绎不绝。
鬼市是平日里一些鬼魂交易买卖的地方,只要有香火蜡烛,就能进行交易。
“你说的这个真有那么好?”
鬼市的小鬼,黑发小鬼蹲在地上,他神情犹豫地望着地上摆着的犀牛角尖,又开口问道:“对活人有用吗?”
鬼摊的老板是个长舌鬼,他连声道:“好用好用!你摆在他房间,肯定有用。”
“犀牛角尖不是作恶的东西,活人看不见,引不来阴差也引不来和尚,你尽管放心。”
“这可是我儿子烧给我的!听说还能通灵,你摆在那人房间,那人定能生龙活虎!”
“甭光是被你压坏还是被你吃掉了半个脑袋,都能好!”
慕白蹲在地上,他不大相信面前长舌鬼的鬼话,但他依稀模糊记得犀牛角能入药,对活人是极好的。
他的饭票胆子小还容易生病。
养好他的饭票才最重要。
小鬼忍痛从口袋里摸出两块藏了很久香火,依依不舍道:“那你给我包起来吧。”
长舌鬼乐了:“好!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慕白蹲在地上,看着鬼摊的老板屁颠屁颠地去给他包犀牛角,不远处的一群小鬼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大事,竟一齐倒吸一口凉气。
“又被烧成灰了?”
“可不是嘛……听其他的鬼说这次的鬼半个脑袋都被烧没有了……”
“果真是比恶鬼还可怕……”
慕白耳朵竖了起来,他好奇扭头望去。
但他跟那群无头小鬼并不熟悉,那群小鬼见了他,纷纷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慕白也只能听到半个脑袋都被烧没了的话,他下意识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大概是某个倒霉的小鬼碰见了秃驴,才会那么惨。
“给你。”
打包好的长舌鬼递给他,还大气地送给他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装犀牛角尖。
慕白小心翼翼接过用两块香火换来的犀牛角尖,迫不及待地往新目标的家飘去。
他熟门熟路地飘到独栋别墅,透过客厅玻璃看到了沙发上的新目标正在垂眸看着书,神色沉静,一片岁月静好。
小鬼熟练地翻窗飘进来,他飘到男人的身边,如同往常一样好奇地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阎鹤坐在沙发上,他看到小鬼同往常一样好奇看他的书,浑然没有察觉到别的鬼的气息。
小鬼看了一会,大概是觉得自己看不懂,便并不再看,而是低头认真地掏着口袋,不知在掏什么东西。
于此同时,沙发下一只充满怨念的断手慢慢爬了出来,试图抓住男人的脚。
阎鹤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面色不善地将刚才恶鬼残留下的断手给一脚踹进沙发底下。
什么鬼东西。
滚一边去。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等会把那小鬼吓跑了怎么办。
充满怨念的鬼手被踹到了一旁,它不敢再轻举妄动,躲在沙发底等待着时机。
阎鹤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小鬼。
小鬼什么都没发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小包。
阎鹤偏头一看,发现那小鬼手里鼓囊囊的小包是一枚粉色香囊。
粉色的香囊上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做工精巧,戏水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小鬼对那枚粉色的香囊很是珍视,动作很小心,碰都不舍得多碰几下。
少年捧着粉色的香囊,坐在沙发上,雪白的脸颊边窝出了个酒窝,偏着头望着他,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模样。
阎鹤忽然将书丢在了一旁,低头没什么表情踩一脚沙发底下那只又准备爬出来的鬼手。
充满怨气的鬼手愣了愣,没过几秒就被踢进了沙发底下。
它这回老老实实缩在沙发底下,没敢再爬出来招惹外头的人。
阎鹤起身,朝着卧室走去。
小鬼果不其然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只不过不像从前跟得那么紧。
从前的小鬼就连他洗澡都要坐在玻璃门上专心等着他,认认真真地等着他,跟条屁股后面的小尾巴一样。
但如今的小鬼却并不再热衷跟在他身后,他坐在趴在浅灰色大床上,手撑着下巴,玩着新得的鸳鸯戏水香囊。
小鬼玩着玩着就在柔软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滚,也不像从前一样眼睛亮晶晶地专心致志盯着他看。
阎鹤拿着换洗的睡衣进了浴室,关门的时候还抬头看了小鬼几眼,也不见小鬼跟上来。
卧室里的慕白舒服地在大床上打着滚,滚了几下后他昂起脑袋,发现身下的大床似乎比从前更大了。
果然,新目标除了胆子小了点什么都好。
懂事又听话,还会换大床!
慕白很是高兴,再摸着香囊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心疼香火钱了。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鬼手从沙发底下慢慢爬行卧室。
它哪怕只剩下一个断手,也不敢进男人的卧室,只敢在卧室外徘徊。
结果充满怨念的鬼手在卧室外徘徊没到一分钟,它就发现了卧室里有个小鬼在大床上快活地打着滚。
充满怨念的鬼手呆呆地停在原地。
它原本是被绞杀的恶鬼留下的怨念,继承了恶鬼的一些记忆,知道阎鹤的卧室是方圆十里的恶鬼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此时此刻却有只小鬼在阎鹤的卧室里好好地待着,甚至能给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顷刻间,鬼手被痛苦绞杀的怨念如同疯涨的潮水,让它窸窸窣窣朝着浴室爬去。
浴室里雾气萦绕,洗完澡的阎鹤擦着头发,闻到了一股轻微的腐臭味。
他神色迅速冷淡下来,知道是先前的恶鬼凝结成的怨念没清除干净。
阎鹤推开浴室的玻璃门,果不其然在萦绕的雾气中看到镜面上大片的血淋淋血痕。
雾气消散得差不多时,镜子上密密麻麻的血迹也清晰下来,东倒西歪的字迹带着凄厉的怨念,血淋淋地往下淌。
这次不是狰狞骇人的血掌印,而是密密麻麻的扭曲字迹。
——他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
阎鹤:“……”
他刚看到血淋淋字迹的时候还有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看到上床这个两个字,阎鹤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鬼手本就是恶鬼残留下来的怨念,极易滋长阴暗情绪,被负面情绪主导操控。
没了脑子的鬼手带着被绞杀前的痛苦,凄厉的怨念几乎要冲破宅子,阴暗地朝着卧室爬行。
但没爬两步就被男人硬生生地踩在脚底,用佛珠绞杀干净,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半空。
浴室里血淋淋的字迹也随缓缓消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阎鹤打开窗户通风,在看到地上鬼手阴暗爬行的湿漉水痕后,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一个只会在地上到处乱爬。
一个上床会脱鞋。
他给第二个小鬼上床很奇怪吗?
阎鹤回到卧室,果不其然看到床上的小鬼乖乖地趴在床上,单手撑着腮帮子,晃着腿等他。
小鬼什么都没有乱碰,只低头玩着自己的香囊,乖得很。
大概是生前也不常出门,床上的少年皮肤格外白,平日里被灰扑扑的长袍裹着看不出来。
如今单手撑着腮帮子,宽大的灰色袖袍滑落到手肘,一截白晃晃的手臂就露了出来。
阎鹤目光移到小鬼手中的粉色香囊,稍稍一顿。
在他洗澡前小鬼就看着香囊,出来后还在看着这枚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
看得出来小鬼对那枚香囊宝贝得厉害。
慕白确实对这枚香囊宝贝得厉害。
毕竟是花了他两块香火才换来的。
慕白捧着香囊,郑重地拆开,露出香囊里头的犀牛角尖,又郑重地摆在床头柜上。
他摆好犀牛角尖,骨碌碌爬上床,虔诚地对着犀牛角尖拜了拜,希望犀牛角尖能够起作用。
他同他娘一样迷信,小时候他身体不好,他娘还特地给他在寺庙里捐了一座金身。
如今他成了阴间的小鬼,拜不了佛祖和菩萨,也不敢拜酆都大帝,怕拜着拜着把黑白无常这些阴差给拜来。
慕白思来想去,左不能拜右不能拜,但拜拜这犀牛角尖总归还是可以的。
阎鹤看着小鬼低头拆开香囊,本以为香囊里面装的是冰片、苍术之类的药材。
但是没想到给小鬼送香囊的小姑娘格外不同,给小鬼送了犀牛角尖。
阎鹤神色有些古怪。
不仅如此,小鬼还在他房里把犀牛角尖摆了出了出来,还虔诚地拜了又拜。
嘴里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拜完犀牛角尖的慕白爬上床,同平常一样开始趴在床头等男人睡觉。
到了后半夜,慕白发现长舌鬼没骗他。
那犀牛角尖真的有用。
躺在床上的男人睡姿跟平常一样,半夜也不咳嗽了,安安稳稳地睡着觉。
慕白很是高兴,临走前还特地把犀牛角尖摆在床头柜最中间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阎鹤醒来,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床头柜上一个丑不啦叽的犀牛角尖。
它像个大功臣一样被摆在床头柜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阎鹤起初以为是昨晚的小鬼忘记拿走了。
但犀牛角尖旁边还有个粉色的鸳鸯戏水香囊。
按照昨晚小鬼对香囊的宝贝劲,大概率不是忘记拿走,而是故意留在了这里。
阎鹤面色有些古怪,伸手碰了碰那犀牛角尖,发现犀牛角尖干干净净,上没附着什么阴气。
从前他宅子里也有不少恶鬼会留下东西。
但那些东西大多毒辣阴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
他看着犀牛角尖的模样,也不太像是能掀起什么风浪的阴毒东西。
阎鹤其实能够直接用佛珠焚烧掉床头柜上的犀牛角尖。
可一想到昨晚小鬼对着犀牛角尖虔诚地拜了又拜的模样,阎鹤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寺庙里的弘晖,打算找个时间问问清楚。
傍晚,阎鹤去了一趟郊区外的钟明寺。
茂密的枝叶快把寺庙的石阶给遮挡住,朱红色的庙门陈旧褪了色,清寂得只有寥寥几个僧人在清扫地面。
他朝着寺庙后门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庙堂里等着他的弘晖。
弘晖见到面前男人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他转动着念珠,正想说什么时却停了下来。
没等阎鹤开口,弘晖便叹息道:“师父说得不错。”
“你手上的佛珠等不到他游历回来了。”
阎鹤微微一顿,瞧了一眼腕骨上的佛珠。
他手上的紫檀佛珠一共由八颗佛珠组成。
这八颗佛珠分别代表的是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八正道(注1)
因为长久以来都在绞杀恶鬼,前七颗佛珠已经产生了细微的裂痕,最后一颗佛珠也在昨晚绞杀恶鬼中开了裂痕。
阎鹤的极阴体质对阴气十分敏感,这串佛珠不仅仅是用来护身,也是用来镇压与隔绝阴气。
弘晖举起紫檀佛珠,细细地对着光照了一会才神色凝重道:“珠子裂得挺严重,估计得花一段时间修复。”
阎鹤嗯了一声,神情看上去并无多大变化。
弘晖叹息道:“罢了罢了,左右我也劝不动你别再绞杀恶鬼犯业孽。”
“你注意分寸就好。”
阎鹤极其厌恶被威胁。
从前不少恶鬼知道业孽这事后,以为能仗着面前人不能多犯下业孽,三番五次入宅挑衅,最后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活生生烧成了一罐灰。
弘晖收下佛珠,又递给面前人一些符纸,叮嘱道:“这几日佛珠不在身上,你多加小心。”
阎鹤收下符纸,言简意赅道“谢了。”
弘晖摇了摇头,他笑起来道:“我这些符纸,不过是你给我面子才收下罢了。”
要论起天资,面前人比他要高得多。
弘晖收好佛珠,临走前还问了一句:“对了,那小鬼最近如何了?”
阎鹤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原本就是为了这事而来,被佛珠一打岔,这会都没问出口。
过了好一会,阎鹤才对着面前人答非所问道:“犀牛角尖,你知道一般用来做什么?”
弘晖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道:“犀牛角可入药,对小儿有定精、安神的作用。”
“不过大多数犀牛角入药都是用来壮阳补肾,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阎鹤:“……”
他想起那小鬼将宝贝得不得了的犀牛角尖摆在床头柜。
每晚都对着犀牛角尖拜了又拜,看起来虔诚得不得了。
所以小鬼这是在对着犀牛角尖祈祷他壮阳补肾?
阎鹤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情。
小鬼夜夜都在对着犀牛角虔诚祈祷,是在祈祷犀牛角保佑他壮阳补肾。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弘晖握着佛珠叮嘱道:“对了。”
“你这几日佛珠不在身边,还得小心那压床的小鬼。”
他的本意是告诉阎鹤如今没了佛珠在身边,阎鹤自身又是极阴体质,
按照面前人对阴气的敏锐程度,那压床的小鬼在夜半时分在阎鹤面前跟活人没什么两样。
但阎鹤没怎么在意,只是拿着符纸随意地应了一声。
弘晖看到面前人随意的模样,以为是阎鹤自然是有法子对付那压床的小鬼。
他便收下佛珠,不再多问。
但反而是往常一向沉默的阎鹤,与他同坐在坐塌下,问了不少话。
他问小鬼身上可会有犀牛角尖。
弘晖失笑,他道:“小鬼身上怎么会有犀牛角尖。”
“寻常人家在祭祀时也不会烧犀牛角尖给地底下的亲人。”
“大概是同其他鬼魂换来的罢了。”
阎鹤重复道:“换来的?”
弘晖斟着茶道:“对,应该是用香火纸烛换的。”
“阴间的小鬼都以这个为食。”
阎鹤忽然安静下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压床的小鬼,穿着灰扑扑的宽袍,趴在床上,巴巴地望着他,清瘦得厉害。
看上去不像是个香火纸烛富裕的小鬼。
不难猜出小鬼换犀牛角尖的香火纸烛是勤勤恳恳攒下的。
怪不得昨晚那么宝贝。
看到面前人忽然安静下来,斟着茶的弘晖抬头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榻上坐着的男人没说话,只低头饮了一口茶,许久后才道:“没什么。”
他轻笑道:“从前只遇见过盼着我死的恶鬼。”
“还是头一回碰见盼着我好的小鬼。”
晚上九点。
熟门熟路潜入别墅的慕白一飘进客厅,察觉到了点不对劲。
他动了动鼻子,闻到了客厅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诱人味道。
慕白说不上那味道是什么,但犹如本能,他迷迷糊糊就沿着那缕味道来到了书房。
书房内灯光明亮,古朴厚重的书桌上摞了一叠文件。
办公椅上的男人单手撑着下颚,半垂着眼,神色沉静地看着资料,
慕白舔了舔唇。
他发现越靠近男人,那股馥郁香味就越浓,像是烈日下白玉碗里冒着凉气的冰镇酸梅汤一样。
清凉而诱人。
小鬼鼻翼翕动,眼睛亮晶晶地贴着男人。
阎鹤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如往常一样调整腕骨上佛珠的位置。
但却碰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长久以来带在手腕上的佛珠起了裂痕,送去给弘晖修复了。
阎鹤起初没怎么在意。
那串佛珠更多的作用是用来压住他极阴的体质,少吸引一些邪祟,而不是绞杀恶鬼的根本。
直到晚上九点多,书房的窗帘轻轻晃动了几下,穿着灰袍的小鬼跟一缕烟一样偷偷溜了进来。
他坐在书桌上,晃着腿看着他处理公务。
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好奇的,小鬼将脑袋伸过来,离他离得极其近。
阎鹤笔尖一顿,他稍稍抬眼,就能看到低着头的小鬼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
因为没有戴着佛珠,今日的他要对阴气的感受要比平日里敏锐上千百倍。
因此今晚,他能格外清晰地察觉到面前小鬼的阴气冰冰凉凉,环绕着他。
今晚的小鬼不知怎么了,眼睛亮晶晶的,对他分外地黏人。
同刚开始趴在床头巴巴望着他的那天晚上一样,又重新做回了他的小尾巴。
哪怕看不懂文件,也乖乖坐在书桌上。
坐在书桌上的慕白低头看着文件上的文字,忽然小声慢慢道:“阎……鹤。”
他念得有些慢,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原来他新目标的名字叫阎鹤。
慕白抬头,却发现面前男人也抬着头,狭长的黑眸犹如一汪沉静的深潭。